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鄭素素整天是恍恍惚惚的，讓尹澄看在眼裏好幾次話到嘴邊，卻又不忍說出口。

那個白發蒼蒼老人的樣子，像是被滾燙的烙印烙進心底般，鄭素素時不時就會想起。這對於她而言，是巨大的沖擊。

她怎會想到，有一天，她的老頭子會被病痛折磨成了這個模樣。又有多少次，她想要沖去看他，陪在他的身邊。可是她害怕，惶恐。她仍是不敢踏出那一步。

她害怕再次看到他病中的摸樣，這會使她崩潰，她還是沒有辦法接受。

才短短半個月的時光，鄭素素就瘦了整整一圈，寢食難安，魂不守舍。尹澄差一點就下定決心將她送回去了，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噩耗。鄭懷天，病危了……

鄭素素和尹澄趕到的時候，好幾個披著白大褂的醫生已經紛紛退出了房間，鄭懷天靠在床頭，氧氣罩已經被摘下，屋子裏，跟著來的子女都站在一旁，有隱不住哭泣聲，斷斷續續的。

鄭裔跪在鄭懷天的病床前，挺直的背脊卻能望進他心底的無力，任他是無所不能的鄭裔，也無法驅趕病魔，無法阻擋它要帶走他的父親。

鄭素素一下撲到了他的面前，一聲一聲的喊他。“爸爸，爸爸，我來了……”

好像在鄭懷天的記憶中，鄭素素都沒怎麽好好叫過他一聲爸爸，都是老頭子，老頭子的喊，他卻歡喜的很。

“素素，別哭，過來……”奇跡般的，鄭懷天竟然能說話了，他舒展開了笑，拉著鄭素素的手，這恐怕是最後一次為她心愛的女兒擦眼淚了，他擦的是如此認真，細致。“素素，老頭子對不起你，這五年，你受苦了……”

“爸……”任是堅毅如鐵的鄭裔在一旁也受不了，伸出顫的不行的手握住鄭懷天。

鄭懷天輕拍著鄭素素的頭，將她的手和鄭裔的手，握住了一起。“鄭裔，素素，你們都不要哭，不要傷心了。人生在世，總有這一天，我已是兒孫滿堂的，就比別人走的更滿足多了……”

雖然已經沒有了往日爽朗的笑聲，但他還是是樂呵呵的樣子，拍著他們的手，安慰著他們。“鄭裔，以後，這整個家，都交給你了，爸爸留下的這些，都是你的責任了。”鄭懷天低聲吩咐著，看看鄭裔，又看看素素。“素素，爸爸希望，你能陪在鄭裔的身邊，他站在高處，那麽寂寞，有你在，他的心，才不至於會那麽的疲倦。”

鄭素素哭的癱軟在床邊，鄭懷天一個勁的幫她擦著眼淚。“素素啊，無論漂泊多久，總還是要回家的，爸爸和鄭裔來接你了，從此，你們兄妹兩個要互相扶助，你要幫助鄭裔，好嗎？”

鄭素素瘋狂的流著淚，連連點頭。鄭懷天看向鄭裔，眼裏也閃爍著，是欣慰的淚光，鄭裔將鄭素素和鄭懷天的手都握緊了，就如鄭懷天說的，從此他就是鄭素素的依靠，也是這整個家族的依靠。“爸，你放心，一切……有我。”鄭裔的聲音裏也是抑制不住的顫抖。

鄭懷天長舒了一口氣，在這些日子裏，天天度日如年，忍受著生不如死的折磨，但是現在好像能解脫了，通體都一下子舒暢了起來。“我突然想到了你們的媽媽，我想起了和她的初見，她像是個仙女一樣，突然出現，收留了我這個乞丐，問他，冷不冷，餓不餓。這個世上都不會再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

鄭懷天說起白歆素，情緒有了些激動，輕咳了兩聲，又接著說。“可惜，我這輩子，還是註定將她辜負了……如果早知道是那樣，不如無名無姓的過一輩子，即使貧窮困苦，她也不用終日以淚洗面了。”鄭懷天此刻的腦海中，都是那個年輕女子娉婷的身影，他們年輕時的相遇，她動聽溫柔的聲音。

如果能再有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他寧願放棄榮華富貴也要和自己所愛，長相廝守。鄭懷天這輩子，算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真正參透了這個真理，所有浮華最後都將化成一縷白眼，裊裊幾絲便沒有聲息。

“爸爸，最後的心願是，你們兩個一定要好好的。”

鄭懷天的眼前突然一片炫目，有紅，有白，各種顏色，他的眼前有一抹美麗的倩影，對著他揮手，指引他的方向。“鄭裔，你一定要好好照顧素素……替我……”

鄭懷天終是帶著笑意閉上了眼睛，身後的人一下蜂擁而上，撲在他的跟前，送他最後一程。

一代傳奇人物，鄭懷天，逝世。享年7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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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素素好像是從一片荒無人煙的沙漠中踏出來又走進了漫天雪的冰天雪地。她一下子就被凍醒了，冷的直打顫。

全身只有一個地方透著強勁有力的溫暖，鄭素素順著這個方向望去，鄭裔正坐在她的床頭，緊緊的握著她的手。

原來是他。將她從寒冷中拖回了溫暖的現實。鄭素素這樣柔軟依賴的神情讓鄭裔幾乎晃了神，不過才兩秒她卻突然掙開。

她看到了站在鄭裔身後的尹澄，手直伸向他去。“尹澄哥哥……”

在握住了尹澄的手後，鄭素素略帶焦灼不安的心情終於被平覆了下來。她帶著哭腔問。“尹澄哥哥，我爸爸……”

尹澄將她冰冷的雙手全部收入掌中。“素素，這是我們每一個人都要面對的，你的爸爸去世了，接下來還有許多的事情，是需要你們子女去操辦的，這是你的責任，所以你必須要堅強。”

尹澄還在不斷的安慰著她，開導著她。但他們的話語漸漸的輕了，漸漸不清晰了。鄭裔靜靜，沈默的退出了那個房間，無奈的。被逼迫退出那裏，退出此刻的她的身邊。

每走一步，就是錐心的疼，像是被重物碾壓過的心臟，破碎了，疼痛開始回溫，但迅速的蔓延全身上下，像是絕癥無藥可醫，無法止疼。

尹澄為了能讓鄭素素好好安心的調整情緒調理身體，透過鄭宇欽和鄭裔達成了共識，鄭素素住在這兒，但是他每天都會來看她。

鄭裔遵從著鄭懷天生前的意思，後事一切從簡。將他的遺體在韓國火化後，帶去美國與白歆素共葬。

葬禮那天，天空飄著細雨，卻出奇的並不寒冷，鄭裔推開鄭素素的房門，想通知她出發，才發現她一個人靜站在陽臺上穿著一身白裙，她想用鄭素素的摸樣送鄭懷天最後一程。

鄭裔走近她身後，給她披上了外套。“小心著涼……”他低沈卻帶著憐惜的聲音在鄭素素的背後響起。

她這才轉身，看著鄭裔。這是再見鄭素素，第一次，她沒有回避他的眼神，排斥他的靠近。

鄭裔心底頓生了一股細微不可思議的奇妙情緒，是高興。溫暖的安撫了他這一陣子負荷不堪的心。

鄭素素看著鄭裔陷入深思的樣子，緊皺著的眉頭讓看著的人也覺得不適，她收回了目光問。“我們什麽時候帶爸爸去美國？”鄭素素極其平常的語氣，卻讓鄭裔頓感受寵若驚。

“今天的葬禮結束後，隨時可以動身。”鄭裔的回答伴著小心的語氣，觀察著她細微的表情。

她點點頭。“恩……那，給我一天的時間，我需要整理一下。”

整理一下心情，然後回到那個，屬於鄭素素的地方，這是鄭懷天的遺願，她答應了便不會食言。

盡管回去這兩個字，對於鄭素素而言充滿了不安，充滿未知甚至是可怕。

鄭裔滿腔就快沖破胸膛的驚喜，被他生生忍住，他沖動的就想上前緊緊擁她入懷，但想到她抗拒，害怕的樣子。只得握緊了雙拳又松開。

滿滿當當的覆雜情緒只化成了一個字。“好。”

葬禮進行的快而簡短，鄭裔甚至沒有通知還在美國和澳門的那些家屬，就寥寥幾人，安靜的送鄭懷天最後的一程。

不同於那日的過激情緒，鄭素素顯得特別的安靜，默默流著淚站在一旁，任鄭裔握著她的手，替她打著傘。

這是鄭素素第一次面對所謂的生離死別，她才懂得了，原來人，真的是會一夜長大，一瞬間就懂事的，有多少過不去的坎，想不通的事，在生死面前都變得如此渺小，微不足道。

鄭素素垂眸，頭低低的看著地面，有小小的雨滴沖破了雨傘的遮蔽，濕了她的鞋，還有與她同站的……鄭裔。

心裏有著兩股強大的情緒，是過去的回憶與現在的交纏，推搡，爭鬥。而在這一刻她明白了，兩者都是真實存在過的，不容她自欺，也不容她去刻意將其磨滅，她認知的好的，壞的。她都應該正視，接受。

她猛的擡起頭，對上了一直在低頭註視著她的鄭裔。明明眼前的他，輪廓，相貌都沒有變。可為何曾經就像是融入彼此骨血般的熟悉，現在的距離卻像是松弛的彈簧般，再拉不回從前親密的位置。

所以，五年，真的是殘忍的歲月。它淡化了過去，鮮明了未來。也許是，好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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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澄正在廚房裏忙活的熱火朝天，鄭素素這一陣子情緒不好連帶著胃口也一樣變差，尹澄心急如焚，那邊的事是不容他來插手的，所以他只有盡他所能的為鄭素素做些什麽。

“尹澄哥哥……”鄭素素細小的聲音在他的背後響起。

尹澄有些恍惚，關了水轉過身才發現真的是鄭素素，站在他的身後，摸樣還是小小的卻像是有天大的委屈般憋著嘴，整張臉布滿了哀愁。

他將燉著的雞湯端上桌，正好開飯。

“素素，多吃些，你一定沒有聽話，我不在的時候都沒有好好吃飯吧？”

尹澄之前去看她的時候，在他的面前她都是強顏歡笑，將他帶來他親手煮的食物吃光光，但尹澄又怎麽會不知道，她那都是裝的。

鄭素素一直低頭扒著飯，控制不住的眼淚一滴滴的落下，是苦澀難以下咽的滋味，聽到他的話語後更是按耐不住抽泣了起來。

尹澄看著她的摸樣實在是不忍，握住她的手無奈嘆息道“素素，這是無可奈何的事，生老病死本就由天不由人的，你必須接受這個現實。”

鄭素素接過尹澄遞來的紙巾，擦了擦。泛著淚光的雙眼看著他。“尹澄哥哥……對不起。”說完後她就兀自垂下了頭。

“怎麽了我的傻姑娘，說什麽對不起呢？”尹澄眼裏只有滿滿的憐惜，好不容易才走出的那片陰霾，他比誰都害怕這次打擊對鄭素素會是另一個黑洞將她卷入。

他看的懂鄭素素滿臉的欲言又止，也不著急。等她開口。

鄭素素朝他一下撲上去，扣住他的脖子，緊緊靠在他的懷裏，好像是怕話一說出口他就會消失，就會離她而去似的。

“尹澄哥哥，老頭子……也就是我爸爸，雖然，我並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但是，過去的那19年，他待我比親生女兒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使說那時他並不知道……但是，但是，他都病成那樣了，還不遠萬裏的來找，說對不起我……”

鄭素素越說越激動，尹澄一個勁的安撫著她，卻無法阻止她。

“爸爸臨走前，說他最後的願望，就是希望，我能回去，他想帶我回家，尹澄哥哥。”鄭素素比剛才更用力的抱緊他。

尹澄感覺的到她的顫抖。這五年來，他了解鄭素素，比了解自己更甚，所以，她想要說什麽，他已經有了預感。

“我決定跟他們回去，回澳門……”

鄭素素的手依然是緊緊的環扣著，一直沒有松開，尹澄輕輕的摟著她，也沒有開口。

鄭素素聽到了一聲來自尹澄的極小聲的嘆息，他將她的手拉開，好不容易板正她的身體。鄭素素恍惚的眼神裏透露著不安的害怕。尹澄無奈的搖搖頭，將她滿臉的淚擦幹凈。

“素素，你長大了，做任何一個決定都要忠於自己的內心。我很高興，甚至很欣慰，你沒有再帶著你的偏執與固執去看待這件事。”

鄭素素仔細的聽著尹澄的話，她猜測著他話裏的意思，心依舊是跳的厲害。

“素素，我尊重你的決定。”尹澄臉上掛著的笑是如此的發自內心，他是真的為鄭素素感到高興。從遇見她的第一天起便是如此，她的喜怒哀樂一點點，一絲絲都會牽絆著他的心，不知何時，早已失去了自己。

“素素，你終於拿出了勇氣去面對，我為你感到驕傲，不要害怕，我永遠會在你身後，你的身邊也一定有我……”

面對這樣即將分別的時刻，尹澄的心裏竟是感到滿足的，只為他懷裏的這個女孩。

即使是送她走，你竟然還會帶著笑，只為她，只為能撫平她皺起的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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