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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南巡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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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李清漪所想的那樣,朱翊鈞確實是膽戰心驚等著老爹和老娘來胖揍一頓。

第一天的時候,他躺在床上想著,等見了面,一定要哭得可憐些,這樣爹大概會攔著點?娘打他的時候大概也會輕一點。額,大概……

第二天的時候,他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甚至還想過要餓幾頓去哭慘,最好哭到爹娘不忍心打太狠……只可惜他在人販子那邊餓得怕了,邊上還有個什麽都吃的鄭虎,在申府的這幾天,一日三餐外加午間點心和晚間點心,他的面色都紅潤起來了,扮慘根本不合格。

第三天的時候,他已經死了心,被鄭虎勸了幾句,幹脆懷著“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是一刀”的心,想著幹脆認命挨打好了。認罪態度好的話,大概能少打點?

……

朱翊鈞膽戰心驚的等了五天,夢裏都能見著他娘手裏拿著小竹條,一邊溫溫柔柔的笑一邊惡狠狠地抽他。他就這麽做了五天的噩夢,都快等成鹹魚幹了……所以,當他聽人說皇帝皇後到了,他是真心激動的,一咕嚕從床上翻起來,然後……然後就一不小心無比圓潤的從床上滾了下來。

朱翊鈞摔得渾身疼,可也不敢耽誤,撒腳丫子跑到了花廳裏,果是見著了一聲便服的李清漪和皇帝。他們坐在上首的位置,手裏端著一杯新沏的獅峰龍井,一邊喝茶一邊和申時行以及李清容說話。

相較於每天憂愁如何挨揍的朱翊鈞,李清漪這幾日雖說也惦記兒子但也存了要叫兒子好好長長記性的想法,故而吃好睡好,面色紅潤,神容靜美,一派的從容自若。

皇帝倒是替兒子提了一顆心,悄悄用眼角餘光掃了兒子一眼,暗自憂心:他還記得自家皇後來的時候特意讓人做了一根細竹板來,肯定是要用來揍兒子的。那細細的竹板子,打在身上多疼啊。

朱翊鈞期期艾艾的在廳門口站了一會兒,這才狠狠心走上前,行過禮,湊到李清漪和皇帝跟前,小聲叫了兩聲:“爹,娘……”他故意想扯開話題蒙混過關,便問道:“早早呢?”

李清漪蹙了蹙黛眉,紅唇微微一抿,隨即便把手上的青瓷茶盞往案邊一放,垂頭看了看朱翊鈞,開口道:“這時候到是會叫爹和娘了?早早的事你現下不必擔心。”她的語調極冷極淡,“出門前,你爹和我千叮嚀、萬囑咐,都說了什麽你還記得嗎?”

朱翊鈞包子臉皺成一團,很想湊過去撒會兒嬌,可邊上還有申時行和李清容,他這個做太子的到底還是要臉的。故而,朱翊鈞低著頭,小步、小步的挪到李清漪跟前,極是羞愧的應聲道:“出門前,爹和我說‘這回出去玩一定要聽話,尤其是鈞兒,外邊和宮裏不一樣,有很多危險的地方和壞人。你還小,不要像以前那樣任性的甩開太監和侍衛一個人亂跑。要乖乖的,不要叫父皇母後擔心’……”

朱翊鈞的記性還是很好的,皇帝當初的話,他背的一字不差。

李清漪聽他斷斷續續的背完了那些囑咐,這才接著冷聲道:“既然我和你爹的話,你都記著,那又為何知錯犯錯?”

朱翊鈞到底年紀小臉皮薄,當著這麽些人的面被訓,一句辯駁的話也說不出來。他一張臉漲得滴血一般,眼眶也紅了,眨了眨眼睛,模樣好像是落水的小奶狗一樣可憐巴巴的,叫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把。

邊上的皇帝瞧著心軟,忍不住道:“算了,鈞兒這回也吃了不少苦,我瞧著都瘦了許多,回去再說吧。”

李清容和申時行兩人也連忙接著勸了幾句。

可李清漪今日卻是狠了心要教訓兒子一頓,她沒理邊上的人,直接伸手把兒子拉到了跟前,然後,她低下頭鄭重其事的與忐忑不安的兒子對視,一字一句的問他,“朱翊鈞,你任性妄為的時候,還記得你自己的身份嗎?你是大明的太子——生你者父母,養你者萬民。自你出生以來,一衣一食極盡尊貴,待你記事,天下大儒為你授課。你若出事,對得起我和你爹,對得起天下臣民的期望嗎?”

朱翊鈞抽了抽紅紅的鼻子,眼裏淌下眼淚來,他小聲道:“我,我知道錯了。”

李清漪瞅了他一眼,神色不動的接著問道:“我聽說,你挺喜歡聽先生給你講史記裏的典故?那可還記得袁盎勸文帝之事?”

朱翊鈞呆了呆,手背抹了抹眼淚,抽噎著應聲道:“……袁盎勸文帝說‘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聖主不乘危而僥幸。今陛下騁六騑,馳下峻山,如有馬驚車敗,陛下縱自輕,奈高廟、太後何?’。”

這是出自《袁盎晁錯列傳》的一句話,說的是一個典故。

文帝從霸陵上山,打算從西邊的陡坡奔馳而下。這個時候,袁盎騎著馬靠近文帝的車子,還伸手拉住了馬韁繩。文帝因為被攔住,很不高興,便問他:“將軍是害怕了嗎?”

袁盎聞言不卑不亢,他說:“我聽說家有千金的人就坐時不靠近屋檐邊,家有百金財富的人站的時候不倚在樓臺的欄桿上,英明的君主不會因為心存僥幸而去冒險。現在陛下放縱駕車的六匹馬,從高坡上奔馳下來,假如有馬匹受驚車輛毀壞的事,陛下縱然看輕自己,又怎麽對得起高祖和太後呢?”

文帝乃是明君,聞言也就不再執意犯險。

李清漪心裏很清楚,似朱翊鈞這般過目成誦,小小年紀便熟知經史,聞言便可明對方話意,確確是絕頂的聰明。可越是這般的孩子便越要好好教導,若是讓他因為自己的聰明而自尊自傲,小瞧天下之人,那便是走了與先帝一般的歪門邪道。古來人君,最忌的就是自作聰明。

李清漪原本是覺得自己可以徐徐而圖,畢竟也是朱翊鈞乃是她的長子,寄予厚望,珍之重之。可是,事實卻告訴他,小孩子記吃不記打,尤其是朱翊鈞這般的,更容易因為自己的小聰明而犯下大錯——偏偏,他的身份容不得他犯錯。

李清漪深吸了口氣,接著道:“唐太宗說‘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先生傳道受業,教你經史難道就是讓你當故事一般聽過就算的?還是說,你以為自己賢明聰慧更勝過漢文帝?這般的道理,經史上說過,你爹和我也說過,你就半點也不放在心上?”

朱翊鈞羞愧至極,終於再忍不住,顧不得面子,擋著一眾的人,“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口上哽咽著:“我知道錯了。娘,我以後不會再任性,不會再自作聰明了。”

李清漪這才伸出手,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擦了擦眼淚,轉身與眾人道:“我帶鈞兒去擦把臉。”說罷,起身拉了朱翊鈞往邊上的廂房去。

皇帝趕忙起身,點頭和邊上的申時行和李清容說了幾句,也跟了上去。他最是清楚李清漪的性子:說是擦臉,八成是說教完了開始揍人。

果然,皇帝後腳剛剛過去,就見著李清漪抽出那根新制的細竹板在手上摩挲,問朱翊鈞道:“既然你之前認錯了,那你自己說,你該打幾下?”

朱翊鈞嗚咽的抹了把眼淚,小聲道:“十下?”

李清漪笑了一下,沒應聲。

朱翊鈞眼淚止也止不住,嘩啦啦的往下掉。他吞吞吐吐的道:“十五下?”

李清漪仍舊不吭聲,眨了眨杏眸。

朱翊鈞哭得差點背過氣,只得狠心一跺腳:“二十下。”這得把屁股都抽腫了啊!

李清漪點點頭,叫他趴坐榻上面,一下也不少的抽了整整二十下,朱翊鈞嘴唇都快咬破了,一張臉漲的通紅,眼淚也把坐榻下面墊著的錦緞給染濕了。

皇帝瞧著很是心疼,恨不能上前替兒子受罪。

李清漪打完了人,靜了一瞬,半點也不客氣的拿起竹板直接打在了自己左手的手掌上。她這一下十分之用力,抽的手上立時便顯出紅腫的血痕來,因為她肌膚白得猶如細雪,這般一條血痕,更顯得觸目驚心。

皇帝嚇了一跳,心肝肝都跟著疼起來,再站不住,趕忙上前把那竹板搶到自己手上,口上道:“這是做什麽?孩子犯錯打幾下便是了,何苦拿自己的身子發脾氣。”

哭得差點沒暈過去的朱翊鈞也回過頭,看了眼李清漪手上的血痕,嚇得連眼淚都不敢流了。

“養不教,皆是父母之過。”李清漪反倒像是個沒事人,抽完自己也就心平氣靜了,“鈞兒還小,他的錯,我做母親的自然也有責任。”

皇帝來回瞧了這對母子一眼,眸光一動,很是幹脆的拿起那個竹板也抽了自己的手掌一下,玩笑道:“這下好了,咱們一家子同甘共苦,一起疼著吧。”

朱翊鈞屁股被打得紅腫,又疼又癢,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抿了抿嘴,哭得和杏核似的眼睛也止住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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