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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勾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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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爹被打了?迎兒大驚失色, 想要再問是什麽時候的事,哪個打的,她爹傷得怎麽樣了, 那馮老媽卻已經扭著腰走遠了。

她也再顧不得顯擺胯~下那頭金貴的小叫驢了, 跳下地來牽了繩索趕緊往西邊兒去,一路上只心急如焚。走到縣前大街, 見自家鋪子果然是關著的,往日這時辰正是生意好的時候, 今日卻大門緊閉。

看來果然是真的了。

迎兒愈發加快腳步, 甚至小跑起來。待趕到家門口時, 身上居然出了一層汗。

“喲,這就是武大那閨女?倒是生得不差!”

“那又怎樣,還不是……”街坊們欲言又止。

有人就道:“迎兒你爹……”

迎兒已經一陣風的進了門。

身後的狗兒打量一眼, 見這是幢臨街的二層小樓,前門一開就是大街,後面帶了個小院子,院裏置了水缸等物。於是先將小叫驢拴在樓梯腳下, 等了會兒也沒聽見上頭娘子喚他,正猶豫著是否要上去時,突然就聽見“啊”一聲驚呼。

狗兒忙竄上樓梯, “噔噔噔”的往上跑,跑到靠左那屋外,見門開著,裏頭有人在說話。

“爹你咋了?”那是他家娘子的聲音, 好像帶了哭音。

回應她的只有“咳咳”的咳嗽聲,咳得急了還將炕上小桌震得咯吱作響。

“爹,哪個打的你?”

“咳咳……罷了,咱們……不計較了,好好……”

“好什麽好?到底是誰?可是那毒婦?你想要老老實實好生過日子,那毒婦卻不肯放過你,你怎就這麽傻?”

武大郎又咳了兩聲,才斷斷續續道:“這是俺們……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家……別管。”

“果然是她!”迎兒猛的起身,轉身就要沖去潘金蓮房裏,走了兩步,又嘆口氣折回來床邊問:“爹傷了哪兒?俺與你請大夫去。”說著就讓狗兒去大街口請胡太醫。

武大阻攔不及,只得拉了拉她袖子,道:“別的無妨,只胸口有些悶。”

迎兒心頭一痛,心口……還是避免不了上輩子的噩運嗎?

想著,不防就脫口而出:“爹咋與西門慶撞上了?不是說讓你有什麽事都先忍耐住麼?”

武大郎大驚,詫異道:“你……怎知是他?莫非……迎兒亦早就知曉了,只獨瞞著俺一人?”

迎兒驚覺自己說漏嘴了,看來果然是那狗殺才,只忙補救道:“俺方才聽街上的人說了。”

漢子就“唉”的嘆口氣,那氣嘆得長了,吸了一口冷氣進肺,胸口被刺得一痛,忍不住“嗯”的呻~吟出聲。只那口氣卻緩不過來,“咳咳”的咳起來,咳得急了,額上青筋畢露,張口擡肩,“噗”一口就咳出一口暗血來。

迎兒大駭!眼眶又酸又熱,急得說不出話來,只手足無措的扶了他躺下:“爹別動氣,先好好躺著。”想要再問他是如何知曉的,又怕引動他心火,只得暫時按下不提。轉眼見屋裏被翻得亂七八糟,櫃子裏的被褥也全丟至炕上,橫七豎八躺著。

她爹雖是個男子漢,卻也被她督促著愛收拾,這屋內被他拾掇得整整齊齊,不可能這般雜亂……除非是被人翻亂的。而那罪魁禍首,除了潘金蓮,迎兒不作他想。

“她來你屋裏翻啥?”

“還不就是那幾個錢?迎兒……爹對不住你,這幾日俺尋思著去臨清瞧瞧你,怕你有個緊七萬八的,那錢就沒存進錢莊裏,不料昨日全被她……”

迎兒理解,雖也心痛那大幾兩的銀錢,但也知道這種情形,人能保住就是最大的幸運,錢財只當身外之物了,遂也安慰了他幾句。

只是,潘金蓮早已被她關在屋裏,再出不去作惡,潘姥姥潘三姐也被她使計得罪光了,她哪裏來的機會和外援勾搭西門慶?莫非二人真是天定的緣分,任她怎麽作梗也會走到一處去?

正想著,狗兒在門口道:“老先生這邊請。”

迎兒回過神,忙請了胡太醫進門,想要與他奉一杯茶水,提起茶壺卻是空空如也。狗兒知機,說了聲“小的去燒”就提了茶壺忙下樓去。

迎兒知曉這老匹夫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貨,忙從袖裏掏出一把大錢來,雙手奉上:“胡老爹辛苦了,這把大錢與您買碗茶吃。還請老爹替俺爹瞧瞧,這沒多大會兒功夫,他就咳出一口血了。”

胡太醫也不客氣,接過錢大致數了一下,見有三十來個,這才揣進懷中,慢悠悠搭了三指在武大郎手上。

迎兒一眼不敢錯的盯著他,見他一手搭脈,一手捋須,忽而頷首,忽而又搖頭嘆氣,忙問:“胡老爹,怎說?”

胡太醫瞅了她一眼,不答反問:“你爹這回又是怎了?”武大家他有印象,光一年裏就來過二三回了。

迎兒也不知具體內情,唯恐說錯延誤病情,只拿眼瞧她爹,道:“爹快同老先生說說吧,治病求因,總得有個因由才能找到癥結所在。”

“俺……俺這也沒啥大毛病,只昨日被……當心著了一腳,夜間便又悶又慌。”

胡太醫忙問:“當時可吐了血?”

武大偷眼看了閨女一眼,見她目光放空看著別處,這才小聲道:“當時……是吐了一口,只不多。”他自以為閨女沒聽見,其實迎兒袖子裏的手已經緊緊握成拳了。

胡太醫又緊著問當時血色如何,有無心悸憋悶,晚間飲食可進等問題,迎兒耐著心聽完,大致可以推斷出昨日之事來。

武大如往常一般去開了鋪子門,姚翠蓮幫他看著,後來不知怎的,他就知道了西門慶去家裏偷潘金蓮的事,一口氣就憋在心口。

此時的氣憤與當時張大戶偷金蓮是不一樣的,一面因潘金蓮本就是張大戶的人,他當年能娶到她就是靠的張大戶“安排”,就像人家住過住膩了的屋,雖贈與他了,讓他好生愛惜,但原主人手裏有鑰匙,時不時來住個幾日,礙於某種“情面”或“拿人手短”的無奈,他雖知道,卻也沒資格指摘。

但現在不一樣,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懦弱無能只能靠人施舍的矮王八了,他是武植了啊!

在這興頭上,又被人使勁攛掇著,趕回來果然將奸夫淫~婦逮個正著,在與他們言語糾纏間被西門慶當胸一腳踹吐血,自個兒勉強著爬回房,又被金蓮翻箱倒櫃將這幾日炊餅進項洗劫一空!

與前世所差不多。

只是,與前世不同的是,鄆哥兒已經是“自己人”了,沒了他,到底是哪個同她爹嚼舌根,攛掇他回去捉奸?最重要的,潘金蓮又是怎麽勾搭上西門慶的?

她明明已經竭盡全力的消除那些可能存在的危險因素了,為何她爹還是避免不了上輩子的命運?她突然之間就有一種無力感。或許,能被她改變的都只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她爹和她的命運,該來的還是會來?

“娘子,水來了。下頭有個婦人說是叫翠蓮的,來瞧武大叔,我讓她先等等,上來問問您。”狗兒手腳麻利提了一壺水上來。

翠蓮?

對了!姚翠蓮!若說有誰知曉昨日之事,那定是她了。迎兒忙讓狗兒下去招待她,請了在堂屋吃茶,就說她馬上下去。

“胡老爹,依您看,俺爹這是個什麽病癥?”

胡太醫心肝脾肺腎陰陽氣血的扯了一串,方道是外力重傷了心肺之脈。

“那……可能治得好?”

老頭子一副看白癡的眼神看著她,道:“在旁的大夫手裏,倒是頗為棘手,一有不當或許還就真不好說了……但老夫祖上乃世代行醫,方會寫字的年齡,就已對各家經典熟谙於心……”

迎兒忍著心內焦急與不耐,跟著奉承幾句,果然,老頭愈發得意洋洋,道是不成問題的。

“胡老爹您盡管放心的下藥,該吃什麽藥就開,咱們一定買來,只要能將俺爹治好了,俺必有重謝。”說著又從懷裏掏出個五兩的小銀錠子來放桌上。

老頭剛要伸手去拿,迎兒又忙收回來,似笑非笑道:“放心,只要治好了,這只是一半的診金。”為了爹的病,就是讓她花光積蓄她都願意。

只要肯花錢,她就不信會護不住她爹!

直到守著老頭開出處方來,她又求著他一式兩份,另一份自己揣進懷中,一份拿去抓藥。只是抓藥的話,等著胡太醫使人送來,她又不放心,只得讓狗兒寸步不離的跟了去。

服侍好武大郎睡下,迎兒回自己房裏一看,果然潘金蓮已經跑了,她的衣裳首飾一樣不落,自個兒屋裏也被她翻成豬窩了……幸好她未留下任何值錢物件兒。

下到樓下,翠蓮忙要起身同她招呼,迎兒早已拉住她的手,笑道:“姚二姨不消客氣,該是俺同你見禮才是。”

姚翠蓮拘束著不知道說啥,只問:“武大哥……你爹他咋樣了?”

迎兒忙將胡太醫的話說了,問道:“不知昨日是怎回事?俺爹也說不清楚,俺知道二姨是明白人,現今俺爹遭了這罪也只有你肯上門來探望,其他人……”

“說哪裏話,武大哥他人很好。”翠蓮嘆了口氣,才道:“昨日,本來咱們生意好好的,突然有個婆子去尋你爹,我也不知說了些什麽話,就聽你爹氣呼呼出來說是要關鋪子門。”

“我還待問咋不做了,他就被那婆子攛掇著走,說什麽‘事不宜遲’‘逮個正著’的,我怕生事,拉著你爹胳膊勸他等你回來商議……卻……卻被那老婆子編排了一頓,我一個沒了男人的寡婦,也不敢再攔。”

迎兒點點頭,她能有這心勸阻她爹就是個好的了。

“後來,我見還有百來個炊餅賣不完怪可惜的,就守著賣了會兒……也怪我,撿了芝麻丟西瓜的,若當時能趕緊關了門跟去,或許就……”

她歇了口氣,繼續道:“待我趕到這兒,只見個漢子騎了頭驢,身後吆五喝六跟著幾人,從這屋裏出去……再進來時,你爹已經躺地下起不來了。我叫你娘出來幫著扶他,她卻只顧著翻箱倒櫃去了……”

接下來的,就與她爹說的對上號了。

“那二姨可知那婆子是何人?”

姚翠蓮搖搖頭:“我去了陽谷幾年,縣裏頭這些人兒,都不大認識了。”

“那可記得她長什麽樣,有沒有什麽特別之處?”迎兒尤不死心。能讓她爹放松警惕跟著走的人,定是她家的熟人,至少也得是認識的人。而能同她家扯上幹系的老婆子,她只想得到潘姥姥、馮老媽和幾個常買她家炊餅的。

翠蓮凝神,想了想,忽然道:“哦對,那婆子說話好像有些漏風,前頭大門牙缺了一顆。”

迎兒心內一動,說話漏風的老婆子,她怎麽有些似曾相識呢?她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是見過的,只是她前面想到那幾個都不符合,想了半晌也想不起來到底是何人。

沒一會兒,狗兒抓了藥來,迎兒親自守著爐子,直到天黑方將藥熬出來,端去餵與她爹吃下去,又眼巴巴問“爹現在好過點了不曾?”“爹現在想吃啥俺去買”。

武大郎都只枯黃著面色搖搖頭,想要問她臨清之事,卻沒力氣張口。

迎兒道:“爹別急,俺在臨清城賺了好大一筆哩!你先養病,待你好了俺爺倆再慢慢說。”

自進了城,她整個心就是提著的,一忙起來不覺著肚餓,此時暫時安下了她爹,下了樓倒有些饑腸轆轆了。見翠蓮還在枯坐,知曉她是想去親自瞧瞧她爹,但又不方便進屋,迎兒感念她一片苦心,就使狗兒陪她上去,有第三人在,她也要自在些。

見又是冷鍋冷竈,迎兒無法,拿了鑰匙去鋪子上撿了二十來個炊餅,又隨意買了幾樣熟食,回來正遇著要家去的翠蓮,忙挽留道:“二姨不急走,先吃過飯再說。”不由分說讓狗兒拉她去堂屋坐下。

但姚翠蓮哪裏坐得住?一面來廚房搶著給她燒火熱竈,一面又拿了半碗米放鍋裏,加了許多水,用文火慢慢的熬著。狗兒拌了玉米面與那頭小叫驢吃,幾人勉強應付過一頓。

翠蓮也無心吃什麽,見那鍋裏已經有米香味兒飄出來,忙三下五除二歇了筷子,用土碗盛了一碗軟糯的米粥來,再拿調羹在裏頭不斷的攪拌著,待迎兒兩個吃好,她摸摸碗面溫度,道:“你們快與他送上去罷。拿上鹽巴和糖,病著的人嘴巴淡,他若吃不下淡的,由著他口味兒不拘加點什麽,好歹勸著他多少進點兒……”

迎兒心內一暖,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如何服侍病人,從來沒有人教她熬過粥,姚二姨倒是懂得多,也有心……

當下,立馬就對著她深深的行了一禮,趕緊端上樓。

果然病了的人嘴巴要比常人淡些,見了那白乎乎沒味道的稀粥只說沒胃口,迎兒就笑著道:“爹想吃甜的還是鹹的?二姨都給你備好了呢。”

武大一楞,嘆道:“倒是麻煩人家了……”

“麻煩什麽?”屋外有人接了嘴,提了個竹籃進來。

武大見是姚二郎,忙掙紮著要起身,被他按住了,罵道:“大兄弟這是做甚?快躺好了,昨日去了陽谷采辦,方才晌午才到家,若非家裏小子說,還不知大兄弟……那幾個小子也是不懂事的,他們武大叔病了也不來瞧瞧,待我待會兒家去得說說……”

武大忙攔住,道:“姚二哥切莫如此,幾個侄子都是好的。倒是勞煩二哥跑一趟了。”想到這粥還是翠蓮熬的,愈發覺得麻煩了姚家人。

姚二郎將提來的籃子遞與迎兒,道:“這是幾個雞子和紅糖,你每日煮兩個與你爹吃吃,給他好生將養著,也是二叔的微薄心意。”

迎兒感動,這時候還有人敢上門,願意上門來探望,真的很不容易了,忙雙手接過道謝,又要倒茶與他吃。

“誒,別忙活我了,快讓你爹吃了粥才是正事。”哪知武大卻已紅著臉自個兒喝起來了,雖然加的糖不多,但嘴裏心裏卻格外的甜。

幾人隨意說了幾句,姚二郎對迎兒使了個眼色告辭,來到樓下,方才開口:“這事……侄女是怎麽打算的?”翠蓮也跟著緊張起來。

迎兒不答反問,愁道:“侄女暫時還沒個頭緒,正要厚著臉皮問問,不知二叔可能幫著咱們出出主意?”姚二郎終究是要老成些,見識也廣,雖不一定識得什麽大人物,但至少比她要有遠見。迎兒相信他。

“唉,這事,有些難辦哩。”

見小閨女眼裏才亮起來的光漸漸暗了,他又道:“你想要個什麽樣的結果?”

結果?迎兒冷冷一笑,她自然是要狗男女血債血償了!上輩子她爹被打了沒醫沒藥,這輩子嘛,她有的是錢,光用錢養也要把他養好!但養好並不意味著她會原諒他們!

“我知道你同你爹不一樣,是個有本事的孩子,你想的……只怕你爹還是有顧慮的。”

姚翠蓮滿頭霧水,不知他們打的什麽啞謎,只道:“那男子……聽人說是縣前大街上開生藥鋪子的……會不會惹禍?”

迎兒冷笑道:“二姨你們都是老實人,哪裏知道就是咱們避開去,他們還是不會放過的。”尤其現今潘金蓮也不知上哪兒去了,不知還要攛掇著西門慶下什麽毒手。

姚二郎咬咬牙,道:“那不如就告官吧,我巡捕裏認識幾個人,想法子通融通融。”翠蓮仍怕事,被“告官”二字唬得不敢動。

其實迎兒最開始也有這想法,告他二人通奸,這可是大罪,輕則打板子坐牢,重則罰沒家產並流放……但凡罪講究個人證物證俱全。雖那日的事已傳遍清河縣了,但真正親眼所見者卻不知有幾個,況且大家皆畏西門慶勢大,誰也不敢出來指證。

物證更加不好找了,最多只有胡太醫的方子可以證明他爹受傷了。

上輩子,她二叔武松家來也去告過,但最後還不是被西門慶一手遮天糊弄過去?甚至弄了個罪名流放孟州!西門慶這狗殺才有錢有勢,下頭的人怕他,不敢指證;與縣老爹和幾個提刑所老爺又有交情,上頭打通了關系……真是上下皆通,他們一點法子都沒有。

告他?若運氣好了,頂多定個打架鬥毆的罪名,不輕不重罰了他不說,還招人眼。搞不好還能定個武大郎的罪名來,到時候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姚二郎見她面色陰晴不定,試探道:“侄女的意思是……”

“告!這官一定要告!只是不告俺爹被打之事。”

“莫非真要告他們通……那你爹怕是不會同意。”武大郎雖軟弱,但終究是個男人,若讓全縣人都知他戴綠帽子的事鬧上公堂……怕是又要添一莊心病了。

迎兒理解,她自有旁的打算,只道:“無事,現今最要緊的是先治好了俺爹,告官之事咱們慢慢籌劃。今日辛苦二叔二姨了,侄女也不知該如何感謝,待俺爹病好了,一定請你們吃酒。”

二人聽話聽音,忙起身客氣兩句也就走了。

晚間,迎兒又去瞧過武大一回,聽他說胸口好過些了,這才松了口氣,留狗兒在他屋內睡,半夜服侍他吃藥起夜不在話下。

她自己卻一夜未眠。

迷迷糊糊的才三更天,就自然醒過來了,往常這時辰正是他們忙的時候,如今……哪還有心思管生意?直挺挺的躺床上,直到天色全亮了,方才起床梳洗。

廚房裏狗兒已將昨晚的米粥熱好,伺候著武大又吃過一回。迎兒見他能耐,一日一夜全憑他小人兒勤快吃苦,她這正經閨女反倒幫不上什麽忙,愧疚道:“好狗兒,得多虧了你呢,待忙過了這幾日,俺不會虧待你!”

小子靦腆的笑笑,道:“娘子說的哪裏話,是我該謝娘子賞口飯吃才對。”

又道:“這清河縣果然與臨清又有些不同,不止天比那邊熱些,連早飯也吃得早些哩!”

迎兒哭笑不得:“說什麽早飯早,知道你是肚子餓了,以後這就是自己家,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

狗兒忙分辯道:“不是哩,不是我肚餓,是方才老早的天還未亮呢,就見隔壁茶坊有人燒火了,聞到好一陣雞子香哩!”

“看你小子,瞎說了吧,隔壁茶坊哪還有人……誒,等等,你真聽見有人了?”王婆母子倆早被她設計送進牢裏了,哪裏還有人?他們家孤兒寡母再無親戚,莫非是他們哪個被放出來了?

突然,迎兒靈光一閃,想起昨晚姚翠蓮說的“門牙漏風”,老王婆不就是缺了大德漏風的一個?她又是武家鄰居,她爹哪有不信的道理?

想罷,事不宜遲,忙交代狗兒幾句,飛也是的下樓去了。

且說王婆,自正月十四被李清寒幾個巡捕抓了,縣老爹只逼問她可知王潮的贓物藏在哪兒,那可是將來養老的棺材本兒呢,她哪裏肯說?咬緊了牙關不肯吐露一個字,最終是王潮被判了徒刑五年,被威逼利誘著供出兩樣大頭來,縣裏來人拿了贓物去,才放了她。

而她,剛好在五月十二那日回來,正好是武大陪姚家人去陽谷縣接翠蓮的時候。武家關門閉戶過日子,老婆子又神出鬼沒悄無聲息的,故就在隔壁的迎兒也也壓根不知她何時家來了。

好在官府並未查沒她的茶館,房子還是自個兒的,老婆子出了獄,日日守著空蕩蕩的屋子無所事事,反觀隔壁武家,那炊餅生意卻又蒸蒸日上……關鍵是罪魁禍首潘金蓮還好好的過著少奶奶日子。

不想還好,一想,心頭那火氣就怎也憋不住。她不知金蓮其實早被迎兒關起來了,只當她還享著福呢,心內恨得要死。但王婆此人不似尋常婦人,有仇當場就報了,或吵鬧或撕扯,洩去心頭憤恨也就罷了。她自在牢裏關了半年,倒還學會了“韜光養晦”,籌謀一番,居然還真讓她想出個一箭雙雕之計來……

她正在屋裏為自己計謀得逞而偷樂呢,忽聽後院門被拍響了,瞬時唬了一跳,因她回來這一個多月,深居簡出,每日別人未起她先起,別人未歇她先歇,錯著時段出門,還真沒幾個發現她回來了。

這時候來敲門的,也不知是哪個?

“王奶奶,你家前邊鋪子門鎖被撬開了,快去瞧瞧吧。”老婆子一聽是隔壁武家小丫頭的聲音,就松了口氣,又聽鋪子被撬了,那她裏頭的桌椅茶具等物豈不是要被搬空了?也忙顧不上再蟄伏了,趕緊的“咚咚咚”下樓去。

臨街茶坊果然門洞大開,好在物件兒還齊全。

“王奶奶倒是讓人好找哩!家來了咋也不說一聲,俺們好替你辦頓酒去去晦氣。”

老王婆被她“陰陽怪氣”的刺到,罵道:“死丫頭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俺就是進去待了待,那也是全須全尾的出來,不似你爹……只怕是有出氣沒進氣了罷?”

迎兒大怒,心知還不是拜她所賜,恨不得撕了她的寡嘴,但想到今日目的,就只裝出懵懂樣兒來,哭哭啼啼道:“王奶奶……俺爹……俺爹病得快不成了,但俺才家來,也找不著俺娘,您老人家可知她上哪兒去了?”

老王婆聽見武大郎要“不成了”,心下得意,就順嘴道:“你娘啊,正在大官人跟前享福哩!”

迎兒“不解”,歪著腦袋問:“享什麽福?俺爹都那樣了,她還哪有福氣可享?”

老王婆上下打量一番,嘖嘖道:“嗨,你這孩子,白給你生了副大姑娘人材,心智咋還這般不開竅!你娘啊,早被大官人接去享福咯!”

迎兒還想再套她的話,她卻已捂著嘴怪笑起來。

迎兒跺跺腳,胡亂嘟囔了句就回去了。

才進門呢,狗兒就急忙上來“邀功”:“娘子,小的厲害罷?那鎖,從中間伸根鐵絲進去,卡擦一下就開了……”

迎兒笑起來,想不到啊,她以為劉守珍那樣規矩的人,養的兒子也是同他一脈相承的規矩,哪曉得狗兒這孩子卻劍走偏鋒了。

“哦對了,屋裏有個小娘子等著呢,說是您手帕交,我聽她與您相熟,就先請了她上樓坐去。”

迎兒已經猜到幾分,一進屋,果然是來仙兒。

“死丫頭可回來了!前日的事可嚇死我了,也不知道你幾時才回來,想來瞧瞧武大叔,我娘又……正想著你要再不回來,我就讓宗寶哥哥去臨清尋你了!”

迎兒心下感動,見她還提了幾個雞子來,曉得是她背著潘三姐能拿出來最好的東西了,忙道:“來就來了,還拿什麽東西。”

“又不是與你吃的,你高興啥?”來仙兒翻了個白眼,又小心翼翼開口:“你爹他……還好吧?”

迎兒斂了笑意,苦著臉道:“哪裏好得了?那樣的傷……那女人也不在,俺沒家來那晚,一湯一水都沒人管……”說到此處,想起她的目的來,又道:“既你來瞧俺了,那就是把俺當朋友的,那俺想請你幫個忙,你幫是不幫?”

來仙兒滿口應下:“自然要幫!你直說便是。”

於是,迎兒讓她家去找潘三姐打聽打聽,可知潘金蓮下落,又讓她上南門外潘姥姥處也問問,她回娘家了沒有。其實她相信老王婆說的,那毒婦已經跟著西門慶去了,定不會在潘家,但具體西門慶把她藏哪兒了,她得想法子套出來。

果然,來仙兒晌午就來告她,她娘和姥姥都不知道潘金蓮去向。

接下來幾日,迎兒一面擔憂著她爹的病情,尤其是想到上輩子從大夫到驗屍官均被西門慶買通的情景,單胡太醫一人她信不過,又悄悄請了縣前大街上人稱“何老人”的老大夫來瞧過,將胡太醫的方子拿與他瞧,說是對癥的。

想起臨清城所見的熟藥所,知道那是官辦的,又將他爹病情說與縣裏熟藥所大夫聽,又拿了方子給人家看,都說是合吃的,這才放下心來。

她記得,前一世,毒死她爹的砒~霜是西門慶從自家生藥鋪裏拿的,所以對於她爹入口的湯藥,她也分外小心。回回讓狗兒跟了胡太醫家去取藥,藥童已經現成包好的他都不要,得從藥抽屜裏看著他現稱才行。

每日大幾錢銀子的藥吃著,狗兒迎兒兩個日日鞍前馬後湯水伺候著,也就七八日功夫,武大郎的臉色倒是轉回來兩分了,飯也能吃得下些,迎兒這才放下心來。

而要打聽金蓮的下落,還得不動聲色,不打草驚蛇,迎兒倒是想到個人來。

這日,估摸著要到散衙時辰了,迎兒來到衙門外侯著,見一群皂隸出了大門,其間有個形質溫雅的年輕男子分外明顯,迎兒忙上去打了招呼。

“寒大哥哥要打哪兒去?”

李清寒看著斜陽裏向他直走來的少女,也不知可是背著光的緣由,身上好像帶著光一般,笑裏是自信與從容,同那日~她說要留在清河時一般,好像有什麽能令她淡定從容,那感覺……就像她手裏有別人都不知道的底牌一般。

這感覺令他也不自覺的同她對視,淡笑著問:“何時回來的?”想起武家那事,也就反應過來,輕咳一聲,問:“有事?”

迎兒那做了多日的思想工作,一下就破功,覺著自己這種“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做法頗為可恥,目的性也太明顯了,瞬間被人看穿……好罷,那準備好的客套話就省了罷。

遂也開門見山道:“能否請寒大哥哥幫個忙?算俺欠你的,日後若有能用上俺的地方,必不推辭。”

李清寒一楞,似是沒想到她能這般直接,反應過來倒是笑了,道:“這才像你。說來聽聽,我也不一定幫得上。”

迎兒舒了口氣,他沒斷然拒絕就是很有可能答應了。

“俺想請大哥哥幫俺找一個人,只能悄悄的,不要驚動旁人。”

“哦?”

“是,就是俺後娘潘六姐兒,你見過的。應該是同西門慶在一處,但具體是他宅裏,還是外頭宅裏,或是哪處……還請大哥哥人脈廣,見識也多,幫俺查一查。中間若有需要使銀子處,俺都……”想著這般說好像不夠誠意,又忙從袖裏掏出錢袋來,要拿銀子與他。

李清寒就退了兩步遠,道:“認得了,我會留心,有消息了通知你。”

迎兒終於松了口氣,趕緊擠出笑臉來道謝:“嗯嗯,好,多謝大哥哥,你的恩情俺會銘記於心,日後若有……”李清寒已經走了。

……

少女說不出的失落,本來她開口,他能應下,她應該是歡喜的。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了,居然覺著失望更多。這失望之處甚多,若要說出兩樣來,她又說不出,或者說沒立場沒資格說。

譬如,姚二姨、姚二叔和來仙兒都給她爹帶了東西,雖不多也是個情意,都親自上門探望過,來仙兒一見她面就問“可還好”無事罷”,甚至走時都千叮嚀萬囑咐有需要就找他們。

但他卻沒有。沒有去探望她爹,甚至連問都沒問過一聲,她爹可還好,她……可還好?她一個人可怕?她若有什麽需要的盡管來找他……並沒有。

她清楚的知道,能關心她的,都是他們父女倆的朋友。李清寒和她……卻算什麽關系呢?是不是因為還不是朋友,所以他不關心她,也是理所應當的?

可是她又隱隱覺著不對。

以前喬鄆哥和她還不是朋友的時候,待她也不是這個模樣。那小子只會跟在她屁股後頭問東問西,嘰嘰喳喳,一會兒這個,一會兒那個……若她不制止,他可以自說自話一整日。

或許,她內心深處也不願承認,他們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哪個讓她主動開口。毋庸置疑,若鄆哥兒此時還在清河,他定會主動上門探望她爹,能耐著性子陪她爹閑聊,雖然她爹木訥寡言,但他總有法子,也總有樂子讓她爹打開話匣子。

不消她主動開口,他就能替她想法子,想到了法子也不會自作主張讓等他“通知”,他會興沖沖跑來問“你覺著這樣如何?”若她說“不好”,他雖也會有小小的失落,但最終還是會聽她的。

直到此時,迎兒才發現,在他面前,她永遠是主導,她不需要拉下面子,她知道,他不會拒絕她。

而在李清寒面前,她得小心翼翼放低姿態,得想好周全之策時刻做好圓回被拒絕的尷尬場面的準備。她知道,他是會拒絕她的。

武迎兒從未有此時的清醒,也從未像此時一般遺憾鄆哥兒不在。他不在,她好像還有點會想起他來了呢。

不過,她又有點小小的期待與僥幸,寒大哥哥會拒絕她,只是他們還沒成朋友罷了。若有一日,他們成了朋友,甚至是比來仙兒比鄆哥兒都還要好的朋友,甚至……他應該,就不會拒絕她了罷?

迎兒心事重重的回了家。

不料才進門呢,卻聽樓上有人說話,狗兒忙道:“是位叫‘喬老爹’的來了,武大叔請他上去說話哩。”

既有客來了,迎兒就打起精神上去見了個禮,見炕沿上還擺了個籃子,裏頭估摸著也是些雞子紅糖探望病人的東西……倒是有心了,她沒想到鄆哥兒的爹也會來。

“喬老哥人來就是了,做甚還拿這般重的禮?倒是將俺臊得沒臉了。”

喬老爹咳了兩聲,才道:“大兄弟客氣了,鄆哥兒走前千萬交代要讓俺……哦,迎兒丫頭也回來了,俺就不叨擾了,你好生養病,過幾日再來瞧你。”說著連水也不喝一口就走了。

迎兒送了他回來,見院裏多了兩只紅毛大公雞,那雞冠子紅得要滴血似的,一看就是餵得極好的。忙問:“咦……這是哪家的大公雞跑咱們院裏來啦?”

狗兒笑道:“哪有這般好的事,人在家中坐,雞從天上來……是方才那位喬老爹抱來的呢,說是與俺大叔補身子的,這般肥的大公雞,俺也是第一回見哩!”

迎兒恍然,這才明白她爹說的“重禮”原是這回事兒。只是,走了兩步,才想起來,喬老爹在家啥糧食都種不了,他哪兒養的雞?

莫非……還是臨時花錢買的?為了買這般好的雞,怕是跑了不少地方了罷?他又整日整日的咳著不敢出門吹風……

迎兒心內一暖,突然就抿著嘴笑起來。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倆都是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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