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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青樓花魁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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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朱顏便迫不及待地起來梳洗,喬裝打扮成一個闊少,瞞了盛嬤嬤,準備偷偷地去星海雲庭一飽眼福。管家知道郡主脾氣大,自己是怎麽也攔不住的,便幹脆順水推舟,陪在她的身邊一起出門。

兩人坐了沒有赤王府徽章的馬車馳入群玉坊,身邊帶了十二個精幹的侍衛,個個都做了便服裝扮,低調謹慎,護衛在左右。

然而,等一踏入星海雲庭,朱顏便知道為啥蘇摩昨天忽然發了脾氣,再也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了——這一家全雲荒最大的青樓果然奢華絕倫,金玉羅列,鶯歌燕舞,錦繡做障,脂膏為燭,陳設之精美、裝飾之奢靡,極為驚人,即便是見過了大世面的赤王郡主也不由得咋舌。

而玲瓏樓閣中,那些綽約如仙子的美人,卻全是鮫人!

個個美麗,風姿無雙,或是臨波照影,或是花下把盞,或是行走於長廊之下,或是斜靠於玉欄之上,三三兩兩,輕聲笑語——應是經過了專人調教,煙視媚行,言談舉止無不銷魂蝕骨,讓人一望便沈迷其中。

這星海雲庭,難道專門做的就是鮫人的生意?

朱顏愕然不已,駐足細細看去,只見那些鮫人個個都是韶華鼎盛的年紀,大多是女子,間或也有男子或者看不出性別的鮫人,無不面容極美,體態婀娜。

那些被珠玉裝飾起來的鮫人,均置身於一個極大的庭院中。庭院的四周全是七層高的樓閣,有長廊環繞。外來的客人們被帶來樓上,沿著長廊輾轉往覆,反覆俯視著庭院裏的美人,一路行來,等到了第七層,若有看上了的,便點給身邊跟隨的龜奴看。

龜奴自會心領神會,一溜小跑下去將那個美人從庭院裏喚出,侍奉恩客。

星海雲庭作為雲荒頂級的青樓,價格自然也昂貴非凡。恩客無論看上了哪個,都得先付三十個金銖才能見到一面。見了面,也不過是陪個酒喝個茶唱個曲兒,連手也摸不到。若要春宵一度,便更要付高達上百金銖的夜合之資。

朱顏被龜奴引著,一層層地盤旋上去,從不同的角度看著下面庭院裏上百位美人,越看越奇,不由得詫異:“怎麽,你們這兒全是鮫人?”

“那當然!這兒可是星海雲庭呀,”引著她走進來的那個龜奴聽得此話,不由得笑了起來,慨然叫這個名字,自然裏面全是鮫人了——公子一定是第一次來葉城吧?”

“咳咳。”朱顏尷尬地摸了摸唇上的髭須,裝模作樣地點頭,“見笑了。”

為了這趟出來玩得盡興,她用術法暫時改變了自己的模樣。此刻的她看上去是個二十出頭的翩翩闊少,油頭粉面,衣衫華貴,右手上好大一顆翡翠扳指,卻是她出發前從父王的房間裏臨時翻出來的,完事得馬上放回去——若是被父王知道她偷了他的行頭出來逛青樓,還不打折了她的腿?

“哪公子來這裏就是來對了!”龜奴笑嘻嘻地誇耀,“來葉城不來星海雲庭,那就是白來了——這裏的鮫人都是整個雲荒一等一的絕色,即便是伽藍帝都的後宮裏也找不出更好的了。”

“這麽厲害?”朱顏天性直率,一時好奇,忍不住較真地問,“那秋水歌姬這樣的鮫人,你們這裏也是有的了?”

“這個嘛……”龜奴一下子被她問住了,倒是有些尷尬,“秋水歌姬也只是傳說中的美人,論真實姿色,未必也就比得過我們這裏的如意!”

“是嗎?”她生性單純,倒是信以為真,“那這個如意豈不是很倒黴?明明可以入帝都得聖眷的姿色,卻居然淪入風塵?”

“嘿嘿……這倒也不算不好。”龜奴有些尷尬地笑了一聲,連忙把話題轉開,“秋水歌姬雖然一時寵冠後宮,最後還不是下場極慘?被活活毒死,據說連眼睛都被挖掉了!哪裏比得上在我們這裏逍遙哦……”

“真的?”朱顏倒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不由得咋舌,“被誰毒死的?”

“那還有誰?白皇後唄!”龜奴說著深宮裏的往事,卻仿佛是在說著隔壁街坊的八卦一樣熟悉,“北冕帝祭天歸來發現寵妃被殺,一怒之下差點廢了皇後,若不是六王齊齊阻攔……哎,當時天下轟動,公子不知道?”

“還真不知道。”朱顏搖頭。

十五年前她才三四歲而已,又如何能得知?

眼看他們兩個人跑題越來越遠,旁邊的管家咳嗽了一聲,出來打了圓場,道:“我們公子是從中州來雲荒販貨的,這次運了一車的瑤草,在東市都出手了,打算在葉城多盤桓幾日,好好玩樂一番再走——我們公子不差錢,只想一見真正的絕色美人。”

管家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頓時龜奴就喜笑顏開。一車的瑤草!這位公子莫非是慕容世家的人?那可是葉城數得著的大金主了!

“公子有沒有看上哪位美人?”龜奴立刻換了一副表情,巴結道,“這院子裏的若是都看不上,我們還有更好的!”

“還有更好的?"朱顏看得眼花繚亂,不由詫異,“在哪兒?”

“那是,”龜奴笑道,”這裏的鮫人都是給外面來的生客看的,不過是一般的貨色。真正的美人都藏在樓裏呢,哪裏能隨便拋頭露面?”

“說的也是,好玉在深山。”朱顏仔細看遍了庭院裏的鮫人,全都是陌生面孔,不由得嘆了口氣:這裏雖然是葉城鮫人最多的地方,可淵哪裏又會在這種地方?來這裏打聽淵的下落,自己的如意算盤只怕是落空了吧。

然而既然來了,她的好奇心又哪裏遏制得住,便道:“那好,你就帶我看看真正的絕色美人吧!”

她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便扔了一個金銖給龜奴。

龜奴見了錢,喜笑顏開,壓低了聲音:“論絕世美人,星海雲庭裏的頭牌,自然是如意了!昨天晚上總督大人來這裏,就點名要她服侍呢。”

“總督大人?”朱顏吃了一驚,“白風麟嗎?”

“噓……”龜奴連忙示意她小聲,壓低了聲音道,“總督大人是這裏的常客,但每次來都是穿著便服,不喜聲張。”

“哎,”朱顏冷笑了一聲,“那家夥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居然還是常客?”

管家心裏“咯噔”了一下,想起了葉城總督頗有和赤王結親的意思,此刻卻被郡主得知了他經常出入青樓,只怕這門婚事便要黃了,連忙打岔,問:“那個花魁如意,又要怎生得見?”

主管星海雲庭的華洛夫人一早就去了兩市,想在拍賣會上買回幾個看中的鮫人雛兒,”龜奴笑道,“如意是這兒的頭牌,沒有夫人的吩咐她是不出來見客的。”

朱顏不免有些氣餒,嘀咕:“怎麽,架子還挺大?”

龜奴賠笑:“如意長得美,又長袖善舞,左右逢源,連葉城總督都是她的座上客,在星海雲庭裏,就算是華洛夫人也對她客氣三分呢。”

“那我倒是更想見見了。”朱顏不由好奇起來,“開個價吧!”

“這……”龜奴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

管家老於世故,立刻不作聲地拿出了一個錢袋,放在了龜奴的手心裏,沈甸甸的只怕有十幾枚金鐵龜奴接過來,笑道:“公子隨我來。”

朱顏跟著他走了開去,一路上看著底下那個巨大的庭院——無數的鮫人行走在花蔭下,游弋在池水裏,滿目鶯鶯燕燕,美不勝收,簡直如同人間天堂。然而她在一旁看著,裏卻覺得有些不舒服。

“居然都是鮫人?難怪那個小家夥一聽我要來星海雲庭,就立刻翻了臉。”她喃喃,轉頭問龜奴,“來你們這裏的客人,大都是什麽人?”

“大都是空桑的權貴富豪,也有一部分是中州來的富商。”龜奴笑著回答,“若要華洛夫人引為座上賓,除了一擲千金,必須還得是身份尊貴之人。

朱顏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怎麽?逛青樓也得看血統?難怪總督大人也成了這裏的座上客——他倒是名門望族!”

管家在一旁聽著,不由得皺眉,有點後悔沒有拼死攔住郡主來這裏。聽語氣,郡主對白風麟的評價已經大為降低,就算他真的去和赤王提親,這門婚事多半也是要黃了。若赤王知道了,不知道是喜是怒?

朱顏一路上看著那些被鮫人,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些鮫人真慘……”

七千年前星尊大帝揮師入海,囚了龍神,滅了海國,將大批鮫人俘虜帶回雲荒大地。

從此後,這些原本生活在碧落海裏的一族就淪為空桑人的俘虜,世代為奴為娼,永世不得自由。

“成王敗寇,如此而已。”一旁的管家卻不以為意,“當初若是我們空桑人戰敗了,六部還不是都會淪為海國的奴隸?”

“胡說!”朱顏聽到這種說辭,頓時雙眉倒豎,忍不住大聲反駁,“鮫人連腿都沒有,要稱霸陸地幹什麽?就算是兩族仇怨,一時成敗,如今也都過去幾千年了,和現在這些鮫人又有什麽關系?

管家沒料到郡主忽然就聲色俱厲,連忙道:“是,是。”

龜奴卻是不以為然地在一旁笑道:“若是天下人個個都像公子這麽宅心仁厚,我們星海雲庭可真要關門大吉了……”

“關門倒也好,”她哼了一聲,“本來就是個作孽的地方。”

龜奴不敢反駁,只是唯唯諾諾地應著,一路將他們引到了一個雅室包間——樓閣綿延,回廊輾轉,不知道走了多少路。這裏和原來那個大庭院相隔頗遠,外面的喧鬧聲頓時聽不見了。

朱顏環視了一下這個包間,發現居然布置得如同雪窟似的洗練,陳設比外面素雅許多。但一案一幾看似不起眼,卻是碧落海沈香木制成,端的是價值連城,堪與王宮相比。

淡極始知花更艷。這身價最高的青樓女子,原本是艷極了的牡丹,此刻反倒要裝成霜雪般高潔了?

“花魁呢?”她有些耐不住性子,直截了當地問。

龜奴給她沏了一杯茶,笑道:“公子莫急啊,這才剛正午呢……花魁剛睡醒起來,大概正在梳妝呢。”

“這般嬌貴?”朱顏的脾氣一貫急躁,“還得等多久才能見客?”

“沒辦法,外面要見如意的客人太多,花魁應接不暇,便立了個規矩下來,除了華洛夫人安排的,她一天只見一個新客,攢點私房錢。”說到這裏,他壓低了聲音,豎起一根手指,“一千金銖,私下付給她,不經過星海雲庭的賬面。”

“這麽貴?”朱顏吃了一驚,忍不住脫口而出,“跟她睡上幾夜,豈不是都可以買個新的鮫人了?”

龜奴見她嫌貴,忍不住臉色微變,口裏卻笑道:“公子這麽說就有點外行了吧?如意是葉城的花魁,一等一的無雙美人,和那些剛從屠龍戶手裏破了身、血肉模糊的雛兒怎麽比?公子若是嫌貴……”

“誰嫌貴了?”朱顏楞了一下,連忙冷笑一聲,“但是總得讓人先看一眼吧?千金一笑,誰知道值不值那麽多?”

龜奴大概也見多了客人的這種反應,便笑了一聲,道:“那是那是……公子說的有道理,這邊請。”

“怎麽?”朱顏被他領著,走到了包間的一側。

龜奴將薄紙糊著的窗扇拉開,擡手道:“請看。”

朱顏往窗外一看,不由得楞了一下——外面的底下一層,居然也是一個庭院。很小,不過三丈見方,裏面只有純粹的一片白,仿佛剛下過雪。定睛看去,乃是細細密密的白沙在院子裏鋪了一地,用竹帚輕輕掃出水波般蕩漾的紋路來。

一片純白色裏,唯一的顏色是一樹紅。

那,竟然是一株高達六尺的紅珊瑚!

玲瓏剔透,枝杈橫斜,精美絕倫。這樣高的珊瑚,只怕得足足三百年才長得成,被船從萬丈深海裏打撈起來,周身上下居然沒有一點磕碰缺陷,品相十足,竟是連赤王府裏都不曾有——光這一樹紅珊瑚,便要價值十萬金銖!

而在珊瑚樹下,雪波之上,陳設著一架鋪了雪貂皮的美人靠,上面斜斜地倚著一個剛梳妝完畢的絕色麗人那個麗人年方雙九,穿著一襲繡著淺色如意紋的白裙,水藍色的長發逶迤,似乎將整個人都襯進了一片碧海裏。

星海雲庭的花魁如意獨坐珊瑚樹下,遠遠地有四個侍女分坐庭院四角,或撫琴,或調笙,或沏茶,或燃香,個個姿容出眾,都是外面房間裏見不到的美人。然而這四個美人一旦到了花魁面前,卻頓時都黯然失色,如米粒之珠遇到了日月。

似乎聽到這邊窗戶開啟的聲音,樹下的美人便微微轉過了頎頸,橫波流盼,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這邊的雅室包間。

被她那麽遙遙一望,朱顏的心忽地跳了一下。

那是什麽樣的眼神啊……眼波盈盈,一轉勾魂。自己雖然是女人,被這麽一看,心裏竟也是漏跳了一拍,幾乎被牽引著怎麽也移不開視線。

那個傳說中的花魁,難道是會什麽媚術不成?

“公子覺得如何?”龜奴細心地看著她面上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笑,“值不值一千金銖?”

“……”朱顏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千金就千金!”

她這邊話音方落,管家便拿出了一張一千金銖的最大面額銀票,遞到了龜奴的手裏:“下去告訴如意接客吧!”

然而龜奴收了錢,卻只是轉過身從雅室裏取了一盞燈,從窗口斜斜伸了出去,掛在了屋檐上,口裏笑道:“不必下樓,花魁看到這邊公子令人挑了燈出來,自然就會上來見客。”

果然,看到那盞紗燈挑了出來,珊瑚樹下的花魁嫣然一笑,美目流盼地望向了這邊的窗子,便扶了丫鬟的肩,款款站了起來。

可是剛站起,庭院對面的另一扇窗子忽地開了一線,也有一串燈籠無聲無息地也伸了出來,掛在了對面的屋檐下。如意便站住了身,看向了對面,嘴角的笑意忽地更加深了,忽地微微彎腰行了個禮,對那邊曼聲道:“多謝爺擡愛。”

“怎麽回事?”朱顏站在窗後,不由得詫異。

龜奴臉色有些尷尬,賠著笑臉道:“嘿,公子……看來今天不巧,對面也有一位爺想要點如意呢。”

“什麽?”朱顏不由得急了,“那也是我先掛的燈啊!”

“是是。是公子先掛的燈。”龜奴生怕她又發起脾氣,連忙賠笑道,“但對面的那位爺,出了二千金銖。”

“什麽?”她愕然往窗外看去,“報價在哪裏?”

“公子請看那邊的燈。”龜奴低聲下氣地伸出兩根指頭,指點給她看,“您看,對方掛出了一串兩盞燈籠,便是說要出雙倍價格的意思。公子,今兒真是不巧,不如明天再來?”

“雙倍有什麽了不起?”朱顏的怒火一下子上來了,從懷裏摸出了一顆拇指頭大的東西,扔給了一旁的龜奴,“這個夠我包她三天三夜了吧?”

那是一塊小玉石,直徑寸許,光華燦爛,一落入手掌便有淡淡的寒意,龜奴在星海雲庭多年,也算是見多識廣,一時間不由得脫口驚呼:“照夜璣?”

這個寶貝,至少值三千金銖。

“哎呀,公子出手果然大方!”龜奴臉上堆起了笑,連忙拿著珠子走下樓去找人過目鑒定,又急急忙忙地回來,推開窗戶,在剛才的燈籠下面掛上了一串兩盞燈。

如意剛要離開庭院,聽得這邊窗戶響,不由得站住身再度望了過來。一時間,花魁的臉上也有些微的錯愕,顯然沒想到今天會有兩位客人同時競價。

管家滿臉的驚訝,忍不住低聲道:“郡……公子,你哪裏來的照夜璣?”

“這種東西我多了去了,”朱顏笑了一聲,無不得意,“我當年跟著師父修行,上山下海,什麽奇珍異寶沒見過?取到一顆照夜璣又有啥稀奇?”

管家苦笑:“難為屬下還專門備了銀票出來。看來是用不上了。”

然而剛說到這裏,只聽對面一聲響,卻是那扇窗戶又推開了一線。

“不會吧?”朱顏和管家都變了臉色,齊齊脫口。

那邊的窗戶裏果然又挑出了燈籠,整整齊齊的一大串,也不知道究竟有幾個,竟累累垂垂直接垂到了地上!

庭院裏傳出一片驚呼。龜奴也是楞住了,脫口而出:“萬金之主!”

星海雲庭雖是葉城最奢華的青樓,但一擲萬金的豪客卻也是鳳毛麟角,一年也難得見上幾次,此刻看得這一串長長的紅燈掛下來,他竟是忘了朱顏還在旁邊,喜不自禁地笑出了聲來:“天哪!今兒竟然出了一個萬金之主!”

“怎麽了?”朱顏看不懂,急得抓住了龜奴,“他到底出了多少?”

“小的去問問……”龜奴出去問了一圈回來,臉上也有不可思議之色,道:“聽說對方拿出了整整一袋子的辟水珠,至少有十幾顆!哎,可真是好久沒見到那麽豪爽的客人了……如意今天可算是賺大了,哈哈……”

然而剛笑了一聲,便知道不妥,又連忙點頭哈腰地賠笑:“公子,看來今天真不巧……要不您明兒再來?”

“誰要明天再來!”朱顏一刑怒從心頭起,轉頭就抓住了管家,厲聲道,“快,把錢都給我拿出來!”

管家看到郡主動了真怒,忙不疊地將懷裏所有的銀票都拿了出來。朱顏看也不看地劈手奪了,一把摔到了龜奴懷裏:“去,把燈全點起來!”

龜奴一捏這厚厚一疊的銀票,不由得楞住了。

“夠了不?”朱顏怒喝。

“夠……夠了!”龜奴點頭如搗蒜,卻臉露為難之色,“可是按照規矩,出到了萬金,那就是封頂的價格了——公子接著出再多的錢也是無用。

“什麽?”朱顏不由得勃然大怒,咬牙切齒,“封什麽頂?我出的比他多,花魁就該是我的!快去替我點燈!不快點去,我就點了你的天燈!”

“規矩就是規矩,破不得的呀。”龜奴拿著那一疊銀票,左右為難。

朱顏越想越生氣,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對面那個人是誰?有毛病嗎?怎麽會那麽巧,我出三千他就出一萬?莫不是你們暗自做了手腳,想雇個托兒一路擡價,找個冤大頭宰了吧?”

“公子,您這麽說可真的是冤枉啊!”龜奴推開窗,小心翼翼地指著斜對面的窗口,壓低聲音道,“小的剛才派人打聽了一下,據說對面包間裏坐的是一個帝都來的貴客,年輕英俊,大有來頭,也是說了今天非見花魁不可!”

“帝都貴客?”朱顏楞了一下。

帝都來的客人,年輕英俊,大有來頭——聽說皇太子時雨頑劣,經常偷跑出伽藍帝都來葉城玩耍,喝酒賭博無所不為,莫非今天……

“是呀,應該是個大人物,氣派可不凡呢。”龜奴看到她動搖,連忙壓低了聲音添油加醋,“萬一得罪了,只怕會有後患。何況花魁天天都在這裏,公子不如改天再……”

“誰要改天!”朱顏卻是怒了,也顧不得猜測對方是誰,忽然一跺腳,拉開門便朝著對面走了過去。

“公子……公子!”龜奴大驚,連忙追上來,“您要去哪裏?使不得!”

“有什麽使不得!”她窩著一肚子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嘴裏冷笑,“我倒要去看看,是哪個家夥狗膽包天,居然敢跟我搶?!”

管家眼見不好,知道郡主火暴脾氣上來了誰也攔不住,心裏叫了一聲苦,便從袖子裏摸出一支小小的袖箭,“刷”的一聲從窗口甩了出去,召集從赤王府裏帶出的便衣侍衛前來救場,又匆匆忙忙轉過頭追了上去。

真是要命……撞了什麽邪,這個姑奶奶今天不鬧個天翻地覆是不罷休啊!

這邊朱顏已經直闖過去,龜奴攔不住,一路追著,眼看她闖到離對面的包間雅座只有一道門的距離了,不由急得要命,失聲道:“公子,你真的不能過去了!前面有……”

“前面有什麽?”朱顏冷笑,腳步絲毫不停。

話音未落,前面黑影一動,不知從何處忽地躍下了兩個穿著勁裝的彪形大漢左一右攔在了朱顏的面前,手腕一翻,露出一把短刀。

“星海雲庭的保鏢?”朱顏一楞,冷笑了一聲,還是徑直往前闖去,竟是完全不把那些雪亮的利刃放在心上。

“給我站住!”那兩位打手見這個人不知死活地還要往裏闖,眼露兇光,頓時也毫不客氣地揮刀砍了下來!

“公子!”龜奴和管家齊聲驚呼。

然而,那兩把刀快要砍到朱顏手臂上的時候,朱顏擡起了手指,在虛空裏平平劃過,做了一個最簡單的動作,那兩個打手的動作忽然凝固,就這樣定定地僵在了那裏,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在骨碌碌地轉。

“哼。”她冷笑一聲,伸出手指頭戳了戳面前僵硬的人,只聽“撲通”兩聲,兩個壯漢應聲而倒,眼睜睜地看著朱顏穿過了他們的攔截,揚長而去。

對面那間雅室就在眼前,她怒氣沖沖地往裏沖,一腳就踢開了最後一道門,大喝:“哪個不知好歹的王八蛋,居然敢跟我搶花魁?滾出——”

然而話音剛落,下一個瞬間,她聲音裏的氣勢忽然就弱下來了,脫口“啊”了一聲,似是見到了極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一聲後,就沒了聲音。

“怎麽了?”管家大吃一驚,再也顧不得什麽,一把甩開了龜奴的手,狂奔上前,沖入了對面的房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然而,門一開,只見朱顏好好地站在那裏,只是臉上的表情甚是怪異,就像是活見了鬼一樣,直直看著前面。

“郡……公子!你沒事吧?”管家急忙問。

朱顏一震,似是被這一喊緩過了神,卻沒有回過頭看他一眼,只舉起手擺了擺,又連忙將手指放到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那一刻,管家終於看到了對面窗戶後的那個客人。

那個一擲萬金的恩客坐在那裏,背對著他們,沒有說話。背影看上去頗為年輕,不過二十許的樣子,雖然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卻像那龜奴說的那樣,氣度如同淵渟岳峙,凜冽逼人。雖然被人破門闖入,對方也沒有回頭,只是捏著冰紋青瓷杯的手指動了一動,發出了輕微的“喀拉”一聲裂響。

管家心裏一緊,連忙拉住了朱顏,免得她一怒之下又要鬧出什麽禍來。然而那個怒氣沖沖的少女卻只是直直地看著前面,張口結舌,嘴唇動了動,似是硬生生吞下了一句驚呼。

“不好意思,驚擾閣下了!抱歉抱歉!”管家生怕對方發作,連忙賠禮道歉,然後一拉朱顏,低聲道,“姑奶奶,快走吧……算我求您了。”

這邊的朱顏仿佛回過神來了,猛然往後退了一步,也不作聲,只是用力一扯他的衣袖,瞬地轉身,飛也似的逃了出來。管家被她這種沒頭沒腦的做法搞糊塗了,緊跟著她也退了出來。

兩人一路疾奔,一口氣退到了外面的廊道上,看到裏面的人沒有轉過頭也沒有追出來,朱顏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擡起手,擦了擦額頭——剛才那一瞬,額頭上竟然出了那麽多汗!

“怎麽了?”管家納悶不已,“郡主,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快走吧!”她臉色有些發白,匆匆就往外走。

剛一回身,外面黑影一動,窗戶打開,一行人無聲無息地躍入,一見到管家,齊齊屈膝:“總管大人!”

“怎麽才來!”管家低叱,“都已經沒事了,走吧!”

他們又往回走了幾步,碰上了急急趕來的龜奴。眼看一場亂子消弭於無形,龜奴也不禁松了口氣,追在後面,賠著笑臉:“哎,公子這就走了?難得來一趟,星海雲庭那麽多美人,要不要再看看?”

朱顏三步並作兩步,從回廊裏繞了出來,一路壓根沒有理睬龜奴的喋喋不休,臉色陰晴不定,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忽然間,她又站住了身,猛然一跺腳。

“不,不行……他一定是看到我了!”朱顏表情驚恐,似乎天塌下來了一般,喃喃道,“這回完了!怎麽辦?”

“怎麽了?”管家愕然不解,“出什麽事情了?”

朱顏沒有理睬他,在原地沒頭蒼蠅似的團團亂轉了一會兒,忽地轉身,從懷裏拿出了一疊銀票,拍到了龜奴的手裏:“拿著!”

龜奴吃了一驚:“這……這是?”

“房間裏那位公子的其他一切費用,都由我包了!”朱顏急急忙忙道,將所有的銀票都扔了過去,“他要什麽,你們就給他什麽!千萬要伺候周到,讓他盡興而歸。知道不知道?”

“啊?”管家和龜奴都驚住了。

不到片刻之前,她還那樣怒氣沖沖地闖進去,大家都以為星海雲庭很快又要因為爭奪花魁而上演一次全武行,怎麽轉瞬情況急轉直下,她竟然如此低聲下氣地為情敵一擲千金、豪爽地買起單來?

“公子不是開玩笑吧?”龜奴捧著錢,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誰跟你開玩笑!”她咬著牙,低聲呵斥,“還不快去?”

“是……是!”龜奴得了錢,也顧不得什麽,連忙眉開眼笑地轉身,想要一溜煙跑開——花魁今晚歸誰倒是無所謂,既然有人想繼續撤錢,又怎麽能拒絕呢?

然而剛一回過身,便撞上了一個人。

那個人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無聲無息就站到了身後。龜奴剛要驚訝地開口,對方的手指只是輕輕一擡,他就仿佛被定身了一般動彈不得,瞬地失去了知覺。

“餵!你這是……”一旁的管家剛要開口詢問什麽,被那人用另一根手指遙遙一點,瞬間也被隔空定住。

朱顏看到來人,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臉色刷地蒼白。

“怎麽,要替我付錢?”那個人看著她,開了口,“這麽大方?”

他的聲音冷淡,聽不出喜怒。然而一入耳,朱顏的腿便頓時一軟,差點一個跟鬥摔倒,訥訥道:“師父……果,果然是您!”

是的,剛才,當她沖入對面雅座的瞬間,掀起簾子,看到的竟然是自己的師父!

九嶷山的大神宮時影,居然在星誨雲庭和她爭奪花魁!

如雷轟頂,她當時就驚呆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記憶中,師父這樣清高寡欲的人,就像是絕頂上皚皚的白雪,仿佛摒棄了七情六欲,卻居然也會和那些庸俗男人一樣出入煙花場所?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還是世上男人都一個樣?

那時候,趁著師父還背對著她,她硬生生忍住了驚呼,倒退著出了房間,想都不想地拔腳就跑。然而沒跑幾步,又立刻明白過來:以自己的修為,是絕無可能在他眼皮底下溜走而不被覺察的!

所以,她便自作主張地替他買了單。

與其等著來日被師父教訓,不如趁機狠狠討好一番,說不定師父心情好了,便會當作沒這回事放過了她。

然而,此刻看到時影的眼光冷冷掃過來,她頓時全身嚇出了一層冷汗。相處那麽多年,她自然知道那種眼神是他怒到了極處才有的。這一次,只怕是馬屁拍到了馬蹄上,絕對不是挨打那麽簡單的了!

“剛才在和我競價的,居然是你?”時影看著她,語氣喜怒莫測,“你要見花魁做什麽?你和她有什麽瓜葛,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只是來這裏看熱鬧而已!”她嚇得結結巴巴,連話都說不順溜了,”給……給我一百個膽子,也絕不敢搶師父您看中的女人啊……”

“……”時影雙眉一蹙,“你說什麽?”

那一刻,有更加明顯的怒意在他眼底凝聚,如同隱隱的閃電。

朱顏嚇得腿都軟了,在師父沈吟著沒有動怒之前,連忙說了一大堆,大意是表示她完全理解師父雖然是大神官,但也是一個大活人,易服私下來這裏會花魁無可厚非。九嶷神廟戒律嚴明,她絕對會為尊者諱,敢透露一個字就天打雷劈!

她語無倫次地賭咒發誓,只恨不得把最重的咒都用上,然而時影聽著聽著,臉色卻越來越不好,忽然出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頜,厲喝:“給我閉嘴!”

朱顏喋喋不休的嘴終於頓住了,嚇得猛然一哆嗦,差點咬到了舌頭。

“你在胡說些什麽?”他捏住了她的下頜,皺著眉頭看她。

“真……真的!我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不知道!”朱顏被那麽一看渾身戰栗,連忙又指了指旁邊兩個被定住身的人,“等一下我就用術法把他們兩個人的記憶給消除掉,絕不會透露一絲風聲!誰,誰都不會知道您來過青樓找過花魁——”

那一瞬,她覺得下巴一陣劇痛,忽然說不出話來。

“閉嘴!”聽她嘮嘮叨叨說著,時影眼裏的怒意終於蔓延出來,低聲厲喝,“你想到哪裏去了?我來這裏是來做正事的!”

“啊……啊……?”她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張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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