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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偶遇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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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且拋在一邊麽?

“去上界嗎?”姬渺問道。

攬月宮主點點頭。

“果然你是最聰明的孩子,現在,我還有資格為你驕傲嗎?”

水月湖主的眼中居然有淚花閃現,語調也幾近哽咽。

“我始終是你和母親的孩子,就算我恨過你,怨過你,也不曾否認這一點。”

攬月宮主聲音並不多麽響亮,但此時所有人都側耳傾聽,不敢漏下她的絲毫言語。

“你埋怨我,怪我不知廉恥、殘忍過度,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我一直信奉,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可惜,那時候,還沒能做出讓你折服的大事來。”

“其實,最初成立攬月宮,我是真心想過要為所欲為。遇到魏芝和魏冉,是我生命中一大轉機。他們的死心塌地,知恩圖報,甘於犧牲,令我有了某種錯覺。後來,我收留了幾個純陰女子,漸漸就冒出了那惡毒之至的念頭。我為什麽這麽積極培養弟子?因為她們都是純陰之體,攬月宮的弟子都是。沒錯,我需要最大的速度提升修為。雙修,采補,我已經很盡力,可還是不夠。臨近化神之後,我想到了一個最惡毒的辦法——吃元嬰。於是,我建立了攬月宮。”

“那是我離家百年之後的事,也許,你已經記不清了。攬月宮建立,我收留的那群孩子,卻距離結嬰還很遙遠,根本派不上用場。於是我蹉跎了五十年,才進階化神。”

“那一次,我回到家中,自恃修為已經勝過一籌,因而驕傲得很,毫不客氣的同父親你爭吵。為此,也氣得你冰封了水月湖。也好,這樣,就沒人能輕易查到我的來歷了。”

“就在那時,你還會擔心連累我……”姬渺悵然道。

兩人一時陷入沈默。

攬月宮主停頓片刻,繼續道:“那些純陰之體,在我眼中,原本和補藥靈丹並無二致。可是人會變,處久了,有了點感情,就容易糾結……”

她的視線掃過文珺和詩詩。他們因為沒能參與布陣,當前反而獲得了某種程度的自由。這個時候,受到攬月宮主的矚目,文珺只覺得非常緊張。詩詩牢牢抓緊他的手,手心裏也全是汗。

忽然間,攬月宮主揮了下長鞭。銀光閃過,真元肆虐,被封禁已久的身體,猛然一陣輕松。文珺驚喜交加:他和詩詩的禁錮,攬月宮主竟隨手就解除了。

詩詩搶著上前一步,真心實意的表達感激:“多謝玥宮主!”

都已經這樣了,那就放下顧慮吧。文珺亦拱手行禮,道:“感謝宮主施以援手。”

“哦,”她仿佛戲謔,“現在又不想與我劃清界限了?”

詩詩的回答充滿苦澀。“宮主,我從不願否認和您之間的所有關系。可是,即使為了師父,即使師父的死是出於自願,我依舊不能完全認同您的所作所為。”

文珺挨著詩詩,深吸口氣,道:“玥宮主,在我們心中,並不缺乏尊敬,可是,同樣也不敢真正親近你。”

因為她的所做所為,始終是殘酷的。

攬月宮主饒有興趣的瞅著兩個小輩。他們業已大著膽子,踏進她周邊五步以內。而姬渺,離她也僅有三步之遙。

“對啊,善惡之分,行為上,我確實混淆。不過,我也不是不明白的。譬如,此次來這裏途中,我遇上了兩撥人。成灃和他的徒子徒孫,我毫不客氣揍了一頓,逼他們滾蛋。至於天首宗穿雲峰來的步微瀾夫婦,我則好聲好氣勸他們離開。”

步師姑和林師叔居然也來了,還遭遇攬月宮主!好在,聽她口氣,並未為難他們。只是,不知道步樺庭怎樣了?

文珺瞪大了雙眼,詩詩亦然。灼灼目光投向攬月宮主,只求一個詳細解答。

“天首宗啊,”她展露笑靨。“相較之下,還是秉性正直的。雖然不乏明哲保身之舉,但你們信奉的,不就是‘窮則獨善其身’麽。”

她瞟過和眾修一道困頓陣中、尚算鎮定的幾位天首宗元嬰——文珺幾乎堅信,她看的就是師父司空陸。

“——至於騰達之時,倒也很有些兼濟天下的心胸和作為。這一點,我很欣賞。”

接著,她望著文珺和詩詩,道:

“我自負狂妄,輕忽生命,這一開始,緣於最深處的傲慢。你們想知道我的故事嗎?”

文珺和詩詩忙不疊的點頭。姬渺則重重嘆了口氣。不遠處,被困住的修士們,也神色凝重起來,有的堅持嘗試破陣,暫且停手;有的已然放棄了努力,索性擺出任人魚肉的模樣。

“我的母親,叫作周容。她來自上界,真正的上界。在此界,我們會把這一類人叫作仙人。但是,她明顯沒有這種想法和自覺。”

“三百年前,她乘著‘流螢’墜落在水月湖畔。‘流螢’,用她那兒的話解釋,就是特殊的飛行器。一類能夠帶著穿越兩界,非常厲害的法器。”

“應該來說,她是近些年最後一位穿過兩界間隔的人。她的到來,一度引起了巨大震動,把水月湖變成了懸湖,造就現今此地夢幻般的環境。而我的父親,恰好遇見了她,漂在湖中,衣裳盡濕,對著‘流螢’苦惱非常。呵,他,也許是個登徒子也說不定。不管怎樣,依照俗套,他們相處並相愛了。所以,就有了我。”

“但是母親並非此界中人,跟我們想像中的仙人完全不一樣。她並不能修行,她無法吸收此界的靈氣。而因為和此界不合,她的身體狀態一度很不好。就連懷我,都耗費了整整三年。生命短暫,甚於凡人,就如煙火,轉瞬即逝。”

“最初,母親明白自己不能修行、身體持續虧損之後,想到回歸上界,尋找辦法。但,流螢的能量已經不足夠了。它的能量源就是鏡花隕,而母親所擁有的,並不足以支撐她回去。於是,結合他們研究的各種傳說,我的父母推斷,金砂海或許有鏡花隕的存在。由於母親身體的限制,他們費勁心力,才達到那裏,終於找到了另一顆。可不幸的是,那顆寄托他們希望的寶石,由於年代久遠,其中的能量也已經流失殆盡。這讓他們徹底絕望。”

“母親吃過續命丹,但效用不大。她去世以後,我的父親用冰晶封存了她,阻止她魂魄消散——她不是此界人,沒有元神,所以不可能奪舍一個新的肉體;更可怕的是,她魂魄大概也無法入此界輪回,我父親連尋找來世的希望都無法奢求。”

“父親啊……確實是個感情用事之人。或者,有人會形容那叫‘至情至性’。那個癡情的人,無法接受失去妻子的痛苦,逐漸封閉內心。理所當然,我就成了被忽略的對象。那時候,我才十四歲,正處在叛逆的年紀,自負資質聰穎,不知天高地厚,和他吵了幾次,就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到了金砂海。那會兒,我還不很清楚母親的真正身份,只一心想著,要提高修為,趕緊飛升,爭取早日達到上界,尋找她故鄉仙人們的幫助,恢覆她的生命。”

“懷著對上界的種種憧憬,我努力修行,不惜一切代價。我在金砂海淬體,利用上界遺跡的殘餘力量,居然一路升至元嬰。而後,再提高修為就非常困難了。靠自己,顯然是無法速成的……我想到的是利用別人。采補也好、吞噬也罷,我是真的想拋棄良知。我采人修為,並不猶豫,因為他們自己也知情。可是,要直接吞噬元嬰,我心裏並不好受。雖然,最後魏芝和魏冉還是為了兌現昔日承諾,自願犧牲。”

“怎樣,真相這般殘忍,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攬月宮主此時的笑容,淒涼勝過一切,悵惘浸潤其中。文珺心情也跟著低沈起來。詩詩咬咬嘴唇,輕聲道:“宮主……”

“其實,攬月宮的那些女孩,我真心不願對她們下手。因為我進階化神後,回過水月湖,和父親爭執時,終於大致明白母親的真正身世。我開始猜想,如果還能找到如流螢那樣的飛船,也許我也不用沖到渡劫期,也可以前往上界:沒有任何修為的母親可以乘飛船穿過界限,來到修真界;那麽,只要有飛船和足夠的能源,我應該也可以去——我清楚母親已經真正不在了,可我的飛升執念不會消失。從此之後,我開始到處找尋鏡花隕,只是沒明確目的,也就毫無收獲。直到某次,我在天龍山傳聞的龍神渡劫處找到一艘損毀無用的殘骸,卻沒找到鏡花隕,才漸漸想明白,還有仙跡可作為線索——有墜天者處方有鏡花隕,上界墜天者或難修煉,往往湮沒無聞,但此處遺留有上界通道,修仙者或許能從此處飛升。於是,我又信心滿滿了。”

“金砂海一帶,原是黃金滿地的沙灘,修仙者不多但禽獸不少。一日天降大石後,砂礫遍地再無生命跡象。父親說,他和母親曾去過那兒,還帶回來鏡花隕——也就是被我幼時無意帶離家的那顆;最後,還通過馮崇給了你。”

“我在那修煉多年,知道金砂海上界遺跡可以確定沒有利用價值,就把目光移向他處。天龍山業已去過,天首山倒是聽聞有位飛升的青嵐上仙。據聞青嵐上仙飛升後,青嵐峰變成平地不覆存在。原來,無論是仙人墜落還是修士升仙,傳送通道,都會嚴重改變當地形貌。”

“可惜天首宗看管頗嚴,我輕易混不進去,就暫時轉去烏雲海。這一去,我花了五十年,曾屢屢陷入困境,甚至擔憂自己不能回返——可是我最後還是成功了!我找到了一顆能量未損耗完的鏡花隕!”

“可是這並不保險,因為我沒有好好研究過‘流螢’,並不清楚它飛回上界需要多少能量。所以,我還需要更多的鏡花隕。”

“然而,待我回歸中原,卻獲知了攬月宮的噩耗。那種感覺,就是你辛苦準備好一盤美味佳肴,雖然已經不再想吃,卻發現突然被人從嘴邊奪去。我很憤怒,於是,尋找上界寶石的同時,我又多了個計劃:覆仇。”

“接下來的,想來你們都知道了吧。”

文珺和詩詩聽得入神,震驚過後,便是感慨。最後,文珺吞吞吐吐道:“宮主原來是上界血脈……”

詩詩有些茫然的望著攬月宮主,一言不發。

攬月宮主這大段敘述,並未特意避開他人。因而圍困陣中的修士們,一方面喃喃表示難以置信,一方面也驟然生出幾分敬畏之意。攬月宮主自然懶得理會他們,只朝姬渺道:“沒記錯的話,父親,這湖底中心,就是通道所在吧。”

姬渺有點費力的點頭。“你打算,立即行動?”

“這裏還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她嫣然一笑,卻是熱淚滾滾,自眼角留下。

姬渺沈默片刻,擡頭望了望碧波流動的懸湖。此時黃昏已至,霞光仿佛格外刺眼。“是啊,比起你的理想,自然不值一提。”

“有舍才有得。”攬月宮主霎時收斂了淚水。“說是執念也好,夢想也好,我的目的,就要達成了。”

語畢,她的手貼住胸口,慢慢從懷中取出一只墨色長匣。鋪展開來的瞬間,一片銀輝閃耀,潔白如皓月的飛行器,就這麽穩當當的落到了被落日餘暉染了一層金色的草地上。

彎彎形狀如月牙,平平的一整片,鋪在地面,壓倒叢叢青草——這就是“流螢”。最外的圓弧直徑也不過六尺,其上布滿了隱隱的花紋。攬月宮主彎下腰,觸到內圓弧的中心,輕輕一扣,就將一顆碧玉塞了進去。

那是鏡花隕。

攬月宮主微微笑道:“這一顆,是我集齊了許多顆之後的最終能源載體。讓我數一數,金砂海的已然廢棄無用……烏雲海的收獲,潮聲閣的搶奪,天龍山顏柿所得,天劍門的爭鬥——還有最後一位友人的饋贈。整整五顆,才湊夠了流螢的需求。”

不知何時,水月湖主也舉起那塊瑩綠的寶石。對著漸漸晦暗的日光,他眼角濕潤,喃喃道:“這就是所餘的紀念啊……如果,我足夠厚臉皮,能夠請求,一起去嗎?”

“難道,你願意去嗎?”攬月宮主挺直了背脊,怔怔的望著姬渺。“跟我,一起,拋下你的過往。”

“還有你的母親。”姬渺幾近哽咽。“她的身軀,她的魂靈……我想她會願意的。你們是我的全部。我很高興,阿玥,真的很高興,你還能原諒我這個父親。”

他幾乎語無倫次,熱淚盈眶。攬月宮主神色覆雜的看著她,最後頗為痛苦的回道:“但那冰棺裏的肉體,她已然拋卻了……臨死之時,她自己承認,寧願那衰老的皮囊化灰湮滅,融入此界。”

姬渺卻堅定的搖搖頭。“無論如何,她就是她。而且,那遺言,是緣於她的遺憾,再也不能回歸故鄉。她的魂魄不屬於此界,因此,我絕不能放她離開。她說她不會有轉世,因為她的上界不相信靈魂。我唯有冰封她的身體,才能阻止那魂魄的流失。”

“如果,我們還能帶她回去,或許,那個世界的仙人會有辦法。”姬渺望向上空的懸湖,閉上眼睛。“她曾說,她來自真實之界,而我們所在,不過是意外造出的鏡之界;我們是投射過後的虛影,是幻想的產物——所以,才會叫‘鏡花隕’麽?”

水月湖主最終停止了自言自語,對玥道:“等一等,我很快帶她過來。”

“好。”攬月宮主低聲道。“就算渺茫,好歹這是你的心願啊。”

這,這……文珺和詩詩目瞪口呆,也不知該如何反應。而那些遭“六星群耀”反噬而困頓的修士們也皆盡訝異,死命盯著這一切的發展,連交談都變得格外小聲。攬月宮主沖他們笑道:“別楞著,好好看看,記在心裏。飛升渡劫,可不是尋常能見到的。”

她甚至甩了下頭發,瞥瞥詩詩和文珺,驕傲道:“僅僅大乘初期,就尋到了這一捷徑,恐怕再也無人能及。等下子,你們可要乖乖避開,千萬別搗亂,我實在不想出手了。”

不消一會,水月湖主就攜著一人高的冰晶出現在眾人面前,霧光朦朧,僅依稀露出一點人影。看來,他並不願意把妻子的外貌露於人前。

他懷抱冰晶,踏上流螢,腳步似乎輕飄飄的。玥則彎下腰,按住流螢月牙尖的一小塊凸起。“那就,開始吧。”

☆、饋贈(正文完結)

這個時候,誰也舍不得眨眼。

巨大的光柱陡然升起,自地面的月形流螢而上,穿透了懸於空中的水月湖,插向天際,直到消失在厚厚的雲層中。

殘陽在水中的倒影逐漸消逝,瑟瑟湖面所著的霞紅慢慢轉暗。唯有那光束,那升天之梯,絢爛依舊,艷彩奪目。

站在光芒中的父女二人,攜著冰晶,宛若仙人欲行,正等待著上界的接引。

令人驚詫的是,這個關鍵時刻,水月湖主卻身形一抖,跌出了流螢的光圈之外。

“怎麽?”玥皺了皺眉。

姬渺懷抱冰晶,試探著湊近一步。手甫一觸及那光柱,他旋即退回。

“我被拒絕了。”

他神色變得黯淡。“我無法進入。這是,屬於仙體才能走的通道。它在提醒我,修為不夠的人,根本不可能渡劫飛升。”

“不會的,我明明也剛進入大乘期……還遠著呢。”

姬渺苦澀一笑。“是因為容容的關系啊。你是她遺留的骨和血,你亦屬於那個世界。”

他收斂了表情,肅然道:“所以,阿玥,對不起,我不能陪你去了。”

“……真可惜。”

姬渺捧起冰晶。“帶上容容吧……她一直想回故鄉去。”

玥深吸一口氣。“你不是,一直舍不得她麽。”

“她的願望,比較重要。”姬渺的語氣十分堅決。

攬月宮主也就順勢接過了那塊巨大的冰晶。熟料,冰晶再次穿入光柱的瞬間,發出輕微的爆裂聲。緊接著,一團銀白的光,從那之中掙脫而出,帶著依戀,在姬渺身邊繞著圈。

魂魄!

周容的魂魄!

連站在幾丈之外的詩詩都能想到,玥和姬渺更是清楚這一情況。兩人皆大驚失色,連上界的引導之光都暫且拋在了腦後。

“是母親,她,她不願歸去麽?”

“容容,你要陪我留在這裏?”

銀白的魂魄並不能回答他們,而且旋轉的速度漸漸變緩,身影亦慢慢變得透明,顯然正在消散。她驟然止步,然後盡力一沖;所有人都清楚看見,這道美麗的銀色弧線劃破黑夜,如流星逆行,隱入天幕。

“母親,”玥嗓音嘶啞,“你究竟為何……”

姬渺卻露出一絲振奮。“別擔心,我感應得到,她沒有消逝,她的魂魄還停留在此界。我想她會轉世重生,一定會的……”

玥稍稍冷靜了些。“那,她還是她麽?”

“是她,或許,一個新的她。記憶、前世、這些都不要緊。我必然找到她,我和她,一定不會錯過。”

姬渺簡直大喜過望。他含淚而笑。“阿玥,抱歉,你只能一個人走了。”

玥閉了會眼睛,嘆道:“沒關系,其實,我一直有著這樣的打算。”

父女倆此刻情真意切,卻沒有多少告別的時間。流螢的光柱正在急劇變換顏色,赤橙黃綠藍靛紫,虹彩暈染,光華流轉。最後,全都化為了耀眼的白。與此同時,天空中烏雲滾滾,伴著隱隱轟鳴,像是劫雷將至。

上界的通道業已打開,只不過,飛升的路途,看來並不乏艱險。但,攬月宮主信心滿滿。“流螢是上界的神器,能源充足,可屏蔽雷擊,一定會帶我平安抵達的。”

神器的傳送,原來還可以這般。

快了,快了。

終於要走了嗎?

詩詩的感慨忽而被攬月宮主的手勢驚得戛然而止。她正輕蔑的望著那一群作繭自縛的修士們。“六星群耀”的反噬威力巨大,數個時辰過去,他們依舊被牢牢鎖在原地,不能突破陣法的屏障。眼下,完全是任人宰割之勢。

錯,尋常修士恐怕也仍然撼動不了他們,其內還有六位化神呢。就算被圍困,也未必就沒辦法自保。

然而攬月宮主又怎會是尋常修士?就算她的對手沒有被困住,她不惜真元的“天墜”,以她大乘期的修為,也能把這一大群高階修士折騰得夠嗆。

“似乎,眼下是個極好的機會。”她聲音很輕。“一網打盡,以除後患。”

姬渺楞了楞,連連搖頭。他指著遠處的榕樹。“看看那絲帶,想想,他們也有親人的。”

玥朝那高大的樹冠望去,言辭蒙上一層悵惘。“新月緞,母親的絲巾,你系那枝頭了啊。”

話題突然被岔開,姬渺卻跟隨她一同回憶。“你和我最後爭吵的那次,把她的絲巾搶去、撕破,僅留給我這一殘片。即使我冰封水月湖的時候,內心也盼望你能想通,而後回家。”

“我以為,你冰封家園,是最兇狠的拒絕。”玥輕輕搖頭,微微嘆息。“總之,我跟不上你的道德觀……事已至此,如果不屠盡那些家夥,恐怕你之後會有極大危險。”

姬渺緘默片刻,仍然反對道:“你可以逼他們發誓。”

“是麽?”玥哼了一聲。“那試試看?”

父女二人的交談,令聽到只言片語的詩詩和文珺不寒而栗。攬月宮主,她就這麽無情,打算就此處置那麽多修士的生命?

玥聚精會神,盯著被困陣中的大批修士。閃電如銀龍,在她身畔劃過。渡劫還未正式開始,她還有充足的時間來判定他們的生死。

然而,眼前的畫面讓她感到不可思議。目睹這一切發生、看清了鏡花隕和流螢的修士們如夢初醒般,除了那六位為首的化神尊君,其餘的元嬰們,均拜伏於地,眼中飽含著敬畏和崇拜,嘴中念念有詞。

“真的,是仙人……”

“宮主是仙人後裔……”

“即將飛升渡劫……”

“我們何其有幸……”

六位化神,雖然不至於頂禮膜拜,可內心的尊敬和羨慕也都溢於言表。他們紛紛站到最前方,恭謹而立,口稱仙君,表達著內心的向往。

“到底還是以力為尊啊。”玥忍不住嘲笑道。

她驀然放棄了猶豫,朗聲道:“我即將飛離此界,要放過你們,不是不可以。乖乖的,立下心魔誓——我走之後,決不可為難水月湖。”

聽聞仙君發話,眾修肅立,莫敢不從。衷心遵行,信誓旦旦。玥滿意的望著這場景,無意間瞟過詩詩和文珺,又補充道:“也不可為難小輩。”

始終,她還是有感情的。

這時,上界的接引之光已不允許她再拖拉。雷電在光柱周圍聚集,越來越密,仿佛要把所有一切摧毀。

“流螢,走吧!”玥昂起頭,喊道。

一聲令下,月形的飛行器就開始啟動,沿著天梯緩慢爬升。剛過數丈,一道劫雷就狠狠的劈下來,震得攬月宮主抖了一下。

“阿玥!”姬渺的語調在顫。

“不應該的,我才大乘,距渡劫期還差一大境界。況且有流螢,怎麽會真的劈下來……”她喃喃道。

姬渺仰著頭。“你並未進入渡劫期,身子可還能承受?這劫雷,照理會避開、繞過流螢的,容容是上界之人,她說的應當不會錯……”

“那是,什麽原因?”說話間,第二道劫雷墜下,玥渾身劇痛,竟然直接趴倒在流螢上。

姬渺焦急萬分。“你別逞強,先回來——”

詩詩跟著心裏揪起來。別說她,就連文珺也手心全是汗。那些仰望膜拜著的修士們,也皆神情緊張,瞪大了眼。

倏忽,第三道劫雷擊中了玥。她唇角溢血,勉強爬起,卻露出了微笑。

“我懂了,是排斥。劫雷,是上界的排斥。那個世界,不容許我擁有修為,不容許超越那裏規則的存在。真元,功法,都會擾亂上界的秩序,必須徹底摧毀……”

所有人都註視著她,拼命去理解她的話語。

“只有散盡那些,才能為上界所接納。我徹底明白了呵……”

玥目光逡巡而過,最終定格在詩詩身上。“就這麽逼我拋棄奮鬥兩百多年的成果,真的,一點也不可惜。”

瞬間,玥全身上下暴出刺眼的銀光,仿佛從她內裏割裂開來。那銀光匯聚一起,集中湧向詩詩。她猝不及防,被這股巨大的力量沖擊,趴跪在地上,耳中嗡嗡作響,只隱隱聽到攬月宮主的大笑:

“純陰之體能吸收的,不要浪費。損耗些許,那也沒辦法了。就當最後一次,幫魏冉照顧你。”

詩詩只覺得身體被浪潮淹沒,好似無窮無盡的真元將她籠罩。浤浤汩汩,潺潺流淌,親切而強勢,迅速融入並改造她的經脈。元嬰在劇烈的搏動,越壯越大。元嬰中期,元嬰後期,元嬰圓滿……不,快溢出去,她要控制不住了……

“啊!”

真元的激流四處奔騰,她的神識幾乎無法承受。視野正變得昏暗,最後,她聲嘶力竭,陷入黑色的茫茫的靜寂。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控制的本能又逐漸回到了她身上。一點一滴,神識覆蘇。一點一滴,身體活動。

從昏迷中醒來,詩詩費力掀開眼瞼。頭頂上方,天空模模糊糊。月黑風高,星光點點,卻未見懸湖影像。而那上界的通道,竟也毫無痕跡,就如從未有過一般。

周圍的環境,截然不同了。她正躺在一處小小的湖心島礁,旁邊灌木很有些東倒西歪。還好,他還在。文珺守在她身畔,正疲憊而欣慰的瞅著她的眼睛。

“怎,怎樣了?”詩詩手指微顫。

文珺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整整兩日。可惜,終究還是沒能直接沖上化神境。不過,已經算是奇跡了。師父說,你雖暫時處在元嬰圓滿,但真元過分充裕,只要心境達成,很快就能再次進階。”

“啊,我問的,不是這個……”

“玥宮主麽,已經乘坐流螢,飛升上界。真的,非常了不起啊……”

詩詩望著他敬意滿滿的激動面容,忽然浮起一陣陌生感。原來,尊崇她,並不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

因為玥,的確是位非常了得的仙君。

“甚至,臨別之時,還如此慷慨饋贈。”文珺續道。“慢點,你剛蘇醒,別太急著起來。”

他指指四周。“至於水月湖,呃,在雷劫中,已徹底墜回地面,不再是懸空湖了。這大片水泊,淹沒了原有的大部分土地。好在,對水月湖主而言,影響尚可接受。”

詩詩的神識掃視周圍,果真碧波蕩漾,樹影婆娑。雖為雷電狂暴摧殘之後,卻無太多淒涼頹敗,反而有種新鮮煥發的勃勃生機。

“攬月宮主離去後,‘六星群耀’陣被姬湖主設法解除。迄今,並沒起什麽沖突。目前許多修士已然回歸宗門——哦,成宗主又把熒惑鏡送給你了。師父他們還在附近等我們。因為你身體異常,不宜搬動,姬湖主費了些力氣,才把特地這塊島礁升起來。”

文珺聳聳肩。“不過,這位主人現在也有心逐客了。”

“哦,”詩詩想了想,“畢竟,他要趕去找妻子的轉世。”

“所以,我們也不適合耽擱太久。”

“嗯。”

文珺把她的頭放到自己膝蓋上方,枕著腿部。他摩挲著她的臉頰,柔聲道:

“你平安無事,真好。”

詩詩知道,過去的兩天時間,他一定極為擔心。易地以處,她恐怕,也會憂心忡忡,思慮重重吧。

她安靜的躺著,感受著這幾乎劫難過後的溫情。身體裏力量慢慢聚積,水滿將溢。看來,她真該想想如何早些進階了。

“龍神一度說過自己放棄飛升成為散仙的真相——雷劫中他害怕修為盡失,不敢面對未知,寧可留在此界。”詩詩仿佛自言自語。“如果,有朝一日,我該怎麽抉擇?”

文珺沈默半響,道:“玥宮主,散盡修為,毫不猶豫。修為,境界,不過是求道的手段罷了。我曾經聽聞一句類似的諺語——追尋行善的能力,而非力量本身。”

“而且,上界,依仙君所言,大約,並不那麽完美。”詩詩接道。

凝視他的雙眼,她看著黑眸裏那個表情堅定的影子。跟他,其實很像。“幸好,暫時不用選擇。”

她還有很多時間,和文珺一起進階,攜手同行,慢慢追求他們的道。

很多很多時間。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到此完結了終於……中秋節來個痛快吧。

最後的結束語,還是致敬於《狄拉克海上的漣漪》,感謝曾陪伴我中學時代的《科幻世界》!

其實文遇冷是很正常的是,不過此文冷得完全出乎我意料,還是有點傷心的。雖然說寫文是給自己尋找心靈寄托,可完全得不到讀者的共鳴,還是非常受打擊……

幸好,發文之前都基本是全文存稿的,否則估計必然太監了。

那,番外什麽的,等心情好一些再補吧。現在連捉蟲都打不起精神了。

新文存稿中,兩個坑還是選了個輕松的,擱淺的那個坑是計劃了六年的仙俠幻想第二部……太沈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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