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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長情鎖今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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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冢孤燈,陰風哭墳。

女童執燈在前,莫仲卿飄忽於後,十裏黃泉路上二人一路無話,竟清冷如斯。

女童名叫陌離,是這黃泉路上的眾多拘魂使之一,她們見慣了各色孤魂野鬼,有兇厲不服管束的荒魂,更有身世淒苦的冤鬼。而似莫仲卿這等生魂,雖然對陌離來說有些稀奇,但也不至於太過好奇。二人沿著忘川這般徐徐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便來到了一座白玉石橋邊。

這白玉石橋呈拱形矗立,橫跨忘川,遙架兩界。

橋頭古篆牌坊去天五尺,高有數丈,橋面平滑整齊一如玉砌,而兩旁卻毫無石欄鑲護,突兀一塊看上去甚是艱險。其下忘川湍急,水勢磅礴,屢屢上騰的氤氳水汽形成了一股水霧將玉橋罩在中央,顯得如夢似幻,迷濛不定。

莫仲卿見著白玉石橋,心下略略一驚,恍惚中竟有似曾相識之感,可究竟在哪兒見過卻又無論如何想不起來。

陌離見莫仲卿杵在那裏竟是舉步不前,遂心生疑竇道:“怎麽了?你可是要反悔?”

莫仲卿搖了搖頭,“我只是不知在哪裏見過此橋,也許我曾經走過。”

陌離心頭驚異,當下左右看看,湊近身來,小聲道:“聽著。我不管你是誰,生前有何本事,但是到了婆婆面前千萬不要亂說話,叫你做什麽,你就好生做了。明白?”

見莫仲卿乖乖地點了點頭,那陌離遂執燈引他上橋,踏著陰冷的石板走進迷霧來到一位老嫗面前。

老嫗杵著枯木拐杖低著頭看不清面容,她也似乎懶得去看莫仲卿一眼便用那枯瘦的手指遞上一碗水,用著幹啞冷澀的嗓音道:“喝下去,喝下去便能忘卻所有。”

莫仲卿伸手接過石碗,望著石碗中清澈水面上倒映出的面容竟茫然一怔,這是怎樣一副男子的面孔,水面中男子依稀可以看出原本很是英俊的模子,而此刻卻是嘴唇枯敗泛紫,雙眸黯淡無光,擰眉蓬發、鬼氣森森。

整副蒼白淒楚的面孔上,怎是一個愁字了得。不過莫仲卿還是依稀覺得有些熟悉,良久、這才越發認識到這似乎就是自己,那為什麽會有這等神情,難道一路上我便是這個樣子?!

莫仲卿有些不信,可接下來一滴眼淚猛然砸碎了水面,面容頃刻模糊不清,莫仲卿看著石碗中圈圈漣漪似乎看到了另一張面容,不知道為何心下突然大慟!

“啪!”

石碗立時跌落橋面濺出一地水花,陌離見著一驚就聽莫仲卿霍然擡頭道:“不、我不能喝!!”此刻莫仲卿雖不知為何不能喝下這碗忘情水,但心中那股強烈的執念促使他大吼一聲,其意立決。

那老嫗微微擡頭用那渾濁微黃的眼珠仔細瞅了一眼莫仲卿,只一眼便令莫仲卿渾身發冷,尚不及驚訝便覺思維立遭凍結!身子更是不受控制!而那老嫗微微彎腰艱難地拾起地上的石碗,不緊不慢道:“既不想喝,也行。陌離、推他下忘川。”

老嫗的話仿佛一道催命符般令身旁陌離陡然一怔,霎時、又立刻搖了搖頭,面露驚恐道:“婆婆,他……”

老嫗頓了頓拐杖截道:“怎麽、翅膀硬了,老身說的話已經不好使了?”

“我……我…”

那老嫗見陌離囁嚅片刻,仍不動作,遂嘆了口氣道:“唉、阿離呢,你當拘魂使有多少個年頭了?”

陌離見她忽喊自己小名,雖是有些不解卻依然歪著腦袋掰著指頭數了數道:“九年零七個月又十四天。”

老嫗杵著拐杖有氣無力道:“咳,咳……那你難道就看不出,這殘魂不知為何誤闖花海,致使身上執念纏身,如此多的怨念,早已將他的魂力耗盡了,再也不能投胎轉生了,連畜生都做不了。”

“啊!”

陌離一楞,立馬補話道:“可、可那即使不再有來世,那就留下做個花奴好了,阿離也正好缺個魂仆。”

陌離知道老嫗斷不會騙她,可心裏不知為何卻不想這陰魂被推下忘川,是以想方設法來袒護。那老嫗聽了她,豈不知陌離心思,操著幹啞的嗓音笑了笑道“呵呵,要做花奴必須令他心甘情願喝下這碗忘情水,可喝下忘情水他就認不得你了,屆時你還要他做花奴麽?”

“我……”

老嫗不等陌離回答,又苦口婆心般勸道:“更何況,他現在斷然拒絕去喝,那就萬萬留他不得。所謂執念有多大,願力便有多強,這等滿身執念遲早會化成鬼蜮荒魂,遺禍地界,即便這樣,你也不肯推他下去?”老嫗說完緊了緊身上的灰衣鬥篷,似是有些畏冷。

陌離見了婆婆這等樣子,忽然憶起什麽,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妥協道:“婆婆別傷心,阿離知錯了……”

陌離面有歉意地望了莫仲卿一眼,只邁出一步卻見婆婆那渾濁昏黃的眼球忽然精光一現,遙望遠方立有牌坊的橋頭,緩緩道:“想不到今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外面竟又來了個生魂。”

陌離不知老嫗何意,可順著老嫗目光望去便聽數丈迷霧外,一聲混有雄厚內息的嗓音透著霧氣遙遙傳來:“貧道昆侖派掌教正一,見過孟婆。”

老嫗杵著拐杖漫不經心地回道:“三百年了,想不到老身三百年後還能見到元神出竅的修道人士,你叫正一?呵呵,不趁著陽壽未盡,去參悟天道卻來老身這一畝三分地前作甚。”

那橋頭正一原地稽首道:“呵呵,貧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有一小友,名叫莫仲卿,因為出了些意外,致使魂魄誤歸了地界……”

“呵呵呵……”

孟婆笑了,笑得幹澀枯啞,令人聽來萬般不適,那橋外正一聽著,眉頭皺了皺,稽首再拜道:“不知他此刻是否還在橋中,若在、還請孟婆放他回來,貧道感激不盡!”

孟婆一聽,昏黃的眼珠子陡然向外一瞪,嚇得陌離莫名一抖,隨後又聽她嘿然作聲道:“他此刻就在橋中,然老身腿腳不便,無法送他出來,真人若是想見,不妨親自上橋!”

正一看了看前方白玉石磚鋪就的奈何橋面,頓了頓,突然朗聲一笑,“既如此,貧道卻之不恭了!”

說著剛要踏步卻聽橋上孟婆聲線陡然拔高道:“慢著!真人可知老身這奈何橋有來無回,為了一個道行不及真人的小子,值得?”

正一躬身拜了拜,浩氣十足,沛然勃發道:“小友誤入鬼界皆因貧道之過,如若不來便是不仁,小友之師對貧道有恩,如若不救便是不義,若叫貧道丟了仁義,這道還如何去修?”

說著,只見正一大袖一揮,一臉凜然無懼,右腳踏上橋面,立刻縮地成寸,洞穿迷霧現身於橋中,見著孟婆,順勢望了一眼她身邊的陌離,瞧了他手上提著的那朵白蓮狀的燈盞頓了頓,覆又將目光凝視在了滿臉呆怔的莫仲卿臉上,片刻,正一面色一訝已看出了不對,拈了拈白須,陡然一喝,嗓音直似穿金裂石地道:“小友仲卿,還不醒來!”

霎時,聲如炸雷,氣蕩雲霄,身遭迷霧立時一怯,竟是齊齊退開丈餘。那孟婆身邊的陌離陡一聽得如此嗓音,嚇得雙手抓著孟婆衣角一緊,身子微微哆嗦,而呆怔中的莫仲卿僅是身子一動,回頭楞然呆望。

正一面色一變,下一刻已欺上身來,將莫仲卿往後一帶,孟婆任由正一將莫仲卿帶離身邊卻也不阻,而是瞇著眼靜靜地瞧著。瞧著他手撫莫仲卿額頭,袖風鼓蕩,瞧著他將其內真氣源源不斷的送入莫仲卿體內,直到後者眼神中越發覆有神采,孟婆依然無動於衷。

莫仲卿望著正一道:“我是……”

正一面色一肅道:“小友,你叫莫仲卿!”

“我是莫仲卿?對了,你,你是正一真人?唔,頭好痛……”

莫仲卿雖是認出了正一,可諸般執念也瞬時湧入腦海令他頭疼欲裂,正一見著面色一肅,力催真氣道:“小友快快摒棄雜念,沈心靜氣!莫要被前塵往事所牽絆,不要被鏡花水月所困擾,今生你是莫仲卿,並非別人!”

“別人?對,我是莫仲卿,我…素衣!”

這時、莫仲卿原本一潭死水的靈臺霎時波濤翻滾,霍然一清,跟著心臟猛地一抽,胸中大慟,而也正是這股濃濃的悲傷化作萬千激流生生沖破重重桎梏,引領著莫仲卿在諸般執念中認清了自己。是了、自己是那莫仲卿,不是別人,自己只有一份摯愛,那就是白素衣。可素衣卻被我生生逼死了!是我親手殺了她?念及此處,萬般苦楚重上心頭,猶如刀絞油煎,生無可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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