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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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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潘金蓮喜氣洋洋收拾了自個兒,回身將裙子拾掇得整整齊齊,往袖口別了兩方蘇州絲綢繡梅花的汗巾子,去了隔壁拿出胭脂水粉,往本就□□一張的面上撲了一層淡淡的茉莉花粉,顯得愈發白嫩了。

當然,也沒忘了將一對極有標志性的水鬢描得細細長長的,這才打開門迎了張大戶進屋。

武迎兒見她走了,不敢在床上多躺,早被打罵支使慣了。金蓮讓她煮茶水,她就趕緊起身,找來衣裳穿上,繞過小隔間的木板,到了裏間。

他們現住的,正是張家大宅子臨街的兩間屋,由她爹向張大戶租賃來的。靠東這間隔成兩個隔間,外頭臨街窗處待客,裏頭是夫妻臥房。隔壁靠西這間,也是隔成了兩間,外頭靠窗間小得不像話,給她作“閨房”,後頭稍大些的,就留作竈房。

張大戶何許人也?

其實糊糊塗塗活了二十年的迎兒也說不清。

只知他是縣裏有名的大財主,靠著娘子發了跡,是遠近聞名的“妻管嚴”。

但夫妻倆又沒個子息,主家婆將房裏看管得嚴絲合縫,伺候丫頭個個醜得見不了人,前幾年買了潘裁縫家閨女去做彈唱丫頭……也就是毒婦潘金蓮了。

潘金蓮本名潘六姐兒,被主家婆曉得她勾著家主壞了身子,一怒之下要將她打發了,被迎兒她爹接盤下來,討來做了繼室。

可惜,她爹討得了她的人,卻討不來她的心。

她自從來了這武家,日日趁她爹出門賣炊餅之機,與後頭張大戶藕斷絲連,偷偷私會,打量著她爹老實巴交的漢子,發現不了這貓膩……還連帶著支使她做那把門望風的幫兇。

上輩子的潘金蓮……是她一輩子的噩夢了,膽小如迎兒,好容易又得了生的機會,哪裏敢回想那人間煉獄?

她這繼母不止為人利害,擅陽奉陰違,對著人一套,背了人去又是一套,將她打罵得豬狗不如,後頭居然還將她爹也害死了……這般利害的人,最終還進了西門府,聽說大官人家好些個娘子小郎君都被她禍害了!

迎兒嚇得縮了縮肩膀,趕緊提了茶壺,往裏頭抓了把大葉子茶,熟練的生了爐火,支上茶壺,慢慢煮起來。

這間竈房還算寬敞,墻角支了口腰粗的米缸,口卻開得極小,只容一只淺口小杯進出……這是繼母的慣用把戲了,防著她偷米做飯吃哩!

想到米飯,她嘴巴裏口水都要淌出來了,自從韃子攻下來,她就未曾吃過米飯了,哪日裏能得半個窩頭都是天大的好事了!白米飯……就是幹吃,她也能吃下一鍋去!

想著就恨不得抓一把生米嚼了去!

但下意識的一想到繼母厲害,又強行將眼神移開,看到米缸旁還有個面缸,那是她爹做炊餅用的粗面,每日裏頭做四擔去,因餅子做得白胖渾圓,量足又夠勁道,午食後沒多久就能賣完了。

想到那白胖的炊餅,武迎兒嘴巴酸得不像話了,只覺口水如方才的眼淚一般,滴滴答答落在胸前……沒法子,太餓了啊!

大鍋裏頭,只餘了鍋底一點蒸餅水,蒸籠裏幹幹凈凈,所有炊餅都被她爹挑走了。

她眼神又失望的落回那兩口大缸上,一面是白花花粒粒分明的大米,一面是黑黃粗糙的麥面……兩個都好吃!生嚼都好吃!想著那嘴巴裏頭愈發酸了。

那面缸只有阿爹會註意,繼母幾日都不曾沾手過做餅活計……嗯,她悄悄吃一把,該不會有人註意到吧?

想著膽子就大起來,過去揭了面缸蓋子,彎腰抓了小小一把來,定睛一瞧,卻是白得晃眼……這明明是細面!

她未多想,只尋思著怕是這兩年家裏的境況還算不錯,至少比她後頭嫁那家人好多了。

她倒是想摻點水,將面做個餅子,放爐子下烤著吃,噴香噴香的……可這樣的話,繼母在隔壁定也能聞到香味兒,到時還是得挨打。

爐子上的茶壺已經“撲騰撲騰”冒起來了,她忙用塊帕子墊著,將壺提下,一股淡淡的茶香味兒撲來,聞得她肚子更餓了。

於是也不再猶豫,大著膽子拿了個小碗來,抓了兩把細面丟碗裏,倒上滾燙的茶水,用筷子就著攪和幾下,管它面熟不熟呢,生的她都能吃下!趁著繼母還未喚她,三兩口管它燙不燙就喝進肚子裏去。

已經三年未吃過米面的幹癟肚子被安撫到,迎兒舒服的嘆了口氣。

她快腳快手將碗筷收拾幹凈,放回原位去,居然有股小小的得意……哼!那毒婦不知自己在她眼皮子底下偷了東西吃哩!

這偷東西吃的滋味真好!

日後,若她爹不在,她還要照著這般來,自己吃飽不算,還得讓她心疼死!

心裏想著,嘴角就慢慢翹起來,心疼死你個毒婦,惡婆娘,母老虎!

十二歲的少女,經年累月吃不飽,生得瘦弱極了。平素幾乎不敢擡頭看人,現在得意的仰起頭來,倒是露出一雙細細長長的丹鳳眼來,眸子水亮,居然莫名的好看。

隔壁屋裏,那床鋪“吱吱咯咯”響了十幾下,就停下了。迎兒得意的想,照著“前世”婆娘們的說法,這張大戶也就是個“銀樣镴槍頭”,喘口氣兒的功夫就完事兒了……那毒婦怕是生吃了他的心都有。

果然,那隔壁就傳來潑辣的說話聲:“大官人,大官人再持一刻鐘罷,奴還未到哩!”

張大戶喘著粗氣道:“小心肝,老爺我這幾日著了風寒,體力不濟,待過個幾日身子養好了,敢情弄不死你!”

潘金蓮就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笑著奉承:“是是是,老爺老當益壯,頂頂厲害呢,回回都恨不得讓奴死了去……”

張大戶就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罵了句:“好閨女,真會說話,你要個甚,你爹都能允了你。”

迎兒聽得羨慕極了,她這繼母厲害之處就在於,隨便幾句話幾個字就能哄了這些男人歡喜,最終落了不知多少好處去……她若能有這本事就好了,也不圖能得甚好東西,只要少挨兩頓打,她就阿彌陀佛了!

果然,潘金蓮就趁機提出要打一對兒金燈籠墜子來,張大戶連連應下,她又打蛇上棍,提出要一身蘇州緞面繡花裙,老頭也答應不疊。

隔壁迎兒聽得眼睛都亮了,這些好東西她雖未曾見過,但她相信繼母“眼光”,她親自開口討要的,定是了不得的好東西!

十二歲又無甚見識的少女就跟著羨慕:她也好想要啊!

“迎兒,煮碗茶來吃吃!”

聞得潘金蓮叫她了,武迎兒忙提了茶壺過去,顧不上聞那臭烘烘的腐朽氣味兒,拿出兩只白瓷碗來,給二人各倒了一碗黃漾漾的茶湯,又低著頭縮著身子退回隔壁去。

老頭就取笑道:“武大這丫頭倒是與他一模一樣,俱是爛泥扶不上墻的貨……將你嫁與這等貨色,真是好一塊羊肉,倒落在狗嘴裏了!委屈我的兒了!”

金蓮依偎進他懷裏,假哭兩聲,只道:“好爹令兒去往何處,兒便去往何處,令兒嫁與何人,兒忍著心疼嫁便是……只是,兒這顆心,日日掛在老爹身上,只差茶飯不思了!”

老頭感動不已,緊緊將她摟進懷裏,見她紅艷艷小嘴兒,烏黑黑雲鬢,恨不得立時再來個梅開二度……可惜那活兒卻不甚頂用,暗自下定決心,今日家去了就得找胡僧買點藥來,先緊著哄好了金蓮再說。

潘金蓮心內翻了幾個白眼兒,趁勢又提出想要條杭州絲綢的汗巾子來,老頭雖也心疼那二兩銀子,但還是滿口應下。

迎兒將耳朵貼著墻壁,倒不是對他二人的骯臟事有興致,只是想聽聽她繼母又從老頭那兒薅了多少好東西來。聽見這汗巾子,眼裏羨慕都快溢出來了。

“迎兒,在那墻上趴著做甚?快倒碗茶水來給你爹吃吃!”武大郎挑著擔子家來。

迎兒聽見這久違了的熟悉嗓音,眼眶一酸,淚珠子就劈裏啪啦滾下來……她爹終於家來了!她那本已被潘金蓮毒死了的爹!從不敢擡頭看人的她,在此時終於悄悄擡頭看了她爹一眼。

快三十歲的武大郎,也只與十二歲的閨女一般高……矮得站哪兒都似根木頭樁子戳地上。面色難以形容,說“黝黑”吧,又不至於成火炭,說“紫檀色”吧,也不至於就發紫了……反正就是又黑又灰,還粗糙得不行,一錯眼還覺著是麻子坑呢。

這般形容不堪,因矮矬醜而全縣“聞名”的爹,娶了個風流美艷的潘金蓮……這樁姻緣,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武迎兒無奈的嘆了口氣,那淚水落得更兇了。

武大嚇得忙放了擔子,三兩步來到她跟前,想要伸手拉拉她,隨即想到她都是個半大閨女了,中途又縮回手,問道:“迎兒這是怎了?”

武迎兒只一個勁的掉眼淚。

她爹在多好啊!上輩子若她爹在,她就不消借宿姚二叔家,不消被拉進牢房裏關了幾日,不消被嫁與那男人,不消逃難,不消被當作“兩腳羊”吃掉!

有爹真好!

想著就抑制不住心內欣喜,一頭撲進武大懷裏,將個漢子撞得險些倒退兩步。

“好了好了,迎兒怎了?快與阿爹說罷。”

見她半日無回聲,武大就自個兒嘆了口氣,小聲問道:“可是你娘罵你了?”

武迎兒心頭一跳,她爹曉得潘金蓮罵她啊?!

武大雖生得有礙觀瞻,但內裏卻非真蠢笨不堪,見閨女神情,哪裏就不知自己猜對了,遂嘆了口氣,小聲道:“罷了,她那性子也就那樣,你莫與她直對上,平時她使你做個甚,就自個兒跑勤快些,盡量少在她跟前露面……她啊,也吃了不少苦,心裏苦著呢,嘴頭子上就不饒人,其實心地並不壞。”

武迎兒垂首,聽她爹說潘金蓮“心地不壞”,居然破天荒的冷笑一聲。

呵,不壞?爹你等著瞧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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