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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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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神奇之處大抵在於這種驚心動魄般的出乎意料——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或者明天到底會發生什麽事。

像趙謝林郁這幫人,身處中樞漩渦,攪在詭譎朝堂,利益糾葛明爭暗鬥迫使她們時時刻刻緊繃心弦,可謂機關算盡。

與他們不同的是,少無適俗韻的於冉冉單純是為擺脫鞠氏束縛而不得已攪入局中,是故她在謀慮思量時自然而然不會分出精力來過多考慮所謂大局。

朧明時分,少眠的於冉冉剛淺淺打起盹兒,以明衛身份活動在人前的暗衛敲響屋門,給他主人帶來兩個消息。

其一,祁東軍大帥謝斛一行人馬將於今日巳初取得勝門入城,入城後落腳祁東官驛。

其二,五公主府深夜走水,有刺客混入,府上二公子三公子葬身火海,五公主失心而瘋,謝岍因救五公主而為刺客所傷。

於冉冉掐住眉心,從疲憊混沌的腦子裏強行辟出幾分冷靜清醒。

她想趙長源果然沒有預料錯,那些人的殺心越來越大。甚至動到皇帝女兒及皇帝外孫身上,還傷了當朝一等國公現任禁衛軍大都督。

暗處敵人這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

於冉冉此番來鄣臺屬私行,謹慎地按照和謝岍提前商量好的計劃按兵不動,直到天光大亮她才隨大流離開鄣臺。

出鄣臺門時還偶遇不少認識的人,在這裏遇見大家也不尷尬,心照不宣中甚至互相客氣地寒暄了幾句。

出鳳山後聽見禁衛軍校場的報時鐘鼓聲,心腹隨從在陣陣馬蹄聲中喊說:“大統領,我們走德勝門麽?這個時間過去許能偶遇姑娘。”

“不了,”於冉冉策馬疾行,同樣微微提高聲音:“走武梁門,抓緊時間回宮,今日事多著呢!”

火燒公主府,謀殺帝女和皇孫,即便這些都可以被強行劃分進老柴大爺的家事裏而進行內部解決,刺傷當朝正三品禁衛軍大都督的事,卻然無論如何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進城時從守門校尉口中得知以皇城為中心四方十餘街坊已經全部戒嚴,於冉冉一路回趕,甫到宮門下即刻被攔住去路。

是青雀大公的幹兒子白雉,拾禮說:“大統領來的正好,公家等見,來不及更換衣袍,趕緊隨奴婢來吧。”

去見皇帝的路上,白雉簡單把眼下情況和於冉冉說了,和於冉冉知道的差不離。

白雉趨步快走邊義憤填膺說:“遭天殺的竟敢在天子腳下殺人放火傷朝臣,偏巧謝帥今日到京,回來就見謝大都督受傷那能行?公家既痛且怒,已調郁副指揮率三營兵馬入都,這回就算把汴都翻個底朝天,也定要把那賊人捉拿歸案!”

單單是把傷人者捉拿歸案麽?

白雉是大太監青雀最貼心的人,平時言行舉止中就差拿刀把“謹言慎行”四個字直接刻在腦門上,此時能在路上說出這些立場鮮明的話,於冉冉摳字眼的同時自然也品出來幾分深層含義。

公家要動手了。

只是怎麽會調郁孤城進城來?調郁六帶兵入都,城外防禦怎麽辦?要知道三營並不一心啊......

事情發展順利還要感謝於冉冉在鄣臺對劫殺零榆之人的審訊結果,於冉冉結果給的夠關鍵,趙長源行動夠迅速,謝岍的松緊程度把握得恰到好處,所有事情水到渠成。

公主府一場大火燒,五公主兩個兒子葬身火海,柴耽失心瘋,五駙馬一個時辰都沒熬住直接給謝岍全撂了,那就借著縱火公主府和刺殺謝岍的由頭開始收網吧。

再說明面上的事,謝岍負傷,五公主府一片混亂,皇帝點於冉冉率內禦衛去把謝岍的禁衛軍頂下來。

皇宮的警備戍衛自有一套流程機制,就算禁衛軍群龍無首,關鍵時候還有虎賁八衛能頂上,那萬餘號人可實實在在是老柴大爺的最後底牌,是真真正正的“一衛抵三禁,一騎擋五胡”。

天子禁中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會有事,內禦衛抽調部分人手出去完全沒有問題。

領皇命點兵出宮時,於冉冉在宮門下遇見策華公主,小公主只是簡單和大統領說了幾句叮囑的話,於冉冉卻敏銳地註意到,平時幾乎寸步不離小公主的林祝禺,此刻不在策華公主身邊。

若是如此,公家調郁孤城入都就有了合理解釋。

五公主府離大內不算遠,於冉冉打馬奔來,見五公主府一片狼藉,詭異的是狼藉中反而沒有昨日於冉冉來時那樣亂糟糟了。

是上上下下的人剛被發火的謝岍收拾一頓,一走進前庭就看見十來個公主府仆人正懼怕不已地提著水桶拿著掃帚和抹布,戰戰兢兢在打掃地上的攤攤血跡。

出來迎接內禦衛的禁衛軍旅帥郝靖說,大都督剛下令在此打殺死幾個不服管教的刁奴。

於冉冉表示理解,五公主府上泰半下人都是錢貴妃從宮中挑選,大到柴耽身邊管事嬤嬤,小到府上廚娘,哪個張口閉口不是“我們宮裏如何如何”?

五公主府出事後亂成這個樣子和這些老刁奴脫不了關系,不然昨夜走水,怎麽會沒人發現兩位小公子深更半夜不在自己臥房,而在他們兄長柴戎停放遺體的屋子?

被燒沒的是停放著柴戎屍身的他生前的臥房,大火洶,連帶著那一片都被燒毀,五公主的主院也在其中,一把大火,富麗堂皇啥都不剩。

於冉冉穿過前堂走進二道院,才邁下淌著黑水的白玉階,四名禁衛軍擡著副擔架,踩著地上為打火而潑灑的、混雜著燃燒灰燼的黑水四平八穩走過來。

於冉冉招招手截停擔架,兩根手指夾著毛皮毯子掀開一角,毯子下露出謝岍那張從打火場裏下來的黑灰臉。

“別煩老子啊,”謝岍迎著天上刺目日光,勉強把眼睛掀開條縫,哼哼說:“有屁趕緊放。”

於冉冉抱起胳膊俯視謝岍,說:“五駙馬?”

“一會兒全交接給你,”謝岍疲憊叨叨說:“媽的就趕上老子跟打火有緣,走了。”

說完自己用左手把被掀開的毯子往頭上一兜,禁軍得令繼續前行,於冉冉沈靜的聲音終罕見地帶上促狹笑意,慢條斯理:“傷右胳膊了啊!那還急著回家幹啥?”

那邊謝岍一掀毯子不服輸地探起頭來:“老子左右手都慣用!”

於冉冉無聲笑起來,引得心腹護衛暗暗多看兩眼,他心說主人啊咱們這是在五公主府,人家府上剛沒了仨娃娃,女主人也失心瘋了,我知道您心情好,可咱能不能多少留點功德,別笑?

可憐他主人沒有感受到他的無聲祈禱,於冉冉安排副官去和禁衛軍那邊交接時,有人來報,五駙馬想見於冉冉。

似乎是怕於冉冉忙的抽不開身,五駙馬還特意叮囑通傳的人,說有聲“謝謝”要親口給於大統領講。

是啊,五駙馬還欠於冉冉一聲謝謝,不然他早在去嵐州前就命喪宮中枯井了。

於冉冉把事情暫時都交代給副官,自己領著親信來見被重兵把守保護的五駙馬。

一夜未見,三十出頭的駙馬爺兩鬢全白。

為保護證人,被臨時設立為安全屋的五駙馬臥房門窗緊閉,於冉冉進來時,駙馬爺就坐在昏暗的屋子裏,形容憔悴兩鬢斑白。

原來世上真的會有人一夜消瘦,一夜青絲變白發,哦,不對,細想來事發至今也不到六個時辰,稱不上一夜時間。

於冉冉抱手拾個禮,也沒有可以安慰的話能說,只是靜靜站在那裏。

良久,坐在圓桌前如石雕般一動不動的駙馬爺眼皮微動,輪著那雙灰暗無光的眼珠子看過來。

“大統領,”沒有半點生氣的人好似人間游魂,機器般吐字說:“那日枯井相救,還沒來得及正經道謝。”

“舉手之勞,駙馬爺不必掛懷。”於冉冉居高臨下看著這個一夜間妻瘋子歿家破人亡的男人,沈靜說:“我聽禁衛軍說了,原來證據就存放在那口枯井裏,是我不察,抱歉。”

證據現在才被發現的事怎麽都怪不到她頭上的,當時五駙馬也壓根沒打算找於冉冉求助,於冉冉這樣說純屬客套。

五駙馬說:“誰也不怪,都是命。”

若他能洞察時局,在被幫救後精準選擇相信於冉冉,他至少不會有現在的家破人亡。

五駙馬找到柴簣犯案證據,以及藏證據、被逼迫的事情是這樣的。

大半年前大理寺審理廢翟王案,在大理寺當差的五駙馬無意中查到個普通罪臣家和廢王的書信往來,裏面似乎牽扯到五公主府。

他隱約知道多年來五公主被她母親錢貴妃拿捏,五公主暗中想要反抗,所以他沒有聲張,把書信截下來開始暗中探查。

是,他要家世沒家世要靠山沒靠山,文比不上世家公子趙長源,武打不過那位腿腳不方便的林少帥,但他也絕對不是錢貴妃口中那個幹啥啥啥不行的草包窩囊廢。

歷時三個多月,整整歷時三個多月,僅僅歷時三個多月,不知是燈下黑還是天降大運,讓他憑一己之力查出了埋在那封信背後的牽扯更深的事情。

駭人聽聞,曲王柴簣私鑄□□!

他孤身一人查找線索原本並不引人註目,在大理寺當差還為他提供不少便利,一切本進展順利,唯壞在他暗查過程中借公幹由頭親自去了趟曲王封地。

他在某家實際由曲王勢力操控而用以洗錢的賭場裏不慎漏了蹤跡,被曲王的人盯上。

勢單力薄的他根本藏不住,很快就被曲王的人發現,當時他已經拿到曲王私鑄□□的直接證據,奈何孤身奮戰,他輕而易舉被發現,又被各種逼迫交出證據。

起初曲王黨是不敢謀他性命的,入秋後越逼越緊,曲王黨幾次三番欲圖他性命皆未成,只因他身份特殊。

曾經看著同期入朝的同袍們一步步往上爬,趙長源更是三十出頭就坐到中臺仆射時,五駙馬憎恨過發妻柴耽,憎恨駙馬爺的身份斷了他大好仕途,如今可好,在面對性命威脅時,反而是駙馬爺的身份給了他保護。

倘他身死,無論現場被偽裝成多麽完美的“自殺”,宗府也會在其他衙署調查結束後依照流程再上書三臺請立案調查,兩次調查的案子必定會過中臺仆射趙長源的手。

趙長源那個人可不是好糊弄的,曲王那邊忌憚趙長源父親中臺相趙新煥,輕易不敢打草驚蛇,甚至還想著日後能把趙大公子收入麾下為己所用,是故他們選擇躲著趙長源,只在暗地裏用各種手段逼迫威脅五駙馬交出證據。

五駙馬無力反抗,也不敢和發妻坦白,徒給發妻增添負擔,唯剩暗暗想辦法。

保險起見他把證據藏在宮裏,藏在了冷宮旁邊破院那口枯井裏,用夾層夾在井臺內側某塊磚裏,只要認真找很容易就會發現,甚至他還想辦法引禁衛軍去註意那邊,但是沒成功。

那之後沒幾日,柴耽在宮裏耍手段想拉攏謝岍的事也被曲王柴簣撞破。

宮裏打殺了一個小才人,隔天成人分府的柴家子弟回宮來給公家和錢貴妃請安,柴簣趁五駙馬路過時把他堵在了那個藏著證據的廢棄院裏。

萬幸當時柴簣百密一疏,沒有深究五駙馬為何會走這樣條路出宮,反而單純以為他走這裏是為了躲避他。

那院子破敗荒蕪,挨著冷宮,平時就連禁衛軍巡邏都很少路過,五駙馬被文質彬彬的曲王殿下用藏在腰帶上作裝飾的利器抵住喉管。

柴簣要他交出證據,五駙馬不從,那鋒利的大拇指長小拇指寬的利器狠狠紮在他大腿上,柴簣咬著犬牙威脅他。

“你的死活其實沒人在意,之所以留你性命不過是看在貴妃娘娘的面子上,若哪日她不要你這個女婿了,你怎麽辦?倒不如痛快交出證據,咱們還像以前那樣往來,我當戎兒他們是親外甥看的。”

按照柴簣這人前儒雅人後瘋批的性格,證據交出去自己就絕對沒有活路,五駙馬仍舊不答應。

耐心用盡的柴簣一把掐住五駙馬脖子,直要把他往身後枯井裏扔,這個時候於冉冉帶內禦衛路過,聽見動靜進來查看,更是察覺他二人之間劍拔弩張,找借口請五駙馬同行。

此舉算是救了五駙馬一命。

說來可惜,五駙馬把證據藏到井臺磚裏後還一直在想方設法提醒禁衛軍,包括繼續用之前在冷宮旁邊墻腳或者草叢裏扔毒死的貓或者麻雀的方法。

他期以此辦法引來禁衛軍註意,從而對那附近進行搜索,只要搜索就會發現他藏在枯井裏的證據,但是沒有人發現,他寄予厚望的謝岍並沒有發現這個。

至此,弄清事情原委的於冉冉終於知道了方才見到謝岍時那驢玩意為何會有恁大火氣,甚至手段狠硬打殺刁奴,這五駙馬可實在是,太好玩了。

五駙馬特意把於冉冉找來表示感謝,口頭上說完謝後他指指放在桌上的檀木小盒子,言語如死水無波:“一點心意,請大統領不要嫌棄。”

於冉冉打開盒子,裏面是薄薄一本賬簿。拿出來歪向光源翻看,竟詳細記錄著鞠府嫡長子鞠遲意和曲王府之間的賬目往來。

賬目主要流向三營,於冉冉沈靜臉上浮出驚訝色,這是鞠遲意為曲王賄賂三營的證據!

“事到如今,實沒必要大張旗鼓滿城抓刺客,”五駙馬望眼前虛空,啞聲說:“若公家要辦曲王,沒有今日引也照辦,當柴家人真累,面子大於天,來來回回虛偽至極,我也厭倦。”

“你低估了人性毒惡,”於冉冉握著薄薄賬簿,仿佛握著自己後半生命運,以往沈靜的話語這回尾音發顫:

“若我沒猜錯,戎小郡爺之事是曲王所為,他想以此嫁禍錢貴妃,原本設計是引錢貴妃母女自相殘殺,最後坐收漁翁之利,但你誤打誤撞,成了他計劃裏最大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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