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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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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狹路

昭祉歪頭打量著城澄,細細揣摩她的一字一句。只要活著,聽起來似乎很容易,可生活總是那樣艱難,她小小年紀便有所體會。她不想寄人籬下,不想和生母見一面都難如登天。可她就得這樣活著。

她一直看著城澄,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像隔了天涯那麽遠:“昭祉聽娘親的話。”她能做的大抵也只有聽話。

“乖孩子。”城澄摸摸她的頭發,“月亮再彎,亮著就好,亮著,總歸還能再等到重圓的那天,你明白麽?”

昭祉笑著點頭,仰臉問她:“娘親,弟弟乖嗎?”起初知道榮王府添了一個小弟弟的消息,昭祉是欣喜的。可轉念一想,她又怕城澄會因此忘了自己。好在看起來她並沒有。昭祉就想,有弟弟在她身邊也好,起碼他能填補上她的空缺,讓城澄不那麽孤單。

可昭祉在宮裏,消息並不靈通,不知道元燁已經被送出京城的消息。城澄不想給女兒徒增煩惱,就說:“他呀,正是調皮的時候,不如我們昭祉乖。”

昭祉聽了這話,似乎有些欣慰,又有些悲傷,最終有點兒牽強地彎了眉眼。

女兒一口一個娘親,城澄心中自然歡喜,只是歡喜之餘,不免有幾分擔憂。她擡起頭向後妃席那邊兒輕輕瞅了一眼,沒有見到妍嬪的身影。可總歸是心裏發虛,像是怕人瞧見昭祉和她在一塊兒。

不是她不想見女兒,只是設身處地地想想,她若是昭祉的養母,見她仍與生母親近,只怕待她難免會夾生。這樣做或許有些殘忍,但城澄還是硬下心腸告訴女兒:“祉兒,這裏沒有旁人,你可以這樣喚我,可在妍貴嬪面前,你要稱呼我為大伯母,知道嗎?”

她心疼地摸了摸女兒柔軟的頭發,極溫柔極溫柔地道:“以後在宮裏,你也要聽話,聽妍娘娘和你……”她停了一息,有些艱難地說:“和你父皇的話。”

她的話就像滾燙的烙鐵一樣印在昭祉幼小的心間,看著昭祉不情不願地應了聲“是”,城澄心裏也不好受,可是她沒有辦法。當年一步錯,如今步步錯。昨日因,今日果,就算再苦,也要承受。

昭祉嘴上應和著,可心中還是有個疑團,讓她日有所思,夜不能寐:“可是娘親能不能告訴昭祉,父皇他有那麽多皇侄,為什麽偏偏選中了我?”

雖然做公主在旁人眼裏可能是幾輩子求也求不來的殊榮,可她並不想要。她知道這話不能問皇上,更不能問妍娘娘,只能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問城澄。

這個問題,答案其實很簡單,也很覆雜,知道的人可以心照不宣,卻不好明言。昭祉她一個孩子,心性還未安定,城澄怎麽忍心讓她背上這樣沈重的包袱?所以她只能笑,笑得苦澀,笑得溫和,那樣具有欺騙性:“因為呀,我們昭祉生得最漂亮。娘親還記得,當時接生的婆子說,她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小娃娃。”

自打城澄進了王府,除了她自找苦吃往外頭跑的日子,大多過的是養尊處優的生活。許是養的好了,孩子生下來時,也不像旁的小嬰兒那樣皺皺巴巴的。她與昭祉說的,是實話。當然,那接生婆是不是為了榮王府豐厚的賞錢才睜著眼睛說瞎話,她便無從得知了。

榮王和城澄,一個龍章鳳姿,一個傾國傾城,有這樣出眾的父母,昭祉生得漂亮並不奇怪。她含了一點兒驕傲的意味點點頭,心裏卻覺得事情不止她說的這樣簡單。不過兩人相處時間有限,昭祉就沒有再浪費時間揪住此事不放,而是說起另外一件事來:“對啦,您放心,父皇待昭祉很好。能來見您,是他的旨意。”

他待昭祉好,城澄早有耳聞,可到底是他將女兒從她身邊奪走,嚴格計算起來,她心裏頭的怨恨大抵還是占了多數的。只是這份心思除了榮王,旁人沒有必要知道,昭祉亦然。她在皇宮裏討生活,除了有榮王府的背景撐腰,主要靠的還是皇帝的寵愛。她心裏若也對皇帝生了怨,一旦表現出來,對昭祉沒有半分好處。城澄含笑摸了摸她的小臉,柔聲道:“如此甚好。”

“昭祉還識了好多字,師傅說,不過半年,昭祉就可以給您寫信了。”

城澄聽了這話,心中喜憂參半。皇帝對昭祉再好,畢竟是個男人,心思不比女人來的細膩,前朝事務又繁多,日常相處,昭祉多半還是要靠妍嬪這個養母的。城澄輕輕提了口氣,雖然不忍,還是不得不開口:“識字很好,只是宮中人多眼雜,耳目眾多,寫信——怕是不便。”

昭祉似乎有些失望:“我明白了,您放心。”她到底還是沒忍住,上前一步伸開雙臂抱了抱城澄,只在她懷裏停留了一瞬,就退後一步說:“時候不早,昭祉要回去了,請您代我請父王安。”

城澄看著她小小的背影,看起來那樣端莊,卻又那樣孤單。她心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再也無法呆在席上同旁人寒暄。於是便起身向殿外走去,打算找個地方透透氣。

宮裏的池塘一向打理得很好,縱然是冬天也不顯得雕敗。城澄憑欄遠眺,除了重重樓宇,什麽都看不到,只能又將目光收回池中。這宮裏的景,似乎是刻意地在模仿自然,卻是畫貓不成反類虎,顯得生硬了。

城澄正憑欄觀景,發呆之時,突然聽見有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且越來越清晰。城澄循聲去看,原是個妍麗的宮裝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妍嬪。

妍嬪在她面前站定,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細細地打量著城澄。剛才她遠遠看到有一個人身著王妃服制,便不由自主地邁開步子走到這裏。榮王妃是她心頭的一根刺,妍嬪做不到視而不見。

難得有機會和城澄單獨相處,妍嬪原以為自己會有一肚子話講,可真正見到了才發覺,自己竟一時語塞,不知從何開口才好。半晌嘴邊才旋開抹笑,問了句“王妃安好”。

宮中女子眾多,但與城澄無幹,她素來不曾將後妃放在心上,但妍嬪卻是不同。倒不是因為皇帝把她帶進宮,還有幾分寵,而是因著妍嬪是她女兒的養母,替代她成為昭祉母妃的女人。此時面對面相處,城澄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唇畔漾起抹笑:“娘娘安好。好些日子不見,妍娘娘愈發光彩照人了。”

或許是出身都不算高的緣故,對妍嬪,城澄總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意。若她當年選擇入宮,如今大抵便會如妍嬪一般,頂著各色眼光而活。平心而論,她做不到像妍嬪這樣勇敢,坦坦蕩蕩,為愛而生。

城澄不知道,她對妍嬪心生憐惜,妍嬪對她卻是好感全無。倘若城澄只是昭祉生母,那妍嬪對她可能還會有幾分愧疚。可妍嬪既然知道城澄和皇帝的關系,那份愧疚便蕩然無存了。甚至她還有心魔作祟,叫囂著要給城澄點顏色瞧瞧。

可她又有什麽立場呢,天子的妾,不但不能妒忌於色,還要與宮闈眾人和睦相處,和城澄和睦相處。妍嬪舉著酒杯笑,笑得真的和局外人一般:“不及您風流。”

風流一詞,有許多種含義。流風餘韻,是風流,輕浮浪蕩,也是風流。城澄的笑容略有幾分僵硬,權且當做妍嬪是在誇她。

她抿唇微笑,眉眼彎彎:“妍嬪過謙了。聽說您舞姿妙極,城澄笨手笨腳,怎及妍嬪多嬌?”

兩個女人在這裏說著一些不痛不癢的閑話,彼此的恭維裏頭,不知有幾分真心,幾分算計,說來也是沒趣。

“舞跳得好不好都是其次,能不能跳進看官的心,才是關鍵。”妍嬪用眼尾極刻薄地對城澄一掃,心中滿是憤懣。先是天子,再是榮王,她孟氏好大本事!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妍嬪飲了一半杯中酒,又將另一半灑在地上,弄濕了城澄的裙角。城澄還沒說什麽,妍嬪搶先道:“哎呀,這杯我本打算敬王妃,沒成想這貢酒名不虛傳,半杯就叫我醉了。王妃別怪我,不勝酒力。”

她將杯子交予宮女,手半攏在袖中,眉眼間盡是飲過酒的饜足:“說來王妃還是昭祉的生母,昭祉在我這邊一向都好,您放心吧。”

城澄逢年過節進宮,也遇見過不少妃嬪,比如祺妃,寧妃等人,論起身份地位,樣樣皆比妍嬪出挑。可相比之下,她們在城澄面前卻是溫婉柔順許多。妍嬪如此態度,若不是因為吃多了酒,有幾分醉了,便是知道了些什麽,對她心懷不滿。女人的直覺告訴城澄,後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而且城澄知道,裴啟紹向來喜歡有幾分嬌蠻的女子,過去的湘妃,如今的妍嬪皆是如此,可他的喜歡是有一個度的。湘妃太過刁鉆,進宮沒多久便香消玉殞。妍嬪能活到現在,定然不似湘妃般愚蠢,玩起恃寵而驕那一套。

為了昭祉,城澄沒有輕易動怒,而是輕抿薄唇,幾分真心,幾分試探,幾分客氣地說:“喜歡喝酒的都是性情中人,我素來愛飲美酒,與娘娘倒也投緣。昭祉有你照顧,我自然是放心的。”

妍嬪迎著月光打量她,的確是個美人胚子,美得還不似後宮某些宮妃那般俗氣。天子的眼光怎會同他人一般呢?她悠悠嘆了聲:“是麽?只是昭祉的父親若知曉你如此放心,他恐怕是要不放心了。”

她一雙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城澄,嘲諷地笑了笑。城澄當她什麽都不知道,可她什麽都知道。妍嬪有自信,在城澄面前,主導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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