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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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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19日。

粉紅鵝黃翠綠--隨著微風搖曳的長長紗麗、明眸皓齒的女童眉間殷紅朱砂、小攤上織滿植物花卉的克什米爾地毯、膚色如蜜糖的婦女頸間手臂閃閃發亮的圓環、被當地人輕而易舉頂在頭上的竹籃、街頭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大耳牛和綿羊、齋浦爾繪著花紋鋪著毛毯的大象、街頭巷尾的蔬菜咖喱和煮豆子、摞在景點外面的新鮮椰子、隨處可見的印度神像....

足足一周之後,新德裏風土人情依然夾雜著滾滾熱浪撲面而來,令葉霈心馳神往,仿佛回到那座古老而不可思議的城市。

“我倆到的那天遇到有人結婚,看著挺有錢的,就在我們酒店舉行儀式。現場全是紅玫瑰,還把白茉莉花用線串成一長串一長串掛在墻壁,特別特別好看;新娘子婚紗是印度傳統衣服,就是那種大紅色帶著金色垂到地面的長裙,額頭點著紅點,胳膊掛著金手鐲。新郎也是大紅衣服,到場賓客也打扮得特別華麗,然後就電影似的唱歌跳舞,我和趙憶蓮看到夜裏困得不行才睡。”

“第二天導游帶著我們直奔甘地陵,然後是紅堡。我還記得學校老師評價過甘地,非暴力不合作,說是聖雄,骨子裏最符合統治階級胃口,二戰時還讓猶太人和咱們放棄抵抗。不過既然到了新德裏,怎麽也得去趟甘地陵,導游第一個就帶我們去那兒了;進去時得脫鞋,光著腳走路。陵裏很安靜,很多印度人都穿得他們白色民主裝,特別莊重。”

“紅堡就是,恩,莫臥兒皇帝的皇宮,就是建泰姬陵那個皇帝。”她字正腔圓的背誦,“離新德裏不遠,坐突突車就去了,紅色砂巖建的,我們跟那兒照了好多相,旁邊就是賈瑪清真寺。下午去的蓮花廟,您看我發的照片,從外面可好看了,晚上還亮燈呢,裏面是空的,邊上還有好幾個小水池。”

“第三天是印度國家博物館還有總統府,博物館沒什麽人,裏面都是圖畫文物,舍利佛像,還有他們印度那兒信得神,毗濕奴,什麽濕婆。我還在總統府看見猴子了,對了對了,到處都有小松鼠,給吃的就過來,一點都不怕人。下午胡馬雍陵是建泰姬陵那個皇帝的祖爺爺的陵墓,反正也是他們印度的皇帝。門票咱們外國人30塊錢一張,他們當地人才3塊錢。回來時候坐地鐵,還有女性專用車廂呢。”

“第四天我們坐火車去阿格拉。”

電話那頭的宋叔叔立刻來了精神,忙著八卦,“他們阿三,坐火車是不是都不買票?掛在外頭?”葉霈被他老人家逗得哈哈大笑,“哪裏呀,反正我們那幾天沒看著。”

宋叔叔忽然疑惑地問:“你這胳膊上又是什麽?”

胳膊?葉霈有些納悶,看看自己給他發過去那堆圖片便恍然大悟。“這個叫henna,其實就是種手繪,新德裏街上好多人專門畫這個,一百盧比一只手。我朋友畫了一手花兒,我覺得俗氣,就挑了這個,他們古代神話裏的神鳥,什麽毗濕奴的坐騎,迦樓羅。 ”

她說得熱火朝天,聽起來宋叔叔很是動心,“這麽著,你把你這個,每天行程給我發過一份來,就是每天去哪兒去哪兒,是地鐵還是火車,還是打車....”

“他們那裏打車不是出租車,是TUTU車,就是北京這邊的人力車,有點像摩的。”葉霈滿口答應,又忙著糾正,畢竟她和朋友可沒少和這種交通工具打交道:“上面黃下面綠,不管去哪兒說好價錢開著就走了。”

“突突車?”宋叔叔琢磨這種便利交通工具的模樣,“一聽你說去印度,開始我還挺不樂意,這阿三那兒能有什麽好的?新聞裏天天說他們窮的褲子都穿不上,比咱們國家大山還落後,動不動就是搶劫,非禮....”

以訛傳訛嘛。葉霈連忙又從電腦裏發過去幾張酒店、商場之類高大上的照片,替新德裏打抱不平。“哪兒有您說的那麽邪乎。”

宋叔叔這才下定決心:“得,既然你打包票,我帶著你阿姨過年也去一趟,知己知彼嘛。”

簡陋的露天公廁、得到三、五盧比便蜂擁而至圍攏不走的孩童、臉上寫滿期待的tutu車司機、快餐店門口檢查顧客包裹的警衛、和小狗依偎著套在麻袋裏的街頭流浪漢、人滿為患的收容所、無家可歸者麻木呆滯的目光....

不能讓他老人家誤會,葉霈這麽想著,看著筆記本電腦形形色色照片不由有些難過--新德裏乃至印度貧富差距之大令人震撼,驚訝之餘便是無能為力。“您過年和我阿姨華哥哥嫂子玩得好不好?”

兩人聊的熱火朝天,電話那邊傳來阿姨沏茶聲,宋叔叔咕嚕咕嚕喝水聲,茶缸放在桌上的聲音。“霈霈啊,我剛還和你阿姨說呢,你華哥哥成了家,我們霈霈什麽時候把終身大事定了,我這輩子也就踏實了。”

老生常談了。葉霈“嗯嗯”兩聲,聽著他老人家長篇大論,順口敷衍:“我這不是~沒遇到合適的麽。”

“我看你也沒著急。你這回說出去旅游,我還挺高興,以為你交了小男朋友,和你阿姨說這回好了。”聽起來叔叔沮喪得很,“結果,好麽,和你那個什麽朋友去了,唉。”

葉霈補充:“趙憶蓮。”

“對對,我記得是個什麽荷花。”

還白蓮花呢。葉霈忍著笑,聽老人家嘟囔華哥哥介紹同事給自己認識,連忙一口拒絕。“宋叔叔,我現在挺好的,以後緣分呢到了就有了唄。”

宋叔叔唉聲嘆氣:“還緣分呢,你都多大了?才比華子小一歲,過了春節都二十五了。我看你也別跟北京呆了,趕緊回南昌來相親嫁人,再生個孩子。反正你那個對外經貿大學也是211,還愁找不找工作?”

老封建。葉霈對著電話伸伸舌頭,仿佛她還是個小孩子,風華正茂的宋叔叔就在眼前。“我現在一個月掙兩萬五呢,回去頂多五千塊,剩下兩萬塊,您貼補給我?”

宋叔叔幾乎要把電話嘆裂了,“你這孩子。天天一個人住,我和你媽媽都不放心,萬一出點什麽事....”

這話正中下懷,她微笑著地捏起拳頭,“我們小區保安嚴著呢,再說了,真來個歪瓜裂棗的,還不夠我打呢。您要不信,問問我華哥哥,我倆長這麽大,誰欺負誰啊?”

華哥哥小時候被她欺負得哇哇叫,現在嘛....好久沒比劃了。葉霈忽然有點想他,哄了叔叔幾句掛斷電話便點擊電腦存儲照片的文件夾。胸前別著“新郎官”紅玫瑰,臂彎挽著潔白婚紗的新娘子,肩膀掛著彩紙屑,喜氣洋洋咧著大嘴笑--她有點認不出華哥哥了。

到隔壁房間翻箱倒櫃,搬出一本厚厚舊相冊。照片已然發黃,兩對風華正茂的夫妻各摟著繈褓嬰兒對鏡頭喊“茄子”;兩個三、四歲小娃娃在幼兒園玩耍,一個梳著倆小辮,一個剃了禿腦殼;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在空地東倒西歪紮馬步,一個小女孩趁機撓他癢癢;翻頁過去兩人已是十四、五歲,少女雙掌交錯,少年揮拳如虎....

要是當年跟著師傅好好練下去....望著照片中青澀的自己,葉霈心潮澎湃,轉念嘆了口氣:那就考不上對外經貿大學了。剛才宋叔叔千叮萬囑“吃元宵”,她也確實從稻香村買回來了,當下開火煮了一袋,端到隔壁外婆照片前一小碗,自己吃一小碗。可真甜,外婆還在的話,一定帶著我包元宵,她想。

換本相冊從頭翻起,滿月照、一家三口合影、全家福....直到躺回被窩葉霈依然滿心難過,輕輕摩挲著照片裏父親那英俊的面孔--要是他還在,多好。

她翻個身,把被淚水浸透的臉龐埋進枕頭。

背上好癢....

師傅教授身法,她在梅花樁上站立不穩,揮動胳膊想平衡身體,未果,依然跌下地。師傅倒背雙手訓斥,懶惰!拳不離手,上回我教給你,你回家練了幾刻鐘?坐在地上的她揉著腿委屈得想哭鼻子,下周期末考試!地面又涼又硬....

地面?

背脊、胳膊、小腿所處之地冰涼僵硬,即使在夢中葉霈也感覺不對勁,猛然睜開眼睛。目光所及之處是一堵紅磚砌成的墻壁,光線忽明忽暗,她翻身坐起,茫然四顧,一時不知身處何方--這裏不是她的房間,更不是她的家。

伸手摸手機,不在枕邊,不,根本沒有枕頭,沒有單人床,只有冰冷堅硬的青石地板。

她定定神,起身朝四周張望,某個方向能看到高聳巍峨的城墻。城墻?這是什麽地方?我怎麽到這裏來的?

穿過面前墻壁的缺口,迎面是一條四米寬的青石道路,兩邊都望不到盡頭;每隔數米路邊便有處高臺,上面燃著火盆。葉霈奔過去細瞧,有著腳地方,不費力氣攀上臺去。

她盯著矗立在遠方的高聳城墻,墻頭紅褐蔓藤瀑布般徑直垂下,這是什麽城?葉霈迷惑不解,轉頭朝反方向眺望,那邊黑黝黝望不到邊界,依稀滿是建築,兩側也是如此。把註意力集中到附近,臺下道路平整潔凈,顯然有人打掃,附近房屋不像四合院或者民居,窗戶黑漆漆的。奇怪,看上去非常熟悉,倒像....倒像印度房屋。

新德裏博物館神秘莫測的宗教佛像;坐落在城市郊外昔日威嚴肅穆、今日滿目蒼夷的新德裏古城堡;用純白大理石建造並裝飾著彩色大理石“舉世無雙的陵墓”泰姬陵;由厚重城墻和護城河環繞的紅褐色砂石建成的、夕陽下氣勢非凡的印度紅堡;半圓陵頂方形陵體,對稱的像用尺子比著建起來的胡馬雍陵;有著拱形屋頂和格子窗欞大理石廊柱的琥珀堡;酷似一朵盛開潔白蓮花的蓮花廟;粉紅之城齋普爾中有著翠藍蜂巢窗戶的風之宮殿和城市宮殿中華美艷麗的孔雀門....

此時此刻,曾經流連忘返的印度諸多景致一股腦兒湧進腦海,它們統統變成淺紅色....為什麽是這種顏色?

沒錯,眼前所見皆是妖異淺紅,這是....葉霈心頭猛跳,仰頭望去,天上懸著孤零零一輪淺紅圓月。

所在這個高臺、這條道路、這片區域乃至這個城市,仿佛把她在印度所見或美麗或壯觀或雄偉或典雅的建築統統摧毀打碎,憑空捏成一副猙獰骨架,硬生生糊上血肉,化成血肉模糊的怪物--血月當頭照耀,一陣風吹來,隱約帶來血腥和另一種奇異的腥臊味道,葉霈背脊汗毛都立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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