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流鶯這般淡淡之言, 落在那老者眼中，突然就將眼前這抹倩影與記憶深處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滔天的黑霧不斷自其身體之中湧出，驅散著頭頂越落越大的雨勢。

“怎麽可能！他不惜自毀生機, 落了個魂飛魄散的下場，才將我整整在此鎮壓數千載，你就算找著了他的頭骨，也得不到他的力量, 你在虛張聲勢，想要詐我自亂陣腳！”

曲流鶯擡掌控制著雨勢，突然問道“你怎麽不再繼續用‘吾’這個稱謂了？”

那老者眼瞳猛然一縮, 好不容易聚起的黑霧, 頓時被暴雨沖刷走一半。

曲流鶯再度淡淡開口“因為你自己很清楚, 你只是從老祖身上剝離而出的意念, 你根本不配以老祖的尊號自稱”

“你胡說！我就是他, 我和他本是一體！”

“你只是老祖剝離自身惡念之際所凝成的影子, 老祖慈悲, 念你已生智識，不忍親手再將你抹除, 先知算得了天下, 唯獨算不到自身, 從這個意義上看, 你確實是老祖的一部分”

“你私自動用老祖的神壇，與域外之人勾結, 意圖奪舍老祖血脈，鳩占鵲巢，老祖迫不得已，以燃燒生命為代價，將域外強者斬殺，將你鎮壓於此”

“你倒是頑強，不僅沒被鎮魔符箓凈化，反而竊取它的力量讓自己存活到現在”

曲流鶯所說的這些，只有上古先知以及那老者知曉，到了現在，他再也不懷疑曲流鶯是在編造謊言詐他，提及那些早已隨著歲月封塵的往事，老者顯得既憤怒又不甘。

“鎮魔符箓算什麽，他會的我都會，我比他更有魄力及野心，憑什麽得任他管束，他若真是塵心不染，又怎會誕生出我，你們都是一丘之貉，滿口假仁義！”

曲流鶯手勢一收，漫天的暴雨驟停，朝那老者冷聲道“真聖閑也好，假仁義也罷，如今都已不重要了，因為你的貪婪與愚蠢，逼迫老祖殞落，導致域外強者設局蠶食九宵大陸之力”

“九宵大陸武者現在已經無法修習玄力了，走到現在這種局面，你雖不是罪魁禍首，卻是推波助瀾最猛的那一記推手，今日，我便要替老祖清理門戶”

那老者不敢也不願相信曲流鶯所說都是真實，怒極反笑道“他被逼得殞落都拿我沒辦法，你又能做什麽？”

說罷，不等曲流鶯開口，那老者渾身力量爆漲，整片區域都開始劇烈震動起來，腳下的鎮魔符箓也變得極不穩定，像是隨時都要碎裂一般。

曲流鶯面色平靜的盯著他，猶如盯著一只垂死掙紮的惡狼，臨死都想要亮出獠牙咬下對手一塊血肉。

“借老祖之力，助我開先河”

隨著曲流鶯最後一字落下，所有的動蕩立時戛然而止，空間頓時變得安靜下來。

緊接著，眾人只覺耳邊有著叮咚之聲傳來，仿佛是有著泉水奔騰而下，朝著這片區域流淌而來。

“先河！不可能，那老東西臨死之際都沒能做到，我不信，我不甘心！”

那老者雖然嘴裏說著不信，但他最後一句話還是吐露了自己最真實的想法，黑霧如濃煙一般自其體內滾滾而出，卻再也沒能爭取到半分優勢。

廣場之上的防護罩消失，一道籠罩在瑩瑩聖芒之中的河流仿佛自天穹傾瀉，落向那老者周圍。

所過之處，一切陰邪皆在瞬間凈化消融，那老者也在咆哮及泉水的叮咚聲響中煙消雲散。

河水澆註在鎮魔符箓之上，將其先前的破損之處打磨平整後，繼續瀉下，註入下方的深淵，眾人腳下驀然浮起一道彩虹。

彩虹似拱橋，橫掛在先河側旁，段亦嵐踏著七彩斑斕，走到曲流鶯身邊，拉過她的柔荑，輕聲道“流鶯，辛苦你了”

借用先輩的力量以奪造化，看起來確實威風八面，但這個過程至少在身體上是極難隨受的，一個不慎就會將自己搞得爆體而亡。

段亦嵐之前與天鬼作戰時試過一次，那滋味簡直一言難盡。

曲流鶯雙手被熟悉的溫度包裹住，下意識的竟有些顫抖，直到耳間傳來段亦嵐的柔聲細語，她的身體才漸漸放松下來。

雙瞳之中如星空一般的深邃隨之退去，秋水般的眼眸之中，唯有段亦嵐的身影。

緊崩的身體徒然放松，強烈的虛弱感立馬湧上，曲流鶯嬌軀微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穩，還不等她開口說話，已被一雙纖細而有力的手臂圈住抱入懷中。

曲流鶯確實疲累之極，她雖然沒有與那老者大肆戰鬥，但之前神魂入淵所耗實在厲害.

之後又借助上古先知之力開啟先河，若不是眼下時機不合適，她真想就倚在這溫暖的懷中睡過去。

段亦嵐也沒再開口，輕撫著懷中人兒的青絲，待後者先稍作休息，再商議下一步要怎麽做。

青鸞懸空立在不遠處，十分不想多瞧那相擁在一起的兩道身影，卻又忍不住連連斜眼去偷看。

這一次他倒沒有如往常那樣扯著嗓子去打斷兩人，只是有些煩悶的刨著自己的雞爪子。

‘嘩啦啦’一陣水響，一道高瘦的身影突然自先河之中踏水而出，也不見那人摧動功法，移動速度卻是極快，眨眼間就來到段亦嵐及曲流鶯跟前。

來者白須白發，一派仙風道骨之姿，儼然就是先前消失那老者的模樣。

段亦嵐頭皮發麻，剛放松的一顆心頓時揪緊如石，正欲抱著曲流鶯遁走，就聽懷中傳來熟悉的輕語“亦嵐，他是老祖，放我下來吧”

不待段亦嵐有所反應，曲流鶯已先一步從其懷中躥出，當著自家老祖的面，她可不敢有絲毫怠慢。

“拜見老祖”

上古先知真身早已在數千年前殞落，如今現於人前的，只不過是他暗中隱藏下來的一道神魂體，被曲流鶯在深淵之底尋到，並成功喚醒。

上古先知伸手虛擡，將朝自己躬身行禮的曲流鶯扶起，而後慈愛的望著後者道“你做得很好”

他們兩人的交流不用多加言語，只需心念一動，就能朝對方傳遞大量信息，當然，即使曲流鶯什麽念頭都不動，上古先知還是能夠一眼洞悉她所思所想。

沒有任何多餘之話，上古先知屈指一彈，只見先河之上與天穹連接那處忽有一處平臺露出。

“去吧，接受吾之傳承”

說罷，曲流鶯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惹得段亦嵐及已經奔到她身邊的青鸞皆是一驚。

直到擡眼瞧見天穹之上那平臺處端坐著曲流鶯的身影後，兩人才同時松了一口氣。

剛才那老者劣跡斑斑，又是偽裝又是使詐，身形面貌又與眼前這位一模一樣，令段亦嵐與青鸞二人實在有些不放心。

先河之水悠悠倒灌，在曲流鶯周身形成一道聖潔的光幕，隔絕了外界的窺視，受先河洗禮，接先知傳承。

見曲流鶯已經進入修煉狀態，上古先知這才將目光移向段亦嵐，他的眼瞳並不像先前那老者那般深邃如星，高深莫測，更像是一汪寧靜而清澈的潭水。

被這雙眼瞳盯著，段亦嵐只覺自己有些雜亂的心境瞬間就平和下來。

“段亦嵐”

乍一聽對方叫出自己的名字，段亦嵐下意識心頭又是一緊，連忙抱拳行禮道“晚輩在，先知前輩有何吩咐，晚輩定當竭力去完成”

上古先知面上帶著一絲笑意，伸手撫了撫她那略有些淩亂的腦袋，輕聲道“吾不必多囑，你都已做到了”

雖然上古先知沒有具體說明，但段亦嵐卻很清楚的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愛護曲流鶯這件事，還未答話，只聽上古先知又開口道“世間之事皆有定數，順逆循環，因果無常”

段亦嵐知道他定有下文，並不去出聲相擾，默默立在一旁認真聆聽。

“九宵大陸變至如此，吾有著無法推卸之責，如今吾只餘一縷殘魂，不久就會徹底消散，無法再去彌補，要改變九宵的格局，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做到”

“流鶯的洗禮還需要一段時間，你可以留在此處修煉，先河不凡，只有擁有吾之血脈之人才能開啟，而且一生也僅能開啟一次，待你們退出這片空間之時，先河也會隨之消散”

段亦嵐先前接觸雨滴那會就知道此物不凡，這時才知道方才那些雨滴，皆是來自先河之水，上古先知能讓自己在這裏修煉，簡直是再好沒有之事。

“多謝先知前輩！”

上古先知擺擺手，笑道“流鶯是先河的開啟者，能夠得到先河最大程度的照拂，但第二人卻沒有那般好待遇了”

“你量力而行，撐不住就退出，不過機會只有一次，退出之後就不可再次進入”

段亦嵐本想再細問一二，還未來得及問出口，身體一輕，就被一股柔力托起，而後朝著腳下深淵那方猛栽而去。

先前沒有太註意，這時朝下望去，只見不知何時那深不見底的空淵竟已變至一方深潭，聖光粼粼，整整一淵滿是先河之水。

段亦嵐欣喜之極，能在先河之水中修煉，一日起碼得相當於外界數日，上古先知真是送給自己一個莫大的機緣。

段亦嵐的想法一點不錯，入得潭水之後，精純的能量頓時隨著水液朝她湧來，即使她不主動吸收，這些能量也會朝她血肉之中猛鉆。

而直到此時此刻，段亦嵐才明白剛才上古先知讓她量力而行是什麽意思.

先河之水的能量確實精純到沒話說，但其中的壓力也確實強得令人頭皮發麻。

僅僅才下潛至兩百丈，段亦嵐就不得不停了下來，這個位置已經是她所能承受的壓力極限，再往下行，她絲毫不懷疑那等強壓直接就能將自己炸成血沫。

段亦嵐在潭水之中盤膝而坐，吸收著周圍無比精純的能量，引導它們延著經脈運行，最後化作自己的力量存儲於丹田之中.

不過，在吸收這些能量的同時，她還得分出極大的心神來抵抗壓力。

身體像被一只無形的鐵鉗死死夾著，段亦嵐甚至能夠聽到自己骨骼處傳出的不堪重負的咯吱聲響，如果自己有絲毫洩力，部分相對脆弱的骨骼就會破碎崩裂。

絲絲殷紅的血線自其毛孔之間鉆出，將她所在的潭水周圍染出一圈淡紅之域。

劇痛襲來，段亦嵐眉頭緊皺，一道道如蚯蚓般的青筋攀爬至其裸露在外的肌膚之上，聳動之間，令其原本柔美的俊臉變得有些可怖。

過程雖然很痛苦，但不得不說這樣修煉的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在巨大的壓力下，段亦嵐儲存進丹田之中的每一分力量都無比凝實，不會再有力量增長過快而導致修為虛浮的顧慮。

而她的血肉、經脈以及骨骼在抵住了高壓的侵襲之後，也在精純能量的修覆中逐漸變得更加堅韌強勁。

月餘之後，段亦嵐面龐之上扭曲的青筋盡數消失，無處不在的擠壓之痛依然存在，但卻不再需要她拼盡全力才能堅持。

強壓已去，繼續留在此處不能再達到最佳修煉效果，段亦嵐從修煉狀態退出，低頭望向更深處的潭水，面皮沒來由的微微一抽。

深吸一口氣，而後再度朝著更深處潛去。

話說一月以前，青鸞見段亦嵐被上古先知扔進先河之中修煉後，也趕忙撲棱起翅膀，眼巴巴的望著那仙風骨道的老者，希望他不要忘了自己。

上古先知撫著長須，良久才開口叫了一聲“青鸞”

青鸞立馬擡頭挺胸，只待上古先知一發話，自己立馬就撲入潭中，不料等來的卻是上古先知的另一句話“除了開啟者，先河之中只能再進一人”

青鸞聽罷，立馬就焉兒了，剛準備默默離開，卻又聽身後傳來“吾與鸞鳥一族頗有淵源，吾這裏還有一樣你們先祖所留之物”

青鸞雙眼都快閃出淚光，今日數番大起大落，心臟都快刺激到有些受不了，不等他回過神，一道青芒就朝他眼前射來。

青鸞接下一看，發現上古先知給自己的竟是鸞鳥先祖的一根翎羽！

翎羽之上青色符紋遍布，隱隱間還有著古老的清鳴之聲傳蕩而出，這份禮物太過珍貴，青鸞一時竟有些恍惚。

“你也去修煉吧，吾之殘魂之力有限，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九宵大陸今後會變成什麽樣，可就得靠你們這些小家夥了”

話音落下，當青鸞再定睛相瞧時，上古先知已不見了蹤影，恭恭敬敬的朝他先前所立之處行了一禮後，青鸞也不再耽擱，退到這片廣場之外，去到竹林裏煉化翎羽去了。

修煉不知歲月長，當遺址中的三人各自朝前奮進之時，外界轉眼之間已是過去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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