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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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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的大黑象 ? 賢三

字數:3580

更新時間:2019-07-30 09:00:00

15

諸今盡不願意在外地過夜,寧願起個大早,淩晨四五點起床去機場,開完季度會議後當天下午趕回來。而方宇欽——這個其貌不揚的家夥獨自出現在公司的時候,終於有人按耐不住,想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哎,後門不讓走。”

方宇欽楞了楞,對保安說:“我天天從後門走,為什麽今天不讓?”

“我們主管說不讓。你給你領導打電話吧。”

“我領導出差。”

保安戴上羽絨服的帽子,嚷嚷道:“你不可能只有一個領導吧!”然後重新戴上口罩,躲回了值班亭裏。方宇欽敲敲門,無果,對方擺明了不再理睬他,他無奈打了辦公室電話,找到了主管:

“張主管,後門保安不讓我進。”

主管顯然楞了好一會兒,然後用一種高亢的音調對他吼了句:“保安讓不讓你進關我屁事!”裹挾在陣陣寒風裏,分不清嚎叫從哪頭傳來。

“他讓我……”對方掛了。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方宇欽的手指已經凍僵。他收了手機,再次去敲值班亭的門。保安快速探了個腦袋出來,大聲說:“你走前門!不然就回去吧!”再次將門關上。

方宇欽沒有堅持與他理論,但也沒有放棄,只是沈默地等在外頭,一雙漆黑的眼睛看向他。風雪從四面八方襲來,很快,他的身上就落滿了薄薄的一層雪。他看了眼時間,艱難地從口袋裏拿出本子,一個字一個字記錄下今天發生的事,以及等候時間。保安甚至都能聽見方宇欽牙齒打顫的聲音。他搞不懂這個人到底在堅持些什麽,但是領導說了,要刁難一下他,如果放他進去,那自己的工作可能也得不保。“你可別怪我。”保安心一橫,低頭看手機。

雪發出細密的哢哢聲,掛在方宇欽的睫毛上,方宇欽將其抹去,手指已經失去了感覺,臉也麻了,露出貧瘠的青色血管,似乎隨時隨地就要融在這片雪地裏。保安實在看不下去,給主管說:“領導,那個人還等著呢。”“是,我怕出人命。”

終於,五分鐘後,值班亭的門再次打開,一個人探了出來,對方宇欽做了個“快走”的手勢。方宇欽邁開腿,直接跌倒在雪地,他的腿也快要失去知覺了。“你行不行啊?”保安隔空喊了聲。

“我可以。謝謝。”他咬緊牙關,掙紮著站起身,一用力,渾身就開始打擺子,抖得停不下來。保安終於看不下去,戴上帽子出去扶了他一把。“謝謝。”那人再次道了謝,臉繃得緊,要比這風雪還冷。

“我攙你進去吧。”

“不用。麻煩您了。”他擺擺手,一點點挪進了辦公大樓。保安看著他的背影,忘了身邊的冷,他不知道這人別扭個什麽勁,又在跟什麽別扭,他只曉得,這世界上還真有個人不願意走前門,他說了不願意,哪怕就是凍死在雪地裏,都不會走。

方宇欽在辦公室裏呆了約莫半小時後才略微緩過來,手腳逐漸有了感覺,臉也不那麽疼了。他自認為凍一凍不影響,覺得沒什麽大礙後立刻開始工作,檢查郵件,記錄備忘,強迫癥似的每過十分鐘就差一遍,總害怕自己會忘了什麽。他的臉色由蒼白轉為紅色,逐漸越來越紅,火燒火燎,他自己不曉得,只覺得頭昏腦脹,連站著都費力氣。

下午三點,諸今盡風塵仆仆回到辦公室,看到方宇欽的臉色,忍不住問他:“你怎麽了?辦公室空調太熱了?”

“不熱。”方宇欽渾渾噩噩,握著一疊文件走向諸今盡,誰料手一軟,將它們悉數灑在地上。

諸今盡連忙上去扶住他,手一摸,額頭滾燙。“我送你回家。”他拿起桌上的鑰匙,大衣也沒來得及穿,直接拽著人往外走。“我就離開一天,你看看你,搞成什麽樣子?”

方宇欽坐在副駕駛,已經全然沒有同他講話的力氣,他滿腦子都是早上那場漫天飛雪,以及耳邊絮絮叨叨的人聲。

“你家在幾號?”

“往裏。你可以把我放下,我走得動。”

“走得動個屁!”諸今盡感嘆自己倒了血黴了,自從回上海之後,不是被下屬日了就是被上司訓了,累死累活出個差,回來還要伺候人,這一天天到底過著什麽樣的日子。他好不容易把方宇欽攙到家,打開門的瞬間,楞了一下。

原來這就是他住的地方。屋內只擺了幾件過分簡單的家具,冷冷清清,找不到一點裝飾品,進門走過沙發就是床,廚房更是簡單,半開的櫃子裏除了有幾瓶藥之外空空蕩蕩。“這裏有感冒藥嗎?”諸今盡走過去,拿了幾罐藥發現都是用來緩解阿茲海默的,登時不響。

方宇欽已經完全沒力氣應他,和衣倒在了床上。

諸今盡想去家裏給他拿藥,又意識到要燒開水,找半天也沒發現燒水壺,倒是急出了一身汗來。方宇欽摸了手機,對他講:“幫我打個電話。”“行,行。”諸今盡快步過去,接過他手機,看到他屏幕上寫了“寶貝”二字,一晃而過,對方很快接了起來:“餵,宇欽?”

“啊,你好。我是方宇欽的經理,他病了。”

“病了?什麽病?”

“好像在發高燒。”

“我馬上過來,麻煩您把地址給我一下吧。”

“好的。”諸今盡意識到這個人應該就是他的前男友了,也不知為什麽,心裏七上八下。“你衣服脫了再睡吧。”他說完又覺得自己傻,連忙替他打開電熱毯開關,“等暖和了再鉆進去。”然後紅著臉繼續找燒水壺。

小朱很快就到了。他看到在床上發抖的方宇欽直接紅了眼睛,都忘了跟領導打招呼,三兩步上去伺候他睡下,把電熱毯關了,輕輕埋怨道:“都發燒了還開什麽電熱毯,不怕自己燒得更厲害麽?”諸今盡臉一紅,摸摸鼻子,不敢吱聲。

“他吃過藥了嗎?”

“啊……還沒。哦,我燒了水了。”

“謝謝。我正好帶了藥。”小朱熟門熟路地倒水,伺候人把藥吃了,又拿了酒精棉花擦在他手心腳心,一邊擦一邊講:“我來得急,沒有帶溫度計。”

方宇欽捏了捏他的手:“不用量。睡一覺就好。”

“如果晚上還這樣,我就帶你去醫院。”

“不用。”

兩個人手拉手,你一言我一語的,完全沒有諸今盡什麽事。他這個大個子此時縮在沙發上,存在感為0。“我本來就是個0。”諸今盡只能跟沙發講話。他現在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渾身不自在。

“小朱……”

“哎。”諸今盡應了一聲,要起身才發現人家是喊自己的男朋友小朱,更加尷尬。他那個小朱真可愛,眼睛圓圓的,講話細聲細氣,給方宇欽擦臉還露出一截纖弱的手腕,再看看自己的,諸今盡伸出手,一米八相配的一只熊掌,手擡高一點就是家暴,難怪他方宇欽老說自己兇。諸今盡越想越沒意思,竟然趁他們不註意,一溜煙逃走了。

該死的雪還在下。下個不停。

諸今盡將紛紛揚揚的白色看在眼裏,忘了紅綠燈,又惹來一群司機沖他按喇叭。他罵罵咧咧,快步走開,最後幾乎是丟盔棄甲跑回了家裏,直奔廚房,又開了瓶酒。還是喝酒好,一群人可以喝,一個人也可以喝,不離不棄的。他記得自己高中畢業那天,和那幫哥們兒喝掉了這輩子能喝的酒,喝得暈暈乎乎,天旋地轉,原本離別時應該有的眼淚被咽了下去,想要做的表白也一並咽了下去,話到嘴邊,就是邊笑邊說,等我畢業了你去***來看我!那個人笑笑,講:“好的。不用等你畢業,我放暑假了就能去北京看你。”

**媽,等了不他不止四年,過了好多個暑假他也沒有來!諸今盡拿著酒瓶直接喝,將那個人的面貌一點點灌滿,再從淚腺擠出去,淅淅瀝瀝,淌得滿心都是。方宇欽是個大騙子,他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歡喜,還要來教我。諸今盡抹了眼淚,對著窗外的雪罵:“他憑什麽說我不喜歡他?他算老幾!”

都是大騙子。

雪越下越多,逐漸將街道覆蓋,陽光再次衰弱下去,月亮升起,永恒輪回。路燈一盞盞亮起,照亮一個人,便是荒涼孤島。

那頭,方宇欽睡在黑暗裏,不停地做著夢。山陰下是稀薄的霧。方宇欽扯掉了領帶,皮帶,脫下鞋,讓腳面踩在堅實的地面上,砂石硌著不谙世事的皮膚,帶來輕微的刺痛感。他一步步往前走去,向薄霧的盡頭出發。月光跌落在路面,形成斑駁的波浪,隨著風翻滾著,方宇欽的雙腳很快被礫石割開,每走一步就在月光上踩出一個腳印,他想,原來這就是踏上波浪的感覺。

堅實的疼痛指引他去向幽暗深處,在如此漫漫的長夜裏,痛苦或許是人唯一的啟明星,方宇欽靠此證明著自己的存在,且想起許久以前,是不是也曾有一批人做著同一件事,腳踩大地,用血肉走出埃及,走出巴比倫,走出神聖羅馬帝國,走出亞細亞,走進死,向死而生。走出虛假的光陰,進入到熔煉著滾燙熱淚的真心裏去。

前頭像是有什麽人在引誘他,不停說著:“來吧,到死亡裏來。你來,便是解脫。”解脫二字充滿誘惑力,方宇欽再次邁開腿,向前走去。

“叮鈴鈴鈴……”

他猛地睜開眼睛。

現在幾點了?方宇欽呻吟了一聲,胡亂打開了臺燈,小朱已經走了,留下了字條和一個保溫飯盒。他睡了一覺,稍微清明了些,坐起身子。

“叮鈴鈴鈴……”

“餵,領導?”

“你為什麽不喜歡我?”電話那頭傳來諸今盡的胡言亂語,以為自己理直氣壯,其實已經帶著哭腔,“你連我跟你表白都不允許,去機場都沒送我。”

“我……”

“我一走就是十二年,後來再也沒見過你!”

方宇欽想他應該又喝多了。

“我都沒來得及跟他告別。”他哭得鼻子通紅,句不成句,“歡喜才不會讓人開心,它就是個害人精。”

“領導,你是在說我,還是說其他的男人?”

“啊……”那頭諸今盡稍微冷靜下來,哼哼兩聲,又對著電話說,“你好點了沒有?”

“應該是好了。”

“你男朋友還挺溫柔的。”

“前男友。”

諸今盡嘴犟:“肯定會覆合的。”

“不會的。緣分到了,現在只是朋友。”方宇欽深吸一口氣,緩緩講,“我活不了很多年的,不適合找男朋友。”

外頭雪還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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