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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再入太學物如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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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的老同窗大半仍在,見到這兩張熟面孔,齊齊發出驚疑聲。

其實不怪他們,自打沈闕和公主從這兒走出去之後,他們便再也沒有想過這兩人還能還會,還以這種似乎已經在一起的方式。

方儒很平和地微笑,雪白的胡須隨之和順下來,他一手指著兩張空桌,“到那兒坐會吧。”

墨廿雪大大落落地順了方儒的意,還示意洛朝歌隨著他一起坐,他自然欣然點頭。

“今日,講到《春秋》,習史,當以史為鑒……”

照例是枯燥乏味的開場白,洛朝歌隱隱覺得,若是他當年是方儒來教他讀書,只怕今日百無一用,連經史子集都一竅不通了。

方儒在上面授課,墨廿雪就在底下扯著他衣袖,傾身過來,低語道:“朝歌,你現下在何處下榻?”

聽這一問之後,他笑正濃郁,“你想與我一道下榻?”

“……你!沒羞沒臊!”她啐了不正經的男人一口。

洛朝歌覺得她這模樣嬌憨可愛,卻到底不忍心繼續作弄,存了疑惑回問過去:“問這個做什麽?你要來找我?”

按理說,本該是他主動尋她才是。他耽擱了這些時日,其實她心裏只會愈發著惱。

墨廿雪急急地回答:“給你送藥啊,我們家藥房裏的庫存還是很多的,你缺什麽,我都給你送去。才幾天,把自己弄得這麽憔悴!”

她於心不忍了是麽?

洛朝歌淺淺揚著唇角,正要回答,方儒一根教鞭忽然落到他的案牘前,他先是一楞,繼而笑容苦澀了起來。方儒好像刻意與他過不去,以前到現在,他竟沒有一次逃脫的。

“沈闕,你起來。”

在方儒面目表情的逼視之下,洛朝歌硬著頭皮起身,倒是無懼他出什麽刁鉆問題為難他,只怕這位老先生喋喋不休,將他耳根子嚷嚷疼了。

好在方儒並沒有他想象之中那麽聒噪,叫他起來,便只訓了一句:“沈闕,一別多日,這心浮氣躁的陋習總也戒之不去,是何緣故?”

沒等洛朝歌答覆,他便自己接下去了:“我且問你,僖公十七年,何事?”

墨廿雪單手支頤看著好戲,她想,洛朝歌過多地把自己的才能用在書畫兵法上,想必對四書五經雖深讀但也並未精通,方儒一個勁兒要人背書更是橫加為難,今日能看到不可一世的洛朝歌出醜呢。當日他還是沈闕,當然可以什麽都不知道,可現在麽,情況自是又大相徑庭了。

洛朝歌就是看到她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目光上揚,翻著一點點挑釁的意味,本打算支吾不言,降身份瞞下去,此刻也作罷了。

“十有七年春,齊人、徐人伐英氏。夏,滅項。秋,夫人姜氏會齊侯於卞。九月,會至自會。冬十有二月乙亥,齊侯小白卒。”

侃侃而言,從容不迫。

方儒本意刁難,並未想到今時今日的“沈闕”與往時往日的竟也迥乎相異,瞠目結舌片刻,一回首發現其餘學子也均是一副難以相信之態,他便覺得自己這副如見鬼神的形容實是情有可原的。

“未料到離開幽都之後,竟將功課都撿起來了,甚是不錯。”

方儒由衷地誇讚了一句。

洛朝歌徑自坐下,掩著唇又咳嗽了兩聲,墨廿雪突然不想在這裏多待下去了,他要是一直這麽咳嗽,她肯定會心疼死,突兀把住他的手強制地說道:“現在,跟我回去治病!”

他搖了搖頭。

“諱疾忌醫,你怎麽老是這樣!”墨廿雪急了。

昔日在小石橋上,他也是如此,可那是,她心有微瀾,卻難以名狀,不明所以,如今看透己心,會為他一點小病小災而牽掛不已,一刻也舍不下。什麽利用,什麽安排,她全拋諸腦後,如果能換得他安好,她寧願被他再騙上十次、百次,甚至是一輩子。

方儒已經走回了原地,他再要說什麽也只能忍下,只給了她一個放寬心的目光。

眼眸沈靜,白衣孱秀,他就這麽安靜的坐著,也好似一道孤梅瘦影,疏淡相宜。

此刻桌邊的沙漏卻已洩盡,方儒尚未發話,底下的學子們歡呼起來,方儒每當遇到這種境況便知是何緣故了,也不驚訝,便散了諸人。

洛朝歌如得囚牢乍放,長吐了一口氣,緩悠悠地起身,將一側的公主也拉起來,相視脈脈,宛如一對璧人。

身邊的人三三兩兩地散去,也有留下來看好戲的。他們是真沒想到,那個似乎只對溫如初矢志不渝的公主,有一日她這嬌美的女兒態也會面向另一個人。還是一個才學完全不值得引人註目的人。即便方才洛朝歌背書還是驚到了他們。

方儒覺得如今的沈闕與先前很是不同。若非這面容依舊,他定要懷疑這人是假的。

氣韻高蹈,灼而不艷,恰到好處的清貴,增一分太傲,減一分太俗,這感覺,很是覆雜。

方儒也算識人無數,但今日總算服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有人能長到溫如初那模樣,也定然有人能長到如沈闕這般的。

“沈闕。”

他一聲長喚,洛朝歌謙恭地對先生作揖一禮,方儒皺著川字眉道:“我前幾日怎聽得有人風言風語,說我南幽的幽都公子溫如初,乃是雲州的那位世子?”

方儒果然是老古板,竟然到現在仍蒙在鼓裏。

就連墨廿雪也是一臉無奈,“那不只是傳言,而是確有其事。先生,您難道不知道……”

洛朝歌咳嗽了聲,墨廿雪知道這聲更多的是警示的意味,這事跟方儒說多了也沒用,本來對方儒便不該有什麽太大的期待的。墨廿雪直是無奈。

方儒被墨廿雪說得一驚一乍,好半晌不能回神:“我,竟教出了一個雲州世子?”

洛朝歌覺得有幾分好笑,“的確如此,那溫如初,給您當了三年的弟子。”

方儒徹底說不出話了,他是震驚的。年老之際,給這麽一棒槌,的確一時間接受無能。若是幽皇設這個株連之罪,他身為太學的博士,自然是要被問罪的那一個。

直到走出太學,墨廿雪還忍不住一直笑折了纖腰,她覺得臨去時方儒的神情簡直太可愛。吹著胡子,氣一大口一大口的,十足憨態可掬。

洛朝歌護著她以免她突然蹲在地上,過了許久才壓低了聲問道:“今日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自然是懷念以前啊。”墨廿雪徹底止住笑,眨著善睞明眸問,“你呢,你又為什麽來?”

“和以前一樣。”

“什麽一樣?”這話墨廿雪聽不大懂。

他走了出去,淡淡地回:“原因一樣。”

墨廿雪最恨這種掖著一口氣話不說分明的人,她追上去熱絡又賭氣是的抱住他的右臂,“到底什麽原因?”

他突然停下來,寒風蕭瑟裏,她纖細的倩影盡在眼前,連發絲都纖毫畢現。

呼吸些微淩亂,他探指去,撫著她凍得通紅的俏臉,呢喃低語:“為你而來,一直都是。”

她動容,後來便熱淚盈眶,粉拳砸在他的胸口,“討厭啊。”

不知怎的,心中狠狠地一動,他竟湊上來,墨廿雪尚在感動之時不及警惕,被他猛然打橫抱了起來,她花容失色,“洛朝歌!”

方儒收拾一桌經卷的手猛然一顫,但隨即又搖搖頭。

怎麽會出現幻聽了呢?公主平白無故,喊什麽“洛朝歌”,難道真是這些年人老昏花,就連耳朵也不好使了?

軟玉在懷的某人笑得無比風流,桃花眼清波瀲灩,甚至掂量著將她上拋了一下,吹了個不甚響亮的口哨。直逼得公主殿下滿面羞澀,還要痛聲斥罵:“登徒子!”

“廿兒,你說話要摸著自己的良心。”他昭昭然笑道,“我若是登徒子,現下從這兒出走,便能找到一群心甘情願的姑娘,你信不信?”

她自然是信的。

別說祭出洛朝歌的名頭,就單憑他這一副皮相,也蠱惑得了人心。

於是她囁嚅道:“我也沒說不願意。”

洛朝歌朗然失笑,她更是羞赧了,氣急敗壞地戳著他的鼻子道:“老是戲弄我!”

“廿兒,我何時戲弄你了?”

墨廿雪撤回粉拳,捏得緊了才能擠出一絲勇氣,“你不跟我提親,不娶我,還每日這麽欺負我……”

洛朝歌於是懂了,他挑眉問:“廿兒如此動容,卻是責我不曾給你明媒正娶?”

她沒回答,她自然不好意思答話。

洛朝歌反問道:“難道廿兒以為,我真是個柳下惠,抱著你便完全不想對你動手動腳麽?”

這個人!墨廿雪氣極的時候也恨不得想殺了他。

“不成親,不給動手動腳!”也該讓他知道,她的底線在哪裏了。

“提親這個事自是不難。”

墨廿雪一奇,若是真不難,他何苦拖到今日也未有半分進展?

洛朝歌悠悠地笑開,那一剎那,好似月散了花影,雲拂了星光,她一片迷怔。

“那時憂心我縱然得了幽皇的準許,廿兒心裏頭還怪著我不肯答應,單是求你原諒的法子便讓我想破了腦袋,哪兒還有心去想婚事?”他說得很誠懇。

墨廿雪愉悅地笑出來:“三殿下,這天底下還有讓您頭疼的事?”

他眉梢聳立,這副精致的面容,她看得滿心蕩漾,將螓首淺淺埋入他的胸懷,熨燙了整片涸燥熱的心房,洛朝歌才低下清俊的眉眼,邊聽她聲音幽幽:“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你若駕著車來,我便帶上財物嫁你。

一生一世,生死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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