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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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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朝上下都對東南那邊戰報翹首以待,偏偏戰報還未傳來,海瑞就先上了折子彈劾徐家子弟在松江侵占土地的事情。

別的人,徐階還真不放在眼裏。可偏偏是海瑞,是由他經手提為應天巡撫的海瑞。海瑞何等人?天下百姓管他叫“海青天”,百姓們把他的頭像掛在家裏都覺得能僻邪。

海瑞這一道折子上來,天下議論紛紛,朝中群議疊起,而皇帝卻耐人尋味的直接就把折子留中不發。

只是,徐階是什麽人?他很快就拿到了折子的抄本再三看了幾遍,最後尋了張居正來,開門見山的道:“你準備一下,下月的廷推,禮部尚書這個位置你來坐。”

張居正對於這一段時間朝中的爭執心中亦是有些了然,他知道徐階這是要在離開前最後再推自己一步。他垂了眼,頓了頓,恭敬而輕聲的道:“老師,或許情況還沒有那樣壞。皇上畢竟留中不發還下旨召回海瑞。”

徐階笑了一聲,他面上的神情卻猶如巖石一般堅硬並且毫無半點感情:“叔大,你何時也學會自欺欺人了?在朝堂上,最容不得的就是自欺欺人和心存僥幸。”他一針見血的指出最關鍵的地方,道,“皇上留中不發,不表態,那就是最好的表態。”

皇帝若是想要留下徐階,那麽就會直接懲戒海瑞,以此表明自己的態度,警告下面的言官。可皇帝留中不發卻又遲遲不表態,接下來,高拱怕是不會放過這次的機會,朝中的言官也必然會踴躍上折彈劾。

與其等著被人趕下臺晚節不保,還不如直接請辭,給自己留個顏面。

徐階想到這裏不覺有些好笑——嚴嵩倒臺大半都是因為有嚴世蕃這個兒子,他當時還覺著養兒要小心,慶幸徐家乃是書香人家,教子還算可以放心。

沒想到他徐階最後也是栽在這上面。

首輔的位置猶如懸崖,高高在上卻也危險至極,容不得一點的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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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上折請辭,皇帝自然不會立刻就準了——政治就像是穿著華麗禮服的美女,虛偽而美麗。就像是皇帝登極時候三請三辭,這次辭職雖皇帝和徐階都知道對方心思,可還是來了個三辭三留,給足了徐階的面子。皇帝甚至還握住徐階的手,含淚道:“閣老的忠心,朕自然也是知道的。朕有今日亦少不了閣老襄助。”

君臣兩個灑了一場淚,很快便說到了正題上。

徐階委婉道:“禮部尚書的位置還空著,不知陛下可有什麽想法?”

皇帝“唔”了一聲:“按理,是該由張師傅接任的。”張居正也在裕王府做過講官,皇帝偶爾也會叫他“張先生”。

徐階明白皇帝的心思,笑了一聲,接著問道:“臣去後,內閣只有三人。如今國事繁忙,按理是要選才德兼備之士入閣的。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選。”

如今內閣的排行是:徐階、李春芳、高拱、郭樸。

去了徐階去後就只剩下三個,雖然從高拱的方向來說肯定是希望人越少越好,最好內閣成了他一個人的一言堂,那就更好了。可是,徐階說了“國事繁忙”,皇帝自然也心領神會——南邊和北邊的事情都多,是該選幾個人入閣做事。再者,都把徐階給趕走了,人家臨走前安排一二也是應該的。

政治更多的是妥協而不是勝利,至少,老首輔的面子要給。

所以,皇帝點頭,幹脆的應了下來:“確實如此,不過這人選嗎,你們自己廷推便是。朕這就下旨,三日後由閣老你來主持廷推,選人入閣。”他握緊了徐階的手,“閣老這這樣一走,朕心裏也很不好受呢,內閣裏頭進些新人也是好的。”

徐階垂首接了這活,含著老淚陪著皇帝演了一場君臣和樂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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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徐首輔請吃要走,可廷推上面,徐黨的人數還是明顯壓過了高拱一派的,如了徐階的意思。不過,這一次廷推,徐階倒也沒有直接推張居正出來。他對張居正一貫都是愛護有加、體貼入懷,為著保護好尚且弱小的學生,他特意拉了個人入閣,給張居正做靶子吸引高拱等人的仇恨值——趙貞吉。

趙貞吉字孟靜,號大洲,乃是嘉靖十四年進士,當初楊廷和還讚他道“是將為社稷器,吾兒慎弗逮也。”這人是社稷之才,我兒子楊慎比不上啊。楊廷和的話很耳熟對不對?楊廷和當年還讚嘆過徐階,說他“此少年將來功名必不在我等之下”。可見此人做的了首輔,也當的了相師,看人很有一手。

比起嘉靖二十年進士的高拱來說,趙貞吉也算是老資歷了。此人“盛氣”,當初嚴嵩當權之時還敢罵嚴嵩,這才仕途不順被趕回老家吃自己的。不過他也因此聲名扶搖而上,天下皆知。如今朝中起覆那些因為嚴嵩而被罷免的老臣,趙貞吉便是起覆的第一批人。

有才有名有資歷,最要緊的是,趙貞吉乃是王學門人,他十五歲讀王守仁《傳習錄》,驚曰:“予固疑物理之遠於本也,今獲所歸矣。”,意思是:我本來懷疑萬物的規律是遠離本心的,現在才知道真正的歸向。

王守仁雖然未曾做過好官,可他所傳心學的門生遍布天下,便是徐階都是心儀王學,便是身在內閣都時時講學,高拱有時候都氣不過,說他是“過度講學,不務正業”,所以徐階手下很多人就是王學出身,張居正對王學又不感冒,推一個趙貞吉也是理所當然。

至於張居正,雖然還未入閣,可這次廷推直接就提了他為禮部尚書,此乃儲相之位。依著張居正的本事,想來很快便能入閣。

徐階臨去前,張居正親自送人到了城門口。

徐階見他態度懇切,於是又溫聲和他交代了幾句話:“太子者,國之本也。你為禮部尚書,請立太子,乃分內之事。此事若成,陛下、皇後、大皇子,都會記得你的情。入閣指日可待。”

張居正深深垂首,低聲道:“學生明白,謹遵老師之命。”

徐階擺了擺手:“接下來只能看你自己的了,高拱氣量狹小卻也是個人才。且先由他和趙貞吉鬥上一鬥吧。”他仰頭看了看讓他耗盡半生的巍峨皇城——他曾在這裏摘得探花,一心要扶助社稷;他曾在這裏忍辱負重,逢迎君上;他也曾這裏拉下嚴黨,登高遠眺……

徐階一貫深沈而波瀾不驚的眼底顯出些許覆雜之色,他闔了眼,不由沈沈的嘆氣,“事已至此,不如歸去啊……”

說罷,他也沒有理會張居正,直接收手放下車簾坐回車裏,口上的嘆息聲卻一直傳到了張居正的耳裏。

“少小離家老大回……聽說松江如今日新月異,是時候回家看看了……”

張居正深深的對於這位敬愛的老師躬身一禮,知道馬車使遠了,他方才起身,獨自回城去。

那去往最高處的路永遠是孤獨的,他想要的,也需要他親自去拿。

古來聖賢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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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走了,內閣裏高拱和趙貞吉整日裏吵吵吵,皇帝雖然覺得煩可心裏卻也稍稍放心了些——徐階的威望和基礎太深了,因為遺詔之事,幾乎稱得上是一呼百應,倒顯得皇帝沒什麽存在感。如今高拱和趙貞吉到底還是嫩了點,吵一吵,只要能做實事倒沒什麽。

北邊的蒙古,皇帝派楊博去談,這人掌過兵,九邊很有威望,俺答也有點怕他,俗稱是壓得住場子。他特意和楊博提了一句:“互市,不是不行。不過得要等蒙古聽話服軟了才行。”

楊博是山西人,為著晉商的利益一直想要互市,聽了皇帝的話心頭一凜,到底還是垂首應了下來:“老臣明白了,還望陛下放心。”

這般風雨前道寧靜只到了五月裏。

東南的戰報到了,皇帝從內閣裏得了消息,一路笑著回了宮,直接便去尋自家的皇後。

“清漪,我們勝了!”他一雙黑眸亮得出奇,背後是徐徐落下的夕陽,艷紅的夕光照得雲彩發紅,天際一側仿若染血。皇帝的聲音卻是低沈有力,帶著無限的喜悅,“大勝!”

他幹脆拿著折子上了榻,三兩下的踢開靴子,面上笑容滿滿,直接就把折子遞給了李清漪,“你看。”

李清漪也被他喜悅的態度感染,面上微微有些喜色,接過折子看了幾眼,抿著唇忍住笑,不由握住了皇帝的手,鄭重其事的恭賀道:“恭喜陛下。”

皇帝實在是喜悅難抑,先是低頭在李清漪的額上落下一吻,然後咬了咬她唇,交換了一個纏綿至極的吻。隨即,他伸手摟住她的腰,把愛人整個人都抱起來了,笑著道:

“這下好了,倭國那裏我們也不必再怕。實在不行,咱們直接打過去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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