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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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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4日

臉龐仿佛紅蘋果,黑黝黝的大眼睛明亮有神,白白瘦瘦像是又長高了--還沒通過出票口,人流中的葉霈便遠遠看見巴著欄桿朝這邊張望的小琬,高興地揮舞手臂。

“師姐。”小琬疾步撲過來,下巴靠在葉霈左肩;仿佛分別不是三個月而是整整三年似的。

要是我死了,媽媽還有弟弟和繼父,可就沒人關照小琬了。葉霈眼圈一熱,也緊緊摟著師妹不放,半天才安慰著拍拍她背脊。“回去說,很多東西給你看。”

盡管話是這麽說,電話也溝通過很多次,小琬依然耐不住好奇,剛上出租車便小聲詢問:“北京那些人服不服?有沒有人挑場子?我幫你壓陣。”

葉霈心裏熱乎乎,左手虛劈一下,“安啦,搞的定。”

每次回到師傅家中,葉霈親切之餘,總有一種時光逆轉的恍惚感。庭院樹木冠蓋如傘,地下豎著兩套梅花樁,十數個真人大小的假人分列其中,要害穴道都有深深印痕;沙袋、木制兵器倚在墻壁,真家夥則藏在室裏。門前拴著一只大黃狗,見到小琬搖頭擺尾親熱極了,葉霈嘛也算熟人,扔個肯德基雞腿過去便友好多了。

往日回來葉霈總要熱熱身,和師妹對對拳腳,今天卻早早把後者拉進大門。“你快看,小琬。”她急匆匆解開衣裳,露出背脊:“我背上。”

很久得不到答覆,葉霈心裏打鼓,只好從鏡子裏回望:小琬正緊緊盯著自己背脊,臉龐都快貼上來了,神情又是困惑又是沈重。

“師姐,不行。”幾分鐘之後,她沮喪地答,松開撫摸葉霈背脊的手掌,像是生怕驚到什麽似的--在葉霈眼中,黑蛇金鳥明明都在她掌下。“我什麽也看不見。”

葉霈一顆心漸漸涼了。有咖啡廳老板做先例,別人看不到也不足為奇;可小琬跟隨師父一十四年,得了師門衣缽真傳,比自己二次拜師的可強得多了--在她心中,小琬若是不行,恐怕真完蛋了。

“算了。”她沮喪地拉起衣裳,有點束手無策,半天才說:“看看師傅去吧。”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帶著暖意的春風從葉霈臉側拂過,既舒適又愜意,用力把自行車蹬得更加快了;身側騎行的小琬看上去沒費力氣,卻總能輕輕松松跟在她身旁。

長眠之地是師傅親自挑的。幾年前師傅帶著小琬在市裏走了個遍,選中一處靠近山林的溫泉陵園,倒令葉霈有點驚訝:落葉歸根的師傅原打算埋骨深山,與蒼松翠柏為友,還是自己外婆念叨“兩個孩子惦記”,這才慢慢改了主意。

墓地清凈一隅,望著面前簡簡單單刻著師傅和師公名諱的墓碑,葉霈把背包放在旁邊,和小琬忙碌著擦凈塵土又用清水沖洗,這才開始擺吃的。帶來的蘋果提子,稻香村薩其馬桂花糕和牛舌餅,師傅愛吃的蛋卷臘腸,再沏好熱茶、酒水。

初次見到師傅那年,葉霈七歲。彼時父親聽說師門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前輩踏足本地,按禮數跟隨長輩拜見。傳言那位前輩性格古怪,輩分又高,早就不太見人了,想不到那次心情極佳,居然首肯。各位後輩都帶著門人子弟,父親也帶著平日看他練功的葉霈過去,打算長長見識。

不知什麽狗屎運,葉霈居然被前輩看中了。當時她老人家什麽也沒說,第二天清早來到家中,先摸摸葉霈筋脈骨骼,在墻壁高處畫條直線讓她全力跳起去摸,又用最快速度奔跑百米。數種小測試之後,前輩見了母親一面,這才問葉霈:“你可願拜我為師?”

不等小葉霈反應過來,大喜過望的父親便忙不疊應了,又推女兒磕頭,自己也伏地行大禮:“拜,拜!”

葉霈懵懵懂懂,只知道面前這位滿頭銀發的老奶奶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磕了三個響頭,喊聲“師傅。”

師傅慈祥地摸摸她腦瓜,遞來一把頗有年頭的小木劍,“好孩子。”

是把劍!跟著奶奶把各版本《射雕》《天龍八部》看了又看的小葉霈興奮地緊緊攥在手裏,“師傅師傅,你有多厲害?”

師傅大笑,接回木劍掂了掂,游目四顧。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葉霈一輩子都忘不掉:身穿灰衣裳的老人家忽然像只灰雁似的朝著數丈之外一棵高大青翠的樹木淩空激射而去,繞著枝頭略一徘徊便輕飄飄落回原先位置;小木劍又被遞到面前,劍尖赫然盛放一朵火焰似的山茶花。

“這招叫烽火燎原。”師傅笑瞇瞇說,“你跟師傅練個二十年,就能學了。”

那晚葉霈睡得很熟,枕旁有個盛滿清水的小碗,山茶花開得正艷。一墻之隔母親悄悄埋怨,父親急的臉紅脖子粗:“你知前輩是誰?多少漢/奸、日本鬼子死在她老人家劍下!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母親嚇得不行,“還殺過人呢?”父親連忙安撫:“嚇唬人的,就是說說,說說。”

於是小葉霈過上早九晚五,啊不,早五晚九的日子。古人聞雞起舞,清晨她便起床練晨功,從壓腿抻筋開始,紮馬步練眼力再到學身法背口訣認穴位,數年如一日從不間斷。中間她也偷懶,不等師傅訓斥,父親便板著臉吼,“嬌裏嬌氣,是不是我葉坤的女兒?是不是葉海東的孫女?”

我是!小葉霈骨子裏帶著種軍人韌勁兒,咬牙撐了下去。

十三歲那年,升入初二的葉霈面臨中考,功課負擔陡增,師傅卻要她退學,早晚隨侍身旁。

“我時候不長了。”坐在太師椅上的師傅喝口熱茶,對父親說得坦率,“霈霈要學的還多著,跟著我回老家;過個十多年我歸了西,她再回來。”

不上學了?天天在學校和數學題英語單詞作鬥爭、回家記誦拳法口訣的葉霈有點蒙圈,父親遲疑不決,母親卻爆發了。“那不就是文盲嗎?現在哪個孩子天天動拳頭?霈霈還是個女孩子!”父親出差居多,獨力照顧兩邊老人的母親發怒,“霈霈這輩子不能這麽毀了!”

同樣難以接受的還有外公外婆。兩位望子成龍的老人希望葉霈出人頭地,日後考到北京上學,最好清華北大;聽說要退學練武,氣得七竅生煙,跑到師傅住處大吵一架。

分別那天,葉霈哀哀痛哭,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師傅眼眶也紅了。老人家嘆息著摸摸她頭頂,一如初見:“你是個好孩子,可惜緣分盡了,以後不能算我的弟子。教給你的功夫別丟下,這輩子揚名立萬不用想了,健身延年也是好的。記著,好好孝敬你父親。”

小葉霈不停點頭:“不丟,不丟。”又說,“我最愛我爸爸,我也孝敬師傅。”

時光如流水,離她東去不可留。父親英年早逝,師傅墳墓也悄悄長起青草。

悄立墓碑前的葉霈拜了又拜,黯然心想:師傅師公保佑,我別栽在那個倒黴的“封印之地”

回家路上,輕松不少的葉霈斷斷續續把和“封印之地”有關的事情講給小琬,後者一聲不吭,到家才說:“師姐,是不是離魂術?”

這也是葉霈考慮過的。事實上她昨天在老曹家待到很晚,探討著是否詛咒、惡魔或者陰魂野鬼;看得出以上話題隔一陣就會在老曹團隊內部爆發一次,不少人苦苦研究,還特意到佛門道教聖地求助,結果一無所獲。

她把自行車往門前一撐,“不知道。有的人兩年前就進去了,什麽辦法都想過,還把背後皮肉割下去,照樣沒用。”

“這樣啊。”小琬喃喃道。

晚餐是順路買回來的漢堡王和吉野家。葉霈吃慣了快餐,小琬只會煮面條,於是將就些。

“六月份闖宮。”夜幕降臨的時候,兩位女生聚精會神湊在筆記本前,屏幕赫然便是縱橫交錯的古城地圖。“從我們現在待的地方--喏,這裏,一直沖到中間這座皇宮,裏面分三層,最底層有一座迦樓羅像,把血抹在上面,第一步就搞定了,我背上就能多只鳥。”

隨即唉聲嘆氣:鳥啊蛇啊什麽的,小琬也看不到。

抱著本舊書亂翻的小琬接口:“為什麽是六月?五月七月不行麽?”

昨天葉霈也是這麽問的。駱鑌答,越靠近年底那迦越多,皇宮如銅墻鐵壁,保命都來不及,根本攻不進去;若是換到年初,死傷慘重的人們又湊不齊闖宮的人手,索性定在六月。葉霈又解釋給她:“四月這次先探路,就是熟悉熟悉皇宮地形,五月份去探一線天。然後六月份正式闖宮,七月份走一線天--師妹,你得陪我走走獨木橋才行。”

小琬滿口答應。隨後一字一句念打印出來的資料:“迦樓羅,天龍八部之一,居住在四大洲神樹,雙翅展開三百多萬公裏?這麽大?印度大神毗濕奴的坐騎。”

葉霈把另一張紙指給她:“專克摩睺羅伽,就是我背上的黑蛇:蟒神、地龍,無足腹行神。”

小琬把書丟在一旁,盯緊屏幕上黑蛇怪鳥圖案,半天才說:“城裏的蛇人,就是那迦長什麽樣子?”

兩秒鐘之後,面對蛇首人身、握著利刃的那迦圖像,她居然沒恐懼或者惡心,反而用手比劃:“攻擊咽喉吧,蛇人盔甲太重,追不上師姐你,或者直接卸他胳膊。”

葉霈忽然想起被駱鑌砍落在地的那迦胳膊,黑鱗白肉,血淋淋堅硬腳爪。

十五天就這樣在談論研究中過去了。

其間李俊傑打來電話,他倒也光棍,湊了五百萬交給老曹,順利成為客戶之一。“你可得保護我,葉霈。”他苦笑著,“全指望你們了。”

程序員正在賣房,其他三人就不清楚了。

駱鑌也每天至少一個電話,先是催她回北京與隊友合練,危急時刻配合越是默契越能救命;葉霈卻不肯,只說有急事:“反正封印之地裏面,我們本來就是聚在一起的。”

得讓小琬幫我看看,哪怕一次也好,她想。

遠在北京的駱鑌沒辦法,只好細細叮囑,什麽分隊路線,註意事項,末了嚴厲地說“下月必須回來,闖宮之前得和外隊打交道,認認人,知道嗎?”

葉霈敷衍兩聲,掛斷電話,打心眼裏不願意和“封印之地”任何有關的人或事打交道。不過看起來,雖然剛剛加入,駱鑌這位二隊隊長還算挺看重自己。

盡管心懷抗拒,陰歷三月十五,也就是四月十九日依然到來了。

晚飯是小琬做的,先把一大鍋水燒開,再放進香腸、大蝦、西紅柿、青菜和魚丸蝦餃,最後下面條。其實葉霈覺得只放一、兩種材料就好,不過師妹是好意,便把自己那碗默默吃光。

大黃狗吃了一堆雞骨頭,幸福地滿嘴油。

當晚沒有開燈,反倒在房間四角點起蠟燭。師傅當年闖蕩江湖之時遇過不少異事,最驚險的是和師公聯手大破某個古老家族設下的鬼陣,可惜兩位長輩賴以護身的至寶也就此毀了。

盤膝而坐的小琬摩挲著手中一柄巴掌長短的匕首,輕輕拔出鞘--只見房間陡然劈過一道閃電,劍刃黑沈沈冷森森,令人不敢逼視。被牽進來的大黃狗直哆嗦,縮在屋角不敢動彈。

這便是流傳千年的鎮門之寶,魚腸劍。專諸曾置此匕首於魚腹中,以刺殺吳王僚,在史書上留下一筆。據說它有驅魔辟邪之效,師門諸位前輩憑此縱橫江湖,無人能敵,師傅師公更是除暴安良,威名赫赫。

師傅也賜給自己一把短劍防身,同樣是吹毛斷發削鐵如泥的寶物,卻比師妹這把差遠了;由於高鐵安檢不好攜帶,封印之地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更是帶不進去,只好留在北京家中。

“我在這裏守著。”小琬看看時間,摟摟她肩膀鼓勁,把魚腸劍遞到她手中才認真地說:“師姐你去吧。”

好像不太吉利?葉霈拋開雜念,朝她笑笑便躺在床上,靜靜等待午夜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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