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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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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你的嘴唇,哈哈……哈哈哈哈……”

鐘離冰在廂房當中看得正投入,未曾關門,竟直到水彰笑得前仰後合她才回過神來。低頭看去,卻不知口中已銜了多少根狼毫。

鐘離冰沈思的時候總喜歡咬筆桿,可此番不知怎的,咬的竟然是筆尖。而嘴唇,早已給墨汁染黑了。

水彰舉起鏡子,鐘離冰看著鏡中的自己,哭笑不得。半晌,她一本正經道:“水彰,你今日的功課都做完了沒有,就在家中亂跑。若是偷懶不好好練功,小心舅母收拾你!”

水彰笑道:“我今日早已練完了,倒是表姐你,哈哈哈……”話音未落,他便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鐘離冰索性抄起毛筆,對著鏡子在面上描了幾下,再轉過身來,眼神淩厲,魔性十足,儼然便是個魔女扮相。戲班子裏扮魔女的人似乎都是這樣化妝的。

“哇,表姐!”水彰故作驚恐狀,“你這是走火入魔了啊!”

“好了,不鬧了。”鐘離冰躍下凳子,“我去洗臉了。”

鐘離冰低著頭快步走在廊子上,因著是走得急匆匆的,不慎與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個滿懷。看這穿著,不正是水彧麽。鐘離冰忙舉起袖子,擋住了臉。

“表哥,嘿嘿,嘿嘿嘿……”她一邊笑著,一邊移步側身,閃了過去。

這件淺綠色翠竹襦裙是水影贈給鐘離冰的。姐妹二人身量差不得太多,水影總想看鐘離冰打扮起來的樣子,也便是這身裙子比較符合鐘離冰的氣質,便贈了她。鐘離冰很少穿廣袖裙,不過這次她慶幸自己穿了廣袖裙。

水彧轉過身看著鐘離冰的背影。不知嗣音這丫頭,又在搞什麽名堂。

鐘離冰站在水缸前,低下頭透過水面看著自己的妝容。□□的兩道眉,深色的眼線和嘴唇,兩眼一眨,便似飛出兩道寒光。她不禁打了個寒戰,到底是怎樣的心境,才會化上這樣的妝容?是心如古井,還是心如蛇蠍?

不想這些了!鐘離冰伸手在水面一拍,水面泛起一絲漣漪,人像便散去。

我才不要化這樣的妝,她心下一邊想著,一邊捧起水洗了臉。幾絲墨跡在一缸清水中四散開來,很快便消散了。幾滴汙跡之於整缸清水不過一隅而已。

胡亂抹了抹臉,整了整衣衫,鐘離冰回了自己房裏。

現下看了舅舅家的許多書籍,她能大概描摹出元戎弩的外形。它與尋常之弩最大的不同便是其箭匣,其中可盛裝多支□□,使其連續擊發。然而,書中所言都太過模糊,並看不出它構造幾何。

晚飯的時候,水家一家人算是齊全了。因為水彧常在外,一家人很難聚齊,此番也算是難得。

用過晚飯後,鐘離冰又去了水雲天的書房。

“怎麽,書還沒看夠麽?”水雲天並不擡頭。

鐘離冰又是一本正經道:“舅舅,您不是說過,書是讀不完的麽。”

“還來找書?我書櫃裏所有論戰的史書都快被你看遍了。”

“不是。”鐘離冰上前幾步,倚在水雲天身側,把頭伏在他膝上,膩道:“舅舅,今日我爹我娘有沒有來信?”

“想家了?”水雲天寵溺地摸了摸鐘離冰的頭。

“沒有!”鐘離冰嘴硬,“但我估摸著他們一定想我了,畢竟我已經離家五個月了嘛!”

“倒還真是有一封。”水雲天微笑著從袖中拿出了一封書信,“本想著明日給你的,既然今日你問到了,便拿去吧。”

鐘離冰接了書信,喜道:“看來阿逆果真是未蔔先知!”她也沒急著拆開,續道:“而且我猜一定是我娘寫給您的,因為我爹才放不下他大俠的身段。”說著,她拆開了信,看了看臺頭,便即喜笑顏開。

水雲天撫著鐘離冰的頭,向後靠在椅背上,閉目沈思。就是因為阿逆這樣活著,所以她才會比旁人多了許多樂趣。十四年前,水雲天看著離家四年的妹妹帶著一個兩歲的女兒再次回到家中時,還不禁感慨,若兒自己還是個孩子,卻都已經有了孩子。而如今的阿逆雖然看似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卻依舊讓水雲天覺得,妹妹教子的方式,絲毫不遜於自己。

哥哥

端陽之宴已月餘,料想阿逆此時應在家中盤桓。仲秋之月秋色正好,妹與崇燚欲攜阿逆之琉球一游,願哥哥知會阿逆,於中秋前回十溪縣。吾等或將於中秋之日至京城,哥哥意下如何?

盼回信。

妹若上

鐘離冰讀罷之後將信交還給水雲天,問道:“那您可有回信?”

水雲天道:“今日才收了信,還未曾回信,你可有什麽想法?”

鐘離冰狡黠地一笑道:“那便讓他們中秋節的時候過來好了。阿逆想看舅舅和我爹下棋,還有喝酒啊!”

“你呀……”水雲天點了點鐘離冰的額頭,“從小就愛看熱鬧,如今都長這麽大了還是本性難移。”

“怎麽了?”鐘離冰眼珠一轉,“舅舅心虛了?舅舅怎會贏不了我爹呢?您不是說過,您能把我爹和我二叔兩個人都喝倒麽!”

“好啊!”水雲天拍了拍鐘離冰的肩膀,“擇日我們便在紮托一聚,你且看看舅舅是不是在說大話。”

“好,一言為定。”

“好了,你回去吧。明日我給你父母回了信,請他們中秋一聚。到時候你別忘了回來就是。唉……”他看了看窗外,“說起來,真的有日子沒見到若兒了。”

有一個親哥哥這般疼愛是怎樣的感覺呢?鐘離冰不禁出神。可是父母只有她一個孩子。便是父母再生養又能怎樣呢?她也只能是長姐了。倒也無妨,她還有兩個表哥,一個堂哥嘛。

半晌,水雲天收回了目光,緩聲道:“今日別睡得太晚,明日城裏有不少有意思的東西。慶雲班明日在戲樓有演出,重排了《霸王別姬》,還排了一出新戲《月下影》,他們的武戲尤其出彩,定是你愛看的;聽軒新來了個年輕的女琴師,姓紀,年紀輕輕就將一曲《廣陵散》彈得入木三分;算算日子,明前樓也又該開新題了。”

至於聽軒新來的女琴師和明前樓的新題,鐘離冰不那麽感興趣,以至於水雲天已說完了,她的思緒還只停留在第一句。她擡起頭問道:“舅舅,那您知不知道,那個《月下影》是講什麽的啊?”

“呃……這個……”說到此處,水雲天還是不禁汗顏,“是講你爹和你娘的……”

鐘離冰吐了吐舌頭,“那還用他們講麽?”

水雲天低頭笑笑,“其實這故事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倒也挺有意思。這出戲是新排的,他們也曾問過我,是經過我允準的。我倒也沒看過,不過……”水雲天抖開扇子,掩面笑了笑,“臺本寫得挺有意思的。”

“那好,我倒要去看看,他們是怎麽編排我爹我娘的啊。”

“那日,你……”水雲天思緒一轉,欲言又止。

“怎麽了舅舅?”鐘離冰擡起頭看著水雲天的眼睛。

“沒什麽,你早點睡。”

“我知道啦舅舅,生意上事務繁重,您也莫要太過苛求自己啊。”說罷,鐘離冰一蹦一跳地出了書房。

看著鐘離冰的背影,水雲天微微搖頭。孩子們的小小心思,他怎會不知。還是……不挑破的好吧。

彼時已是戌時三刻了,鐘離冰才出了書房,便見水彧提著劍欲出門去。她隨口問了一句:“表哥,這麽晚出門啊?”

水彧看了看天邊的月,才是上了檐頭,便道:“這個時辰很晚麽?”說罷,便出門去了。

“表哥……”鐘離冰這一聲未及叫出,水彧的身影便已遠了。然而,腳下步伐一轉,她便躍出院墻跟了上去。

水彧時常夜裏出門,鐘離冰早已好奇了不止一日了。當年母親便是時常夜裏出門去,那是去芟右賭坊。所以她總相信,夜裏出門是去做什麽有意思的事情,是以便跟了上去。

仗著自己輕功高,鐘離冰倒也當真是肆無忌憚。尋常人跟蹤,怎說也要相距十丈開外,可看鐘離冰不過在水彧身後五丈來遠的地方,也虧得是在城外獨木成林的遠戎坡,有許多樹遮擋,否則以水彧的武功,隨時可能發現有人跟蹤。不過,就算發現也不會怎樣,她又沒有惡意,表哥也不是去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鐘離冰不禁如是想著。

直到穿過了遠戎坡,此時已近亥時,這麽晚不回家確乎是不太合適,不過反正鐘離冰在水家也最是自由。

空地上,水彧停下了腳步。未見其有任何動作,也並無人前來與他相會。那他能是在做什麽呢?莫非是……入定?

打坐入定可使人摒除雜念,一心修煉,在幽靜處則能事半功倍。表哥是來此處練功?也是了,他若是定期這樣練功,於內力修為定是大有裨益,也難怪有這等功夫了。

然而,水彧也並沒有打坐入定。他只是靜立在原地,向四周張望著,好似在等待著什麽。

鐘離冰斂聲屏氣,眉頭緊蹙看向水彧。他難道發現她了?可是他並不曾朝這個方向看過來。

突然後頸奇癢難忍,許是被什麽蟲豸叮了,在這樹叢之中發生這種事總是難免的。鐘離冰不敢有太大的動作,便在樹幹上不住蹭著後背,卻不料一個不慎左肩頂上了一根樹枝,震得樹葉沙沙作響,如有微風吹過一般。

“誰?!”水彧登時警覺,一瞥之間便看到方才那抖動的樹叢。他腳下一蹬,便即飛身上來,一指便朝鐘離冰點過來。因著是不明情況,手下留情了,又有不少樹葉遮擋,他看得不甚真切,鐘離冰便輕松閃開。

可是樹叢之中行動本就受限,鐘離冰自知再鬥下去不是辦法,好在水彧並未下殺手,劍也未出鞘。二人隔著樹葉幾番交手。鐘離冰內力不深,速度卻極快,不過一剎,二人已過了十幾招。樹叢間藏匿的身影一刻在此處,一刻又在彼處,如隱匿在後的鬼魅,又如這樹林當中的精靈。

水彧不曾跟鐘離冰交過手,只覺這身法有幾分熟悉,卻不知所以。鐘離冰倒是越打越來了興致。在這無風的夜晚,一時間,遠戎坡的樹海當中卻泛起了一層層漣漪。

水彧見勢頭不對,化指為掌,出了一殺招。倒也極有分寸,只出殺招,不下殺手。鐘離冰閃身疾避,卻是躲避不及,索性向後一倒,一個倒掛金鉤掛在了樹枝上,大喝一聲:“表哥手下留情!”出來時她還穿著那翠竹襦裙,一做這倒掛金鉤,裙子垂下來即刻便罩在臉上,滑稽不堪。

水彧楞了一下便即收勢,隨後穩穩落地,“怎麽是你!”說罷伸出了手。

鐘離冰撐著水彧的手,翻身下來,理了理衣衫,笑道:“想著你夜裏出來定是做什麽有意思的事,便跟來了。”

因為方才打鬥,鐘離冰的裙子上沾了不少汙泥,裙擺上也被樹枝劃破了幾道,臉上橫七豎八有著幾道塵土,發簪歪歪地掛在頭上,幾綹頭發從臉旁垂了下來,微風吹過,輕輕飄動。便是這樣,卻也遮不住她面上掛著的笑。

水彧看著面前略顯狼狽的鐘離冰,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麽好。仿佛在她身上,一切的狼狽都不是狼狽,一切的煩惱也都不是煩惱。

二人就這樣對視了許久,鐘離冰面上笑容漸消。一時間,仿佛是彼此都看得癡了,忘了周圍的一切。

由遠及近的幾聲鷓鴣啼鳴打破了這寂靜。卻也不知這是不合時宜,還是正合時宜。

水彧目光微動,伸手攬過了鐘離冰的腰,低下頭去……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鐘離冰不及躲避反抗,便已在水彧懷中了。驚愕令她睜大了眼睛,卻是本能地牙關緊咬,不允他進入。下意識地想用雙手推開他的雙肩,卻是半分力氣也使不上來。想要出手,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仿佛這十餘年的武功都是白學了。

鷓鴣聲又是由近到遠,漸漸消散去了,樹林中又恢覆了方才的寂靜。

幾縷雲霧從月上飄過,一時遮了月光,一時卻又顯了。卻看不真切,到底是月攬雲,還是雲逐月。那月亮似也是知曉審時度勢了,適時地便隱匿了身影去,只留幾顆明星在天際閃閃爍爍,似是在私語著,似是在暗笑著。

終於,水彧卸了力退開,鐘離冰滿眼驚異地看著水彧,即刻便擡手捂住了嘴,一時間竟是不能言語。仿佛,方才的那一刻,已過去了千百萬年。

二十一歲的水彧,吻了十六歲的鐘離冰。

“這……”沈吟了許久,水彧開口,“這不是你想要的麽?”

“表哥,你……”鐘離冰想做回應,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只下意識地退後幾步。

“嗣音……”水彧上前兩步,再次將鐘離冰攬在懷裏。

這一次,鐘離冰靠在水彧肩上,竟是松懈下來。她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從未如此清晰地聽過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震動得骨節似都在顫抖。她也清晰地聽見,水彧的呼吸和心跳。

耳邊傳來水彧沈沈的聲音:“你總追問我那日你在屋頂上喝醉了酒,說過些什麽。我說你什麽都沒有說。我騙了你,你說,你喜歡我。”

聽到此處,鐘離冰渾身一震。都說酒後吐真言,所以母親曾說過,讓她不要輕易喝醉。此刻,她不知自己面上是有多燙了。她打了一個激靈,推開了水彧。也不知是鐘離冰力氣用得大了,還是水彧沒防備,水彧竟是後退了幾步。

已然是這種處境,鐘離冰猶豫了片刻,索性鼓起勇氣上前兩步,紅著臉道:“對,我……我喜歡你,那你……喜歡我嗎?”

水彧怔住了,他不曾想過鐘離冰竟會這樣直接地問出來。而他,卻還沒有準備好該怎樣回答。他迫自己迎向鐘離冰的目光,可是……她的眼睛是那樣明澈,那樣堅定,他忍不住,卻又低下頭去。

霎時間,鐘離冰眼眶中便噙滿了淚水,她咬了咬嘴唇,“表哥,我知道,你都已經行了冠禮,是大人了,我不過是個小孩子。反正,你這也不過是些騙小孩子的把戲罷了!”說罷,她一邊抹淚,一邊轉身跑開。

“嗣音!”水彧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握住了鐘離冰的手腕,從身後抱住她的腰,“我原不該猶豫。我喜歡你,無關乎身份年齡。只是我從未愛過,在我不能確定自己心意的時候,我不敢告訴你,只怕是誤了你。”

“真的麽?”鐘離冰抽噎兩聲。

“當然,當然……”

那片刻的猶豫,水彧心中五味雜陳。他喜歡上了嗣音,這是對的嗎?

他方才原以為鐘離冰氣惱是因為他的沖動,畢竟女子都看重名節。然而只轉瞬間他便明白自己錯了,大錯特錯。嗣音才不會在乎什麽名節,許多東西旁人視若珍寶,她卻只視如糞土。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心意。

她真的還小,小到可以什麽都不用多想,什麽都不用在乎,小到恰是在最好的年齡。她懂愛嗎?可她已經會愛了。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嗣音,竟在這一刻,露出了如此脆弱的一面。

空地四周的樹林至此已徹底安靜了下來,再沒了方才時近時遠的鷓鴣啼鳴之聲。就仿佛方才所聽見的,不過只是幻覺而已。六月中的樹林裏,可會有鷓鴣嗎?

待到略略平靜下來,鐘離冰才想起問水彧此行所為何事。二人先是莫名其妙在樹叢中交了一次手,然後又是……是以此時二人的心都很亂。

“出來散散心罷了,有時候練練功。我從不在家裏練功。”彼時水彧已然恢覆的平靜,這簡簡單單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竟是那麽的理所應當。

“我……”鐘離冰低下頭來,“原不該跟著你出來。”

“那……我們現下回去便是了。”說著,水彧執起鐘離冰的手。

鐘離冰竟下意識的地抽回了手,站在原地絞著手指,“這個……若是舅舅看見了,總是……”

聽聞此言,水彧竟也猶豫了。

半晌,水彧道:“我們回家吧。”說罷,他走在了前面。鐘離冰見狀,便即亦步亦趨地跟上去。

水雲天見水彧和鐘離冰並肩走進門來,也沒有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而已。

待到水雲天走遠了,鐘離冰謹慎地回首望去,見水雲天的身影已離了視線,方撫了撫胸口眨著眼睛笑道:“舅舅終於走遠了,要是被他知道了可就不好辦啦。”說罷便出了個怪樣。

水彧淺笑,這個樣子才是嗣音應有的樣子。

鐘離冰擡起頭,朝水彧莞爾一笑道:“表哥,那我先睡了。”說著,她轉身跑回房間去。

水彧看著鐘離冰的背影,先是笑笑,然後又搖了搖頭。他在心中默念:“嗣音,待我……做完了我該做的所有事,我一定會……向姑丈和姑姑提親。可我只怕……”

這一日鐘離冰躺在床上,一刻滾到墻邊,一刻又滾到床沿,幾次險些從床上掉下來。也就是水雲天疼她,她才會在水家有這麽大的房間,這麽大的一張床。被子一時在身上蓋著,一時又在懷裏抱著,把頭埋在被子當中,還時常會忍不住笑出來。直到這時候,她才真正從方才的恍惚中完全清醒過來。

“睡覺吧睡覺吧鐘離冰!”鐘離冰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翻身過去,趴在了床上。才不過片刻的工夫,她便又猛然翻身過來,看著天花板,滿眼笑意。最後,竟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表小姐,可有什麽事嗎?”芣苡路過鐘離冰的房間,聽見裏面翻來覆去輕叩的聲音,便輕叩房門問了一聲。

“沒……沒事!”鐘離冰捂住了嘴,“芣苡姐姐,你下去吧。”

“知道了表小姐,若是有事可隨時叫我。”說罷,芣苡緩步離開。

翌日,鐘離冰睜開雙目,瞧著外面天才擦亮,便想再睡個回籠覺,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至於這前一日水雲天說與她的那些有意思的事,也全都拋諸腦後了。也不知是過了幾時,鐘離冰聽到外面芣苡在叩門,便道了聲“進來”。

芣苡服侍了她起身,她穿戴好便匆匆出去了。才不一會兒的工夫,便又退了回來,朝芣苡眨了眨眼,歪著頭道:“芣苡姐姐,你是不是我的丫鬟啊?”

芣苡道:“表小姐何出此言?若是表小姐樂意讓芣苡陪著,芣苡自然願陪著表小姐。表小姐若是樂意,芣苡就是表小姐的丫鬟。”

“那你陪我出去逛逛,我想……買些首飾。”

“是,表小姐。”芣苡福了一福,“那芣苡幫表小姐更衣吧。”

鐘離冰便這樣由芣苡陪著上了街。京城的街市,永遠都是如此繁華。對於鐘離冰來說,這樣的狀況還當真是少有,她沒有帶劍,也沒有帶□□,更沒有帶飛鏢。她的發髻也沒有綰成幹凈利落的方便交手的發髻,而是讓芣苡給她綰了一個飛仙髻。未出閣的少女常綰這種發髻。芣苡不是日常負責梳頭的丫鬟,並不十分嫻熟,不慎落下一綹頭發,鐘離冰也不惱,只讓芣苡替自己編了一根細長的辮子垂在頸側。現下她就在玩著這跟辮子。

芣苡笑問:“表小姐不是一向都喜歡冷兵器麽,怎麽今日突然想買首飾了?”

“我娘說過啊,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說著,她便在一個首飾攤子前駐步,拿起了拿起了一對耳墜子,舉在眼前,面帶笑意,心中很是喜歡。

這對耳墜是水晶所制,雕成兩朵玉蘭,通體剔透,襯以銀托,在陽光下閃爍著七彩的光芒。

“好看嗎?”鐘離冰興奮地問道。

“好看啊!”芣苡點點頭,“表小姐生得漂亮,戴上這耳墜子就更是美艷無雙。要我說啊,也只有表小姐才配得上大少爺啊。”

“你說什麽?”

“沒什麽。”

“可是……”鐘離冰仿佛沒聽見方才芣苡所言,“我沒有穿耳洞,你替我試試吧。”

芣苡應下,遂摘下自己的耳墜子,替鐘離冰試了這對耳墜。這對耳墜子掛在耳上,果然耀眼非常,且極襯膚色。

鐘離冰思索片刻道:“反正我也沒有耳洞,那便送給你好了。”說著她便付了錢。

芣苡留了片刻向老板討了個盒子將耳墜裝了起來,緊趕幾步跟上去,與鐘離冰並肩行著。方才她聽出了鐘離冰語氣中的失落,遂道:“沒有耳洞又算什麽事呢,穿一個就是了。小姐十二歲的時候便穿了耳洞,現下就是戴金鳳的耳墜子,都定然能掛得住了。”

“那你會不會穿耳洞啊?”鐘離冰喜道。

芣苡道:“我不會穿耳洞,小姐的耳洞是耿夫人給穿的。”

“那你陪我去找耿伯母吧!”鐘離冰一時心血來潮,才不一會兒便又擰起了眉,“可是穿耳洞會不會很疼啊?”

芣苡“嗤”的一聲掩面笑了:“耿夫人手法輕柔,許多姐妹的耳洞都是她穿的。為了愛美,受點痛總是有的,再說了,表小姐習武之人,連這點痛都受不得嗎?”

“也……對哦。”鐘離冰搔了搔頭,“那等用了午飯你陪我去見耿伯母吧。”

芣苡應下,遂陪著鐘離冰回家去了。她忍不住掩面,這一日,表小姐的心情是莫名的好。

“啊——疼疼疼!”

銀天心不禁“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收回手道:“阿逆,我還沒紮呢。”她才是捏了捏鐘離冰的耳垂,還沒有執起針來。

“咳咳……”鐘離冰一本正經,“我只是……做好準備,做好準備。”

銀天心緩聲道:“這一次,我真的要紮了。”

“嗯,耿伯母,您紮吧。”鐘離冰面上竟有著視死如歸的表情。

銀天心不知替水家的多少姑娘穿過耳洞,手法穩準迅速,只聽“噗”“噗”兩聲,銀針便穿過鐘離冰雙耳耳垂。然後,銀天心用絲線穿過剛紮的耳洞,墜以玉石,待到傷口長好,就可以取下絲線,戴耳墜了。

鐘離冰倒也不覺得疼,只覺得雙耳火辣辣的,可以聽見絲線從耳上穿過的聲音。

“好了,大約過一個月就能完全長好了。”銀天心拍了拍鐘離冰的頭,“怎麽突然想起要穿耳洞,要打扮了?告訴伯母,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沒有的事。”鐘離冰脫口而出,“阿逆不過是看著影妹她們都打扮得漂漂亮亮,也想效仿罷了。”

“好,那我便不問了。”銀天心轉身去收拾方才拿出來的東西。

鐘離冰轉過身去,“伯母,您什麽意思嘛!”才這一會兒工夫的不安分,就不小心碰到了玉石,拉得耳垂一陣疼痛,鐘離冰不禁擰起了眉頭。

“你呀,一點也不像小姐。”銀天心點了點鐘離冰的額頭,“小姐年輕的時候,好歹也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你這是‘靜若脫兔,動若脫兔’了。”

鐘離冰撅起了嘴,“伯母這樣說阿逆可是斷不依的!”

“好了好了。”銀天心按住了鐘離冰的雙肩,“現下你都知道愛美了,可也該懂得註意儀態了吧。”

“我知道啦伯母。”鐘離冰吐了吐舌頭。

一路上總忍不住好奇去撥弄耳朵上墜著的玉石,鐘離冰是沒少受罪,不時便疼得滿面猙獰,卻也只能怪自己管不住雙手。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摸摸耳垂,都已經腫得兩個大了。可這又能怪誰呢,她也只有痛打兩下自己的手。

“穿了耳洞了?”水杉見鐘離冰回來,隨口問了一句。

“是啊。”鐘離冰自豪得好似做了什麽大事一般,“杉表哥,你是不是……”她得意地擠了擠眼睛。

水杉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看來過段日子是該給你買幾對耳墜子了。”

“謝謝表哥!”鐘離冰欣然拍了一下水杉的肩膀,一蹦一跳地回房去了。

不管水杉說這一句是戲言還是真話,鐘離冰搶白的這一句興高采烈的“謝謝表哥”,就算是將水杉這話坐實了。於此水杉也只能一笑了之,這一眾兄弟姐妹當中,一向就屬阿逆表妹最是機靈,也最是自由。她整日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心裏的煩憂卻不會輕易對任何人說。

在家中見到水彧的時候,不知鐘離冰在他面前甩了多少次頭。可水彧卻好似什麽都沒看見一般,在這水家的大宅當中,水彧還是水家的大少爺,鐘離冰還是水家的表小姐,水彧還是那個大表哥,鐘離冰還是那個小表妹。

晚上,水彧把一個小瓷瓶放在鐘離冰桌上,只留下一句話:“找沈大夫要的,消腫。”說罷便轉身走了。

鐘離冰盤腿坐在床上,面對著墻,聳著雙肩。她拿過那小瓷瓶,用手指挖了一些,輕輕抹在耳垂上,一個不小心,又弄疼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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