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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石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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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飯莊的唐掌櫃執意要請了水彰這一頓,但水彰還是堅持將飯錢付過了才離去。

看了那字條只覺得這位姑娘的字寫得有點……不過江湖上義字當頭,人家有請還是應該赴約的,於是他去了。不過他依舊存著警惕之心,時刻不敢忘記家人的提點。

鐘離冰坐在樹枝上等候多時,見水彰現身,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地打了一聲招呼道:“水少俠,別來無恙?”聲音是用內力遞出來的。

水彰轉身,見了這戴著帷帽的身影,略回憶了片刻道:“姐姐,原來是你!”

鐘離冰縱身從樹上躍下,上前幾步,卻不敢離水彰太近。

水彰問:“姐姐你就是夜羅剎嗎?”

“是。”鐘離冰不否認。沒有神秘感,才不會引得他好奇。

“夜羅剎……姐姐……”水彰搔了搔頭。

鐘離冰略顯尷尬,半晌道:“我叫……宋瀾。”

話音才落就是心頭一緊,隨即就舒了一口氣。“宋瀾”這個名字,她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任何親人。

水彰爽朗地一笑道:“宋瀾姐姐,此番約我相見所為何……”

“小心!”鐘離冰大喝一聲打斷了水彰,一個箭步沖上去將他推開,就是同時揮起廣袖卷了那當面飛來的一箭回敬了回去。當然,是從水彰的背後飛來。

那箭是從不遠處的樹叢裏飛來的,鐘離冰頓時警惕,她感覺到四周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他們。然而她沒註意到,方才那句“小心”,是她用嗓子喊出來的。

水彰也忙起身拔劍,與鐘離冰背靠背朝外警戒。

只聽得“嗖嗖嗖嗖嗖”幾聲,連綿不絕的箭從四周飛來,儼然就是一場箭雨,鐘離冰和水彰皆在垓心揮劍格擋。

箭雨有一瞬的停頓。

鐘離冰的腦中飛速轉著,如果是□□就是上膛,如果是弓箭就是抽箭。

就是這個機會!

她擡起左臂,對準了面前的目標。

她的袖箭擊發速度極快,七箭射出去才比尋常一箭慢不得多少。緊接著,樹叢中傳來了□□之聲,看來是箭無虛發了。

接踵而至的是下一陣箭雨。鐘離冰忙襯格擋之餘反手取下背上的元戎弩,在下一個間隙,瞄準擊發,一連十箭,依舊是箭無虛發。

這一次不再有箭雨了,剩下的四個人見遠程兵器不行,索性拔劍沖將上來。

水彰正色迎敵之餘還不忘對鐘離冰道:“姐姐多加小心。”

鐘離冰不覺心頭一暖,回道:“你也是。”

現下鐘離冰左手持彎刀,右手持四刃劍,刀風劍風一下便籠罩了三個人,剩下的一個便由水彰對付了,他應當應付得過來。

鐘離冰身子一伏便在三人當中穿梭著,身法如鬼魅,難以捉摸。

三個人,一個是被勾住了脖子,一個是被劃穿了下腹,一個是被刺穿了胸腔。面紗上星星點點的鮮血,有如盛開的梅花。全都是一擊斃命。他們三個是殺手行徑,卻不想碰見了更加狠辣的殺手。

忙回身看水彰的狀況,應付得很是吃力。他不是殺人的打法,還是比武的打法。林瀟曾說過,武功是殺人技,然而水彰並沒有履行,可誰也不曾想到,鐘離冰卻做到了。水彰動手的時候想的是用何種招式能夠接住對方的招式,而鐘離冰,一出手就直指對方要害。

鐘離冰瞇起眼睛,這個距離,應該是合適的。她從背上取下了原先那把精□□,擡手,瞄準。

只聽“嗖”的一聲破空之聲,□□直朝著那殺手飛過去。

那殺手聞得風聲一個回身以劍格擋開來,就在他走神的剎那,終於被水彰抓住了破綻。水彰一劍刺入那人腹中,這一戰才終於算是結束了。

“你可還好?”鐘離冰上前去,這時候才想起要用內力說話。

“我……沒事。”

水彰雖是面上鎮定,鐘離冰偶然一瞥卻見他拿劍的右手止不住的顫抖,這許是他第一次殺人吧。

鐘離冰道:“近日路過此地,聽聞你的事情,很為你高興。不過,今日約你出來便是想要提醒你一句,日後還是少與黑道打交道吧,黑道的人不好惹,方才這些人大約就是人家買兇來報覆你的。”她邊說邊想著,這裏倒當真是山高水遠了,倘若那人知道他買兇要殺的是元幫幫主的外甥,看他還敢不敢再在這裏混下去了。

“多謝姐姐提點。”水彰做了一揖。隨後又問:“你為什麽要用內力說話?”

“我……咳咳……”鐘離冰故意咳了幾聲,“因為近來嗓子不好。

鐘離冰突然聽聞一聲風吹草動,水彰的目光也越過她的肩膀看過去。鐘離冰取下發簪反手一擲,正中喉嚨。原是方才的殺手還沒死絕,是要伺機再動手。

收了手才覺不妥,鐘離冰又是一陣尷尬。自己這般殺伐決斷,會不會挫了彰弟的信心啊。想到此處,忙道:“我……我還有事,先走一步。江湖險惡,多加小心。”說罷便一個閃身進了樹叢當中,一瞬間便無影無蹤了。

“宋瀾姐姐……”水彰的話才到喉嚨,最後只變成了自言自語,“你的聲音……好像我表姐啊……”

鐘離冰一邊快步行著,一邊在心中暗罵:“鐘離冰,你還真把自己當江湖前輩了?!”

夜幕之下,鐘離冰又回到了城外那交手的地方,目的是取回她的袖箭、□□和發簪。

白天的事,越想,就越覺得不對。鐘離冰盡力回憶著這群人的武功套數,雖然沒過幾招,卻也有跡可循。原本印象已經模糊了,細細想來,似乎就是這個。是……岳孤清的武功吧!

元幫的武功起於從前的幫主岳孤清,所以幫中人但凡是在幫中習武的都會帶有他的痕跡,林濬的武功就是岳孤清所授。岳孤清的功夫鐘離冰自然不可能見過,岳孤清死的時候,她父親都還未及弱冠。不過,她曾看父親演示過,林叔叔的武功她也曾看過,應該是不會錯的。

是元幫的人要殺水彰?鐘離冰越想便越是疑惑。她忙掀開一人的袖子,定睛看去,那就是元幫的文身。她不敢妄下斷言,便掀開另一個人的袖子,還是那個文身。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直到看過了所有人的手臂,全都有那個文身。

在元幫,那必是地位很高的人才有權調動這樣一隊殺手,這個人他首先就要是一位統領。可以做到統領級別的,林濬怎會允許他們有異心?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所做的事算是得到林濬首肯的。林濬怎麽可能允許他直系的部下,有人派人去刺殺自己的外甥?何況他一直對水彰疼愛有加。就算拋開親情不談,殺水彰就是同水家結怨,倘若水彰的身世被公開了元幫就是同整個江湖結怨,林濬若當真能這樣做,他還想不想繼續執掌元幫了?

元幫之中出了內鬼?有人雇兇殺水彰企圖嫁禍元幫?

可這件事,她要告訴誰呢?

次日一早,鐘離冰起身之後簡單梳妝便忙穿戴好去了百裏飯莊。這時候剛剛開門,還沒有人來。鐘離冰進了門,不理會夥計的招呼,徑直走向賬臺問道:“請問這位是唐掌櫃嗎?”

唐掌櫃道:“正是,不知姑娘有何貴幹?”

鐘離冰道:“您可知道水少俠現在何處,我是他的朋友,有要事相告。”

唐掌櫃遺憾道:“水少俠昨日已經出城了,也不知他隨後要去何處。”

“我知道了,多謝。”說罷,鐘離冰沖出了客棧。

出城了,昨日就出城了,那怕是追不上了。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往東北方向走還是往西北方向走。

這件事,她能告訴誰呢?傳書於水家,那不是就證明,她回來了?她依舊不敢面對舅舅一家。這封信用左手寫也不行,因為舅舅認識她左手的字跡。

思來想去,在城裏拜托了一個小孩子,讓他代筆。可這小孩子卻說:“姐姐,我不識字。”

鐘離冰靈光一現,取了紙筆來,寫下一行字。

有人欲刺殺水彰嫁禍元幫。

寫罷將紙條遞給那小孩子,道:“那你就像畫畫一樣幫姐姐把這個抄下來好不好?”

小孩子覺得好玩,遂幫她做了。鐘離冰給了他幾顆糖,以示感謝。

鐘離冰謝過了那小孩子,便拿著這紙條來到了驛館。

信寄出去之後,她感覺如釋重負。看看旁邊的燭火,便把自己的那份手書燒掉了。

夜幕下水彧匆匆進了家門,見到水雲天從房裏出來,他從容地行了一禮:“義父。”

水雲天微微點頭道:“現在一楠和一楓都打不過你了吧?”

水彧沒想到水雲天會突然問這些,卻也實話實說:“誠如義父所言,楓哥、楠姐現下都已不是我的對手。”

“想跟我聊聊麽?”水雲天突然問。

水彧道:“孩兒樂意奉陪。”

水雲天道:“那好,來書房吧。”

水彧先行回房放了東西,不久後便到了水雲天的書房,經過允許後便坐在側首。

水彧每次回來的時候都像是在向水雲天稟報,這樣聊天卻是很少。水杉常常這樣。

水雲天的桌上放著一壺鐵觀音,是剛沏好的第二泡,整個書房當中都有著淡淡的茶香。

水彧隨口問道:“義父一直喜歡喝鐵觀音?”

水雲天道:“是啊,許多年了,十幾歲的時候就固定下來的喜好。你姑姑也喜歡喝鐵觀音,不過她喜歡喝濃茶,我不喜歡喝那麽濃的。我們年輕的時候,就屬你耿伯母和祺姑母泡的茶最合口味。現在他們泡的茶啊,倒也勉強說得過去吧。話說回來,咱們家也只有你不愛喝茶。”

“我喜歡喝酒。”

“喜歡喝瓷臨縣的三生醉?”

“是。”

“下次回來的時候打幾斤回來,陪我喝幾杯。”

水彧笑笑:“孩兒不敢跟義父喝酒。”

“有什麽不敢的?”水雲天也笑了,“自家父子,你還怕在義父面前喝醉了失態麽?”

水彧道:“我知道義父不喜歡喝酒。”

“你為什麽喜歡喝酒?”水雲天問。

水彧答道:“因為我感覺喝酒的時候我才是我自己。但義父不是,義父心若止水,孩兒自愧不如。”隨後又問:“義父為什麽不喜歡喝酒?”

水雲天想了想道:“有些事情,不是因為喜歡才做得好,也不是因為做得好才會喜歡。”

“是啊……”水彧聽後不禁感概,“義父所言極是。”

“你喜歡練武功嗎?”水雲天突然問。

“我……”水彧一時陷入了沈思。他沒想到義父會突然問他這樣的問題。他不到十歲就跟著榮亦非練武,到如今十多年了,似乎從來沒想過自己是不是喜歡練武,甚至從來都沒有想過,武功這種東西,是用來喜歡的嗎?才想到此處卻又不禁在心中反問自己,有何不能喜歡,彰弟不就很喜歡練武麽。

“我不知道。”水彧坦言,“不過我覺得武功不過是一項技能,一種工具罷了。”

水雲天道:“咱們家一向是習文從商的,從我太爺爺那一代就開始,從沒出過武林人。我太爺爺、我爺爺、二爺爺、姑奶奶……”說到此處,水雲天頓了頓。

當年京城文人當中的“明前四傑”,水玉蓮可是排在次首。一個女子,能在眾多男子當中脫穎而出,也著實是不易。不過如今,這個名字也畢竟是多年緘口不提了。

“後來啊……”水雲天續道,“我爹就娶了葉姨娘,也就是你姑姑的母親。要說起來,這人啊,一與江湖有了聯系,這一生也是脫不開的。你姑姑小的時候,我就覺得她是屬於江湖的。後來果不其然,嫁給了你姑丈,游歷江湖去了。沒想到啊,我娶了你義母,她也是武林中人。而後啊,又有了你和彰兒。說不好以後咱們這商人世家啊,都要成了武林世家了。”說到興起,水雲天也是笑得舒心。

似乎真的是父子之間在話家常。

“文武雙全倒也不錯。”水彧隨口接道。

“你是在說你自己嗎?”水雲天頑笑道。

“義父說笑了。”水彧搔了搔頭。

的確,在這個家裏,能文能武的,也只有水彧了。

“義父喜歡從商嗎?”水彧隨意了許多。那一刻突然覺得,與親人聊聊閑話,也很是舒心。

“喜歡,不過這不是我最喜歡做的事。”

“義父最喜歡書畫。”

“對。”

“是啊,義父的文才倒是許多所謂的文人也是遠不及的。”

“你覺得杉兒喜歡從商嗎?”水雲天適時地挑開了話頭。

“杉弟他……”水彧似是有些猶豫。

水雲天道:“你是家中長子,跟你聊聊弟弟妹妹的事,有什麽可惶恐的?”

水彧便如實道:“杉弟跟義父一樣,最喜歡的不是從商。他……想從政。不過,義父也說過,水家人不從政,不問政。”

水雲天意味深長道:“你們的事啊,有的時候試過一次就知道,攔不住。”

“阿逆可都還好嗎?”正當水彧要出書房,水雲天叫住他又問了一句。

“啊?”水彧回首,頓了頓,“她不是……已經失蹤近兩年了麽。義父怎麽會突然想起問這個?”

水雲天若有所思道:“沒什麽,只是以為,你此番出去會見到她。你早點睡吧。”

“那孩兒就先行告退了。”水彧行了一禮,退出了書房。

那一瞬的猶豫,義父心裏一定已經明白了,水彧心中很清楚,但彼此都沒有說破,那就這樣吧。如果嗣音她想回京城來,她自己便會回來,只是現在,她還沒有準備好罷了。

水杉回來了。

彼時是六月初,水杉和覃曦在外奔波了三個月,回到家中的時候難免是風塵仆仆的。

晚上一家人一同用了晚飯,水杉說了不少路上的見聞,聽來倒也有意思。他也給水影帶了禮物,是一塊潁筠府的古墨。

水影收了禮後抿嘴笑道:“大哥和哥哥一個送筆,一個送墨,倒也是默契呢。”

水杉笑道:“倒不如說我和大哥都了解你的喜好才是!”

水影略略頷首,“我的喜好倒被你們都看破了,可當真是沒意思的緊!”

水彧對水杉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姑娘家的心思不願意被人看破,你就非要當面說破麽?”

“你們真是的……”水影低下頭去,面頰緋紅。

“好了好了,今日明明是給杉兒接風,怎麽倒都說起影兒來了。”終究還是林瀟輕描淡寫一句岔開了話頭。

用過晚飯以後,水彧起身道:“義父義母,日前舅舅說舅母想見孩兒,孩兒去一趟巉元府。”

水雲天“嗯”了一聲,揮了揮手。

待到水彧出了府門,林瀟對水雲天道:“平日裏除了哥哥,我嫂嫂從不與旁人說幾句話,沒想到她倒是喜歡彧兒。”

水雲天道:“嫂嫂喜歡讓彧兒陪著說話,擇日便請個先生教彧兒手語吧。”

林瀟道:“也好,也省卻每次都要哥哥替她轉述。今日你和杉兒也莫要說得太晚了,若是他說不完的,你明天再聽就是,你們都早些休息。”

“好,我知道。”水雲天拍了拍林瀟的手,“這許多年了,還不都是這樣過來的。”說罷,水雲天便進了書房。

林瀟便在原地抱著雙臂,無奈地笑了笑。

水杉一邊掩上書房的門,一邊笑道:“娘總不想讓我和爹夜談公事。”

水雲天道:“她啊,不想讓咱們太累。女人家就是如此,什麽事都要操心。”

水杉頑笑道:“娘是嫌爹陪她的時候太少了!”

水雲天點了點水杉的額頭,“你呀,等你娶妻了便會知道。”

水杉道:“反正家中事務繁多,我也不著急娶親。爹和娘成親的時候不是已二十有六了,我如今才未及弱冠,還早得很。”

水雲天慨嘆道:“也不早了啊,有些事情,許多年,一晃就過去了。想想你姑丈他們剛到京城的時候,再想想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四年的光景,不過只是彈指一揮間啊。”

水杉神色恭謹了些許。父親常常回憶起那時候的往事,總免不得幾聲慨嘆。從前總是欲言又止,他們也曾問過,父母卻都是巧妙地岔開了話頭,他們大了,懂事了,也就知道不該問的不多問。自從父親同他講述過那件事的始末之後,在他面前也不那麽刻意隱瞞,應也能夠自在了許多吧——水杉如是想過。

“不說這些了。”水雲天掀開衣袍坐下,“說說看你這三個月以來的收獲吧。”

“是。”水杉取出一個卷冊,遞給水雲天,“這是我在回程路上整理的卷冊,請爹過目。”

水雲天隨手翻著卷冊。現下水家旗下各個商家的狀況已無需他再下全國去一一了解,而是通過水杉了。水杉早已能夠獨當一面,只是還年輕而已。水雲天一邊看,一邊考慮著什麽時候把家中的一應事務完全讓水杉接手。

水杉也算是生在了好時候吧,至少他是循序漸進地接手家中的事務,不必像水雲天當年一樣,頂著父親英年早逝的悲痛,扛起整個水家的重擔。

水雲天一邊聽水杉說過了這一路上途徑的所有商家的狀況,一邊從頭到尾翻閱完了水杉寫的卷冊。雖是趕路是所寫,可是字跡嚴正工整,內容事無巨細,水雲天很是欣慰。

“哪些商家有問題?”水雲天問。

“西庭的酒樓,黎州的綢緞莊,南域的茶館……”水杉對答如流,“都是些小問題,不足為慮,差的稅款已經全部繳齊,有問題的掌櫃已經全部換掉。不過,爹說的那幾家條件合適,適時出手的,我暫且沒有賣。”

“為什麽?”水雲天照例問了一句,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水杉也一定準備好了。

水杉從容道:“我認為,這幾家恰是最有潛力的。鏢局的生意現在不好做,可日後的發展前景卻是一片大好,連帶鴻豐碼頭,也一並會大有可為。至於香料那邊,這一類生意做得在精不在多,平常百姓多求溫飽安定,富人貴族才會追求生活品質,所以沒有必要每家商鋪都面向所有人,我們只要留住了這一群人,足矣。”

水雲天耐心地聽水杉說著,一時微微點頭,一時又微微皺眉。從水杉說這一段開始,水雲天便沒再做旁的事,一直認真地註視著水杉的眼睛。

諸如此類的,水杉又說了許多,水雲天起先時而眉頭微蹙,現下已只是點頭讚許。杉兒看得很遠,他很欣慰。

說完以後,水杉長舒了一口氣,續道:“爹,兒子想說一句不敬之詞,還望爹原諒。”

“你說。”水雲天點點頭。

水杉道:“□□爺爺、太爺爺、爺爺、爹,你們用了四代人的時日把咱們家的生意做大,那便從我開始,再用四代人的時日,把咱們家的生意做精。”

父子二人之間沈默了片刻,水雲天笑道:“你這算什麽不敬之詞,有什麽就說什麽,這才是我的杉兒。”

“謝謝爹。”水杉做了一揖。

水雲天道:“左右以後生意都要交到你手上,這一切要如何處理,都是你的事。以後,你是負責決斷的人,不是負責執行我的指令的人。”

“是。”

“還有呢,繼續說吧。”

“嗯。”水杉起身,猶豫了片刻,隨後道:“確也有三處錢莊出現了問題,黎州的、滇西的、九臺的。暗中勾結的官員都是七品地方小官,但他們同京城的位高權重之人有所勾連也未可知。”

“可都拔掉了嗎?”

“沒有。”

水杉的這個回答不是水雲天所期待的回答,也不是水雲天意料之外的回答。每一代家主的行事風格都不一樣。水正麟行事圓滑周全,滴水不漏;水雲天雷厲風行,多用雷霆手段;而水杉,他的行事讓人捉摸不透。好在,水雲天足夠了解自己的兒子,他不會捉摸不透水杉。

“你是怎麽想的?”水雲天問。

“投名狀。”水杉只說了三個字。

水雲天直起了身子,目光直直射入水杉雙眸。他大概明白水杉的意思。

水杉面不改色:“爹,當初你用雷霆手段處置了咱們家旗下所有涉及官商勾結的商家,是為了什麽?”

水雲天淡道:“生意做得越大,越容易惹人忌憚。唯有令生意場與官場撇清關系,才能永保太平。”

“可是……”水杉若有所思道,“這世間有多少事情能真正撇清關系呢?生意場和官場其實沒有兩樣,都不過是權謀的游戲罷了。北周宇文泰曾向蘇綽請教如何治國。‘問曰:國何以立?曰:具官。問:何以具?曰:用貪官,棄貪官’。水至清則無魚,皇上最想要的不是至清之人,而是他能夠駕馭的人。說一句大不敬之言,只有仁心,沒有手腕的皇帝拿不穩江山,就像孝光嚴皇帝,終究是成了皇弟謀反中的失敗者;只有手腕,沒有仁心的皇帝收不住民心,就像肅淩皇帝,終究還是丟了江山,丟了性命。而當今皇上,與其父兄皆不同。他信任咱們,是他的胸襟和氣度,可一旦有一日他發現他駕馭不了咱們,對付咱們亦會毫不留情。我之所以認為下面的官商勾結不用去管他們,一來,我們讓皇上抓住了我們的把柄,令他心安,二來,我們替皇上抓住了這些官員的把柄。這就是我所說的‘投名狀’。”

話音落下,書房當中留下了許久的沈默。水雲天的目光漸漸從水杉的身上移開。

水杉很像水雲天,又不像水雲天。水杉是水雲天手把手教的,詩詞、書法、商道、棋藝。但他們不是一個路子。水雲天常用一個文人的方式去思考,但水杉不是。

不過,畢竟不是一樣的時代了。一個家族行事的風格,亦是要順應天時的。水雲天早前就與水彧說過,孩子們的事,他攔不住。

“那下一步你打算怎麽做?”不知過了多久,水雲天終於打破了這份沈默。

水杉道:“不去管他們自不是放任他們。下一步,我會著人去查,一直查到他們與在京官員的關系為止。”

“好。”水雲天起身,走到水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行了冠禮,我就把家裏的一應事務全部交手於你。從那以後,我便可閑散自在了。”

水杉一言不發,對水雲天行禮,長揖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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