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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說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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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件?!”迎兒和喬老爹齊齊出聲。

何官人笑著點點頭, 得意道:“正是。”

喬老爹喜形於色:“這……這可……俺們也……”

迎兒在心內火速的計算一番,一個犁頭兩百文,五百個就是一百兩銀子!賺頭至少有一半, 那就是五十兩了?!

她按捺下心頭狂喜, 忙攔住喬老爹的話頭,道:“好!不知大官人何時返程?”

“原定是三日後南下, 若你們鐵器制不出來……”

“誒,無妨, 三日功夫足夠了。”迎兒當機立斷應承下來, 轉瞬想起空口白牙的不能他說要多少就打多少, 若打出來他不要了怎辦?這麽大批貨壓在自己手裏,也是個問題。

遂笑著道:“時間不成問題,只消過了訂錢, 咱們立時就能開工。”

何官人又是哈哈大笑:“武大姑娘了不得!這腦袋倒是轉得快,還怕我跑了不成?不過咱們江湖行走就要講規矩,我先付你三分之一的訂金,如何?”一面說著, 一面就要喚人拿錢進來。

迎兒還不放心,又笑道:“好!大官人爽快!但咱們不能白收了您的訂錢,俺們縣裏有中人, 立個字據便是。”

說著就讓劉二去請了中人來,白紙黑字的寫明,武大郎鐵鋪於何年何月何日收取何官人訂金三十兩,三日後交五百個犁頭, 到期若買方違約則訂金不退,若賣方違約則尾款七十兩不再給。

有了這契約,雙方都放下心來。

迎兒也不回家了,讓喬老爹領著眾人燒爐子開工,她自個兒則去庫房裏清點了一番,現成的有七十來個,只消再打四百五十個便可以,還能剩下二三十個存鋪子裏零賣。

為了節約時間,大家也不回去用午食和晚食了,由翠蓮提了食盒來,就著爐火熱烘烘的吃一頓。待天黑透半日,鍛煉出來的犁頭已經有一半了,迎兒才叫著眾人往牛皮巷去。

十來人踏著風雪到家,翠蓮已經拉好了面,人一進門就開始下面,碗頭上蓋了厚厚一大勺醬牛肉,眾人一面烤火,一面“呼呼啦啦”吃下肚去,不止身上暖和,心裏也暖融融的。

吃過宵夜,劉二放心不下鋪子裏的爐火,趕緊叫上兄弟們回去了。在鋪子裏累了一日,迎兒再沒力氣折騰鍋碗瓢盆,只由著翠蓮一個人洗刷。

待她也被武大送家去了,來仙兒才到武家。

“咋啦?今日做了什麽,怎麽都累趴了?”

迎兒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只懶洋洋看了她一眼。

來仙兒詫異:“還真累趴了?好罷,小姑奶奶,我這就打洗腳水來伺候你。”說著果然去了廚房,端了一盆熱乎乎的水來。

兩個人說笑著洗過,與武松招呼一聲,就上樓去了。

只是,迎兒自個兒光顧著掙錢掙得廢寢忘食了,卻沒想起床上還有“爛攤子”沒收拾呢。

果然,來仙兒一見了那幾樣東西,一個“餓狼撲食”撲上去,全摟懷裏,道:“乖乖,難得難得,你這鐵公雞也舍得買這些好東西!”說著小心翼翼拿過花粉盒子,又怪叫道:“呀!你居然買了悅容坊的粉?!”

已經累成狗的迎兒哪裏搶得過她,只由著她這樣看看,那樣瞧瞧的。不過好在她有分寸,曉得是金貴東西,都小心著翻看……不然迎兒得心疼死,那可不止是錢的問題。

還有心意呢,一個少年的心意。

才想到這兒,少女就紅了臉。

“咦……問你啥時候買的呢,你臉紅個啥?”來仙兒疑惑一瞬,見她羞怯模樣,立馬大叫起來:“莫非是某人買與你的?”

迎兒避之不及,只得點了點頭。

這可捅了馬蜂窩了,來仙兒一下子就剎也剎不住,“啥時候買的”“買了多少”“啥時候拿回來的”“他什麽意思”“定情信物麼”……

迎兒招架不住,又怕樓下的二叔聽見,忙急道:“小祖宗你聲音小些,他也是今日才托人帶回來的。”我哪裏知道那麽多啊!

來仙兒半信半疑,生怕她來搶奪似的,將人攔住,慢慢一樣樣的掏出來,攤平在床上,一個個數起來:“嗯,這是悅容坊的茉莉花粉,可貴了,他倒是舍得啊!”“這個水銀鏡更是了不得,可是舶來品哩!你能隨身揣袖子裏,啥時候想照就拿出來照照……”

迎兒怕她越數越大聲,忙主動道:“好好好,你要想照就借你照兩日。喏,這是濟南府的零嘴,你跟狗兒不是念念不忘麼?現在隨你吃了!”說著忙塞了塊梅幹進她嘴裏。

來仙兒滿眼羨慕的看了又看,最後故意指著暖爐道:“那這能借我用兩日麼?”

迎兒一臉為難……與不舍。

那可是他送她的啊,她都沒舍得用呢,借人……但她又是自己的好友,不借的話會不會落下個“見色忘友”的名聲?

來仙兒見她難為,“噗嗤”一聲樂了:“哎喲得了得了,逗你玩哩,我沒那麽沒眼色,知道是你的心頭好,不會奪人所好的!”

迎兒這才松了口氣,怕她再鬧,趕緊推說累了要睡了,兩人躺一個被窩裏沒多大會兒就睡著了。

接下來三日,武家眾人都忙得腳不沾地,迎兒又要把著質量關卡,不能讓人渾水摸魚,以次充好,又要應付三兩個零星上門來的客人,真是比開張那兩日還辛苦。

待他們趕在第三日中午交出貨來,大家緊繃著那根弦才算放下。直到此時,迎兒才知道,原來那何官人確實是有好大份家業的,在杭州、揚州、紹興等多個南方重鎮都有鋪子,這一批五百件只是先嘗試一下,若銷量不錯,年後還會再來。

迎兒大喜!

只消有了生意,打開了銷路,就不愁沒錢賺。可憐起早貪黑賣炊餅,兩三個月才攢得下百兩銀子來,打鐵的話只消遇著大生意了,兩三日就能掙這個數!

所以,打鐵是個長遠營生,只要上頭政令不變,他們就沒有丟飯碗的時候。

只是,她在忙著賺錢忙得樂不思蜀,卻忘了某人正望眼欲穿等著她“回信”哩!這不,中午交了貨,下午那少年就上門來了。

迎兒一見到他,才想起他今日就要走的事來,而自己居然收了鄆哥兒恁多好東西,卻啥也沒來得及給他準備!她趕緊叫少年進家來坐,自己進廚房去,見辦酒席做的肉幹也沒了,家裏除了炊餅,其他都是放不了兩日的熟食。

總不能給他帶一包炊餅去罷?

這麽大冷的雪天,別把他肚子吃壞了……迎兒看著翩翩飛揚的雪花,突然反應過來,問少年:“濟南府冷麼?你們營裏可有大衣裳穿?”

少年見此,哪還有不明白的?只說:“比咱們兩縣是要冷些,但營裏都管衣裳哩!況且你家鄆哥兒是在親衛營,那可是總兵大人親自執掌的,不止有朝廷餉銀,還有大人補貼,四季衣裳不愁……”

迎兒放下心來。

只是,除了吃的穿的,她實在想不出來還有啥是他需要的……還有錢!對,那就給他錢罷!他買了這多好東西肯定都彈盡糧絕了。

迎兒又要為自己的機智點讚了!

她趕緊回房去,中午收的尾款還沒來得及存錢莊去,正好拿二十兩與他,本還想再包幾個炊餅給少年呢,他已經急不可耐道:“別別別,俺要趕路哩,可得走了!”

迎兒見他火急火燎的,突然之間就啥也想不起來了,大腦空白片刻,只會問:“你們過年有假麼?”

“有倒是有,不過是輪休,一般新兵都得當值,頂多元宵節能回來幾日。”

迎兒放心了,元宵節能回來,那也好。

見他馬上就要走了,又趕緊交代:“煩請小哥哥到那邊了同他說一聲,錢不夠再說一聲,俺們在給他帶。俺們家裏樣樣好,他爹也好好的,沒吃藥了,讓他不消擔心,好好給大人辦事,好好保重身子,俺們等著他元宵節家來……”

少年被她千聲萬聲“好好的”逗笑:“行啦行啦,你的話俺一字不落會給他帶到的。”這才揚長而去。

“信使”一走,迎兒那口氣才松下來,能把她的話帶到就好,他一定要好好當差,別總想些有的沒的……

只是,另一邊,遠在濟南府的鄆哥兒,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幾日,少年卻只帶了二十兩銀子給他:“喏,你家那位讓帶給你隨意使的,她說家裏樣樣好,讓你別掛心。”

一面說,一面看著他笑得不懷好意。

鄆哥兒眼裏掩不住的失望,不死心,又問:“你說的是俺爹還是……”

“自然是你家那位了!叫武迎兒的!”

鄆哥兒猶自不死心,又問:“她真只讓你帶銀子來?旁的啥都沒有?”他才不要她銀子哩!哪個稀罕銀子,他要的是她的心意。至於心意要如何表達,她就不能學學人家旁的女子麼?

“旁的啥,你還想要啥?沒親手縫制的衣裳,納的鞋子,不像俺家那位,瞧瞧,這鞋子可是……”少年不忘顯擺。

鄆哥兒滿眼羨慕的看著他沾沾自喜,心中說不出的失落……她不會是還在生氣罷?自己確實唐突她了,也嚇到她了。

看來這次賠禮道歉的力度還不夠啊!

少年重整旗鼓,想著過幾日誰再往那邊去,還得繼續帶東西。只是營裏卻有人發現他的不對勁來,見他日日只待營裏不出門,就是沐休日也不上街。

都問他:“鄆哥兒咋不去吃酒了?”

少年搖搖頭,酒有什麽好吃的,他的錢要存著給她買東西哩!

少男少女第一次心有靈犀的盼望著過年,盼望著元宵節的到來,日子也就過得飛快了。

過完臘八就開始備年貨,今年武家的年可熱鬧了。武松回來了,一直壓迫武植的潘金蓮也被休棄了,鄆哥兒不回來,喬大叔的年也跟他們過。武松陪知縣去臨清城述職時,迎兒順便讓他去碼頭上告訴劉守珍三人,讓他們臘八前收了攤子,關了門來清河縣過年。

就是劉家幾兄弟在臨清也早沒親人了,武家人一挽留,他們也就留在清河縣了。

人多,備的年貨也多,外加口袋裏有錢了,迎兒也不含糊,臘八那日買了整頭大肥豬來現宰,又舍舍得得的連羊也買了只,雞鴨魚鵝自不必細說……整整花了七八兩銀子!

二十三,祭竈王,俗稱“小年”這一日,劉守珍和黃四娘終於帶著狗兒回來了。武大請來翠蓮,同黃四娘一起,手把手教著迎兒迎竈王菩薩,將兩處宅子裏的廚房都祭拜過……以後她自個兒當家做主了,這些事都得會做,這也是武大的良苦用心了。

只是迎兒暫時還不能領會罷了。

二十四,掃房子,迎兒和狗兒勤快得很,將兩處宅子裏裏外外全掃了一遍,桌椅都抹過兩遍,又分別用艾葉熏過,再打開門窗散了半日,可以說是“纖塵不染”了。

二十五,磨豆腐。武家沒人會這技術活,只能拿錢去買了十來斤現成的豆腐來,意思意思一下。

二十六,去割肉。這就是除了殺的豬外,又單獨另買了一二十斤新鮮肉,預備著年夜飯。

二十七,蒸棗糕;二十八,貼年畫;二十九,去買酒……年三十,團團圓圓年夜飯!

這個年,就沒有人不開心的,迎兒自個兒當家做主,幾個長輩每人十兩的壓歲錢,劉守珍三人各五兩,就是劉家幾兄弟也每人得了二兩。

當然,武植武松和喬老爹也沒忘了給迎兒,她長這麽大,有史以來第一回收到了壓歲錢,要不說激動那都是假的。

過了年,從初五開始,武家的鋪子前放過串炮仗,又開始新一年的生意了。

初八這日,來仙兒下定的日子,迎兒早早的就去了她們家,陪她待閨房裏聽著外頭熱鬧。不過迎兒一沒定親,二是膽子大,也不害臊,守在外頭聽著,一會兒跑進去“稟報”來仙兒:“他家來了一頭豬,兩只羊哩!”

一會兒是:“他們家來了十二擡的聘禮,聽說光聘禮銀子就有一百八十八兩哩!那箱子裏全是滿滿登登插不進手去的好料子!就連你們婚後要用的盆也擡了八個來!”

來仙兒被她羞紅了臉,不,準確來說是她今日臉上的紅就沒下去過。

“好丫頭別害臊,這可都是你日後立足的資本哩!瞧這樣子,未來嫂子和相公都極看重你的,你可以放放心心做楊家二奶奶了。”

這年頭,十兩銀子就足夠一戶鄉下人家吃穿不愁一年了,娶個媳婦能拿出將近二百兩來……真的是大手筆了!這麽多錢,就是讓武家拿,也不一定一次性拿得出來的。而楊家能痛痛快快拿出來,說明他們對未來媳婦人選也是滿意的。

來仙兒輕輕捶了她一下,聲若蚊蠅的“嗯”一聲。

迎兒也替她歡喜,不得不承認,在這時代,雖女子地位已經大大提高,但事實擺在眼前,身為女子,一生人最大的倚仗仍莫過於父、夫、子了。

來仙兒雖沒父親,但她有滿心滿眼只有她的楊宗保這個未來“夫君”,將來琴瑟和鳴再生幾個兒子,能夠掌家,手裏有錢,能孝敬潘三姐……這就夠了。

潘三姐這人雖沒主見,動輒就要被人攛掇,又沒遠見,動輒要攛掇閨女貪小便宜,但她養的閨女好……所以母女倆都能有個好歸宿。

下完定,意思性的算個生辰八字吉兇……誰也不會毫無眼色的“算”出個兇來,再算個來年二月二龍擡頭的吉日,這婚事也就板上釘釘了。

從此,兩家人走動就是親家的關系了,來仙兒時不時就要被孟玉樓請去“玩耍”,教她些管家理事的本事,迎兒反倒沒什麽事,被“剩”了下來。

正月十二,被剩下的迎兒正在家裏百無聊賴呢,突然大門被拍響了。她早早的就算著日子,若鄆哥兒能回來過元宵節,那這幾日不定哪日就能到家了。

此時她自然大喜過望,滿心以為必是他回來了,從袖子裏掏出水銀鏡照了照,見氣色挺好,白裏透著粉,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茍,只是沒想到他會回來,沒來得及戴金簪子……算了,來不及了。

她趕緊著去開了門,卻見是個眼生的婆子,約摸三十七八的年紀,穿了一身上紅下綠的裙子,大正月裏也不嫌冷,頭上還戴了兩朵大紅的絹花,一股麻花辮繞到胸前……有些古怪。

甚至是不倫不類。

迎兒心內納罕,嘴上卻道:“不知嬸子找誰?”

那婦人上上下下打量她兩遍,見她十五六分年紀正是豆蔻芳齡,上身洋紅色褂子配白綾襖,下穿一條遍地撒花大紅裙,倒是氣派又好看!就是那一頭青絲也生得濃濃密密,黝黑黝黑的,瞧著頗為喜人。

鵝蛋臉兒,柳葉眉,流光溢彩的丹鳳眼,配上櫻桃小嘴,不大不小……真是好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娘子!

婦人先自讚嘆兩聲。

迎兒見她不說話,只光顧著靠自己,像打量貨物一般的挑剔,心內有些不喜。

故意道:“嬸子莫非是走錯門了不成?不說話俺可關門了啊!”一面說著,一面就真要合上大門。

婦人“呀”一聲叫起來:“哎喲!大姑娘這是做甚?上門便是客,哪有將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迎兒愈發不喜,她懂不懂道理那是她爹娘的事,哪裏輪得到她個三桿子打不著的婆子教訓了……不,不止是教訓,是說三道四!

“待客之道俺爹倒是教過,只那是要對著客人才有必要,有些不知是不是客人堵人家門口的……可還要如何以禮相待?倒是等著俺二叔回來給她頓棍棒吃才是!”

婦人見她才幾句話的功夫就鋒芒畢露,夾槍帶棍的,愈發不喜了,心道:若不是看在那豐厚謝錢的份上,老娘還用不著受這氣!

不過,話說回來,這位的脾氣……也不知那家人是怎麽想的。

婦人吸了口氣,拿出“職業道德”來,硬擠出個笑臉來,道:“小娘子可是武大官人家的姑娘?”

聽她喚自己爹為“武大官人”,迎兒小尾巴都要翹上天了,也暫時不追究她的無禮,笑道:“正是。”

“武大官人在家不在?俺來尋他有事兒哩!”怕她拒絕,婦人又道:“二官人在也行。”

迎兒見她是要尋他們的,也不好再攔著,只不情不願的讓進門去,請她在堂屋坐了,使狗兒去喚她爹回來。

只今日也是趕巧,狗兒才將將跑到巷子口呢,就遇著武大郎了。迎兒也奇怪,現還未到晚食時辰呢,咋她爹就回來了。

婦人見門口進來個矮胖的中年男子,忙一甩帕子,笑著迎上去道:“哎喲!武大官人可讓俺好等了!”

武大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啥,只一個勁的向“薛嫂子”賠不是。

迎兒恨鐵不成鋼,他自己的家,自己想啥時候家來就家來,她愛等不等,賠什麽不是,他哪裏有錯了?!這般啥也不懂的直接認錯,不就是主動遞了把柄與人麼?!

果然,那婦人笑得愈發得意了,也不等武大說話,自個兒先坐了主位,喝了口茶,見武大戰戰兢兢的,心內嗤笑一聲,嘴上卻道:“既如此,那大官人可得答應俺一件事才行。”

武大剛要隨口應下,突然想到閨女的耳提面命,趕緊回首看了迎兒一眼,見她冷著臉,也不敢應了,只唯唯諾諾,一副頗為對不住婦人的神色。

她爹真是……算了,只能多留心他了。

迎兒心內冷笑一聲,時至今日,還有人敢欺負她爹老實!哼!真是老虎不發威,全當她病貓呢!

“誒,嬸子說的哪裏話,什麽答應不答應的,咱們做生意的,只知道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又不是那昧良心的奸商,啥都未說呢,就先逼著人應這應那。”

婦人被堵住,氣得“哼”了聲,想到今日目的,也只得憋下這口氣。

迎兒又繼續道:“嬸子,有話就直說吧,能答應的咱們定不會違了您的美意。”

她見婦人紅紅綠綠一身,隱隱已經猜出來了,怕是媒婆。

有了這臺階下,薛嫂子就道:“是哩是哩,看來大姑娘果然有本事,裏裏外外全憑你做主了呢……這般好本事,也不知將來會便宜了哪家小子。”

迎兒笑笑,看吧,她才給她點好臉色呢,這婆子又開始夾槍帶棍了。

“嬸子哪裏話,俺再能耐,那也是個小閨女,哪有嬸子走千家串萬戶的本事?嫂子可是專吃這碗口水飯的……”

薛嫂子又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自個兒喝了口茶,嘆口氣道:“是是是,俺們就是吃著這口飯的,今日啊,也是為了這口飯來的。”

二人打了半日機鋒,遲鈍如武大郎終於聽出來了,薛嫂子是上門說親來了啊,再見閨女恨不得她趕快走的樣子,忙攔道:“那倒是多謝嫂子了,只俺們家閨女還小,還不急哩,俺同她二叔也還想再留她幾年。”

薛嫂子眼珠一轉,笑道:“誒,哪裏就小了?俺瞧著也是大姑娘了,只是這性子,大官人還得多費心管教管教,現在不教,以後去了婆家可有磋磨的。”

迎兒最煩別人說她沒教養,她本來就沒娘,她爹又軟弱,她所有為人處世的道理都是自個兒摸著石頭過河學來的……外人沒有經歷過那些,哪裏有有權利來指手畫腳妄加評論了?

正要發作呢,那婦人立馬道:“所以啊,俺這回是來給你帶好消息哩!”

武大懵了:“俺們家迎兒還得再留幾年哩,哪裏來好消息?”

婦人用帕子捂著嘴,笑得“咯吱咯吱”的,像掉到油缸裏的老鼠,笑得得意……又貪婪。

“大官人可傻了罷?橫豎這屋裏只咱們仨,不是大姑娘的喜事,自也不可能是俺的,那還有誰哩?”

武大摸摸腦袋,恍然大悟:“哦,是說俺自個兒啊,俺哪有啥喜事。”心內也只當她打趣人呢。

“就是大官人的喜事啦!城北臭水巷知道不?巷裏有位姓王的娘子,才三十出頭年紀,跟朵花兒似的……長條身材,長手長腳,以後養的哥兒肯定也是大高個兒!”

迎兒心頭一動,這是來給她爹說親的?果真有錢有勢了就是不一樣,親事都自動找上門了。

武大突然就難為情起來,推拒道:“還是別了,俺這把把年紀,再不敢想那些事了,只盼著把閨女拉扯大,招贅個女婿上門來就行了……”

一聽“招贅”,婦人急了,就像自個兒的萬貫家財要被分出去了,從她腿上咬下塊肉去一樣的疼,急道:“誒,不可不可,此事萬萬不可,您家裏多大的產業啊,兩三個鋪子日進金鬥,哪裏能便宜了上門女婿?還是得娶個賢惠人,正正經經養個兒子才是道理!”

迎兒心內震動:原來她爹一直想的是要給她招贅啊!上輩子他也沒能活到自己談婚論嫁……居然都不知道他有這打算!

少女眼眶濕潤,原來她爹是想要將她留在身邊的。

經了潘金蓮那母老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武大是真沒想過再婚了,遂忙拒絕道:“嫂子罷了,此事俺已經想好了。”

薛嫂子不死心,繼續道:“大官人別急,先聽俺將話說完再決定啊。那王家娘子,是王屠夫家六閨女,小名六兒,前頭還有五個哥哥,個個生得牛高馬大,就是比你家鐵鋪那幾個也不差的。”

她又喝了口茶,繼續道:“這王六兒你別嫌她再嫁之身,其實人家從沒生養過,身子跟個黃花大閨女似的,你絕對不吃虧!”

聽她說得越來越不像話了,武大忙道:“罷了,這不是嫌棄不嫌棄的問題,俺不敢嫌棄哪個,更沒想過要再找……嫂子就別費這口舌了。”

不容薛嫂子再嘰嘰歪歪,武大難得硬氣一回,道:“今日還有事,恕不多留了。迎兒送你嬸子出去。”

迎兒眼睛一亮,她爹難得有這種氣魄,高興得臉蛋都紅了,大聲嚷嚷道:“嬸子快走吧,待會兒下人回來了不好看哩!”

狗兒也見機道:“是啊,娘子歇著,送客的事讓小的來就成了。”一面說著,一面推著婦人出了門。

直到聽見“吧嗒”一聲,大門被關上了,還從裏頭閂上了,薛嫂子氣得臉都紅了:這武家父女倆真是不識好歹!老娘好心好意給你們尋了門好親,你們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哼!等著瞧,有你們求老娘的時候。

古往今來,媒婆的嘴是得罪不起的。

果然,沒半日,清河縣都傳遍了武家閨女的潑辣刁鉆,說什麽他爹就是個傀儡,在這小潑婦跟前屁都不敢放一個……說這閨女不止潑,還心思狠毒,她爹恁大的年紀,武家恁大的家業,她硬要攔著不許她爹續弦,只盼著日後嫁人了將所有家產帶走哩!

還有人將她與潘金蓮被休之事聯系起來,說什麽潘氏就是被她逼著她爹休棄的。

還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居然無中生有說她不止性子潑辣,還心野著呢!十天半月的便要往臨清城去,去幹啥?大姑娘閨中寂寞當然是去養小白臉啊!

這些話迎兒雖氣是氣,但不會放心上。反正她又不嫁人,哪裏怕名聲?

姓薛的婦人想要靠壞她名聲來逼他們就範,那可是想錯了!

武大自聽了這些話就愁眉不展,只一個勁說他對不住閨女,是他害了閨女。

迎兒還反過來安慰他:無事無事,嘴長她們身上,她們想要說啥就讓她們說唄!反正她又不會少塊肉,這幾日鋪子上的生意反倒更好了呢!

何官人前幾日又來了一回,要春耕了,又訂了上千件的貨,鐮刀幾百件,鋤頭幾百件,甚至連斧頭也有幾百件……這可都是真金白銀哪!迎兒忙得腳不沾地,哪有功夫管她閑話。

不過,晚間躺床上時,迎兒也想過,那薛嫂子頂多是被她頂過幾句罷了,哪裏就有這般大的氣性死咬住她不放?怕不是有誰在背後推波助瀾罷?

想來想去,整個事裏,涉及到利益關系的就只他們家和媒婆,還有那王屠夫家,他們自個兒不會說,非此即彼,定是王家添了料!

這幾日武松跟著知縣上濟南府去了,不然迎兒請他去臭水巷走一遭,敲敲王家門,就能讓她們消停了。

二叔不在,她只有使狗兒去跑腿打聽了,上午出去的人,下午就帶了消息來。

原來那王家果然不是啥好東西。

他們要說與武大的閨女不是旁人,正是王六兒,以前曾嫁過一回,她前夫的名字迎兒印象深刻——韓道國!

韓道國何許人也?西門慶手下的得力幹將,賣妻求榮的典型代表,上輩子靠著為西門慶和他老婆胡作非為創造條件的“功勞”,得了好大一筆錢下江南去,最後聽說西門慶死了,攜款潛逃了!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韓愛姐的爹!上輩子逃難途中和迎兒相依為命的韓愛姐。

只是,這一輩子也不知道啥原因,王六兒嫁與韓道國沒兩年,同小叔子韓二搗鬼攪和到一處,被街坊揭發告到衙門去,不得不休棄了王六兒……所以也就沒了韓愛姐這個人。

而王六兒這名聲也忒臭了!

這般提不上臺面的婦人,薛嫂子和王家人都要拼了命的強塞與她爹?迎兒大怒!王八蛋!真當她好欺負呢!莫非都以為她爹是那……潘金蓮著了一遭,王六兒還要來一回?

她都恨不得仰天長嘆了,他爹跟西門慶是什麽孽緣,居然躲來躲去還是躲不過他那些姘.頭?

她在不厚道的想,要不要替西門慶和王六兒牽個線?讓他們早日“終成眷屬”……

正想著呢,就聽見門被拍響,但也不算多大的聲響,只若有似無的兩聲,像在試探著。

迎兒奇怪,使了狗兒去開門,她則翻著院裏的草墩晾曬。這幾個草墩還是喬老爹打的,說什麽閑著也是閑著,替他們打幾個,以後有人有客也能多個坐處。迎兒其實更喜歡坐草墩,比凳子軟和。

只是這東西是南方人才會的手藝,整個清河縣基本見不著。沒想到喬老爹這般“多才多藝”……哈哈,迎兒想著就自個兒笑起來。

“娘子,是姚二姨哩!我讓她進來,她卻……你去瞧瞧吧。”

迎兒一楞,她都好幾日未得見姚二姨了,前幾日問她爹,她爹只說是姚家有事兒,她以後都不來幫忙了……當時還遺憾得很,還想著哪日有空了要親自去瞧瞧她。

姚二姨之於迎兒,可不僅僅只是他們家請的幫工,她給了她許多她從未享受過的母性溫情。

“二姨快進來,外頭風吹得涼嗖嗖的。聽說你家裏有事兒,現在解決了沒?”

姚翠蓮紅著眼,也不好意思看她,只低著頭答應兩聲。

迎兒見她不進門,就拉了她一把,道:“快快快,才幾日沒見哩,二姨咋還跟咱們生分了?”

哪知翠蓮不聽還好,一聽這話,眼圈更紅了,只不敢讓迎兒看見,慢吞吞進了門。見院裏幾個草墩被放橫了曬著,曉得是新打的。

下意識就道:“這草墩可不能總橫著曬,怕將側面曬得變形了,能曬著那一面縮下去,曬不著的高突出來,坐著重心不穩哩!”一面說著,一面就動手幫他們翻過來,又用手壓了壓,看哪面軟和就盡量曬那一面。

全程信手拈來,自然極了。自然到就像是她以前每一日做的事一樣。

迎兒恍然,是啊,她替他們父女倆做了多少事兒?大到鋪子裏替她看著她爹,耳提面命著不讓他吃虧,小到武家三人的衣裳鞋襪,她每隔幾日就要洗一回,每次洗都不讓她沾手。

剛開始,迎兒也不自在,覺著人家是來鋪子上做工的,又不是來當奴仆,都掙著要自己洗。但她每次都說“小閨女的手要好生愛惜,別碰這些鍋碗瓢盆的粗物”。

就像一位母親般,事事都替她想著。

後來,她洗得次數多了,迎兒居然也開始習以為常起來。

現在想來,是多麽的可笑!

人家憑什麽要伺候他們一家人?憑什麽要大冬天的替她洗衣裳?憑什麽要任勞任怨事無巨細的關照她?

不過是因為武大罷了,因為武大是她爹,她是武大唯一的閨女。有一個詞叫“愛屋及烏”,迎兒能對喬老爹如此,翠蓮也能待武大的閨女如此。

迎兒恨不得拍自己兩巴掌,以前還說要替他們牽線搭橋呢,這半年來忙這忙那,忙得把這事給忘了。

再看二姨神色,雖眼圈仍紅紅的,但手腳仍麻利著給他們收拾這收拾那,仿佛一刻也停不下來一般。

聯想到前幾日的傳聞,迎兒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從說親之事傳出去後,她再也不來武家了,怪不得這幾日.她爹的神情落落寡歡。

原來是姚二姨賭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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