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章偶遇 (6)

關燈
要奪取昧下,誰知裏面還有個災星。顏柿一面感慨詩詩好運氣,竟毫發無損的歸來;一面又向詩詩指出,她感情用事,種種不妥。

“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你年紀輕輕,勘不破這些情情愛愛,以為那便是最重要的;其實,哪個男人是可靠的呢!”

顏柿並不橫加指責,語氣卻也著實沈重。“我年少時,曾有一青梅竹馬未婚夫;耳鬢廝磨時,被他察覺了體質不凡。結果,那個男人和他的家族,拋棄盟約,想把我偷偷送給一個元嬰修士作爐鼎,賣出的價格還很不低!我家族中人居然也被勸服,家主甚至直言,若不是忌諱近親相;;[奸,他不會放過我。若非父母舍命相救,拖延時間,我根本等不到玥宮主的救助。多虧了宮主,我才得以活下來並覆仇。你比我幸運之處,在於你自幼習得玄陰素;女經,即使遇人欺淩,好歹能夠保命。攬月宮罹難後,我曾一度怨恨,為何從前宮主不讓我們所有弟子都學這天級心法,為何我們要被那些所謂更優異的心法迷惑、放棄這最適合容易被當作爐鼎的我們的心法?”

顏柿憤憤道:“還不是因為看不透人心,還不是因為對男人有幻想!連她,連魏……你師父馮崇也是如此。她不過是宮主身邊一個小女侍,卻能跟五大湖之一落木湖主有婚約——別人能看中她什麽,還不就是為了她的純陰之體!呵,她哥哥陪在宮主身邊,不也時刻貢獻著修為……她怎麽會不懂!”

顏柿這般勸說,到後來幾乎成了自我宣洩。詩詩簡直目瞪口呆。對於那些過往,她並非不能感同身受,她亦為師叔的遭遇嘆息,她更為顏柿透露的師父的故事而驚訝;但,她總覺得隔了一層,仿佛那些都猶如書本上所閱,失卻幾分真實感。她自幼同師父隱居在冷清安靜的翠屏山,對外界的了解,最多的還是通過文字和少許玉簡中保存的影像。她並不認為自己無知,可她必須承認自己單純淺薄。可是,她就是這樣。既然感情不能受理智控制,那麽在行為可控的情況下,為什麽要去抹煞它呢?

“師叔,”她紅唇輕啟,“我是喜歡他,我願意試試。你說我年輕幼稚,所經人和事太少,與外界接觸少,你說的都沒錯。可我不是傻子,我讀過許多書簡,知道許多情情愛愛。既然他對我好,至少表面上如此,那麽我也想試一試喜歡他。這是我的感情,不受束縛,與他無關。我若沒有嘗試,怎麽就能說錯了呢。何況迄今為止,都是我受他保護,他從來不曾傷害我,我相信他對我……是有好感的。”

“我明白,我的身份,我的心法,都使我不適合這種感情,這種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感情。但已經萌發的,不會因為我的壓抑輕易消散。修士修道求真,繼而慕天求仙,都講究順應天理而為。我的喜歡,並不是違逆天道的!”

顏柿忿而張嘴,還想說什麽,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啪啪”的拍手聲由近處傳來,緊接著是銀鈴般的輕笑:“好個倔強的小姑娘!”

顏柿聞言,立即轉身一拜。“見過宮主!”

詩詩偏過頭去,只見一襲淡紅的紗衣飄動。她眼前一花,只覺得自己從未見過如此如仙似夢的女子:眼含秋水,眉似遠山,膚若凝脂,唇如胭染……她簡直不能想到更多詞匯,去形容這飄渺如畫的一幕。詩詩楞住的時候,顏柿已經匆匆上前,殷勤獻寶,同那女子交流數句,語音微不可聞。然後顏柿退回幾步,狠狠拉了她一下。“快給宮主行禮。”

詩詩如夢初醒,趕緊恭謹拜過。那女子隨手一揮,莞爾道:“顏柿的小徒兒,果真有趣。不錯,心境堅定,方配作我攬月宮門人。”

原來這就是傳言中的攬月宮主了。她在這裏的話,那師父呢?詩詩念頭轉過,為她天人般的高貴氣質所攝,不由自主的將心裏話坦白道來,不過出口的全不成句。“宮主,我師父……”

攬月宮主展顏。“都知道我是宮主了,還這麽呆呆的直白的問你的師父,看來是個率真孩子,也很關心馮崇。她把你養得很好。你師父麽,她替我去辦一件事,目前應該已經離開天龍山範圍了。”

詩詩一陣失望。她已經很久未見過師父,別後種種,她很想找那個最親密的、如母親般的存在訴說。可既然她現在不在……她就收起撒嬌的心,裝作平靜的詢問:“請問宮主,師父一切可好?詩詩真的非常想念她。”

攬月宮主一招手,詩詩就被股力量拉到這仙子面前。高階修士的威勢雖經過收斂,仍壓得她有點氣促。比元嬰修士還要厲害的氣魄,這是化神期……她盯著攬月宮主,嘴唇忍不住顫抖。

攬月宮主的語調倒很和氣,甚至可以說親切。“可憐的孩子,真像小靈兔,眼眶都紅了。不要擔心,你師父好得很,修為大進一步,已經是元嬰修士了。我遣她去做事,危險不能說沒有,卻決計不會害她;你大可安心等她。”

她甚至伸手摸摸詩詩的臉頰。“真是粉嫩可愛的小姑娘。剛剛還跟你師叔犟嘴,是思春心動了?唉,有喜歡的人是攔不住的,只可惜你練了這身玄陰素;女經,尋常男人消受不得。除此之外,倒也無妨的。”

接著一句好似一重錘敲在詩詩心坎上:“等到碰得頭破血流,就會回頭了。”

不,我不會碰壁。詩詩在心裏吶喊。她根本就不會再往前走,她只是想放縱自己的感情而已,她毫不奢望跟他更進一步。只要允許她存著這份心意,看到,或者聽到他平安康健、修道有成就好。她和他之間的鴻溝那麽深,她清楚的。

何況,他們連最親密的事都已經做過,還有什麽值得遺憾的呢。

“我只是單純的喜歡,不會妄想和他有結果的。”

見詩詩抿唇垂首,一副執迷不悟的模樣,顏柿張嘴欲言,卻被攬月宮主一個眼神制止了。她嘆惋道:“勇氣可嘉,你便隨心去吧。”

攬月宮主話鋒一轉:“不過唯有修道進階,方是我輩立身的根基,餘者皆是過眼煙雲;你要記得才好。”

“詩詩記住了。”

“那就走吧。”攬月宮主一揮衣袖道。“我帶你們去個好地方。”

詩詩剛想問“去哪裏”,卻被顏柿使眼色攔住。她只得跟隨她們禦劍而行。穿過層層樹海,攬月宮主領二人降落一處低窪,並隨手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只靈鵝,丟向顏柿。“你們烤了來吃,休息片刻,養足精神。”

原來修士自築基後,是可以不用進食、以打坐回覆自身日常真元消耗的。可是除了整日靜坐苦修者,許多修士還是免不了東奔西跑,忙忙碌碌,入定也多是用來修煉功法,畢竟,純打坐恢覆真元實在效率不高。因而有人便依靠辟谷丹,有人則吃靈植或者靈獸。不過,待修士結嬰後,體內元嬰可以隨時運作吸收外界靈力,就真的完全不需進食了。

至於睡眠,大部分修士並不認為可有可無。畢竟,睡覺過程中心法自動運轉,恢覆真元不亞於打坐,亦能休養神思,甚至可幫助修士在無意間取得清醒時達不到的修為突破。然而,睡著時對外界反應下降,若不確定周圍安全,修士往往寧可一面打坐入定、一面提高警惕。

這會兒攬月宮主心情極佳,照顧下屬簡直無微不至。她命顏柿、詩詩吃飽靈食,再叫二人席地而臥,自己卻在四周巡視起來。詩詩不免有一絲感動,雖然心中還有許多疑惑,但神思倦怠之際,竟很快睡熟了。

待詩詩醒來,已是月上中天。顏柿不在附近,唯見攬月宮主背負雙手,立在不遠處一小片林間空地,仰視天空。她衣袂飄飄,渾身沐浴著皎潔月光,加上周邊霧氣蒸騰,真讓人感覺如仙境般。詩詩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走上前去,躬身道:“宮主。”

攬月宮主回首一笑。“馮崇的小徒兒,你的名字是?”

“我叫馮詩詩。”

她欲言又止的怯怯模樣似乎取悅了攬月宮主。她挑眉道:“名字不錯。我嘛,名玥,姓什麽的你就不必知道了。你想問我什麽?”

“宮主,我們這是……要去做什麽?”

“你是不是想問,我是否正要趕去覆仇?”攬月宮主笑瞇瞇道。

詩詩垂頭。“不、我不是……”

“唉,攬月宮曾經的災劫,那是一定要報覆回去的。不過我也有錯,光明正大把她們召集在一起,卻沒能給之足夠的保護,簡直是把肥肉扔在曠野引誘餓狼。小重山那斷井頹垣、焦土滿地的慘況我實在心裏有恨有愧。眼下我一邊設法找回那些幸存者,一邊探訪一件上界法寶,畢竟在此界,擁有力量還有……才能獲取想要的一切。”

對於攬月宮主含糊的部分,詩詩大概也猜到,就是她所說的那件上界寶石了。師叔此次在龍神洞府拿到的便是它吧。為了那塊隕石,馮崇不惜對文珺痛下殺手。想到這裏,詩詩就覺得胸口悶悶的痛。

“那,師父賜給我的‘新月緞’,也是上界法寶嗎?”詩詩擼起衣袖,露出右臂上的月牙白環。

攬月宮主見到那臂環,仿佛有些驚訝。“她把這個給你了呀,看來,真是很看重你。此物確是來自上界,曾經為我母親所有,後來被我截作數段,做了幾個小玩意送人。功效嗎,大約是用來祈求仙緣,並沒有什麽特殊力量。”

她譏諷道:“可惜,我的東西沒給她們帶來多少好運。顏柿丟了一只右臂,連帶失了這東西,還沮喪得不得了呢。”

據說修士結嬰後,可以重塑殘缺身體,因此詩詩並不很為師叔顏柿擔心。她聽攬月宮主繼續道:“……她受了傷,就更缺趁手武器了。嗯,馮崇也是一窮二白,看你這麽寒酸就該明白。當年,我為壯大攬月宮拼命搜集諸多攻防寶物,真是家大業大,唯恐門人不夠用的。現在只有你們幾個,更要幫你們弄點好東西。等下子,我們去天龍門西宗禁地,那裏一大圈修士墓塋,倒有不少法寶。”

要去掘墓?還是去天龍門西宗禁地?詩詩有點轉不過彎來。可是她沒有反對的理由——攬月宮主可是為了她和顏柿師叔呢。

雖然,她總感覺不太對。這好像是跑去別人家裏偷搶,還要犯別人許多忌諱來著……

然而她沒空多考慮或猶豫。攬月宮主向她宣布決定和行程沒多久,顏柿就回來了。緊接著她們三人一同出發,奔往西宗禁地。

事情比詩詩想像中要順利,順利得不可思議。她們在一大片雲層陰影掩護下悄悄抵達禁地邊緣——化神修士操縱起烏雲來實在出神入化。面臨目標西宗禁地,攬月宮主對著那守護大陣施了幾個術法,就把一片雲朵融到了陣法屏障上。而她們三人,就混在那雲中游移進入了陣法之內,從飛劍上一躍而下,踏上堅實的土地。

舉目望去,黑影憧憧,四周墓碑仿佛在活動著、警惕她們的到來。攬月宮主可不管那些,隨手使出一條長鞭,就抽到好幾塊墓碑。她還沖它們作出個噤聲的手勢。“你們乖乖的,別大喊大叫,要知道被靈蛇鞭打中,可是會毒啞的。”

墓碑本來就不會說話啊。詩詩暗想。可她仔細一看,被攬月宮主攻擊到的,身上都系了鈴鐺。她可算明白了攬月宮主的厲害手段,欽佩之情油然而生。瞧著攬月宮主似乎漫不經心,實際上已經飛速掌控了一切。

三人行走在碑林中。黯淡夜色裏,陰森森的墓地格外瘆人,詩詩幾乎要抱緊雙臂,抹去那層不受控制的雞皮疙瘩。顏柿卻滿不在乎。“跟著玥宮主,連活人都不怕,何況是沒什麽用的死屍。”

攬月宮主駁道:“錯了,這裏葬的號稱是高階修士,實際上他們死去後大多化為塵土。這禁地,除了極少數的,就是一大片衣冠冢。當然,埋葬還有很多法寶。”

“那為何西宗的修士會要實施此類喪葬?”顏柿疑惑道。“刻意把法寶埋藏在此,豈不浪費?”

“你仔細感覺,此處靈氣有何種特殊?這片土地的下方有什麽?”

經攬月宮主提示,顏柿和詩詩都努力運用神識探查。詩詩只覺得禁地的靈氣格外濃郁,且其中有許多難以辨別的色彩。顏柿則很快發現了秘密。“埋骨之地!那些地底深處的遺骸,都是龍骨!”

攬月宮主點點頭。“沒錯。這裏,曾經天墜異寶,於是龍族一度在此聚居,後又被散仙‘龍神’屠戮,遺留許多殘骸。多年來,西宗以此為禁地,號召本宗修士將法寶葬於此,就是看重龍之靈氣可繼續蘊養那些原主逝去的本命法寶。西宗以二十年為期開啟禁地,驅使那些法寶自行擇新主,挑選有緣後人——他們內部稱之為‘祭祖’。”

聽攬月宮主解釋,兩人均恍然大悟。詩詩有些擔心道:“那,我們並非天龍門血脈,那些龍氣所養的法寶能為我們所用嗎?”

顏柿呵呵笑道:“有宮主在,沒什麽可操心的。”

攬月宮主微微嘆氣。“天龍門人,西宗,也並非全是龍神後裔,照樣可以驅使這些法寶。再說,是我們來選,不是讓靈智稀缺的法寶挑挑揀揀。”

她說完,伸出左手,咬破食指,淋漓的鮮血淩空飛舞,漸漸描繪出一個渾圓的法陣。顏柿和詩詩屏氣吞聲,靜候攬月宮主作法。只見她以血為引,聚集龍之靈氣,激得地面輕顫,似乎有大量靈物從地底開始與之共鳴。詩詩自認博覽群書,卻從未聽聞、更未見過此類術法,十分驚奇,感嘆攬月宮主高深莫測之餘,不自覺心向往之。世間之玄妙,書簡不能記載其萬一。她想,師父說的‘崇拜’,大約這是這種體會了。

她滿懷感慨的時候,攬月宮主已行功完畢。血陣完成之際,已有三件寶物突破地層,沖到空中,爭先恐後的跳進陣法圈子裏。攬月宮主順手一抓,它們便服服帖帖落到了顏柿和詩詩面前。一面鏡子,一件羽衣,還有一樣……竟然是一張石床。

咳咳,還有人把床當本命法寶的?詩詩的臉頰有點發燒。

攬月宮主意味深長道:“你們別想歪。就是愛雙修喜采補之人,大多也清楚,交合一事能提升的修為有限。不過,玄陰素;女經是例外。嗯,我要說的,這石床只是表面形式罷了,其本質乃是一件運輸法寶,估計是哪個愛游歷或者常年被追殺者煉制。”

這個疑惑算是解開了。顏柿觀察那石床一番,道:“上面靈氣縈繞,看來單純用來睡覺或打坐,都是極好的。”

攬月宮主拾起餘下兩件法寶,神識運轉,將鏡子交給詩詩,羽衣送與顏柿。“兩樣都是防禦寶物。鏡子護主,能吸收攻擊並反彈,可惜要發揮功效,與寶主默契還需培養。羽衣倒是穩妥,能阻擋各系術法,只是非金丹以上不能穿。你們先將就用著,有機會,我再去東宗找找。”

眼見攬月宮主神采飛揚,意氣紛發,詩詩簡直不知該欽佩還是無奈。攬月宮主自己收著那石床。“至於這個,我研究研究再說。加布些陣法,說不定能堪大用。”

她一揚手。“好東西差不多就這些了,其餘的我也看不上。走吧。”

三人於是禦劍飛往高處。她們剛裹著雲團通過守護大陣,就發現周邊圍了好幾圈修士,神情緊張嚴陣以待,看來是發現了她們在禁地的活動,前來查探。攬月宮主啐道:“成澤反應倒很快,比以前強多了。哼,我已是化神後期,比他還高一個小境界。就是他徒子徒孫多得很,纏著你們我不安心。”

說罷,她指尖飛舞,結印布陣,隱藏住顏柿和詩詩;自己則禦劍飛向那人群,向趕來的天龍門修士挑釁:“成宗主別來無恙,我取了東西就走,不必好茶款待了!”

一股巨大的化神威壓撒過去,聚攏來的元嬰修士猝不及防,倒了泰半。餘下幾個牙齒“咯咯”直響,還要驚呼——“哪裏來的?”“小心!”“快去稟報宗主!”

就在他們鬧哄哄的時候,攬月宮主已經沖出包圍圈,朝東方飄去。

☆、再會

文珺真沒想到,龍神口中的“西山”不是荒嶺,而是西宗的大本營……他雖出生於天龍門真宗,但自幼離開,又一直師承天首宗,在這裏,就是外人中的外人。一個小小築基修士,在別家宗門內亂逛,簡直不可想像。

因為擔心玉龍淵洞府內的種種危險,龍神帶他從文珺進入的通道離開了秘境。雖沒有這麽好的運氣碰見師父或者孫遙久,文珺還是想法子留下訊息,勉強報個“平安”。接著他前往西宗,在路遇攔截、經歷數次險情後,龍神總算明白他的難處,勉強思索,指點他一條隱蔽之路。

“那西山原來被人修占啦,看管的這麽嚴。要去大墳場,只能走小路了。”

大墳場?文珺楞了。

“也就是原來龍族的埋骨之地。”龍神得意道。“不馴服的家夥,都死在那兒了。我一些看不上的法寶也扔在那。想想我洞府裏的寶貝被那些混蛋糟蹋得差不多,多半不頂用。好在現在只要去對付赤龍,找那件‘熒惑’也足夠了。”

文珺無法,只得聽命行事。因為要避開西宗修士,他不能禦劍,只能從隱蔽的小路徒步而行。跋涉數日,他終於來到西山禁地附近,卻發現周邊多有高階修士巡查,各個緊繃嚴肅,一有風吹草動,便施術攻擊。

怎麽回事?文珺藏在幽徑灌木叢中,收斂氣息,在身邊靈植的協助掩飾下才隱住身形。他不敢釋放神識,只能給自己加持明目術和聰耳術,好不容易才收集到一點消息:原來幾天前禁地有外人闖入,竊取寶物;只是她修為高深,連成澤成宗主親自出馬都沒能捉住;那人暫時逃跑,全西宗須得上下戒嚴,務必搜查、理清領地,盡可能找出蛛絲馬跡。

龍神聽聞,不禁急道:“呸,這裏能有多少好東西,真是眼皮子淺。只要別動了我的‘熒惑’,隨她拿去好了。”

問題是,誰知道他口中的寶貝還在不在?龍神忙催促文珺:“你趕緊進去看看,別耽誤時間。”

雖然西宗修士看管得緊,但龍神還是想出了辦法。“我盡力釋放一次魂魄之力,帶你進去。這附近龍息深重,少許變化他們察覺不出。至於那守護陣法,我看也是借用了地下發散的屍骨靈氣,順著氣流應該可以混進去。”

他好像並無十分把握。文珺盡管心中憂慮,還是決定冒險一試。這晚月黑風高,他便與龍神議定。雖然初次配合,究竟因為是同一具身體,行動起來頗為順利。只不過待文珺跌進那墓碑林立的禁地內部,卻發現龍神已經力竭休眠了。

文珺不知該慶幸還是擔心。他舉目張望,想要看清周圍景象。夜幕下的無邊黑暗對於修士來說並無妨礙,前提是神識夠強,或者施展高階的明目術。很可惜文珺兩者皆無,此刻連神識都不敢隨意擴散,生怕驚動禁地外一幹巡邏之人。

四處都是森森石碑,空氣中飄著涼涼薄霧。他並不知曉龍神所言的“熒惑”究竟埋藏在哪一處土裏,單憑一個名字,他可沒能耐召喚出法寶來。但是既然辛苦進入這裏,他就不該空手而歸。那麽,還是原地休息,等龍神蘇醒再說?

他徘徊在碑林間,卻無意中聽見一個不可思議的、熟悉的嗓音:“師叔,宮主讓我們在這裏待著,真的不要緊?”

一瞬間,文珺無比慶幸,自己先前所施聰耳術還未失效。而另一個聲音亦有幾分耳熟,是在哪裏聽過?“瞎操心。此地乃‘燈下黑’,西宗的人絕難想到我們還逗留在此,更因為禁忌不會進來查探。須知守護陣法的禁錮可以隔絕神識和氣息。我們只要不再逼迫那些法寶,不讓那些沾染了龍靈氣的法寶暴;{}亂,他們決計發覺不了。”

“可是這裏,總覺得太過陰森……要能早些離開就好。”小聲的嘀咕。

“安心等一等。宮主之前為引開西宗成宗主等人,受了點輕傷,這會子正在研究那石床。我們避遠一些,免得妨礙宮主打坐。”

她們的腳步正朝著他的方向。文珺猶豫著,還是原地立住,直到她們發現他。

“誰?!”

“啊,你——”

聲音一先一後。詩詩的師叔擋在前面,文珺定睛一看,黯淡月光下他仍能瞥見她少了一只右臂。過去某些懷疑忽然在他心裏連成一條線。而詩詩瞧見他時那驚喜交加的表情,令他渾身戒備忍不住放松了一半。

“李……文珺!”她叫出了他的名字,他能察覺那之中的親昵和焦慮。“你的傷好了,還……”

因為已經比較接近,所以她不算費力的辨別出他的傷勢愈合、甚至修為恢覆一重小境界。她顯然是高興的,卻因為懼怕身邊的長輩,不敢走得更近。

文珺仔細觀察著被她稱之為“師叔”的女子。她眉目甚美,卻似籠著一層寒霜;嘴角擰著,暴戾之氣從中溢出;身姿挺立,自上而下滿滿淩厲之意。文珺差點打了個哆嗦——沒辦法,他被她直接間接傷了多次;在這樣一個高階修士面前,他還不能全然無所畏懼。

“你們,認識?”顏柿慢騰騰道。

文珺深吸一口氣,點頭稱是,又客客氣氣行了個禮。大丈夫能屈能伸,現在不是計較既往恩怨的時候。“晚輩天首山李文珺,師從朝霧峰司空陸真君;此刻是受天龍門一長者委托,暗自潛入西宗禁地尋一樣法寶。不知真人如何稱呼?”

“啰嗦的很,我乃攬月宮舊人,姓顏名柿。”顏柿將他上上下下掃視一番,下頜微擡。“你小子還算誠實,除了一樣。說說,你口中那長者可不是天龍門人,就是他們的老祖宗龍神本人。”

看來詩詩把一切告訴她了。文珺念頭閃過,盡可能鎮定道:“顏真人明察秋毫,確實是龍神的吩咐。”

“那他仍然藏在你體內?”在詩詩擔憂的註視下,顏柿毫不客氣的質問。

文珺向詩詩使個眼色。他坦誠道:“仙君此時暫且休眠了。”至於龍神之前與她的矛盾、還有那塊‘鏡花隕’的話題,他很機靈的回避開去。

文珺頓了頓,終於還是詢問:“那真人你們又為何在此?”

顏柿瞪了詩詩一眼,道:“取幾件法寶而已。”

說罷,她也懶得再理會他,轉身拂袖。“容你暫時停留於此,須記不得隨意運法施術,以免被天龍門西宗之人發覺。我們既不相幹,就各走各路吧。”

盡管顏柿面色不善,文珺還是不想與詩詩就此分離。見她隨顏柿往遠處走了幾步,回眸咬唇,他覺得自己很應該跟上去。他硬著頭皮,道:“真人,可否請馮姑娘留下、說幾句話?”

“喔——師侄你有話同他講?”顏柿眉目間閃過一絲不豫。

聽他相求,詩詩有些緊張。手指拽著衣擺,她不知是該搖頭還是該點頭。最後,她微啟紅唇,小聲懇切的向她師叔道:“師叔,我還是想和他……”

“就一會兒,不能太久!”顏柿嚴厲道。接著她略一皺眉,扭頭走遠。

詩詩立在那兒,望向文珺,幾分憂慮迷惘。她欲言又止,眼簾下垂,輕輕的發出嘆息。

文珺朝她走去,一時間他特別想拉住她的纖指。可是他實在伸不出手。沈默了一小會,文珺道:“馮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詩詩略仰起頭,眼眶裏似乎有淚光閃動。她囁嚅道:“是啊,幸好,幸好你的傷已經好了。我,一直非常牽掛。”

文珺忽然覺得,那些……都不重要。遇見她之後,那種無法控制的喜悅如泉水般一直往上湧。情感如此迅速的影響了理智,他都懷疑自己不是自己了。“我一貫吉人天相,機緣極佳,你別再難過了。”

詩詩仿佛吸了吸鼻子,表情慢慢平靜。“謝謝你,總是照顧我、幫助我、安慰我。可惜,我沒有什麽可回報你,不僅如此,還……那龍神,現在真的在休眠?你的身體還好嗎?”

“目前尚無大礙。他承諾我,只要為他來禁地找件寶貝,再辦點事,就會離開。而他之前守承諾,還給了我許多幫助——說說你師叔吧,你跟著她可好?”

“師叔,她很嚴肅,並不喜歡與外人多交往。我們來這裏找到了幾件法寶,因為一度驚動西宗的修士,當下只好暫且躲避,不過還算安全。”

文珺了然。“原來禁地外戒嚴是為了你們,還有……攬月宮主也在嗎?”

“啊!”詩詩禁不住驚叫。“你,都知道了?”

文珺點頭。“總能猜到的。”

詩詩咬緊下唇,似乎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末了,她緩緩道:“我,我得回師叔身邊去了。你自己,要小心,這裏雖然、沒有其他修士,也不一定沒有危險。師叔討厭我違逆她,也討厭……不受控制的事情……”

聽聞這吞吞吐吐的話語,無甚條理的言辭;文珺心中疑竇頓生。他瞧見她握緊的拳頭,仿佛還在微微顫抖。他心中突然一動。

文珺伸出食指,輕按住嘴唇。“嗯,我清楚。”

詩詩露出一個苦笑,朝他擺擺手。“那,我走了,你自己,要保重。希望明日,還有機會再見。”

語罷,她便如一陣風迅速離去。文珺望著她背影融入黑暗,最後消失不見,忍不住長籲。

如果他沒料錯,她是在提醒他,她師叔因為種種理由,敵視他,甚至動了殺機。之所以沒有馬上動手,或許是在等他更無防備的時候——為了一擊致命。畢竟他們此刻都待在他人地盤上,自身並未擺脫危險,貿然動手,萬一激起此地靈氣大變,很可能被西宗修士察覺。

想通了這層,文珺大感緊迫。顏柿修為已是金丹圓滿,出手又一貫狠辣,他若想從她手下逃生,著實不易。雖然現在她投鼠忌器,不敢大動幹戈,可一定在暗暗評估他、隨時都有可能出擊。為今之計,還是先離開這西宗禁地為好。龍神要求的法寶,也只得下回再說了。

文珺探查了一下龍神的狀態,他仍然沈睡著。不過,那魂魄之力並未停止發散,還包繞在他周身。雖羸弱,但確實存在。他曾在龍神指揮下運用這股力量,與陣法流動相融,隨此間龍靈氣波動,從而在一群西宗修士跟前成功隱藏了自己。現在,他要試一試獨立運用它。

他慢慢的走,終於回到來時路,一處瀕臨守護陣法結界邊緣。文珺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截枯木。此寶名“真木假身”,師父昔日煉制,能模擬施術者形態一次,元嬰以下修士難以發現。其實,若施術者本領高強,就是元嬰真君也不能察覺差異。眼下他要嘗試離開禁地,集中精力之時,有個替身在旁更保險。他打定主意,盤膝坐下,在那粘稠空氣中閉目感知周圍靈氣變化。

漸漸他摸到了一絲規律,感悟到與之前進入時相似的靈氣律動。想到自己有望安全出去,文珺不禁欣喜,可思緒一觸及詩詩,又埋沒在無限悵惘中——這一次分別,要等到何時才能再會?

沒等他更多糾結,就聽到“砰”的一聲。他定睛一看,微微晨光中那枯木替身已被金丹真人顏柿擊飛出去,摔得四分五裂。而顏柿顯然發現她並未打中真正目標,雖礙於此處是禁地邊界而不敢大喊大叫,但單手捏訣之勢,隨時能再下重手。文珺心中大叫不妙,正欲偷偷擡步走進守護大陣,卻被那狠厲的視線射中。他這會兒專心跟隨護陣的靈力波動,身子僵硬,極難避開那緊跟而來的一道黑色水刃。誰知半空中一襲白影飛來,沖撞著他移動十餘米,堪堪躲過了水刃的攻擊範圍。

“馮詩詩!”顏柿咬牙切齒。

匆匆趕來的她發髻微亂,神色慘淡。“師叔,你就饒過他可好?”

文珺不會等待顏柿的回答——懇求對於她這種人根本沒用。他當機立斷,左臂用力攬住詩詩的腰。兩人貼緊,他便就地一滾,急切的翻入了禁地守護陣。龍靈氣縈繞旋轉,他咬牙控制著龍神的力量,控制他和她在陣法的流轉裏起起伏伏。

☆、主動

漫長的天旋地轉過後,詩詩感到自己終於躺在了平地上。在文珺的努力下,他們運氣極好的逃離了西宗禁地守護陣,且並未被人察覺追趕。然而在禁地附近,山間小徑似乎都充滿了危險,她此刻恨不得自己掉進一條溝一條縫裏,最好再被樹葉蓋得嚴嚴實實。

畢竟,她現在不再有一個強大的師叔來指引和保護,一切都需要依靠自己。

哦,也許身邊這個人也是值得信任的對象。

文珺正氣喘籲籲的倒在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