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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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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墨不解其意地守在屋外, 心裏擔憂著先生的身體。夏夜涼風習習,他本來被樹頭聒噪不散的蟬鳴擾得耳朵疼, 結果沒一會兒, 屋裏頭忽然傳來一道嚶的哼聲,殺墨耳朵尖得要命, 想避都避不得。

十六歲的少年不經人事,卻也知道孤男寡女的發出這種聲音意味著什麽, 羞赧地捂住了耳朵, 只是擔憂,難道用這種辦法, 先生的痛苦會少點兒?

非禮勿聽, 他還是先去燒點熱水, 有備無患。

月朗星疏, 公主府清幽凝寂的粼竹閣,散落在草葉間的螢火半明半昧,風乍起, 參差斑竹蒙絡搖綴。不留神,月過西樓,時辰過去許久了。

殺墨捧著一盆熱水回來,正好碰上逃之夭夭的公主, 門“吱呀”被推開, 趙瀲與殺墨撞了個正著,殺墨嘴裏倒抽了一口氣,趙瀲鼓著腮幫子瞪了他一眼, 然後將盆端走了。

“公主?”

趙瀲將水盆放置在石桌上,雙掌也不顧燙,舀了一手含入嘴裏,漱了口,吐出來,如是重覆了好幾遍。

殺墨怔忡地看著,公主漱了口,再把手用力揉搓幹凈。

趙瀲舀了點水拍在臉上,強迫自己鎮定。長籲了一口氣,回眸間殺墨還杵在臺階上,用眼神示意,需不需要他收拾一下殘局,趙瀲臉色一紅,“再打點熱水過來。”

“哦哦。”殺墨燒了一鍋,還有不少,幾乎同手同腳地溜走了,等又打了一盆水,兌好涼的,處理得半溫了,殺墨才又交給趙瀲,“先生……”

“睡著了。”趙瀲臉不紅地接過水,“已經沒事了,不用你了。”

“那……”殺墨看了眼黑燈瞎火的裏屋,縮著脖子,道:“還有事的話,公主一定要,叫我。”

“我知道輕重。”

“哦。”殺墨往回走,走了幾步,又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幾眼,見趙瀲還在催促他趕緊走,殺墨便赧然地碎步逃走了。邊跑邊想,有生之年啊,還有女子能占到先生的便宜。

姑蘇近金陵,也最是風流處,夜裏河岸兩堤上燈火惶惶,長夜不熄,外來的游子,當地的恩客,都會在河邊秦樓一度春宵。他們的水榭建在安謐處,但水路四通八達,總有狎妓游玩的富貴閑人不慎闖入水榭,結果那懷裏摟著的夭桃艷李,卻對不慎撞見的君瑕一見傾心。

風月場中的老手,最是手段風流層出不窮,幾個少年常常被逗得面紅耳赤,獨他們先生在一旁撫琴弄弦,豐潤高雅,如泉滌明月般,卓爾不群。但是,一旦有人用肢體靠近君瑕,多半會被他毫無憐香惜玉之心地一把推入河裏。

有一次,差點淹死了一位俊俏女郎,幸得殺紙水性好,將姑娘柔軟如水的纖腰托住,抱上了岸。不過自打那以後,姑娘就再沒糾纏過君瑕了。

由此觀之,要是先生不讓女人近前揩油,她們是撈不著便宜的。

趙瀲不知道少年心裏嘀咕了些什麽,她抱著水盆走了進去,涼席上的狼藉用熱毛巾擦拭去了,顧不得羞澀什麽,又替他近身清理了一遍,等忙完,已經到了醜時。

她松了一口氣,身上早已出了一層細密的薄汗,但她不敢離開半步,只好坐在君瑕床邊守著。

他方才精疲力竭地睡著了,不知道身上還痛不痛,但是眉頭還是蹙成了結。

月色入戶,從窗欞斑斑間篩落冷冷清清的一地碎玉,看著這樣睡顏安靜的君瑕,趙瀲方才萌動得像一池春水的心,漸漸地也恢覆了平靜。

她用雙手捧起了君瑕的右手,珍重地在他的手背親了親,想到他毒發時四肢綿軟,神志不清,這並不像是普通的催情之藥所致,他體內本身的毒應該更烈,而且是趙瀲不曾見識過的。想到這兒,趙瀲不可避免地將心提到了喉嚨口。

“我一定要弄清楚你中的什麽毒,所以,別怪我自作主張了。”

日上竹梢,窗縫間絢爛的夏陽跳躍,君瑕被刺了刺,身體也蘇醒了過來,但手指輕輕一動,就被某人霸道強占著的雙手握緊了,他側過視線,只見趙瀲趴在他身旁,睡夢正酣。

他怔了一下,騰出另一只手揉了揉額頭兩旁的穴位,意識回攏……

昨夜裏,這個妖精對他做了什麽?

君瑕怎麽也沒想到,殺墨那臭小子靠不住,千防萬防,還是沒能防住最該防住的人。

銷骨之毒,本足以摧毀身體,摧殘意志,說是奇毒,更奇在它能放大任何侵入他身體的異常毒素。他平日所用食物,都不能相克,否則進入腹中會引起過度中毒。昨日隨同趙瀲對付了一幫下三濫,原本撒給趙瀲的毒,被他擋了。

那種藥粉不像是普通合歡散,而是可以侵入皮膚的,趙瀲中毒淺,是常人體質,所以無礙,但他的體內的銷骨卻蠢蠢欲動,兩者一會和,便沆瀣一氣地在他血液之中興風作浪。昨夜趙瀲若不來,他確實也不知道該怎麽……

趙瀲紆尊降貴地做了那種事,他該拿什麽面孔來見她?

看著趴在她床頭,恬靜安睡的少女,臉頰粉紅圓潤,姣若春華,他沒有絲毫被人輕薄的怒火,眼底情難自已地漫過一絲憐惜,悄然反扣住了她的食指,溫柔地碰了一下。

沒想到趙瀲卻醒了,君瑕飛快地收斂目光,手指不動了。

趙瀲驚訝地醒過來,看了眼自己拉住的手指,瞥向竹床上的男人。

“先生?”

他正靠著墻坐著,也許不是她死活拉著人家的手不松,君瑕該下床了。他氣色好了些,趙瀲沒說二話,將臀挪過來,按住了他的肩膀,君瑕輕輕眨了下眸子,趙瀲的額頭已貼了過來。涼如冷玉,她心弦一松,忍不住笑道:“好多了。”

彼此靠得太近,趙瀲說完,正清楚地對上他漆黑如墨的眼,裏頭似有水波晃動,但才晃了一下,趙瀲倏地撲過來,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下。

然後,她乖乖巧巧地退了回去,坐好。

“先生,昨晚……”她正想問,昨晚的事,是當做沒發生過,還是要她負責。

君瑕困惑地眨了下眼,“公主,昨晚發生了什麽?”

趙瀲:“……你不記得了?”

回答她的就是一個“嗯”。

不知道為什麽,從他的眼睛裏看去,一片真誠。趙瀲的心驀地瀕臨深淵,就差一步,再不懸崖勒馬就要失足掉下去了。她臉色僵了片刻。

趙瀲將雙手收了回來,拘謹地沈默著,但想了想,昨晚的濃情艷意,還猶如刮在耳朵後瘙癢的羽毛,教人回想起來,便心頭癢癢。她又忍不住綻出笑意,將昨晚服侍他的那只右胳膊捏了捏,“是麽?我可手酸的,這筆買賣說什麽不能虧。”

趙瀲看了眼被謊話悶得不自然耳朵泛紅的君先生,心裏的把握更大了幾分,“先生當真不記得,昨晚你倔強得很,不肯服輸,一直不肯出來,逼得我……”

“公主。”他要再不掐斷她的話,恐怕她嘴裏不定能冒出什麽字眼來,直教人耳根冒火。

他羞得像小媳婦兒似的,臉頰赤紅,還是頭一次,大抵是想起來了,又被戳穿了謊言,趙瀲喜不自勝,捧住了他的臉,“做都做了,羞什麽,你看我都不羞。”

君瑕用一種“誰能流氓得過你”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趙瀲笑吟吟勾起了紅唇,“我不是承諾過麽,你要是嫁給我,只要你想,每天晚上我都可以伺候你。而且我不輕易伺候人的,連給太後端茶倒水我都吝嗇做。”

君瑕沒有回答,故技重施,裝作沒聽見。

“不過,”趙瀲並不氣餒,看了眼他還發白的幹澀的嘴唇,替他倒了一杯水,又坐回來,看著他仰頭將水慢慢地喝下去,趙瀲才問出口,“你每次毒發,都是這樣的?”

君瑕疑惑地垂眸,喉結動了動。

趙瀲皺眉,“那以前,是誰給你解毒的?”

“公主……”

趙瀲醋勁上來,一把從他手裏奪過了瓷杯,大有不說清楚不罷休的架勢。

君瑕無奈地失笑,“沒有人。這毒不至於此,只是昨晚——有些不同。”

趙瀲用指頭戳了戳他的臉,軟軟的,她就輕碰了一下,君瑕沒有躲,也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情願,趙瀲喜歡得一下又笑起來了,經過昨晚,看來他真的已經卸下心防了。

但是趙瀲像戳皮球似的在他的右臉上戳來戳去,君瑕更是無奈了。

趙瀲忙見好就收,“我等會進宮一趟,拉兩個太醫過來。你好好休息,有事情讓殺墨給我帶個話。”說完,趙瀲松了一口氣,疾步走出了房門。

雖然昨晚已經親密到了那種程度,但趙瀲卻沒有借這個機會更進一步地欺負他,威脅他,一定要回應她的心意。君瑕固然明白,趙瀲有她自己的驕傲,不是真心實意的喜歡,她不肯收,可卻又覺得她真是要強得讓人心疼。

趙瀲果然入宮去了。

殺墨好容易起了個大早,沒想到照例來蹲點,伺候君瑕筆墨時,卻見到公主仍在,兩人說著話,親密無間,公主還拿手指頭戳先生的那張好看得過分的臉。殺墨差點傻了,心道公主真是能人,一晚上就拿下了天山雪蓮、高嶺之花。

暑氣徹底蒸起來了,就連翠竹依依的粼竹閣,也擋不住濕熱。

殺墨收撿了一番,君瑕就一個人坐在小院裏乘涼,頭頂是一片婆娑的綠蔭,有點像記憶裏的顏色,他看得出神,忘了時辰。

殺墨偷偷覷他臉色,實在沒忍住,才問了一聲,“昨晚公主和先生……”

君瑕偏過目光,看了他一眼,雖沒有說話,但殺墨差點給這股氣勢跪下去。先生除了應付不來公主的調戲和輕薄,對付他那是綽綽有餘啊,殺墨於是乖乖地閉了口,發誓這輩子都不過問昨晚他和公主的好事了。

但不問歸不問,殺墨也不是真小孩子不知事,哪能猜不到,打照面的時候恭謹有加,背過身就吃吃偷笑了。

公主府窖藏的冰塊還剩下一些,殺墨熱得捱不住,想敲幾塊過來泡銀耳羹喝,不過沒等他走上浮橋,目光便撞上了一個女人。

一個一身緋色罩紗衣,容顏盛如驕陽,一見便令人心折、不能不臣服的女人,戴著鬥篷兜帽,廣袖下露出一雙慘白的柔弱無骨的手,高貴如牡丹,卻攜著一身與容顏並不怎麽相符的清冷,袍服迤邐地過了浮橋。

殺墨疑惑地多看了兩眼,等她走上岸,他也說不上為何,忽然不敢看了。

這女人似有些年歲了,但外貌上卻看不出來。

“你是——”

她鳳眸淡掃,這一眼教殺墨品出了什麽叫氣勢。雖然公主也有氣勢,但不同於眼前這個女人,有股久居上位的傲慢和超然。殺墨凜然閉口,探頭往她身後偷瞄了幾眼,十幾人垂頭斂氣地立著,不論男女,姿態皆是一般無二。

這檔口殺墨還猜不出來人是誰,十幾年的米是吃到狗肚子裏了,因此分外小心,畢恭畢敬地也收斂了呼吸,縮回了脖子。

太後看了他一眼,“君先生,住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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