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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截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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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呼呼”的北風刮來, 窗棱上積的厚厚一層雪依然紋絲不動,後窗下的清水河裏再聽不見搗衣聲。

迎兒在被窩裏舒服的翻了個身,碰到旁邊那小火爐似的身子, 下意識就向她靠過去, 緊緊抱住她,想要從她身上汲取更多的溫暖。

連著下了幾場雪後, 清河縣的天愈發冷了。被窩裏灌水囊的法子也沒多大作用,還得擔心水囊破了, 迎兒最後無奈向來仙兒求助, 讓她來陪著一起住……就當尋個暖被窩的。

來仙兒也樂意, 省得在家被她娘攛掇這攛掇那的。因為已經說好正月初八下定了,所以她現在也算是待嫁女了,開始閉門不出在家繡嫁妝的日子。

她在家也沒火爐可用, 來武家,不止能全心全意做繡活,時不時得翠蓮指導,迎兒還在自個兒房裏墊了厚厚一塊青磚, 上頭支上火盆,買了幾十斤松木炭來,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烤著……別提多舒服了。

就是潘三姐也借口找閨女來烤了幾日, 迎兒也不說她,到飯點了也會叫她一起吃。

“兩個丫頭快起了,先吃了早食再睡。”翠蓮在下頭院子裏喊她們。

一聽有早食吃,來仙兒肚子“咕咕咕”的叫了幾聲, 已經連著吃了幾日牛肉面了,也不知今日會吃啥,還挺期待的。迎兒緊貼著她,聽見她肚子的“空城計”,“噗嗤”一聲就笑出來。

“要吃你自己去啊,俺可不想起,全天下再沒有比被窩還舒服的地兒了。”說著又翻了個身,將腰背貼在她肚子上。

來仙兒輕輕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哎喲,還挺彈的啊……”

迎兒忍不住轉身就與她掐起來,你來我往,鬧作一團。

一個說“別動手動腳啊”,一個說“只許你未來相公動,俺動就不行了?”臊得二人都紅了臉,動靜愈發鬧得大了。

這麽一折騰,肚子還真就餓了,翠蓮又在門口叫:“快起了,你爹他們也從鋪子上回了,就等你們起了好下餃子哩!”

迎兒忙去開了門,接過翠蓮手裏那半盆仍散著熱氣的洗臉水,又要叫她進門避避雪。

“不了,你倆快些起來,竈上離不了人手哩!”

待她們收拾妥當下了樓去,堂屋裏已經坐滿了人,見武松也在,迎兒便問:“二叔今日不當值麼?”今日十八,後日才是沐休日子。

“這兩日雪甚大,知縣讓家來休整兩日,過兩日要下鄉去鏟雪。”看了劉家幾兄弟一眼,武松又道:“鐵鋪裏柴火也快沒了,待會兒拉著驢子去買兩車。”

天氣愈冷,賣柴火的都沒往日多了,去晚了就買不著好的了。

劉七看著進屋來的兩個少女,尤其是走在後頭的來仙兒,就有些挪不開眼……當然是迎兒更漂亮些,但自從多看了她幾眼,被武松那煞神瞪了一眼後就再不敢多看她了。

武家兩個煞神他都惹不起。

迎兒點點頭,正想說她也無事,能否跟著去瞧瞧呢,就聽見有人拍門。眾人都奇怪這時候又下著雪,會是哪個上門來。

開了門卻是馮老媽,蓑衣上積了層雪,翠蓮拉她進門,又忙著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馮媽媽快吃茶暖暖身子,可用過早食了?要不熱乎乎的餃子給您來一碗?”

馮老媽熱茶下肚,舒服的嘆了口氣:“別客氣了,我家裏吃了才出來的,倒趕巧了,這大雪天的吃餃子可安逸了!”說著就看了眼屋內眾人,見除了迎兒和來仙兒,全是一堆彪形大漢,倒是比花家的護院還了得。看來自家娘子說得沒錯,這武家大姑娘果然是與尋常女子不同些。

“家裏娘子說了,天冷大姑娘在家也是閑著,不如往咱們家去打葉子牌玩,讓你們小娘子家有幾個去幾個,前頭楊大奶奶也要去哩!”後半句是對著來仙兒說的。

迎兒二人自然應下。

馮老媽又問轎子何時來接。

迎兒道:“罷了,這大雪的天兒,就別辛苦他們了,咱倆騎著驢子,慢慢過去就成。”主要是她暈轎子暈怕了,上回被顛得七葷八素的印象過於深刻!

馮老媽還想再客氣,武松見迎兒神色,就道:“無妨,待會兒我送她們過去。”這才訕訕住了嘴。

待她頂了一身風雪到家,李瓶兒正抱著兒子玩耍,聽說武松會送她們過來,面上笑意愈發深了,問迎春:“可知你爹起了沒?”花子虛昨晚被她攆去通房屋裏了,哪日不是要睡到日上三竿。

迎春覷著她神色,吞吞吐吐道:“爹……爹他說……西門爹請吃酒,方才已經出門了。”

李瓶兒一聽“西門爹”就放了臉,“啪”的一掌拍炕桌上,罵道:“這爛泥扶不上墻的,什麽時候被人賣了都不知,活該他一輩子綠毛龜!”嚇得炕上的孩子哼了兩聲。

馮老媽忙上前勸道:“娘子甭氣,不值當,咱們好生將官哥兒養大了……也就熬出頭了。”說著呵了呵手,在官哥兒面前晃一晃,故意逗他“哥兒說是與不是?””哥兒可要與娘子掙一份誥命回來”。

迎春與繡春忙上去替李瓶兒開解,一個遞熱茶,一個撫背,滿嘴好話往官哥兒身上送。男人靠不住,只能寄希望於兒子了。

“罷了,別來忙活我了,今日跟著他出門的是哪個?”

“聽說是天福。”

“迎春你去,使人上門叫你爹,就說是我尋他有事,給我讓他立馬回來,一刻不得耽擱!”回來晚了沒趕上武松在,她白給他創造機會了。就憑他整日跟著西門慶走雞鬥狗逛妓.院,幾時是個頭?

她從東京帶出來的嫁妝已經花銷了不少,每月裏光花子虛一人就得拿出去五六十兩,她和兒子都花不了他一半……若非兒子得有個爹在,她是恨不得沒他這廢物的。

見娘子又恨得擰起手帕來,迎春忙磕了個頭跑出去。娘子自從前年冬日裏跌了一跤,頭一日都還有說有笑拿武家姑娘打趣的人呢,翌日就變了個人似的,下頭伺候的再不敢隨意說笑了。

而最大的變化就在對老爺的態度上,以前那是錢隨他花,人隨他睡,要同哪個吃酒她都不過問。自從那日後,凡是支取超過三兩的銀子,都得找娘子要對牌,甭管去哪家吃酒都得向娘子稟報。

她們近旁伺候的最清楚,那兩個月娘子可是算著日子同老爺同.房的,好像就是專為了孩子似的……這不,孩子一上身,老爺就再進不得她的房了。

況且,待這武家和楊家大奶奶也忒上心了些。

*******

武家這頭,鋪子上的男人們吃了滿滿兩大碗餃子,烤了會兒火出門,迎兒才開始換衣裳。天冷前她就做了件松鼠皮的披風,毛色雖不均勻,但好在暖和又擋風,往日都舍不得穿的,今日上門做客正好派上用場了。

她先在裏頭穿了身玉蘭色繡梅花的高領襦裙,再加一件洋紅色的夾襖,腳下穿了兩雙厚實的襪子,才蹬上防水的羊皮小靴。頭上攏個自在的隨雲髻,戴了金簪子和墜子,剛披上披風在鏡子前照了照,來仙兒就在樓下喊她了。

下樓來,見她也是金簪子金墜子的戴著,身上也有個差不多的鼠皮披風……這不就是活脫脫兩只松樹麼?二人對視一眼就笑起來。

武松正往身上披蓑衣,見了她們下樓,關切道:“兩個丫頭咋才穿這麽點兒?擔心傷了風。”

迎兒在雪地裏得意的跺跺腳,嗔道:“二叔不消管我們,前幾日與你做的披風怎不穿?”

武松哈哈一笑:“還算不得多冷,用不上那東西,你這丫頭就是亂花錢。”心內卻著實歡喜,這丫頭自己穿的舍不得做,他和哥哥的卻做了好幾身,就是翠蓮也得了兩身好衣裳,劉家那七個每人一身……嫂子將她教養得挺好。

幾人說笑著出了門。有二叔跟著,她們也不騎驢了,就蹬著羊皮靴子在雪地裏“咯吱咯吱”的走,已經有裏長組織各街巷人家掃出條道兒來,只她們卻不走沒雪的地方,專撿了雪厚的地方走。

武松也不說她們,淡笑著看她們蹦蹦跳跳。迎兒很少有這般少女情態的時候,就讓她們自在快活罷,頂多傷了風就喝兩劑藥。

路上遇著街坊,都招呼道:“喲,武都頭這是上哪兒去?”眼睛卻在迎兒身上打轉,心說,武家這丫頭倒是愈發出挑了,可真是歹竹叢裏出了根好筍!他們家現今三個鋪子開著,大宅子住著,又有武都頭罩著……也是上等人家了!

想著愈發恭維了他們一番,迎兒心內歡喜,面上卻早已習以為常……主要是這一個月來遇到太多這種情況了。

當然,街坊不止恭維他們叔侄二人,就是來仙兒也要被奉承的:“喲!來仙兒這手套真好看!怕是羊皮做的罷?定暖和得緊……”

來仙兒故意慢慢伸過手去,讓她看了看,嘴上卻道:“是哩,我還覺著熱哩,只……唉!拗不過大嫂子。”面上泛起了三月桃花。

迎兒恍然大悟,原是孟玉樓送與她的啊,不過嘛,楊宗保送的概率更大些,孟玉樓送她的東西多了去了,也沒見她紅臉啊。怪不得方才說要玩雪,她死活不答應,原是舍不得糟踐那金貴手套呢。

迎兒低頭看看自己手上那灰撲撲的絨線織的套.子,還是姚二姨織的呢。

再看來仙兒手上的,確實好看,外頭蒙了層軟綿綿的碎花布,裏頭襯了毛絨絨的羊毛,又好看又實用。可惜這樣的好東西在清河縣還買不著,得去臨清城裏才有……她微微有些遺憾和羨慕,像楊宗保這般好的未婚夫,不是誰都能有的。

三人剛到獅子街,花家下人就從門口迎過來,口稱“給武都頭和兩位大姑娘請安”。

武松見有人接了她們,就預備折回去,道:“待會兒散了就坐他們家轎子回來吧,大雪地裏別凍著了。”

小廝聽見,忙道:“辛苦武都頭了,咱們家娘子說了,天寒地凍的讓您走這一趟,請您進門去吃口熱茶哩!”

武松下意識的就要拒絕,但迎兒見他頭發和蓑衣上已經積了一層雪花,再走回去怕雪化了滲到裏頭去,落了風濕的毛病可就不好了,遂也勸道:“既如此二叔就進去吃杯熱茶罷。”

早有丫鬟撐了傘來接他們,三人抖落身上雪花,跟著進了宅子。

才將到花廳門口呢,就聽裏頭有笑聲傳來,伴著男女說話聲,小兒玩鬧聲,不絕於耳……今日倒是熱鬧。

果然,才進屋,就見李瓶兒坐主位,下頭男男女女的坐了十來人,還好花廳夠大,也倒不覺著擁擠。

“迎兒快來,你們倆小油嘴兒倒是犟,有轎子不坐,非得自個兒走路來。可冷著了罷?快來火盆前散散……”一面親自牽住迎兒的手,一面又對武松笑道:“想必這位就是迎兒二叔了,快來吃杯茶。”

說著,自有小廝來請武松入座。

見他一掀袍角,大馬金刀的坐下,即使是坐在那兒,也比尋常男子高大些,頓時,室內靜了一瞬……這就是打虎英雄了啊,果然氣勢威武。眾人心內想的是:花家攀上他,倒是要走運了。

李瓶兒見自家相公還神色迷離的呆坐著,只把眼睛往女客身上放,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使勁瞪了他一眼。

可惜花子虛昨晚雄風大敗了幾回,晨起就腰膝酸軟,四肢無力,前腳才到西門府上,他老婆的人後腳就跟過來了……委實掃興!這心裏正不舒坦呢,哪裏註意到李瓶兒的眼色。

好在天福小廝還有兩分眼色,輕推了主子一把,與他附耳提醒了一聲,花子虛才努力睜大眼來,見那龍精虎猛的漢子已經落座了,忙照著妻子教的,雙手捧了熱茶去至跟前。

“賢弟莫非就是鼎鼎有名的打虎英雄武都頭?失敬失敬,久仰久仰,愚兄花某這廂有禮了。”說著遞過茶去。

武松見他雖生得唇紅面白,卻雙眼無神,下瞼泡腫,鼻頭通紅腫大,典型的酒色過度之狀。本不欲搭理的,但見迎兒同那婦人都看著這頭,只得起身謝過,勉強支應一聲。

李瓶兒見狀,微微有些失望。看來武松此人果然不好接觸,她還得多下點兒工夫才行,想到此處,見平日花言巧語嘰嘰歪歪的花子虛此時卻只知傻楞著,愈發氣不打一處來。

真是扶不起的阿鬥!

只得笑道:“咱們女人家的話你們男子漢也不喜歡,不若就你們自去外頭玩耍罷?我已經讓人備了一桌酒菜,你們邊喝邊聊才是。”

武松以前在東京時就不喜應酬,要如何再同花子虛這樣的酒囊飯袋同桌而食……遂起身說了句“家裏還有事”就走了。

雖然都看得出來是借口,但眾人也不以為忤,打虎英雄總是要有點脾氣的不是?倒是待迎兒愈發不敢輕視了。

一杯熱茶下肚,二人都覺著暖和多了,花廳裏炭火燒得暖融融的,來仙兒就戀戀不舍的脫下手套放至一邊。

官哥兒已經四個多月了,眾人說話,將他放在炕上趴著,他已經能夠自己擡起頭來,見不遠處有雙漂亮的手套,伸長了小手去抓。可惜他小人兒手也短,夠了幾次都還差了截兒,急得“啊啊”叫。

迎兒上輩子在陽谷縣幫著小姑子帶過孩子,曉得小兒脾性,怕他再拿不著就要急哭了,忙稍微動了動身子,把那花花綠綠的手套往他那頭推了推。

官哥兒見那東西近了,喜得“咯咯”笑一聲,忙伸了手出去……然而,還是夠不著。

迎兒又悄悄往他那頭推了推,更近了,官哥兒伸手……還是夠不著!

這回小家夥是真急了,用小肚子緊緊抵在炕上,雙手撐炕,努力擡起一點點脖子,竟像是片刻之間就要爬起來了一般。李瓶兒轉頭看見,“呀”一聲叫起來:“我的兒,這是做甚?竟然就要爬起來了?”竟然歡喜得拍掌。

眾人一聽,都三三兩兩靠過來,將官哥兒眾星拱月般圍在中央,笑道:“了不得了不得!才四個月就要起來走路了,將來怕是個腿腳功夫厲害的小郎君哩!”

“可不是,俺家那兩個,八個月了拿東西引著,才能勉強仰起頭來看看人,跟娘子家的可比不得。”

“花奶奶有福咯,今後可就等著做誥命夫人啦!”

沒有人會不喜歡聽奉承話,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好聽話不要錢似的直往外倒,將孟玉樓恭維得喜笑顏開。

迎兒回首,見小官哥兒拿到那花手套,抱在懷裏一扣一扣的好玩。但她知道,這麽小大的孩子,他對世界萬物的認識都得通過嘴巴舌頭來——果然,沒人註意,他一把就塞嘴裏去了,似是為了嘗嘗味道,還努了努小嘴巴。

迎兒忙將他拿出來,又輕輕捏捏他的嘴巴,笑罵道:“小子,可嘗到羊肉味兒了不曾?”

她自以為說的小聲,卻不知多少人註意著她一舉一動哩!就這麽一句話,被幾個婦人聽見,“噗嗤”一聲就笑出來。

迎兒不解,還當她們笑什麽呢,擡起頭來見眾人滿眼戲謔看著她……只眨巴眨巴丹鳳眼。

她這般什麽都不懂的模樣,眾人愈發笑得大聲,李瓶兒問:“這是怎了?可是迎兒講了啥笑話,單單我一人給聽漏了?”

孟玉樓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指著迎兒道:“你問這丫頭去,哎喲,我這肚子受不住了!”

於是,自有會來事兒的婦人,將方才那句話擡出來,就連李瓶兒也笑得不行,摟著官哥兒道:“娘的兒啊,你迎兒小姨媽問你嘗到羊肉味兒不曾,你才幾個月,哪裏會吃那東西,怕是她自個兒嘴饞了要吃哩!”

迎兒也不好意思起來,這才知道,與外頭婦人交際可比不得家裏,想說啥就說啥。

孟玉樓見她面有羞赧,就替她解圍道:“誒,罷了罷了,管迎兒饞不饞呢,反正我是饞了,也不知花奶奶今日可能饒咱們一頓羊肉吃吃?”

眾人也跟著取鬧李瓶兒,紛紛叫著要吃羊肉。

李瓶兒假作無奈狀,揉了揉腦袋道:“迎春好丫頭,快去廚房裏說一聲,咱們家裏來了群害羊肉癆的啦,讓他們去隔壁擡半只來……不給她們吃啊,咱們家的房頂怕是都要被掀翻哩!”

丫頭去了,眾人又是大笑。

迎兒和來仙兒對視一眼,她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原以為這些糙話是他們貧苦老百姓才說呢,原來這些富家太太們也會說啊……嗯,那種感覺就似知道西施也會摳腳一般……接地氣!

就著吃羊肉這事兒,眾人愈發有了話頭,一會兒有人問“羊宰了沒”,一會兒問“肉解了沒”,還有問“要怎麽吃”的……倒是熱鬧。

婦人們大多喜玩葉子牌,迎兒和來仙兒都不感興趣……主要是舍不得那錢,只坐在炕沿上逗官哥兒玩,一會兒拿手帕,一會兒拿簪子的,故意引著他從那頭爬到這頭。其實他也不太會爬,只是眾人半推半抱的助他一臂之力罷了。

玩了一會兒,迎兒光顧著喝茶了,冷天本就尿多些,又灌了幾杯熱茶下去,就有些想解手,雖花廳後耳房裏也有凈房,但當著這多人,她不好意思去。

於是與來仙兒對視一眼,她立馬曉得她的意思,就跟著她出了門。問過門口丫頭,說是過了花廳前的小徑,穿過半個花園子就能到。

外頭還下著雪,園裏花花草草全蓋了白白一層,不遠處的屋頂也是白茫茫一片,真好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二人慢慢走著,這裏看看那裏瞧瞧,不防就走叉道,慢慢鉆到條回廊下去。

回廊裏原先是有木頭條椅可以坐的,但現在都被白雪給覆蓋了,來仙兒正要同迎兒說兩句玩笑話呢,突然就聽見一聲女子低叱:“找著你爹了沒?”

這聲音陌生極了,二人可以肯定,沒在花廳裏聽過。

“沒……沒……”聲音裏充滿了害怕。

先前那女子就咬牙切齒罵道:“這死賊囚根子!真是害了女人癆的,自打出娘胎就沒見過女人似的,哪一日非得死在女人身上不可!”似乎是氣得狠了,女子還“嘶”“嘶”的吸了兩口氣。

“娘,別氣狠了自個兒,傷了身子還不是自己受苦,您得……啊!痛!”

“我讓你說,讓你滿嘴噴糞,什麽叫自個兒受苦?你意思是那賊囚根子不管我死活是麼?我活該麼?憑你個奴才賤根子,也敢來指摘老娘,今日就揭了你這身雪花皮!”說著愈發用勁掐人。

聽這女子打罵起人來,迎兒和來仙兒愈發不敢出去了,只躲在亭子邊一株花叢後。

“這賊囚根子!只要是個女人,甭管香的臭的都往懷裏摟,還好大的本事追到人家家裏來,哼!也不看看,他自己熱臉貼人家冷屁股,李瓶兒都不正眼瞧他,真是丟盡了老娘的臉!”

謔!迎兒嚇了一跳,這是把李瓶兒也帶進去了,也不知道這男的是哪個,若果真連有夫之婦都惦記,那可是色中餓鬼了。

誒,等等,勾搭有夫之婦的“色中餓鬼”,她正好認得一個!不會就是西門慶吧?那這罵人的女子,不會就是他正頭娘子吳氏?

不過據迎兒所知,這一世的李瓶兒,可沒怎麽給西門慶好臉色,頂多算他一廂情願的……覬覦吧。

“這小娼.婦,都讓她養了兒子了還不滿意,整日花枝招展勾引漢子,也不怕天收了那小娼.婦!若非春梅同我說,我還不知她底細呢!千人睡萬人枕的娼.婦,真當自個兒是少奶奶了?”

眼見著越罵越難聽,迎兒都替李瓶兒不值起來。男人是個色.坯,光女子何事?況且她見李瓶兒穿衣打扮從來大方得體,又不是潘金蓮那等妖五妖六的,何來“勾引”一說?

迎兒一面腹誹著,一面躲花叢後,愈發縮緊了脖子。

“你這小賤.人,往日就你跟著我出來得多,怎還沒春梅機靈,枉我白養了你一場!”這幾句的怒氣稍微消了兩分。

那丫頭終於鼓起勇氣道:“春梅姐姐不一樣,她是伶俐人,俺們口拙心笨,做不得那……”挑撥離間之事。

吳月娘不知她心內所想,只又罵了幾句,道:“咱們先進去,待會兒再尋那賊囚根子。”說著有“卡擦卡擦”鞋子踩在雪地裏的聲音。

來仙兒想要立時出去,迎兒忙一把拉住她,“噓”了聲,也不說話,直待再聽不見腳步聲後,又躲了好大會兒,二人才轉出去。

來仙兒怪她“膽子忒小”,迎兒只在心內苦笑,他們家現在雖瞧著蒸蒸日上了,但西門慶一日不倒,她就一日放不下心來。尤其吳月娘的親哥哥還是縣裏的千戶,就連知縣也要賣兩分面子與他的,她二叔才剛進衙門,誰都得罪不起。

被這麽一嚇,迎兒那尿更急了,也顧不上等來仙兒,急匆匆小碎步跑凈房去……都不敢跨大步,其急迫可想而知!

待釋放了壓力,迎兒恨不得舒舒服服的嘆口氣,老祖宗說話還是有道理,果然人有三急是忍不得的。

花家的凈房是挨著院墻蓋的,墻那面就是另一戶人家,此時那邊也不知在烤什麽,噴鼻的香味兒飄過來。而那凈房一左一右開門,右側的是女子房,門正對著一座二人高的假山。那假山背後又正好有個門洞,女子身形的話,貓著腰正好能鉆得進去。

迎兒歪著腦袋,一面吸了口隔壁的香味兒,一面好奇的往門洞裏看了看……黑漆漆一片,啥也看不清。

正巧來仙兒也來了,同她蹲一處,笑道:“花家恁大的家業,怎凈房不多蓋兩間,若遇府裏廚子手藝不精,都吃壞肚子可咋整?都站門口聞這夜香呢?”

迎兒也笑起來,家裏人口眾多確實不方便,光他們家只三個人,都蓋了男女分開的凈房,而且女子房還離得老遠,晚間她去解手,都會提盞燈去照著,而且她喜潔,從來將那兒沖刷得幹幹凈凈,幾乎聞不著啥氣味兒……這般比較下來,花家也不是樣樣精致的。

嗯,至少凈房就沒她家的精致。

兩人“噗嗤”一聲笑出來。

突然,那山洞子裏傳出幾聲驚呼,“嗯嗯啊啊”的怪瘆人。

來仙兒剛要出聲問是何人在那兒,迎兒多了個心眼,“噓”聲提醒她別出聲。兩人悄無聲息的方便完,輕手輕腳繞到假山後去。

此時,那山洞子正好背對著她們,她們站的地方又正好是個死角,無論是洞裏的人,還是來上凈房的人,都看不見她們。

洞裏靜了片刻,又是一陣“嗯嗯啊啊”的叫聲,叫得“淒慘”極了,來仙兒害怕的捏住迎兒的手,小聲道:“聽著是個女子聲,她……可是被誰打了?咱們要不要……”

“噓!別出聲,先聽聽再說。”這院子裏大多數人她們都惹不起。

迎兒覺著古怪得很,若說“痛”吧,那女子叫喚了幾聲又歇了,真痛哪個能忍得住?但若說不痛吧,那女子又叫得淒慘,像遭了多大的虐待一般,隱隱約約還有哭音。

也不知可是錯覺,迎兒居然在那哭音裏聽出歡喜來?不可能不可能,迎兒趕緊搖搖頭,一定是她想多了。

“爹……爹厲害,兒……兒要受不住了!嗯嗯……”

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迎兒只覺臉上一紅。

“嗨,你怎麽啦?可是傷了風,咋大雪天臉還紅起來。”來仙兒小聲問她。

迎兒不知如何是好,她雖不能確切的知道裏頭發生了何事,但那幾句什麽“爹厲害“”受不了了”,她曾在潘金蓮與張大戶偷情時聽到過,上輩子給奸夫淫.婦把風時也曾聽過的。

對了,那裏頭的莫非也是西門慶?

可憐迎兒活了三十多年,是真沒什麽見識的,她所知的“罪大惡極”“驕奢淫.逸”“白日宣.淫”都只屬於西門慶一人。所以,下意識的,隨意聽到一耳朵不好的,她都自動定位至西門慶身上。

當然,這回她也未猜錯。

只聽裏頭有男聲道:“好閨女,且等著,你爹還早哩!少說還得半個時辰,有你受的,且先忍著,要叫還早著呢!”過了會兒,男子又問“你家來旺有這般厲害不?”原來女子是來旺媳婦宋金蓮。

聽不見女子怎麽回答她的,洞裏傳出幾聲肉.體碰撞聲。

這回,連來仙兒也隱約知道是什麽事了,鬧了個大紅臉。

“兒……兒等著呢,爹一定要弄死兒……也不枉找來的神藥了……”女子的話斷斷續續,仿佛再多耽擱一秒就要撒手人寰了一般。

來仙兒紅著臉,小聲問:“你知道是什麽神藥麼?”

迎兒心道:我哪裏曉得這奸夫淫.婦的鬼把戲?橫豎不過就是那些狼虎藥了,以前張大戶也吃過的……突然,迎兒眼前一亮。

對啊!狼虎藥!西門慶上輩子不就是死在這上頭麼?吳月娘還真罵對了,他就是死在女人身上的!狼虎藥,宋金蓮給他找了狼虎藥來!還有半個時辰才完事呢!

迎兒心內一動,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內,有眸光微閃:哼,既你還有半個時辰,那我就讓你再風流快活一回!因對這事也只一知半解的,倒絲毫不覺著害臊。

想著便輕拉了小夥伴的衣袖,慢慢退出大路去,見四周無人,洞裏的人也聽不清外頭動靜,迎兒才附耳與來仙兒如此這般的說了幾句。

來仙兒先是一驚,後見她嘴角熟悉的“不懷好意”的笑,只得道:“好,雖不知你同他多大仇多大怨,但我肯定幫親不幫理的……幫你便是。”

迎兒打了她一下,笑罵:“去去去,說的好像我在傷天害理一般,待會兒你就知道姐姐這是替天行道了!”

見不遠處有個籬笆門,二人去擡了過來,擋在女子凈房門口,以免有人來上凈房“打擾”到二人,打草驚蛇。

再拍了身上的雪,二人特意繞路回花廳去。廳內眾人見她們才回來,就道:“你兩個莫非是掉凈房去了?咋半日才回來。”

迎兒隨意一瞧,見方才千聲萬聲“娼.婦”罵李瓶兒的吳月娘,正同“娼.婦”李瓶兒坐一處,姐姐長,妹妹短的親密得不得了呢……好一對塑料姐妹花!

她亦只羞澀一笑,歉意道:“倒是累幾位嫂子擔憂了,我們也沒去凈房,只繞著院子走了半圈,禁不住冷,就又折回來了!只你們沒出去,外頭可有新鮮事哩!怕是一群丫頭婆子烤起了羊肉,也不知躲在哪兒烤,可香了!”

孟玉樓一聽,便問:“你個丫頭還真想吃羊肉了啊?”

來仙兒接嘴道:“大嫂子是沒見著,咱們老遠的聞見,可了不得!香得很,只是卻又聞不出來是個什麽味兒。花奶奶府裏定有什麽密制之物,咱們外頭買不著的……果然東京城來的大家娘子就是不一樣哩!”

這話李瓶兒愛聽,心內疑惑,不知是哪個不懂事的奴才做的事,就問:“可知是哪個起的頭?又是在何處烤的?”

二人遺憾的搖搖頭,道:“怪就怪在這兒,任憑咱們如何找,也找不著她們躲在何處,只可憐越找這肚裏的饞蟲卻越鬧騰,只得回來了……唉!”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倒是學得惟妙惟肖。

李瓶兒又好氣又好笑,道:“好奴才!咱們這群姑娘奶奶們都還沒吃上呢,她們倒是先吃了,還被你倆的小鼻子聞見了,可得瞧瞧去!”說著就要下炕穿鞋。

迎兒忙假意勸阻道:“別別別,外頭下著雪呢,咱們好端端在屋裏等著就成,做甚出去受罪……只聞得著卻吃不著的,怪折磨人。”

眾人本就不想出去,現在聽她一說,倒還真有點想去了。

李瓶兒道:“豈有此理!我看她們哪個敢,咱們都沒吃上呢……走走走,現在就去瞧瞧,到底是哪幾個膽子大的,先截了她們胡再說。”轉身就讓奶.子給官哥兒包嚴實了,也要帶他去“截胡”。

玩葉子牌的也不玩了,吃茶的也不吃了,紛紛拿了披風披上,套上羊皮靴子就出門,一副必要截了她們胡的模樣。

出了花廳,迎兒也不敢直直的領著她們往目的地去,只七彎八拐,東繞西繞的,一會兒撓頭“想不起了”,一會兒“哎呀到底在哪兒忘了”……眾人倒是不消她帶路了,循著那股肉香味兒就往西北角去。

本也玩了半日的牌,冬日裏肚子餓的快,饒是有茶水點心墊底兒,眾人亦早已饑腸轆轆了,聞著那噴香的羊肉味兒,都狠狠的吸了口氣。

太香了!

肚子也更餓了!

官哥兒小人兒不知是見了雪地興奮的,還是也聞到了肉香味兒,高興得“啊啊”叫了兩聲。迎兒忙孩子氣道:“噓,官哥兒可小聲些,咱們偷偷去截胡,別讓她們聽見,先將好吃的藏了。”

眾人一聽,有道理!

遂也輕手輕腳,凝神屏氣往香味兒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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