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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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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文華抄家罷官的消息傳到嚴家的時候,嚴世蕃和嚴嵩都吃了一驚。

嚴世蕃不由大怒:“這陸炳難不成還真鐵了心要和我們作對不成!”說罷,他怒從心頭起,不由道,“他做得了初一,也別怪我做十五。爹,咱們這就進宮去和皇上說個明白!”

“嚴東樓,你給我站住!”嚴嵩聳拉著眼皮坐在書桌後面,忽然厲聲呵斥道。

嚴世蕃乃是嚴嵩好不容養大的獨子,嚴嵩對著他甚少這般疾言厲色。故而,他此時一呵斥,嚴世蕃的神色也變了變,頓住了步子,只是面上還有些許不服。

嚴嵩淡淡的出聲和他解釋道,“你還沒看清楚事情嗎?人人都說李默是咱們家下的手,可你我都心知,下手的那個是皇上。當初,陸炳救不了李默,我們現在自然也救不了趙文華。”嚴家身上的鍋很多,有些是他們自己的,可有很多都是皇帝丟過來的。

嚴世蕃神色微變,僅存的那只獨眼好似閃過一絲陰郁暗沈的光色來,若有所思。

嚴嵩的語調不緊不慢,好似修煉了前年的老龜似的,吐字圓潤。他咬字清晰,緊接著說了一句:“這大明,是皇上的,是朱家的。”

嚴世蕃臉上掠過一絲不服之色,他沖動的插話:“就算是朱家的天下,可要是沒有我們盡心竭力,西苑的那位哪裏能夠有空修道修長生?憑什麽臟活累活都咱們做了,還不給點好處?”

“是啊,臟活累活都咱們做了,不給點好處怎麽行?”嚴嵩從書桌後面站起身來,窗外的光照進來,把他那張臉照得透亮,將他面上一道道刀刻般的皺紋和斑點照得清清楚楚,隱約可見薄唇微微一彎而顯出的淡淡冷笑。

多少年的風霜和雲雨,才能刻出那樣的紋路和滄桑?

嚴嵩站直身子,負手於後,慢慢踱著步子往嚴世蕃的方向走去,口上悠悠然的開著口道:“你數一數,你爹我當了多少年的首輔?我伴駕二十載,夏言、仇鸞、楊繼盛、李默、甚至是陸炳,這些人都鬥不倒我……”他忽然擡起頭,擡目去看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兒子,“因為,離了我,西苑的那位再也不能安心修他的道;離了我,內閣再無人可主事;離了我,半個朝廷都要跟著亂!”

這幾年,嚴嵩年紀漸長,不僅頭腦漸漸慢了便是心腸都軟了許多,許多事到了他手上都要和人說一句“待我和東樓小兒商議”。嚴世蕃的膽子也漸漸的養大了,漸漸瞧不起他慢慢走向衰老和死亡的老爹。可是這一刻,他卻忽然意識到:他爹乃是大明的首輔,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麽多年來,無人能夠動搖他的地位。

何其的可怕,何其的可畏。

深淵如許,何人能以目視?

嚴嵩見著兒子好似被自己嚇住了的面色,忽然揚眉一笑,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們今日確實是要進宮。”他目中神色和緩,好似和藹老人一般的道,“趙文華這次是死定了,咱們救不了。不過,這時候肯定是要進宮請罪,安一安陛下的心。”

天意莫測。皇帝不想辦他,可制衡之心卻是時時有之。要不然,李默當初又怎能坐的上戶部尚書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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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文華被抄家的消息很快便也傳到了裕王府。

李清漪正呆在王府裏頭養胎,她捏了一塊如英從白雲觀那裏捎帶來的蜜餞,吃了幾口,似模似樣的嘆氣:“聖心莫測啊。”

裕王才不管這個,喜滋滋的伸手摸了一把李清漪的肚子,順便動作熟練的吃幾口豆腐,等李清漪擡眼瞪他了,他這才轉口道:“這都是咱們‘貝貝’有福氣呢,是不是,‘貝貝’?”說罷,又摸了兩下。

雖說李清漪一直主張孩子都沒長成,什麽都不知道。可裕王卻覺得自家孩子天資出眾,一定是什麽都知道了。一早一晚的都要和孩子說幾句話,順嘴念書幾句詩什麽的。

明明蜜餞是甜的,可李清漪生生的被裕王這肉麻勁給惡心的想吐,她捂了捂嘴,喉中嘔意上湧,差點就真嘔了。

裕王連忙湊上去,替她撫了撫脊背,順了順氣,這才有些擔憂起來了:“這麽早就有反應,是不是累著了?”

“沒事。”李清漪對裕王安撫一笑,隨即從如英手上接了茶盞用茶水簌了簌口,等口中幹凈了,這才稍稍好了一些,“只是想到件惡心事。”

裕王由己及人,連忙道:“你是說宮裏送來的那些宮人?”他很是自覺的回應道,“我都叫人打發去外院了,不用擔心的。”

李清漪聞言頗有些哭笑不得:“不是這個,我是想起我娘讓人給我燉的烏雞湯,油膩膩的,實在是難吃的很。”至於外院那些宮人,她自是不會放在眼裏的——至少,也要有人能到得了她的跟前才行。

裕王摸了摸鼻子,尷尬的出聲:“啊,這樣啊……”他琢磨著應聲道,“那要不然就喝半碗?”

李清漪被他逗得一笑,軟了半邊身子倚著他,稍作思忖還是小聲道:“算了,還是喝一碗吧。”

裕王見她肯吃,歡喜的很,雙眼亮亮的瞧著她,連連點頭:“等會兒我餵你。”

李清漪忍不住笑了,看著裕王的眼裏含著融融的暖意——趙文華這一倒,嚴家怕是要低調些日子,裕王府也能得些安穩日子。

養胎的日子確實是十分安穩,李清漪每日裏早起散步,然後和裕王一道用按照太醫擬好的食單做得早膳。等到午間,她閑了就翻翻王府的賬冊或是看看書畫,偶爾裕王還能拿本書湊過來念給她和孩子聽,給她餵幾顆青梅。因著孕中嗜睡,常常聽著聽著就睡過去了,醒來的時候,身上蓋著毯子,邊上還有目光炯炯的裕王候著,小心翼翼的給她遞安胎藥。

李清漪真心覺得這樣的日子實在舒服,頗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感覺,似是一場叫人不想醒來的美夢。

只是,到了八月裏卻又出了件大事:景王世子病了,病得厲害。

太醫院去了好多次都沒見著起色,只李太醫一人敢直接斷言說是“胎裏不足,回天無術”。皇帝急怒攻心,把一群太醫拉出去打了一頓,自個兒撒腳丫子跑去問陶國師。

陶國師須發皆白,身穿道袍,手上拿著一柄拂塵,打坐許久,擺足了仙風道骨的模樣,這才徐徐對皇帝開口:“有女將降宗室,命極兇,克六親。世子年幼體弱且又是陛下長孫,自是首當其沖。”

此言一出,皇帝自個兒便打了個冷顫——什麽叫首當其沖?難不成世子要是去了,就輪到朕了?

皇帝趕忙問道:“可有化解之道?”這命也太兇了,簡直是聳人聽聞啊。

陶國師搖搖頭,面露慈憫之色:“陛下乃天下至尊,當知有得必有失。”

皇帝的臉色慢慢的就沈了下去,神色不定:今年的四月裏剛剛冊封過諸王及王妃,按著他所知道的來看,最符合陶國師那句“有女將降宗室”的怕是裕王妃腹中的那一胎。

算起來,也有七個月了吧?要真是再熬上三個月,等那孩子生下來,景王世子怕也死定了。

陶國師靜靜的端坐在那裏,以目註視著皇帝。

皇帝許久無言,站了起來,拂袖轉身,竟是一言不發的就徑直離開了。

陶國師面上不動,依舊依禮起身送駕,他心中一片冷然,毫無一絲動搖——這可真是怪不了他,誰叫裕王得罪了嚴家呢?恰逢景王世子有疾不虞,可不就順勢而為了?

至於所謂的“有女將降宗室”,依著太醫院的脈案,那孩子八成是個女孩。倘若真是男孩,他也可以改說是“男生女命”,反正都是要惹皇帝忌諱的。總之,此女克親之名怕是註定了。

當然,依著皇帝的性子,生不生得下來還是個問題呢。

皇帝出了陶國師的地方,正在往西苑去的路上,忽然出聲喚了一句:“黃錦。”

黃錦連忙從後頭跑上來,問道:“陛下可有什麽吩咐?”

皇帝沈吟片刻,慢慢的道:“你等會兒親自帶太醫去裕王府一趟,把陶國師的話給裕王他們說一遍。”

此時天色正昏昏,烏雲密布,想來是有大雨將至。隱約有光透過雲層照下來,正好把皇帝的面容照得透明。他目中神色冷酷,毫無一絲人情,語氣極其冷淡,“他們都還年輕,日後還有的是機會。何苦要生個克親的女兒?”

黃錦聞言骨裏發寒卻不敢有絲毫的耽擱,他把頭深深的低了下去,應聲道:“奴才明白了。”他久伴君側,比任何人都明白,在皇帝心中:無親無舊,唯己一人而已。

當年,陳皇後有孕在身,不過是學著尋常女子吃了個小醋,便叫皇帝氣怒交加的踢了一腳,不僅孩子沒保住,連自己都不治而亡。親子尚且如此,裕王妃腹中那個所謂命兇的孫女,又哪裏會叫皇帝有半分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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