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海棠一大早就去坐車，回到家裏的時候，姜源不出以外的做了一大桌子飯菜，爺倆喝了幾盅酒，像是以前一樣，聊的話題依然是那幾樣，卻在此時顯得格外的悠然，或許是因為心裏的一塊石頭慢慢放下了一角的緣故。

姜海棠看著姜源，突然問道：“爸，你和我媽怎麽認識的？”

姜海棠很少跟姜源說起他母親，小的時候奶奶有時看到姜源就會抱怨兩句蘇珍妮，說找漂亮的媳婦兒有什麽用，還不是跑了，姜源這時候往往什麽話也不說，回家之後才會在姜海棠面前自言自語的說，你媽媽是個很好的人，別聽你奶奶說。

姜海棠家裏有一本相冊，看起來年代久遠了，這本相冊就放在姜源的臥室，姜海棠知道，知道姜源經常翻看，知道姜源很寶貝它，知道裏面是姜源和蘇珍妮曾經拍過的照片。

姜海棠上初中的時候有次姜源喝醉酒，沒想打擾兒子自己去臥室待著，姜海棠寫作業出來倒水路過姜源臥室，順帶著給姜源也倒了一杯端過去。

姜源臥室的門沒關，輕輕一推就開了，姜海棠看到裏面的場景卻楞住了，姜源坐在地上，半個身子趴在床上，臉下枕著那本翻開的相冊，似乎是睡著了。

姜海棠輕輕走過去，翻開的相冊那一頁上，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少女和一個年輕的男生站在江邊的照片，照片中的兩人很是般配，少女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兩條長長的麻花辮乖順的搭在胸前垂下來，不得不說那是一個很漂亮的面孔，和姜海棠有點兒像。

姜海棠知道這就是他母親，叫蘇珍妮，一個很漂亮的人，姜海棠不記得自己小時候對這個的印象了，但是卻隱約記得好像有個人在自己耳邊唱江南小調，語氣輕輕甜甜，像是蘇珍妮這個人一樣。

姜海棠知道姜源有時候夜裏會一個人翻看相冊，有時候嘴裏還會念念叨叨的說些什麽，姜海棠知道，卻也當作不知道。

小的時候覺得大人的某些做法有些猜不透，長大後才明白有些事的確無可奈何沒法解決。

直到現在姜海棠自己有了喜歡的人，想到姜源對蘇珍妮的感情，也能想象得到姜源心裏的苦澀。

姜海棠不是沒有和姜源提起過他母親，只不過很少，姜海棠直到姜源對他媽媽感情深重，小的時候怕他傷心不怎麽提，只有當姜源喝醉酒的幾次，順著姜源口中含糊的名字，才會問幾句關於他媽媽的事情，姜源總是不厭其煩一遍一遍的說，你媽媽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怪她，她肯定有苦衷的。

姜海棠曾經也問過醉酒的姜源，為什麽不找回來，姜源當時笑得很苦，找了，找不到。

年少時相愛，不顧一切，轟轟烈烈，姜源甚至不知道蘇珍妮得家庭背景，蘇珍妮從不提，姜源只當是蘇珍妮有苦難言，不想惹自己心上人不高興，卻沒想到蘇珍妮走後，他連找人都無從找起。

中國這麽大，丟了一個人，該從何找起。

“爸，你和我媽怎麽認識的？”

姜海棠的這話一出來，姜源楞了一下，笑了，“怎麽，你談對象了？”

姜海棠沒否認，喝了口酒，“說說唄，我想知道。”

姜源抿了口酒，“讓我想想啊，”姜源笑得眼角得皺紋堆到一起，姜海棠心裏有點兒難受。

“那時候你媽媽很漂亮也很大膽，後來她主動過來找我，我都嚇了一跳，因為那時候很多人喜歡她，我沒想到她會看上我這個窮小子……”姜源臉上洋溢著笑。

“你媽媽是一個很浪漫的人，她那時候寫信給我，每隔幾天寫一份然後交給我，時間久了就攢了厚厚一沓……”

姜海棠能想象得到那時候的場景，一個漂亮的少女笑得燦爛把寫滿自己心事的信交給男孩的模樣，那大概很多人抗拒不了。

那天姜源高興，喝了很多的酒，和姜海棠說起曾經的那些事，大概是放在心裏久了，好不容易找到個機會說出來，那些被塵封的往事一下子翻飛起來，像是又經歷了一遍一樣。

姜源說著蘇珍妮的漂亮，說起她的浪漫，說起她的大膽和天真，過去了這麽久，即使蘇珍妮不聲不響離開這麽多年，但是留在姜源記憶裏面的，依舊是最讓人心動的模樣。

“你恨她嗎？”姜海棠記得自己後來這樣問。

姜源搖搖頭，臉上依然掛著笑。

姜海棠後來想到一句話，“恨總比愛容易放下”，恨可以放下，但是愛放不下。

爺倆兒喝到最後，姜源還沒忘記一開始的話，“你談對象了？”

姜海棠喝的酒也不少，這會兒有點兒抑制不住的沖動想要一股腦兒把他和豆涵的事情說出來，就算被姜源打一頓也認了。

“嗯。”姜海棠點點頭。

姜源頓時高興起來，興致沖沖的問：“帶回來看看啊，只要你喜歡，人好，我沒問題。”

姜海棠剛想說話，姜源又高興的自言自語道：“我感覺我快要抱孫子了，”然後轉頭看著姜海棠，眼底是真切的期待，或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姜源都有點兒激動過頭了，“要是對方可以的話，你們大學畢業能把事兒辦了就辦了，到時候生個大胖小子，你們不願意帶，我可以帶，趁我還有精力沒老糊塗，我還能……”

姜源已經開始興高采烈的暢想遙遠的未來了，姜海棠心裏卻難受的不行。

姜源這幾年很孤獨，以前還有自己在家裏，爺倆兒能說上話，自從自己上了大學，家裏就姜源一個人了，姜海棠一想到姜源一天忙完回來家裏空蕩蕩的一片漆黑，就覺得心裏堵得慌。

姜源老了，頭上都生出白頭發了，皺紋也多了，看起來生活的還不錯，掙了錢，兒子也出息，但是這沒法掩蓋姜源越來越獨孤了。

姜海棠之前說過一嘴，讓姜源看著有合適的伴兒就找了一個，但是姜源總是笑笑說別操心他，姜海棠不知道蘇珍妮在姜源心裏占了多大的分量，但是這麽多年了，也該夠了，可是一個人的狀態就了，習慣了，就很難去在費心找一個適合的人去慢慢一起磨合了。

他有私心，希望姜源能夠活得更高興一點，更暢快一點，蘇珍妮走後姜源就把全部精力放在姜海棠身上，兒子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大的支柱。

但是姜海棠終歸要長大，長出翅膀總要飛出去尋找自己的天地，上大學只是一個開始，以後工作了，肯定會離家越來越遠，越難以見到面，姜海棠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才更揪心。

他不想讓姜源一個人待在家裏，那是生他養他，對他掏心掏肺好的父親。

姜源說出的話讓姜海棠難受，不知道怎麽辦，他知道如果自己有個小孩，姜源肯定會對自己的小孩千百倍的好，幫忙帶孫子會讓姜源覺得有價值，會讓他覺得不孤獨。

可是沒辦法，姜源想要孫子，姜海棠沒辦法。

姜海棠本來想說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他的父親一把年紀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說，要怎麽說才能讓他傷害最小。

他喜歡豆涵，喜歡的不得了，想要跟他過一輩子，但是他也想對姜源好，做一個讓他覺得很自豪很寬慰的兒子，一輩子孝順他，但是要怎麽做呢？

像是一道化學方程式，看起來很簡單，卻怎麽也沒法讓兩邊平衡。

姜源還在了呵呵的想著大胖孫子，姜海棠喝了口酒，說：“爸，如果我處的對象跟你們想象中都不一樣呢？”

姜源迷茫了幾秒，“嗯？不一樣？怎麽個不一樣法？”

姜海棠咬了咬牙，“就是跟你們期待的不一樣，你們會不會……”

沒等姜海棠說完，姜源就笑著擺擺手，“哎，你處對象是跟你過日子，又不是跟我們過日子，只要她對你好，你們能過日子就行了，管我們幹嘛。”

姜源的這一席話讓姜海棠壓下去的心思又萌生出來，或許姜源真的可以理解呢，或許……

“不過你也要選一個合適的人，不能只看一面，我知道你們現在小年輕都講究感覺對了什麽都行，但是有時候啊，談戀愛跟過日子是兩碼事，能談戀愛不一定能一起過日子，還是要找個能過日子的人……”姜源說著說著又覺得自己好像沒什麽立場說，畢竟自己的老婆跑了。

姜海棠卻沒註意到姜源微微變化的情緒，說：“要是我們以後都不想要孩子呢？”

姜源楞了，似乎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一下子有點兒迷茫，又有點兒不知所措。

“不要孩子？”姜源重覆著話，很是不解，“為什麽呢？她不想要嗎？”

姜海棠看著姜源臉上的焦急擔心，有點兒於心不忍了，覺得自己這樣慢慢試探姜源就顯示一個儈子手一樣，一層一層的在讓姜源傷心難過。

姜源急了，“不要孩子你們老了怎麽辦？誰照顧你們？”

姜海棠曾經想過千萬種回答方式，說他們老了可以去養老院待著，不需要操心其他事，等到覺得活得差不多了，兩人相約著一起死。

可是這一刻，面對姜源，他說不出來，沒有哪個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也沒有哪個父母能接受孩子這樣不負責任的話。

“爸，我只是隨便說說。”姜海棠盡量用輕松的語氣安撫姜源，就像是真的隨便說說而已。

姜源不放心的看著姜海棠，依然心有餘悸，說：“你不要想這些，我還等著抱孫子呢。”

姜海棠心酸的喝了口酒，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覺得胸口悶悶的疼。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