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祭

大祭司立於祭壇之上，向南燕王風嘯林施了一禮，道：“恭請吾王祭天。”

風嘯林微微閉著眼睛，不置一言，也不知是聽到了還是沒有聽到。

眾臣也沒一個敢多說一句的，畢竟除了大悲寺的那個女人，風嘯林誰都不在意、誰都不怕。

許久，風嘯林聽到了大批兵士進入太廟的聲音，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那個女人一身鳳袍向自己走來。

軒轅念一身鳳袍盡顯威嚴，五根鳳釵挽出了秋雲髻，每只鳳凰嘴裏都吐出一串珠子，最下面的那顆珠子最為珍貴。

這五顆珠子是鮫珠，傳說鮫人泣淚成珠，三十年前北淇有一個商人拍賣鮫珠九顆，其中三顆被軒轅家購得，後送與軒轅念。

這珠子究竟是不是鮫珠已經無所謂了，因為這珠子代表的是權勢、金錢，兩顆為鄢都洛家購得，另外四顆分別為北淇、東虞、中山、西楚的王室購得。

自此之後，便有一言留世——天下財九分，北軒轅獨占其三，鄢都洛家得其二，四國各得一。

至於軒轅家的先祖為何不懼燕王猜忌，而彰顯自身的財力，日後自將說明。

軒轅念耳上一邊是天嵐宗的天嵐雲圖耳釘，一邊是浮光閣的彼岸花耳釘。只是被發絲遮擋住了，群臣無一人察覺到。

當然浮光閣的彼岸花耳釘即便是被察覺到了群臣也應當不識，因為見過的，都死了。

桃花鈿，鳳凰面，這兩者一直是南燕軒轅太後的標志。

五國民眾經常用桃花鈿、鳳凰面來形容軒轅念，除了鬼醫華沙無一人敢用桃花鈿，而鳳凰面，更是五國獨有。

風嘯林直直的走向軒轅念，輕聲詢問道：“母後，你回來啦？！”

完全不顧此時已經慌亂不堪、痛罵軒轅念是謀逆的大臣，那神情跟當年軒轅念離開時，請求她留下時一樣的無助、一樣的悲傷、一樣的落寞，但是此時的風嘯林更多的是喜悅。

他的母後——軒轅念終於從大悲寺回來了，一年了，終於又相見了。

五國之間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句話——五國的王室之中，北淇的王室最為狠厲，東虞的王室最為陰柔，中山的王室最為邪魅，西楚的王室最為寬厚，南燕的王室最為穩重。

這雖是民間戲語，但也有可取之處。

但風嘯林似乎是個特例，他長相陰柔，卻性格乖張，喜怒無常，殘暴異常，致使南燕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

軒轅念並沒回答風嘯林的話，只是淡淡的問道：“你可知錯？”

風嘯林似是沒聽到一般，仍是低聲詢問：“母後，你回來了？”

孩子一般的語氣，讓軒轅念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用憤怒掩飾自己的無措：“歌行！”（風嘯林，字歌行。）

風嘯林聽到軒轅念如此生氣，只是淡淡一笑，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母後，你終於回來了，我就知道，如果我毀了南燕，你一定會回來的。

在你心裏，除了父王，南燕最重要。

或許，父王都比不上南燕吧。

真好，你回來了。”

軒轅念聽到風嘯林竟然真的以南燕為代價逼自己回來，頓時真的有些生氣了：“風嘯林！”

“每次我惹你生氣了，你都會叫我風嘯林。母後，歌行好想你。”風嘯林低聲笑道，像個孩子一樣對軒轅念表達著自己的感情。

“風嘯林，你將這南燕當做了什麽？”軒轅念有些無奈，風嘯林雖無盛世之能，但是守國還是可以的，怎會到了如今的地步，差點毀了整個南燕。

風嘯林看著軒轅念，又看了一眼群臣，仰天大笑：“我把南燕當做什麽？”

笑聲逝去的時候，依舊是無盡的悲哀，這個南燕的王最常有的表情：“負擔。南燕就是我的負擔！

我從不想成為一代帝王，我只想陪在母後身邊，為什麽，為什麽我就比不上父王呢？風翎羽有什麽好，值得你念念不忘，甚至為了他出家。

母後，為什麽呢？”

這一連串的發問不僅震驚了群臣，也震驚了軒轅念，她從未想過風嘯林竟然對自己存了這樣的心思，她一直以來都覺得，風嘯林對自己的依賴，是因為幼年喪母將自己作為替代品罷了，沒想到風嘯林對自己的情感竟是這樣。

為什麽呢？

亂倫之惡名嗎？

當然不是，軒轅念怎會顧及一個名聲？若是顧忌的話，也不會在朝堂上留下一個淫亂後宮的名聲了。

為什麽？因為不愛啊。

從一開始軒轅念就將風嘯林當做了自己的兒子，她教他治國，給了他南燕，他曾經是她的一枚棋子，卻也是她的作品，若是風嘯林能好好的做一個帝王，她又何必卷入這世俗場中。

但是她不會告訴他這些，沒有必要，她只要用世俗的理由就可以了：“憑你叫我母後。”

軒轅念的聲音並沒有什麽大的波瀾，卻在風嘯林心中掀起了狂風巨浪：“母後？是啊，你是我的母後。這兩個字真討厭，我這一輩子都跨不過去，既然如此，這世間還有什麽值得我留念的呢？母後，南燕是你給我的，今天還給你。”

說罷便轉向群臣，道：“孤今日便將這王位禪讓給太後軒轅念，不從者，死。”

說這句話的時候，風嘯林帶有一種帝王的威嚴，一種與在軒轅念面前的完全不同的威嚴。

他本有守國之才，卻因癡迷於軒轅念成了禍國之人，差一點，就是亡國之君。

話剛說完，風嘯林轉向了軒轅念，雙眼含笑、含情脈脈，卻是無盡的悲哀，緊緊地盯著軒轅念似乎想要將其印入腦海。

就當軒轅念思索風嘯林想要做什麽的時候，眼前銀光一閃，暗處的雲岫急忙擋在了軒轅念面前，轉瞬之間，祭臺之上，入眼的只有血色。

劍，刎了風嘯林。

風嘯林看見雲岫出現在軒轅念面前的時候，只覺得有些好笑，他怎麽會傷害軒轅念呢，在他的心裏，哪怕是用五國領土換軒轅念一人，也是不願的。

軒轅念在風嘯林拔劍的時候楞住了，直到風嘯林倒在了祭壇之上的時候才回過神來，推開雲岫，在風嘯林繼位後第一次抱住了風嘯林：“歌行……為何？為何如此？你知道我不會殺你的。”

軒轅念哭了，自風翎羽死後第一次落淚，但那一次的淚不是為風翎羽，如今卻是為了風嘯林，她是真的不想風嘯林死。

風嘯林擡起了手，輕輕地為軒轅念拭去了眼淚：“母後，別哭。歌行發過誓不讓你流淚的。母後，你要這王位，我給你。可我要的，你卻不會給我。母後，若有來生，希望我不會再叫你母後。念念，這樣，你就一輩子不會忘記我了吧？”

風嘯林用自己的生命，硬生生地在軒轅念的人生中，烙上了自己的烙印，從此，世間再無軒轅太後，再無南燕王風嘯林，留下的只有南燕女帝軒轅念和一段語焉不詳的歷史。

只是，可憐那風嘯林一生都恨錯了人，至死不知軒轅念一生摯愛並不是他的父親——風翎羽。

楔子國祭2

看到風嘯林自刎，那些曾經反對過軒轅念的帝黨開始慌亂了，若是軒轅念成為女帝，那他們以後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當然，有沒有以後還得另說。

丞相江益謙首先向軒轅念發難：“不知太後為何要逼死聖上？！”

軒轅念此時仍沈浸在悲傷之中，並沒有理會江益謙。

看著軒轅念面對丞相的詰問並未為自己辯解，帝黨突然間群情激奮，紛紛指責軒轅念逼死風嘯林。

這些大臣在賭，賭軒轅念不會不顧自己的名聲，不會願意背上弒君的惡名。

只要軒轅念願意妥協，那麽，他們就有了一線生機。

看著軒轅念不發一語，雲岫恐怕自己的主子背上弒君的罪名，急忙讓嬴羅與群臣爭辯。

嬴羅手一揮，諸位大臣都住了口，靜聽這位銀狐公子想說什麽：

“不過就是想趁機得一條活路，何苦如此賣力？若是逼急了，這軒轅家的刀劍可不長眼。諸位大臣，該死的不會生，能生的不會死，有指責女帝的功夫，還不如想想，怎麽為自己犯的錯脫罪吧。”

部分罪責輕的已經不開口了，但是有些罪責重的以及忠心於風氏的依舊在指責軒轅念。

嬴羅冷笑一聲，嘆了一句：“愚不可及。”

雲岫突然間也淡定了許多，嬴羅的話點醒了她，刀劍在我們手裏，如果不能以理服人，那就讓他們永遠閉嘴好了。就算今天不能血染太廟，回去之後讓浮光閣殺點人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就在眾臣紛亂的時候，軒轅念突然站起來了，看向群臣，嘴角是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說夠了嗎？

妖婦、禍國，你們還有什麽要罵的嗎？

你們是不是覺得法不責眾，若是離了你們，我軒轅念就會獨臂難支，南燕就會亡了啊？

你們中間的確有忠臣，有能臣，但更多的是奸佞小人，當我軒轅念重返朝堂的那一刻，你們就應該有覺悟。

軒轅鏡，宣旨，有些人，風嘯林容得下，南燕容不下，我軒轅念更容不下。

孤不會任由你們毀了南燕。行刑就在這太廟吧，讓群臣看看，讓南燕的先祖看看，讓這天地眾神看看，背民欺國者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待軒轅鏡宣旨之時，被下了死亡通知的大臣紛紛咒罵軒轅念。

“軒轅妖婦，竊國背義，當為天地人神共戮！”

“軒轅念你妄以朱雀為名，行人神共憤之事，弒君竊國，不得好死！”

“軒轅念你在國祭之時大開殺戒，觸犯神靈，必遭天譴！”

……

軒轅念待軒轅鏡宣旨完畢之後，衣袖一揮，點到名的大臣身邊已經站著一位兵士，但還未執刑。

軒轅念聽著大臣的謾罵，突然間為他們覺得悲哀：

“神靈？

在這南燕。我軒轅念就是神！

諸位大臣，你們難道忘記了，孤，是朱雀化身嗎？

忘記了，孤，才是南燕的大祭司嗎？

孤告訴你們，今日誰都救不了你們！

你們魚肉百姓之時，可曾想過觸犯神明？

你們都不怕遭天譴，我軒轅念怕什麽？！

今日，殺你們的不是孤，是法！是民心！

行刑！”

話音剛落，兵士手起刀落，太廟裏彌漫著一股血腥味，有些罪責輕的開始為自己擔憂，平時嫉惡如仇的那些暗自叫好，但還有一些人開始擔心，擔心風氏子孫。

丞相江益謙上前一步，朝著風嘯林的屍體跪了下去，痛哭流涕：

“聖上，老臣無能啊！救不了您，保不住南燕啊。既然您已經去了，老臣這就去陪您。聖上，等一等老臣，老臣去九泉之下，給風家的歷代帝王謝罪！”

說罷就要朝著石柱撞去，但還沒邁出步，已經被景逸攔下了。

江益謙雖然沒能以死明志，但是一席話讓本來擁護風氏的大臣痛哭流涕，紛紛要尋死，軒轅念的浮光閣急忙出手，才沒有釀成一場慘劇。

想來浮光閣一直以殺人為任，這還是第一次大規模救人，應當載入《浮光志》啊！

軒轅念看著紛紛要尋死的大臣，不勝其煩，手一揮道：“放開他們，讓他們死。”

那些大臣一時也楞了，有一部分是真的想死，但是一部分只是趁亂表個忠心的，不是說帝王都喜歡忠心的人嗎？征服一個忠心於他人的臣子，不是帝王最喜歡做的嗎？怎麽到軒轅念這就不攔著點呢？！

軒轅念看著那些大臣的震驚，嘴角一勾，笑道：

“可是，若是你們死了，說來保住風家最後的子孫，誰來反抗孤為風寰宇奪回王位呢？今日，你們若是死了，便是對南燕不忠，對風寰宇不義，若是你們想死，大可以死好了。孤就不信，離了你們，孤還治不好這個國了！”

有些本不願死的聽到軒轅念給他們找了一個臺階，紛紛表示要守護風寰宇。

那些真心擁護風家的開始看向丞相江益謙，等江益謙為他們做一個表率。

江益謙沈思許久，跪在了軒轅念面前：“參見女帝。但女帝，我拜的不是你，我拜的是風家。總有一日，您要將王位還給王子。”

軒轅念看著江益謙嚴肅的樣子竟然笑了：“江丞相，你可知為何我父親在世的時候你一直不得重用嗎？因為你的才能配不上你的忠心。一直以來，你護的不是南燕，而是風家，但是你的能力不足以護住風家。”

聽到有人低聲辯駁，軒轅念也並未多言，

軒轅念擡起頭，一臉的傲然：“孤告訴你們，要想為風寰宇奪位，首先你們得有這個本事，沒這個能力之前就給孤乖乖的，韜光養晦。孤就在這等著，等著你們廢了孤！”

聽到軒轅念的話，群臣都有些不自在了，畢竟都是七尺男兒，被一個女人說的這樣一無是處是誰都不願意的。

軒轅念看著群臣這副模樣，纖手一指，微側腦袋，眼中滿是不屑：

“是不是覺得孤說得太難聽？

孤告訴你們，你們現在還能在這裏聽孤跟你們說這麽多，已經不易了。

你們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要麽禪位，要麽兵變。禪位禪的是南燕的位，而兵變變的是我軒轅家的兵。

孤沒有親生兒女，風寰宇說到底還是孤的孫子，風寰宇日後倘有治國之才能，若是禪位，無論是正統血脈這一層，還是賢者為王這一層，風寰宇都是最好的人選。

若是兵變，變的是我軒轅家之兵，王位便是軒轅氏的，孤死後，王位便是孤的侄子的。

到底想要什麽由你們決定，但這南燕的王，我軒轅念要定了，如果有誰有更好的人選，不妨說出來聽聽。”

丞相江益謙思考良久，問道：“聖上可否立下詔書，日後由大王子繼承王位？”

軒轅念看著江益謙，眼中充滿了憐憫，不知是憐憫他的忠誠，還是憐憫他的無知：

“我為刀俎，你為魚肉。我為什麽要立下詔書？

若風寰宇是無德無才之人，將南燕交給他對得起南燕的百姓嗎？

孤的臣子們，你們記住，南燕不是風家的南燕，也不是軒轅家的南燕，南燕是南燕人的南燕。你們為官一生，卻連這個道理都不懂，也是枉活了。”

江益謙看著軒轅念，突然間老淚縱橫，口中喃喃道：“可是，可是……”

軒轅念嘆了一口氣：“立風寰宇為太子。日後怎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諸位卿家，可還有異議。有異議就說，孤可以保證你活過今天。嗣兒，洺毅，去看看你們的父王，畢竟，是他生了你們。”

旁邊一直跟著的一男一女兩個小孩作揖道：“諾。”沒有一絲悲傷，似乎死的並不是自己的父親。

待眾臣無聲之後離去，留下嬴羅宣布官吏任免。

軒轅念伸手取下頭上的一根玉簪，輕輕撫摸：“師兄，我成了女帝呢，你教我的，都可以用上了。師兄，若是你在有多好，便可以陪我一起看我治下的盛世江山……”

淚滴在發簪之上，溶在淚上的，是再也還不去的故土、故人、故事，屬於軒轅念，卻不屬於軒轅女帝的過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