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園裏有一座開方式的大理石圓頂亭，緹奇與威廉面對面而坐, 一邊飲咖啡一邊賞花。

天氣很好, 太陽很大，威廉纏著手帕的那只手顫顫巍巍地伸了出來，陽光曬在掌心, 他的五指慢慢彎曲, 似要把那股熱量牢牢地握在手裏。

久病之人最渴望什麽, 緹奇比誰都清楚。

剛才那番檢查, 威廉的五臟六腑已經不行了，他沒說，但他知道對方肯定心裏有數。

“緹奇，你覺得我會走在父親之前嗎？”手有些酸了，威廉不情不願地撤了回來。

“想讓國王走在你之前還不簡單，我現在就可以去殺了他。”緹奇單手支頤，單手捏著勺子攪拌咖啡。

大膽的發言，把威廉逗得哈哈大笑。

笑完, 他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其實你想殺了的人是我吧。”

緹奇將一團紙彈到威廉面前：“在這種狀態下, 還能拍出那麽精美的照片，攝影師心裏素質很好嘛。”

不用拆開, 威廉也知道那是什麽東西，玩心大起的他攤開手掌蓋在紙團上來回滾搓：“應該先讓他給我們拍張合照，再殺了他。”

直接承認殺人滅口，很好。

緹奇繼續問：“未來王妃得到的屬於紫血一族的力量是從我的團員身上奪取的嗎？”

威廉雙手交叉撐著下巴，臉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有人心甘情願當我們的小白鼠, 你和我就不用反覆遭罪了。”

叮叮叮。

緹奇用勺子敲敲杯壁，聲音不大不小：“你倒是挺替我著想的，我是不是該感謝你？”

“要說感謝的應該是我。”

“謝我什麽呢？”

“謝謝你陪在我身邊這麽久，謝謝你把小白鼠們帶到我身邊，謝謝你的幹細胞。”

“你這麽肯定我會答應？”

“小白鼠，你可以不管他們的死活，但你的妹妹，你的妻子，你也能狠心拋棄嗎？”

“……”

“你不能，因為，你愛她勝過愛你自己。”

“書記官說，最了解你的人是我，其實這句話也同樣適合你。只不過，未來王妃你確定你也足夠了解她嗎？”緹奇淡定地看了一眼在旁伺候的文森特，轉而目光投向宮殿入口，大門緊閉，裏頭毫無動靜。

“愛與恨是這世上最強烈的兩種情緒，我們都深切體會過，我相信她會站在我這邊。”威廉很自信。

剛說完，宮殿的大門咿呀開啟，妮娜一個人走了出來，不見艾可的身影。

“好吧，你贏了。”緹奇把銀勺子丟進杯子裏，未喝完的咖啡飛濺而出。

“我得趕在婚禮前覺醒，為了多留一點時間，我將手術定在了明天早上，這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一起喝咖啡了。”威廉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苦澀的液體入喉，他立即咳嗽起來，咳得很劇烈。

“祝你手術成功。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即使得到了我的力量，你也駕馭不了。”緹奇雙手抱臂，悠閑地靠在椅子上。

“我倒覺得你的力量會喜歡我。”威廉用手帕捂著嘴，細碎而沙啞的嗓音經過薄紗的過濾，透著一股道不清說不明的詭異感。

“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緹奇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

威廉歪歪腦袋，一旁的文森特馬上上前，雙手成爪，用力地鉗住了緹奇的胳膊：“得罪了，禦醫大人。”

嘎啦，緹奇的胳膊瞬間脫臼。

雙手廢了，他面不改色：“書記官大人，作為贗品，你可比圖書館死掉的那位強多了。”

文森特松開手，退後幾步：“禦醫大人，謝謝您容忍我這麽久。”

“哎呀，我是不是來晚了？”妮娜邁著大步走進亭子，手裏轉著一管試劑，“久聞亡靈團長大名，我還想和你較量一番呢。”

“我家艾可，還好嗎？”緹奇看向妮娜。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麽忍心傷害她。”妮娜晃晃手中的針筒，“她中了抑制劑，現在正在實驗室的貴賓房休息。”

“請務必把我們安排在一間屋子，才分開一會兒，我就想她想到不行。”緹奇無精打采地垂下腦袋。

“手術結束前，還得委屈委屈你。等一切結束，我會讓你們團圓的。”妮娜將抑制劑紮進緹奇的後背。

地下實驗室。

“你居然不知道？你怎麽能不知道？啊！”艾可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慕夏卻急得抓耳撓腮，要不是體力尚未恢覆，他非過去掐她脖子不可。

這個問題，艾可也不斷在心裏自問。

從妮娜出現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東西都亂了套。

什麽計劃啊，什麽目的啊，全顧不上了。

“病入膏肓的威廉一直覬覦團長的幹細胞，你知道取那玩意有多痛苦嗎？這麽長這麽粗的針，刺進身體……”慕夏裹著被子，誇張地用手比劃著。

“不打麻藥嗎？”艾可腦子裏還在想緹奇的事，聽慕夏這麽一說，她的思緒稍稍被拉回來了一些。

“專門研究人體的垃圾們會那麽好心？抽完幹細胞，抽血，我差點被他們折磨死。”回憶起這段時間的遭遇，慕夏簡直恨得牙癢癢。

“原來她是騙我的啊……”艾可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她完全沒有懷疑過妮娜。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為了麻痹她，讓她放松警惕？

“蠢貨，當然是騙你的，你最好的朋友已經成了威廉的走狗。”慕夏知道艾可嘴裏的她指的是誰。

“嗯，我是蠢貨，我沒辦法對好朋友下手。你呢？到底為了什麽才到了這裏啊。”艾可明知故問。

“那女人不搞偷襲能打敗我嗎？”

“她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團長很討厭贗品，你幹嘛不殺了她？”

“團長下令找那個女人，帶一具屍體回來有什麽意義。”

“生與死之間還有很多可能嘛，弄成殘廢，廢了她一身本事，之類的。”

“……”

“謝謝你啊。”一連串的逼問，問得慕夏啞口無言，艾可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家夥雖然年紀小，雖然時常對他毒舌，但人真的很不錯啊。

“哈？”突如其來的感謝讓慕夏直接炸毛了，“你可不要誤會了，我才不是為了你，我是因為團長！對，因為團長！”

“我知道。”艾可收回視線，妮娜上去之後，緹奇會怎麽樣，她幹瞪著天花板也得不出結果，還不如把心思放在慕夏身上。

“你知道就好，什麽感謝，聽得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太惡心了。”慕夏把半張臉埋進被子裏，在艾可看不到的世界裏，他的面頰和耳垂雙雙紅了。

“妮娜說，他找了幫手才打敗了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那兩個人，你也認識。”

同樣的話，妮娜也說過，不過當時她沒有點明具體的數量，導致她無從猜測。

現經慕夏確定，艾可腦中一下子就浮現出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是不是我之前的隊友，調查團第三分隊的隊長還有與他形影不離的雙馬尾蘿莉？”她肯定地說，醫生與波奇，他們的身份，緹奇在浮力森林時便懷疑過。

“沒想到人造咒者也滲透到了調查團，真諷刺啊，那個專門與我們為敵的地方竟然混入了奸細，還不止一個。”慕夏冷哼道。

“雙馬尾蘿莉擁有綠膚一族的能力，戴眼鏡、拄拐杖的男人呢？”

“不知道，他的對手是賽德。”

“賽德成了瞎子，還被丟進海裏餵魚了，至今生死不明。”

“什麽！？”慕夏倏地從地上彈坐起來，臉激動地貼在欄桿上，俊俏的小臉差點被勒變形，“那個斯斯文文的家夥能幹掉賽德？別開玩笑了。”

“你們是分頭行動的？”由於麻醉事件，妮娜的形象和信任度都大打折扣，所以艾可才找慕夏確認，可看他的樣子，也沒有親眼目睹。

“我們是在海上碰到的，兩艘船擦身而過，我先發現了那女人，賽德還在和船員們賭博，我等不及就先追過去了。”慕夏嘟嘟囔囔地回答。

“你以為自己一個人能搞定她，殊不知她身邊跟了兩位厲害的保鏢。”太過輕敵，導致失敗，艾可嘆道。

“那個雙馬尾，在浮力森林，凱樂一招放倒她，能是什麽狠角色，我半招就能搞定。”慕夏當時是這麽想的。

“你太小看她了，我們互相隱瞞能力，每一次都打得不分勝負。”在團長和調查團出事之前，第三分隊被派出去執行抓捕威廉和緹奇的任務，從此便沒了消息，艾可也沒放在心上。

“皮膚堅硬如鐵卻不用遮遮掩掩，梅露想必很羨慕那女人。”自大、決策失誤，慕夏才不想承認，所以兀自轉了話鋒。

“一起共患難幾年的隊友，原來和我一樣，呵……”在調查團的每一天，艾可都過得提心吊膽，沒想到偽裝演戲的不止她一個。

“什麽隊友，是敵人，等我出去，非把他們碎屍萬斷不可。”慕夏握著鐵欄桿，牙齒磨得咯咯作響。

“不用等，我就在這，有本事來殺呀。”話音未落，囚室外響起了第三人的聲音。

對面一排房間是空的，走廊清凈，久久不見巡邏人員和研究人員出沒，兩條鹹魚旁若無人的聊天，聊得太過投入竟未發現腳步聲。

艾可下意識地將失誤歸咎到抑制劑的頭上。

但看清來人是誰時，她馬上否定了這個想法。

高手走路向來無聲，比如說話的那位。

“喲，這不是蘿莉控隊長嗎？”禮帽、眼鏡、鎏金拐杖，除了醫生還能有誰，艾可以一如既往的玩笑口吻跟他打招呼。

“你叫誰蘿莉控？”醫生一手持拐杖，一手壓帽檐，神態語氣和從前一樣。

“死蘿莉控，殺了賽德，我要你償命。”有樣學樣，慕夏狠狠地瞪著醫生罵道。

醫生不理叫囂的慕夏，他豎起中指推了推鏡框，而後豎起拐杖對準躺在地上不得動彈的艾可：“不躲的話，可是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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