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艾並不知道自己的考前突擊對別人有沒有效果， 幫著別人梳理倒是讓她自己印象深刻， 她在做題的時候比平時有信心不少。

最後一門考試結束後同學們都是相當開心的模樣——暑假終於來臨。

班主任在群裏發了信息：【大家別忘了寫暑假作業】。

並沒有人回覆他。

黃毛躥到姜艾面前， “姜艾，你真厲害，好多題都說中了！”

“這次的題確實比較基礎呢，”姜艾看他高高興興的樣子， 覺得他應該挺有信心，“怎麽樣？說到的那些題你做對了嗎？如果都做對了，說不定會有相當不錯的成績哇。”

黃毛笑容並未發生改變，“雖然題目都很眼熟，但是完全不記得解答方法了。”

……你為什麽依舊這麽開心。

姜艾微楞，而後點點頭，“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下一次考試的時候說不定就能知道怎麽做了。”

“對啊，對啊。”黃毛對自己也有著這樣的信心。

看著對方嘴角上揚的樣子， 姜艾有所覺察，意識到對方可能就是想要讓自己這樣誇誇他的。

“請繼續加油吧。”

看著黃毛渾身散發著小紅花氣息的離開的身影， 姜艾仿佛看到巨大的尾巴在他身後甩呀甩。

……真的是個很好懂的孩子，姜艾不知為何突然產生了老母親一樣的感慨。

放了暑假，姜艾便不急著坐公交車回家，而是走路回去。

雖然是六點， 然而夏天延長了白天的時間，天色並沒有暗下去的趨勢。

姜艾一步一步走在人行道上，看著結束工作的大人們行色匆匆的模樣。

一邊想著宇宙這麽大我多麽渺小， 一邊想著世界如此大我應該去看看，另一邊卻是明天上班要做什麽，中午吃米飯還是面條。

無限的大和無限的小。

姜艾經過石橋，夏天的時候這條小河水更湍急一些，河邊豎著【禁止游泳】和【禁止釣魚】的牌子。

姜艾到河中隨著河水飄過的幾朵小花。

遲疑了一下，姜艾並沒有走主路，而是走向了另一條被人踩出來的土路。

只有細細的一條小道，姜艾繞過橋墩來到橋下，果然看到河邊的灌木叢中散落在那裏的白菊花。

是成簇的，新鮮又完整的白菊花，一看就是從花店裏買的。

有幾枝花被河水沖落，順著河水飄向下游。

姜艾盯著那些花朵發呆。

和主路上的炎熱不同，這條小路相當涼快清爽，有風從橋下吹過，帶出涼氣，像是開啟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姜艾伸出手，想要把這束沖亂的白菊花整理整齊，免得再被河水沖走了。

“小姑娘別動那玩意兒！”身後突然傳來粗糲的聲音，一只幹瘦的手臂將姜艾往後拉了一步。

這只手幹燥又粗糙，抓住姜艾胳膊的時候，姜艾甚至有點刺痛。

阻止姜艾的是個六七十歲的大爺，帶著草帽，穿著白背心，寬松短褲和拖鞋，努力壓下鄉音地用普通話向姜艾說，“那菊花是死人花，晦氣的很！你也敢碰！”

姜艾眨了眨眼，慢半拍的模樣。

大爺看著小姑娘這樣，以為嚇著了，放輕聲音，“這條河過去有小孩子在這裏游泳，溺死過人的！應該是忌日到了親戚放在這裏悼念的，不能碰！”

姜艾點了頭，輕聲開口，“謝謝。”

那大爺擺手，“小姑娘以後小心點，不是啥東西都能碰的。”

姜艾轉過身，走向來時的路。

這條路延伸向著一個已經臨近廢棄的村莊，村民早已搬進大樓，相信不久以後這一片就會推平，建起高樓大廈或者健身公園。

土路的壞處就是每踩一腳就能引起一陣煙塵，姜艾粉白的鞋子沾染上淡淡的灰色。

姜艾看向橋洞。

《千與千尋》中千尋和父母經過一條隧道去往了鬼怪的世界，她現在走過這條橋洞，是不是也可以去往另一個世界？

姜艾停下腳步，有幾分發怔。

而後她發現一個身影，站在橋上。

姜艾擡頭，看到季遠。

季遠並沒有看向她，準確地說是並沒有盯著她一個人看，而是很虛地看著這一大片景色。

他次他沒有露出平時的那種淺笑，嘴角緊緊抿著，深色的眼瞳內一片深沈。

只是很短的時間，在姜艾看到他後，他便扭過頭離開了。

姜艾回到家裏，姜爸爸專門做了大蝦給姜艾慶祝暑假，還買了酒慶祝。

“馬上不就是過生日了嗎。”姜艾開口，“今天用不著這麽正式。”

“過生日那天你爸帶著你去吃海底撈！”姜爸爸說，“我們同事說他們家小孩去海底撈，員工還給唱了生日歌。”

“吃海底撈可以……請不要告訴他們我過生日。”姜艾阻止姜爸爸這種行為，“你同事的孩子多大，我已經多大了，馬上就要十八歲了。”

這種羞恥的事還是少做為妙。

“明天我回家一趟，”姜爸爸說，“你不要遲遲醒不來，晚飯可以少吃點，但是早飯不能不吃。”

姜艾點頭。

姜艾這頓飯吃得很飽，和姜大艾聊了些關於考試的東西，聽姜大艾罵罵他們出的題多為難人後便去睡了。

姜艾做了一個很悶熱的夢。

夢中的她因為炎熱而醒來，一手扔了蓋在身上的薄毯。

頸側的發絲被汗水浸透，黏|濕地貼在身上。

周圍模糊一片，姜艾卻明確地知道著這是什麽時候，這是三年前的暑假。

因為有人敲了她的門，然後推門而入。

周圍都成了模糊，這個人卻無比清晰。

矮小的個子，寸頭，穿著熒光綠的短袖和牛仔褲，臉上完全是小孩子的圓潤。

“姐！”他說。

房間裏突然開始出現濃重的藍色霧氣，像大海的顏色，遮掩了小男生的面容，“我同學叫我一起去游泳，我出去一趟！”

不能去，不能去，不能去！

姜艾明確地知曉著。

可是夢境中的她張了口，“今天的暑假作業寫了嗎？”

“寫完了！”男生回答得響亮。

他沒有寫完！你為什麽沒有檢查他的練習冊！

“那就去吧，別被爸媽發現，早點回來。”姜艾聽到自己的聲音。

“好嘞！我最喜歡你啦！麽麽噠！”還有故意重重發出的，親了手心的飛吻的聲音。

劇烈的腳步聲，一步一步的，小孩子穿著大一號的拖鞋發出的啪嗒聲。

啪嗒聲越來越小，逐漸消失不見。

霧氣越來越大，男生向遠處奔跑的身影被完全籠罩。

而後霧氣開始消散，像是被巨大的怪物一口口吞噬。

霧氣散盡，姜艾不再在自己的房間，而是站在石橋下的，那條小路上。

好多人圍在那裏啊……為什麽這麽多人都圍在那裏呢？

姜艾聽不到聲音，只感覺到冰冷的風從身邊吹過，全身都是寒冷。

無數的人，拿著手機在向著河中拍些什麽。

而後那些眼睛齊刷刷地看向姜艾。

手機被舉起，拍攝鏡頭轉向姜艾，一張又一張的照片，一閃又一閃的刺眼白光。

姜艾後退一步，側過臉躲避鏡頭，還能聽到拍照的聲音，還有那一道道刺眼的白光。

“不要看，”有人捂住她的眼睛。

寬厚的，溫暖的大手，姜爸爸從她身後抱住了姜艾，姜艾卻能夠感受到他的顫抖。

他說，“不要看，姜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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