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似乎是殘疾人, 男生給她拉開凳子後, 她兩手摸到大腿邊，像是要解開假肢。

動作進行到一半，她猛然側頭，跟姜雨對上了眼, 姜雨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慌忙別開視線。女生很自然的拿下假肢，揉了揉, 一個男生替她把吉他放下, 另一個給她倒水。

“哎，要不咱們就先跟省隊的打一場，美美的贏一把後再跟其他隊比。”小猴子喝了幾口酒，大言不慚地說。

許助教呵呵一笑，“你這小子, 挺狂的。可這由不得咱們選，人家也要看時間的。”

小猴子別過臉, 哼一聲：“我看省隊那幫, 也就對付人方面狠點, 如果真可以選, 我還真不想跟他們比, 侮辱我的人格。聽說上次他們球隊的某個球員把隊友腿都弄斷了, 全隊要求省隊開除, 可省隊領導只做了通報批評，其他屁事兒處罰都沒有。”

簡桓狼吞虎咽搭腔：“那也不算沒處理了, 從正式貶為候補。對於球員來說，這樣的懲罰挺重了。省隊人才濟濟，每個正式球員都是經過考核的，既然他下來了，那就沒那麽容易上去了。只不過可惜了那個腿斷的，明年的比賽肯定是上不了了。”

一直埋頭吃東西的李正開口：“那倒也不算是多大的損失，聽說得了不少賠償金，也算值了。”

他這話令在座的人除了兩位教練，小猴子跟泰山之外睜目結舌。

簡桓對此說法簡直是不可置信。“錢怎麽能跟這個比呢。”

李正看了沈默的其他幾位一眼，笑得極淡：“你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啊，普通家庭的，很多人都會因為金錢泯滅夢想。”

簡桓不解：“他也這麽認為？”

李正聳聳肩，“他怎麽想法我是不知道，反正他爸媽去隊裏鬧得挺兇的，一開口就要求賠錢。錢到位了，就沒再鬧了。”

“不可理喻。”簡桓實在是不知該說什麽了。

小猴子把吃完的雞腿竹簽丟在桌上，懶洋洋道：“要是有人把我腿打斷再給我幾十萬我也願意啊。”

胡教練呼給他一巴掌，斥：“就會胡說八道。”

小猴子哼哼：“我可沒胡說，我真這麽想的。我要是有了幾十萬，我也不治腿了，拿去給我爸看病。”

戚然停下動作看他，“他怎麽了？”

“沒什麽大病，就年輕的時候做工地，積勞傷損什麽的各種小毛病小問題堆在一起。”

見他一臉沈思，小猴子笑：“隊長，你可別說要借錢給我或者給我捐款，除非你打斷我的腿。”

戚然口中的肉咽了下去，沒吭聲了。

許助教：“就你話最多，什麽打不打斷腿的？這麽不相信我跟你們胡教練？只要你們肯吃苦，肯努力，不管是學文還是學什麽，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小猴子撇撇嘴，“我是不指望高考了，我這榆木腦子，跟學習天生相克，能指望的就只有籃球了。”

簡桓問：“你平時考多少分？”

小猴子：“四百多左右，不上不下。”

“那也還不錯啊，至少能上個二本。”

小猴子笑意寡淡，有些無奈：“對啊，讀個四年的二本，加上四年的生活費，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呢……哎，還是籃球實在些，如果我再練四年的籃球，足夠我有所成就了。”

胡教練欣慰的看他一眼，“你能有這份自信我很高興，可這個時代沒有知識可是很快會拋棄的。這個民生問題咱們先不談，以後你們會有很多成功的機會。每個人渴求的名望甚至庸俗的金錢，都會有。這些都是為努力的人準備的嘉獎。”

舉杯幹杯後，因為這一小段話帶來的沈重感隨之揮散，旁邊的幾個大學生抱著吉他開始彈唱起來。

一頓飽餐後，所有人都顯得有些慵懶放松起來。幾個人安靜的靠在沙發椅背上，靜靜的聽著女生細白的手指輕輕撥動琴弦帶來的樂感。

女生無意中看到他們一桌人都在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按住琴弦。“打擾到你們了嗎？”

胡教練笑：“沒有，我們還擔心你們收費呢。”

女生靦腆一笑。姜雨也對著她笑了。

“我們是藝術學院的學生，每天晚上都去市中心那裏唱歌，一來壯膽，二來也想趁著網絡大發展的時代看看能不能弄出點名氣。”

“雖然唱的不怎麽好，可我們都覺得一天比一天有進步。”

許助教率先帶頭鼓掌，“年輕人，有夢想是好事。”

其中一個男生臉紅了。

女生說：“剛才聽到無意聽到你們的談話，如果不介意的話，想送一首我最近新練的歌給你們聽。”

幾個男生同時拍手。“十分榮幸。”

女生讓兩位男生準備好，她一邊點頭一邊拍打著拍子，第五個拍子落下，吉他彈奏緩緩流淌，女生微啟唇。

《起風了》被她清脆又略帶傷感的聲音娓娓道來。姜雨第一句聽著，有些想流淚。

她以前總渴望的長大在她來到這個新地方後一點點的洗掉她純真的幼稚。從與戚然的接觸，與歐陽昭一的交好，再到跟貝婉言的針鋒相對，和貝婉言組織起來的小團夥的對她的欺負，還有再次認識的所有這一大幫朋友——鄭乾，小猴子，簡桓，泰山等等……

她從一個一直需要父母呵護開導的少女，變成了戚然蕭條的內心世界裏嬌小青雉的避風港。

長大到底是什麽呢？

姜雨這一刻有了點感悟。

它會讓你最開始感受到生活中不輕易顯露出來快樂和感動，它需要躁動的心沈靜下來感受別人，它會突然間讓你開懷大笑，也會突然間讓你淚流滿面。

它是一種堅強伴隨著脆弱的意志，將每一個人搖搖擺擺，不倒翁似的推向遠方。

是呀，逆著光行走，任風吹雨打。

其他男生都聽得跟入神，特別是戚然，他很安靜，但已經不是以前的那種安靜了。

真好，真的起風了呢。

開學後，姜雨得知歐陽昭一的樂隊被她父母逼著解散了。歐陽昭一憂郁很久，曾經試圖用絕食來反抗父母的暴力，可終於敵不過強大的饑餓感，在她實行絕食政策第二天，不用姜雨去勸，她已經很自覺的拿起姜雨塞在她書桌裏的小蛋糕吃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幽怨的訴苦。

高三的學習生活也沒有多大變化，唯一改變的就是每天早上提早來教室的人增多了，下課出去聊天玩鬧的人也變少了，課堂上趴著睡覺的人也幾乎為零。這種潛移默化的改變也沒讓老師們多吃驚，反而已經成了一種常態。畢竟，這是每個孩子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考試，每位學生的家長都拿著鞭子，跟在孩子身後趕呢，不用老師們耳提面命的提醒，學生們自然也會改變心態。

在這樣的忙碌而又充實的學習生活裏終於迎來了夢之隊的第一場訓練賽，對手是老朋友方穎學校的球隊。比賽場地設在姜雨他們學校，約的時間在周末。

那天去的人還挺多，姜雨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兒得來的消息，整個觀眾席上圍了一圈又一圈。

姜雨在人群裏看到了鄭乾，自然還有他們球隊的其他成員。

入場時，她驚奇的發現郁謙也來了。

他今日穿著一身藏青色的襯衣，衣擺紮進褲腰裏，比穿著休閑裝的平時看起來多了幾分銳利。

戚然剛換了黑金色的8號球衣出來，鄭乾在人群裏沖他吹了聲口哨，喊：“嘿，8號。”

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戚然擡頭望去，鄭乾又喊：“給你個見面禮。”說完，丟了瓶水過去。戚然一只手接住，彎唇淡笑，“謝了。”

姜雨緊張的坐到歐陽昭一占好的位置，問：“我怎麽覺得對方球員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以前是打著隨便玩玩，現在是打全國聯賽啊，那些沈寂不屑出來玩的大神自然都冒頭了。贏了可以進國家隊呢，這樣的機會誰都不想放過。”

姜雨想了想，說：“我覺得還是戚然他們贏的機會大一點。”

“唔，很多人還是挺忌憚戚然的。可大多數人也不知道夢之隊其他隊友的實力，所以今天來的人，有一半是帶著看戚然一頭雄獅如何帶領一群羊兒在狼群裏突圍的心理，一半是真的挺怕戚然。畢竟他這樣的人，很少有，所有人都想知道他的極限。”

歐陽昭一笑看她，“你是不知道，籃球貼吧裏有人對戚然做了很深刻的分析，而且分析得很準確很有把控力哦。”

她後面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姜雨有些不妙的感覺，還沒來得及回想這句話在什麽時候聽過，球場外面突然進來了幾個女生。

姜雨最先註意的是走在前方的粉色衣服，她長得不算很好看，可是笑容很甜美很真摯，她的眼睛裏泛著溫柔而善意的微笑，嘴唇是可愛的上翹唇，臉圓圓的，是一群人裏讓人一眼就記住的存在。

姜雨逼自己將目光放回戚然身上，可女孩的粉衣很搶眼，總是不由自主地搶占她的視線。

準備開場前，胡教練跟郁謙在場外聊天，戚然跟隊友說了一遍戰術後，被胡教練招呼過去。

戚然把水給簡桓拿著，猶豫幾秒，走過去。

胡教練拍拍他的肩膀，跟郁謙介紹：“我的得意門生，戚然。”

郁謙笑看戚然，沒說話。

他時常都是以這種淡笑的目光看人，可如此面對面，又被他近距離看著，戚然莫名地緊張。

胡教練頗有些顯擺：“這孩子資質好，又很苦於鉆研，聽說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打球了。我說郁主席，我先跟你打聲招呼，我這弟子日後要是進了國家隊，你可不許再出什麽鬼借口把人啦下來了。”

郁謙把視線移開，這讓戚然松了口氣。

他有些無奈：“我沒把他拉下，再說他要真去國家隊，那是為國爭光，我不會阻止，反而會支持。”

戚然的心猛的一跳。

胡教練放心的拍了拍戚然的肩膀，看向後方已經準備好的兩方隊員，說：“去吧，加油，放寬心去打，就按照你的想法來打，不要有顧及，我跟許助教還有郁主席是你強大的後盾。”

郁主席是他強大的後盾，什麽鬼？戚然狐疑看他一眼。可他沒說什麽，應了一聲就入場了。

戚然一走遠，胡教練看他的目光有些悠遠空靈起來。

他說：“是個好孩子。”

郁謙挑眉，“真難得你會誇除了自己女兒之外的孩子。”

胡教練哼出一句輕蔑，他瞅他幾秒，說：“你就得意吧！這孩子投胎到你這兒算他倒黴。”

“你別看他總是一副淡淡的樣子，心裏其實敏感脆弱得很，都不知道他怎麽生活過來的。你啊，適可而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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