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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今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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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女蘿奉上一件十二破的間裙,外罩單絲羅勾刺出的花籠。精美華貴,寬大的裙擺鋪陳,層層昳麗。又偏偏生出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泠風頓起。

“這是?”

“宮主,為慶祝您的回歸,墨妗宮各位門人決定開壇祭天,還請宮主移步壺外祭壇。”

女蘿貼心地替緣鏡換上綺霞羅裙。覆上薄紗及腰裹肩。

不施粉黛,烏發如瀑,微微挑上綰在一側。

美則美矣,不過少了幾分靈動。緣鏡似乎很久很久沒笑過,眉間總有一團愁雲慘霧,曜如子夜的黑瞳永遠藏著無盡的哀怨,那是一種她掌控不了的情緒,仿佛隨時伺機而動,等待吞噬她的魂靈精魄。一旦反噬,她就白白只剩下架枯槁軀幹。

祭壇開設在宮外三裏的斷崖,據女蘿所說,宮內三百名弟子全部到齊。紫衣女子跪了一地,一如當初,所謂的忠誠與一致。

祭祀進展順利如常,緣鏡站在斷崖邊緣忍不住心生寒意,更莫要說直眼橫對崖下濃濃雲霧縈繞不散了。

“宮主,請您跳入聖池內施法祈禱。”

“我不會啊,怎麽做啊?”

“跳下去。”

“你說些笑話吧?”緣鏡瞅瞅一旁一臉正色的女蘿,還是將信將疑。“你想要我死無葬身之地嗎?”

“宮主多心了,就算我們墨妗宮所有弟子拼盡身家性命也會護宮主不傷一根毫毛。又怎會陷害於您呢?宮主只管往下跳,聖池就在崖下不遠處。”

看來今天是非下去不可了,反正也死過一次,閻王爺那兒自然不差她的生平記載。緣鏡心一橫眼一閉就跳了下去。

衣炔翻飛,發絲亂舞。為何這場景如此熟悉?似乎有什麽答案正在腦中醞釀,所有真相就快呼之欲出。

她未來得及多想,身下忽然飄忽輕浮。

一方五彩祥雲依山懸浮,入眼是滿眼的流光溢彩,炫目得叫人移不開眸光。

“這是?”

“宮主,您可是到達聖池了?”女蘿的聲音從上方傳來,隔著繚繞的仙山雲霧聽起來有幾分虛渺,卻字字重重地砸在心頭激起千層浪。

緣鏡暗自竊喜,她居然還沒死,要是運氣這般好,必有後福啊。

“宮主?”

“在,我在。”緣鏡急急回答出聲。

女蘿總算松了口氣,語氣聽起來寬松了不少,“沒事就好,宮主準備準備,女蘿這就輸些內力給你。”

緣鏡幹脆盤腿坐下,欣賞這俗世難得一見的仙家勝景。

上方傳來一道刺目的光線,倏忽間直插入她的心口,她甚至還未反應出聲。

白光源源不斷地註入她的體內,卻無湧現出半分不適感。相反異常舒緩,不出片刻就與她的骨髓完全融為一體,仿佛天生就該寄存於她的身體裏。

“宮主,女蘿已借用了一些內力給您,方才探得宮主的內力還算不錯,只不過疏於修煉,才導致體力虛弱不濟,還請宮主日後多加潛心修行,閉關一事望宮主放在心上。為了墨妗宮的繁榮昌盛,宮主……什麽人?竟敢私闖我墨妗宮。”

女蘿陡然一轉的音調驚醒了昏昏欲睡的崖下人,緣鏡回神,真好瞧見面前翩然而立的青衣男子。

“晉公子。”她欣喜地喚出聲。

“嗯,緣鏡姑娘好等了。”

“不久不久,公子來了就好了。”

男子低眉淺笑。

“毓菁也等候鏡姑娘多時了,姑娘怎麽連聲招呼都吝嗇打個。”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女蘿眼睜睜地看著底下跪作一片的紫衣弟子中施施然走出的一人,依舊面不改色。

“看來長老大人早就看出了端倪,看來毓菁還是技藝不精,真是無趣無趣。”

紫衣女子的話攪得緣鏡心頭一陣不寧,長老?女蘿不是她的貼身婢子嗎?這等級差了不止一點點啊。

“不知毓菁姑娘私闖墨妗宮是何意圖?居然還敢帶男子入內,姑娘在宮內從事了這麽長時間,頭條宮規應該是熟記於心了吧。”女蘿皮笑肉不笑,說出的話語卻字字透著股兒寒氣,叫聞者汗毛逆生。

毓菁到底是功力不夠,臉上的笑愈漸掛不住,不得已還是死撐著。

“蘿長老……”

心裏縱然五味雜陳,總歸不能徹底得罪人家,連條後路都不給自己留,她還真不好說了。

正思忖如何開口,卻瞥見白衣男子攜了鏡緣走到她跟前,冷眼斜睨她滿臉的躊躇不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若是都像你這般處事優柔寡斷,我們就該喝西北風去了。”

“毓菁知錯。”

“你呀……真拿你沒辦法。”

“咳咳咳。閣下此番前來究竟為何事?莫要忘了正事,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休怪我這張薄刃不長眼。”

女蘿從廣袖間掏出一支做工頗為精致的短劍,目光掃過處皆卷生寒流。

“在下為因自己一時魯莽而私闖墨妗宮一事深感抱歉,如姑娘所說,在下卻是有備而來,這人,我是一定要帶走的。”

“什麽人?”女蘿斂瞼收起薄刃。

“緣鏡姑娘。”

“宮主?癡心妄想!。”

“是嗎?可是在下是勢在必得呢。”

“一意孤行,我看你是活膩了非得嘗嘗皮肉之苦。”

女蘿將要出手,卻被另一位紫衣女子制止,“女蘿,莫要沖動,這位公子看上去很不一般,還是小心為上。”

“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宮主被帶走嗎?我墨妗宮的門人弟子可不是此般好惹的。”

女蘿的眼底抹過一分肅殺之色,唇邊染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難平眾怒吶。”

“邑卿祀主下達的命令還不夠嗎?女蘿,不要再無理取鬧了,聽話。”

褐衣童顏的老者手撐拐杖,從容走過,往密林深處駐足凝視。目光滿含深情。

女蘿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眸間寫滿驚訝。“胡說,祀主怎麽會?”

“住口,老身的話也不信了嗎?”老者的情緒激動,喘著口氣,劇烈咳嗽起來。

女蘿慌了神,立馬湊到跟前替她撫背好順平陡然郁積的濁氣。

“宮主交給公子還請好生照料,若是節外生枝出現什麽差錯,老身這條老命說來也不值錢,死前能替墨妗宮和宮主做些事情,也算死而無憾了。”

“小輩定會護我主安全。”

老者這才寬慰的點點頭,緩緩擺手讓他們離去,由其他幾個紫衣小婢攙扶著回宮。

女蘿領了一眾弟子緊隨其後,仍是回頭,眸光緊緊糾纏青衣男子,隱隱透露出八分擔憂二分不甘的情緒。

緣鏡出了谷外,方才回過神,想起這一月多來的經歷,仍覺不可思議。

能將紫衣穿得那般好的姑娘怕是只有女蘿一人了吧。

回到客棧已是傍晚,日落晚霞,餘暉抹出殘缺的美。

她換下身上的華裙,隨意套上一件刺花白裙,若有所思地看著流瀉在手中的裙擺,不知應作何感想。

屋外的毓菁喚了多聲無人答應,正欲推門而入。

緣鏡拉開門,覆又合上。對著毓菁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毓菁姑娘,剛才想到其他的事情入了怔,有什麽要緊事嗎?”

“你從回來就把自己悶在屋內,都不覺得餓嗎?”毓菁走過來替她系好腰間的錦帶。

緣鏡一時間臉紅得說不話出來。

“主子還是如從前糊塗,遲早會出問題的。”她說得入了迷,也沒在意緣鏡微變的臉色。

“你說什麽?你看清楚我是誰!”

“我……對不起,緣鏡姑娘,都怪我一時口誤,姑娘你長得實在太像我以前的舊主了,所以……情不自禁就把姑娘錯當成她。還請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毓菁極力替自己辯解,生怕緣鏡有所誤會。

“……其實我說話也太重了,對不住了。”

鏡緣推開面前人,匆匆下樓。

中途沒料到會撞上晉伶,她起身揉揉手腕,慌亂逃之夭夭。

晉伶死死盯住樓梯口欲言又止的毓菁,強壓下心中的火氣,耐著性子問下去,“到底是鬧的哪門子別扭?”

緣鏡走出客棧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出來已經一炷香的功夫了,她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不同於常的激動,那個一直在腦子縈繞不去的答案似乎真的就快浮出水面了,她忽然之間畏縮得不行,即便她知道真相就在不遠處,只要她再多行兩步路,然而從心底莫名而生的恐懼占據了所有理智,她屈從於本能,只得原地不前。

街上大大小小的集市看起來熱鬧非凡,路兩邊的小販賣力地向她推薦自家的看家玩意,面具、紙鳶、發簪、玉器,還有一個中年婦人擺的精妙絕倫的胭脂水粉。她一一看過,一一撫過。只覺心生難以抑制的熟悉感,仿佛自己曾經來過這裏,這熱鬧的街市,她曾幾何時駐足過步步尋覓。

“姑娘的背影看著好生面熟,不知是否是在下相識的故人?”身後一輕,她被人勾腰抱離地面,越過固城湖飄然落在湖心的涼亭。

她當眾被人輕薄了?

緣鏡腦中轟地一聲炸開,萬千思緒剪不清理不斷,幹脆道句短路罷工。

“姑娘?”

她回神,卻剛好對上男子促狹的笑意,狹長微瞇的桃花眼流光瀲灩,眸轉如畫,卻是十足致命的妖孽,攪得人一陣心煩意亂。

“你是妖?”緣鏡收回探究的神色,她不過隨口一問,自然做不得真。

哪知男子嘟嘴湊到她耳邊呢喃細語,“你知道了?”吐納出的繚繚熱氣熏得緣鏡耳後根紅了大半截。

“你……滾開,無恥。”

緣鏡轉身就走,卻被男子反手鉗住,攬入懷中,“姑娘不要多想,在下只想救姑娘撿回一條命。”

不用他多說,她越過這滿湖的水霧卻看得心知肚明。飛躍過的馬匹重重摔在街中心,掀翻兩旁的小攤,若是她還站在原地……是她多心錯過人家了。

遠遠望去固城湖似乎開始漲潮了。

她被死死按在他懷裏動彈不得半分,索性也就不再多掙紮做些無用功,難得的是,他的懷抱令人安心,與他妖冶的外表很不相符。

她分明聽到一聲低聲嘆息,帶著些許無奈,他說你同從前分毫不差,做事這般毛糙,總叫人放不下心。真不知道什麽時候你才能不讓旁人這麽替你操心,將自己照顧得好好的?

緣鏡如此安分倒是他沒想到的,忽然推開她道,“在下逾越了,姑娘沒事吧?”

緣鏡被突然湧上的冷氣刺激得直打寒顫,她此刻站在湖心亭內,固城湖的湖水又是極為寒濕的,難免不會覺得比岸上冷。

“公子,可否把我送回岸上去?”

她可不想再凍感冒了又平生麻煩事。要快些回到客棧好好洗個熱水澡,好好去去體內的寒氣。總之她再也不願單獨出來閑逛,怎麽著也得拖上毓菁那丫頭,說到毓菁,也不知她有沒有多想什麽,自己本是無心之失,當時也沒想那麽多,就想著一個人好好靜靜心。她那麽激動只是因為某種說不出名的直覺。

快到晚上了,夜市才剛剛開始,今天是花燈節,難道姑娘就不想看看?據說將寫上願望的花燈放在水上任其自由漂散,就會受到神靈保佑好使美夢成真。姑娘不想試試?

男子斜下身子倚靠在涼亭邊緣的梁柱上,語氣中帶著誘哄。

緣鏡歡歡喜喜應允,花燈節,可以許願的?那她可要許上滿滿一籮筐的心願。

男子作勢又要攬住她的腰身,緣鏡連退三步,生怕他有什麽不義之舉。

“公子,男女授受不親,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啊?”

“這樣啊……”男子低頭作思索狀,那就只好將你提著走咯,“要不,肩挑手提背扛都行,你要選擇哪樣?”

真的是很認真的詢問她的意見吶……“你還是抱我吧。”

男子恍然大悟,“原來姑娘想吃我豆腐又不好明說啊,沒關系,在下也是慷慨之人,姑娘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別客氣。”

緣鏡轉頭當作沒聽見,垂下眼瞼遮掩住眼底流轉而出的迷亂。

這人……真是無禮。

“姑娘,先對不住了。”話音剛落,她忽覺腰上一緊,遲疑轉瞬間已在最近的岸上落地。

緣鏡松開男子的臂膀,方才太過緊張,抓得人衣衫皺巴巴的,也不知人家介不介意?她不好意思地調頭四顧。

“姑娘,這有一個賣花燈的老翁,姑娘要許願嗎?”

當然要啦,不然她早回客棧了。緣鏡挑了個最大的花燈,一摸口袋,她出來的急,自然是沒帶銀子的。

“公子,可以先幫我墊付嗎?我保證還你,或者,你待會兒和我去客棧拿也行。”

男子笑出聲,那雙桃花眼看著多了幾分明媚之色。“姑娘說笑了,既是在下邀請姑娘賞這花燈之景,自是在下請姑娘的,哪有讓姑娘自己掏錢的道理。”

緣鏡心下大喜,快速在紙上寫下幾行大字,悉心塞進浮燈內。

她一連拿了數十個花燈,看得老翁目瞪口呆。

“姑娘,花燈只能放一個,不然就不靈驗了。”老翁好心提醒道。

這樣啊,可是這麽多張紙怎麽塞進一個燈裏面?

男子嗤之以鼻,“姑娘還挺貪心的嘛。”

緣鏡無故遭了一記白眼自然不甘示弱,斜頸還嘴道,“我就是貪心啊,我要自己平平安安,還要毓菁和晉伶平平安安。”

男子恍然怔住,一反常態的默然,桃花眼在倏忽間黯然失色。

緣鏡以為多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心虛地後退一步,卻失足跌入湖中。

正是漲潮的時節,湖水涼得徹骨。她撲騰了兩下,終究認命的任其下沈。

仿佛跌入蝕骨的寒窯,搗到心尖兒裏去了。

這種感覺,好熟悉。

電光火石之間,她像抓住一根漂浮不定的浮木。

再然後,意識就徹底渙散沈淪了。

被子下的手指糾結地絞在一起,緣鏡嚇得虛汗連襟,男子離自己只有一寸之距,兩人幾乎呼吸著同一方的空氣,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至少自她醒來就沒換過,他卻渾然不知的模樣,再這樣下去,她就真的堅持不住了。

“姑娘還打算裝多久?”男子頗具媚惑的嗓音在頭頂上方悠悠響起。

緣鏡陡然睜開耷拉的眼皮,微閃的眸光從半瞇的縫隙中透出,她偏頭起身跳起。

男子眸生異色,忽現滿目的驚厥。

“鬽妖,放著逍遙的翩翩公子不做,遲遲待在這山下的小鎮裏不走,莫非是看上什麽心儀的姑娘準備洗手湯羹了?”

她哪知道她有如此好運竟渡過天劫,雖然落水後記憶全失,但至少從鬼門關揀回條命,渾身的法力不僅一點沒損失,反倒因禍得福白白揀回數百年道行,又得到女蘿姑娘的內力相助,好歹現在她也是條千年青蛇了。本想開開玩笑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

哪知那鬽妖卻是不識好歹得很,說起話來也是沒個正形,“是嗎?我怎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可是想你想得緊呢,怎麽,小青蛇你不信吶?”

眼見著他又要貼過來,她惱怒之餘偏偏無計可施,只好勉強使用遁地術逃出門外。

真是氣極,都說鬽妖勾引女子的方法有千萬種獨特的,果真名不虛傳,她可算是開了眼界。

她灰頭土臉的模樣讓毓菁笑得花枝亂顫,晉公子倒是氣定神閑,俯身面無表情地遞給她一杯茶。

真是……

夜半更深,良月高掛,窗欞鋪滿一層清幽寂冷的光華。

她歪身倚靠,看著窗外的漆黑夜魅失語,她不是緣鏡,姥姥叫她音丫頭,可是失憶前她卻成了梵音。那個叫她梵音的男子究竟是何人?為什麽?為什麽想到他的時候會想念?甚至,連最後離開紅魔山的時候一心念著的人都是他。

她明明不想承認的,終究是騙不過自己的心吶。到底是宿命論在作怪嗎?如果她的前世和他有過糾纏,那這一世又算什麽?再續前緣?不不不,不是這樣,分明還少了什麽。

她擡腳走到圓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暖手。

卻忽見對面坐著一素衫男子,眉目含笑,額發入鬢。

她看得一陣恍惚,又眨眨眼皮,以為是自己眼花。

“梵音。”

是他,除了他再無第二人會這樣喚她。她面色不改,然心中卻是歡喜的。

她低頭品茶,覺得這茶委實了無滋味,又從不曾有過此般的坐立不安,仿佛是自己無地遁形。

“你怎麽進來的?”

“這麽?在下就長得這麽不討喜,不招梵音待見啊?”男子的眼神對上她一雙秋水剪眸,半開玩笑道。

“自然不是,只是這半夜三更的,你一個男子私闖姑娘家家的閨房怎麽都說不過去啊。莫非有什麽要緊事?”

她往身上添了件薄衫,挑了挑燭芯好讓火光燃得更旺。

男子掰過她的頭,“你今天見過那只鬽妖了?還和他一起過花燈節?”

雖是疑問的話語他卻說得無比篤定。

她依實點頭,不知為哪般的心慌。

“他有沒有說什麽奇怪的話?可有什麽奇怪的舉動?”

素衫男子黯然神傷,竟和那只鬽妖流露出相似的情感,她看得出神,不知該是何種滋味。

“梵音都忘了吧,今天發生的所有事,忘了那場花燈節,忘了我來過這裏。好好睡上一覺,明日又將會是新的開始。”

她覺得腦袋越來越昏沈,不由自主地向床的方向走去,頭一倒,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你沒資格剝奪她的記憶。”狹小的屋內回蕩起陌生的女聲。深紫色的身影隱約而現,卻始終是模糊一片看不清真身。

“你也沒資格多加評論。”男子深情地撫上女子無暇的面龐,用指腹一一勾勒出邊緣棱角不深的輪廓。

狹眉,鳳眼,高鼻,丹唇。還有,時隱時現,遠觀似有近看卻無的梨渦。

“可真夠深情款款的,說真的,這麽多年海也哭石也爛了,你不厭我都看厭了。”女子的聲音漸漸飄遠。

素衫男子冷眼斜睨,“啰嗦。”

她仿佛做了個很長的夢,夢中的她不再是蛇妖,不再為世人所畏懼。她是個無憂無慮的姑娘,有一個恍若天仙的美人師父,教她各種法術,可是她太笨,怎麽也學不會,師父就每天罰她抄《罹心抄》,她自以為聰明所以總是偷工減料,可怎麽都瞞不過師父的眼睛。師父生氣的模樣很駭人,就喜歡罰她幹雜活。她好歹也是一國的公主,從小嬌生慣養慣了,哪裏知道柴米油鹽醬醋茶的重要,總是把廚房弄得烏煙瘴氣的,最嚴重的一次差點兒沒把院子燒個精光,師父一襲白衣出現時她躺在廚房裏被滾滾濃煙熏得不省人事,她頭一次看見師父如此驚慌的模樣,記憶中的他一向是氣定閑神的,仿佛永遠不染俗世煙塵。事實上,她偷偷揣測過他或許早已修煉成仙,只不過過慣了閑雲野鶴的生活所以才甘心窩在這無半分人氣兒的荒郊野外。

他守在床邊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她醒來時看到他滿臉胡茬的邋遢樣子,忍不住笑出聲,要知道師父可是不一般的愛幹凈,還有輕微的潔癖,何時像此刻這般不註意形象過。

他睡得很不踏實,聽到細微的動靜就醒來了,看她笑得跟偷腥的貓似的,立刻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他卻也沒放在心上,給她掖了掖緊被角,柔聲問道,“餓不餓,為師給你弄點吃的去。”

他的眼圈烏青,眼眶內布滿血絲,神情枯槁憔悴,好似萬年僵屍。

她微微有些心悸,待師父端來一碗桂圓蓮子羹,她這才恍惚發覺自己已經出神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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