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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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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抉擇

春風吹來數瓣桃花,落於腳邊。她不經意間踩在腳下,如同碾在他的心上。

她望著他,只這一眼,洞若觀火,直達心底。開口的第一句話便狠狠地打了他的臉,而後的話語,裴啟旬竟是聽不清了。嘴角的弧度微微拉平,裴啟旬但覺喉骨微動。心裏烙下她的一字一句,細細品味,而後卻又是一笑。雲卷雲舒,又是一季。九年如斯,他終究未能走進一人心中。

從他的角度來看她也是不易,又有幾人能夠隱忍九年,而後對他說一句,“對不起,我要離開”?

裴啟旬不知他人如何,他只笑自己,九年之內他做了一個春秋大夢!

“倘若我說不能呢。這麽多年了,本王終究沒有走入你心中,而你是不是從來也沒有愛過我?”

他猶然記得當年,她驚恐地站在這裏,他不顧她的意願求旨賜婚。他從沒有愛一個人愛的這樣瘋狂。當時或許是有幾分挑釁的以為,但在那之後,他給她的是義無反顧的給予。只不過,她心心念念的人依舊不是他。

九年了,他一直將天子,將天下人當做笑話。最後,天下人無錯,原來他自己就是最大的笑話!

他看著城澄,城澄也望著他。他依舊是篤定的語氣,自信的神態,嘴角還噙著絲笑,和當年沒有什麽不同,答案仍是不能。是啊,的確好笑,連她也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笑她這一生,竟是從來都不能為自己做一回主!

九年了,若說他從未被她放在心上,自是不可能的事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便是草木尚且還有本心,更何況是人呢。只是,愛,這個沈重的字眼,城澄從來都不敢去深想。也許打一開始,她便將自己定好了位置,不過是他們兄弟爭強好勝的一枚棋子,一個無足輕重的砝碼罷了,正如裴啟紹肯將她讓給榮王緩幾年一樣。如今裴啟紹已死,她於裴啟旬早已無半分用處,是到了該丟棄的時候了。她以為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卻換來他此番質問,她冤是不冤!城澄輕嗤一聲,仰首問她:“王爺難道,是真的愛我嗎?”

九年夫妻,耳鬢廝磨間,城澄從未問過這句話。也是因著覺得可笑,他愛她什麽,他怎麽可能愛她!或許只有一些喜歡罷了,把她當成一個漂亮的玩物,除此之外,她還能奢求多少呢。

依稀記得當年也是在這裏,那天他便說要娶她做他的正室,圖什麽?無非是為了和大行皇帝賭一口氣罷了。他竟要她全心愛他,她怎麽敢,怎麽敢把自己最柔弱的一面拿來給他踐踏!

這些年她也早就放棄了抵抗,極盡所能地順從他,這還不夠嗎?

裴啟旬發現他真的不懂女人,雖然他沒有親口說過,但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愛她,難道她心中當真沒有計較麽。倘若是假的,何以他位高權重,卻只有她一個妻子,倘若是假的,他又何以倉促出兵,若是假的,他何以放低自己的底線,讓她的男性友人來去自由,從來不加束縛,倘若是假的,他又何以對她傾心以待,倘若是假的……

一抹笑意在春日之內回蕩:“這話問出來,不是笑話了嗎?城澄何不問問自己呢。”他一頓,頗為落寞地說:“三弟走了,你也要走,留我自己一人,在這裏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嗎。”

問問自己?城澄一時啞口無言,只是沈默。他對她不是不好,她知道,只是——只是什麽呢,是她一開始便將自己的心束縛起來,拼命用僅存的理智告訴自己,他並非真心,不過是出於利用,好像這樣她就可以離他的心遠一點,再遠一點,只要她從不奢求得到,就不必害怕失去了。可是,真的是這樣嗎。人總會不自覺地貪圖更多,習慣溫暖,就像起初她並不在意他有多少女人一樣,時間長了,城澄習慣了府裏只有她一個女眷,若是多出一個,她就會受不了。她開始戰戰兢兢,開始捕風捉影,開始擔驚受怕,這難道不是愛嗎!

是的,她愛他,可她從不敢叫他知道。她怕自己情根深種,卻只是一個笑話。所以他不言,她不語,直至如今落到這般尷尬的境地——也罷,是死是活,是去是留,索性說個清楚也好。城澄一咬牙,開口:“我問過自己,可你知道城澄向來都很傻,城澄猜不透你。”她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賭氣似的說:“你若願意放下這裏的一切,和我走,我便信你。”

江山美人不可得而兼之,猶如魚與熊掌不可得兼,這件事情,裴啟旬過去一直是不相信的。在他還未遇見城澄的時候,江山是他唯一的目標,而在遇見她之後,或許一切都變了。他可以沖冠一怒為紅顏,也大可以拋卻這四萬萬江山,空留後人褒貶。

不過此時,他還不能夠全身而退,朝野上下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延祚之時就想著讓他摔下來,但是他必須走的比任何人都高,任何人都遠。他不要一人之下,只要萬萬人之上,故而這九層高臺,三尺丹陛,既然已經由他自己走上去,也必須由他自己走下來。

她要走,實在太過突然,讓他措手不及。他只能狠下心說:“可我看的透你,我留不住你。你走吧。”他心中發痛,言語之間難得洩露出自己的情緒,既不舍又焦慮的樣子。

可裴啟旬心知他不會放手,等他收拾好了這一切,他一定會來找她。只是這大齊的江山不管是裴啟紹還是他裴啟旬在管,歸根結底是裴家的,他不能留下一個爛攤子說走就走。他要做的許多事情,必然要比想象中的難上一千倍,一萬倍,但是他還要做的萬無一失。

可城澄心裏不這麽想,他究竟是留不住她,還是不想留她,究竟是放她走,還是舍不得拋下這一切和她一起離開,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而她這一生,怕是也沒有機會知曉答案了。不,或許這就是答案,這是最好的答案,他已用行動告訴了她,城澄在他心中究竟是個什麽位置。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可以輕易舍棄的存在。

她突然笑出了聲,她早該知道的呀,他和裴啟紹本質上並沒有什麽兩樣,可是為什麽她的心還會那麽痛,為什麽會喘不過氣來,為什麽還會掉眼淚,為什麽做不到平靜而有尊嚴地離開。為什麽,他連挽留都不試過,就這樣放棄了她呢。

城澄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殘淚,固執地別過了頭,忍住不去看他。等氣息平覆少許,方道:“好。”

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仿佛水中的浮萍,失去了根基。一步一步地走到門邊,仿佛用了一輩子那樣漫長。一只腳踏過門檻時,禁不住腳步一頓,對他說出最後一句話:“謝謝你還我自由,也祝你江山永固,萬壽無疆。”

裴啟旬心中大慟,強忍住自己攔住她的沖動,可就在這時,城澄忽然像是一根斷了線的風箏,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裴啟旬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抱住他。城澄眉頭緊鎖,用手扶住頭,竟還掙紮著要起身。裴啟旬慌忙攔住她:“別動,你就算要走,也得先把身子調養好了再行。當初本王迎進來一個活蹦亂跳的孟城澄,就算你要走,也得完好無缺地走出榮王府。”

這就是他的驕傲,城澄苦澀一笑,不知說什麽好,卻也只得點頭。她身上的確十分不適,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不說,還有點隱隱作嘔。

想到這裏,她的心臟忽然漏跳了一拍,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她擡眼驚恐地望著他,心中暗叫不可能,可這種熟悉的感覺,分明是……

她不敢再亂想,煎熬地等著太醫趕來。結果怕什麽來什麽,程太醫診完脈,果然笑著說恭喜殿下,王妃有喜了。

城澄楞住,不知說什麽是好。難道她這一生,就要被孩子絆住,做他延綿血脈的工具麽。

可裴啟旬卻不這樣想,他覺得這個孩子來得正是時候。有過元燁的經歷,城澄懷孕期間肯定沒辦法再折騰,那麽她前前後後,起碼還至少會在府裏呆一年。一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要完成他要做的事情肯定來不及,但他有信心在一年時間內說服城澄,再給他一些時間。

城澄果然如他所料,為了孩子的緣故不敢再輕易折騰。說句實話,城澄心裏也舍不得他,只是她心中架起了一道油鍋,每一步怎麽走,橫豎都是煎熬。

幾個月後瓜熟蒂落,城澄順利誕下一名健康的男嬰。裴啟旬十分歡喜,為幼子取名為元鎧。

元鎧出生後,行霈這個自覺上任的幹爹讓人送了很多禮物過來。城澄還想著哪日向他道謝,就在雍定二年的新年宮宴上遇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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