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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仙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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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自然是瞞不過皇帝的。

自二十一年那一次宮變之後,皇帝便從大內移居西苑。如今住的,乃是萬壽宮。此宮以萬壽為名,自是把皇帝求神問道的一顆苦心道的明明白白。

午後時分,陽光正好,透過雕著九龍銜珠的木窗進來,就像是被割成許多瓣的素蓮,一瓣一瓣的。正殿正中的玉珠珠簾後有個中年道人正在八卦床上盤膝打坐,頭戴香葉冠,身穿紫金道袍,手上拿著玉柄拂塵,面容清瘦白凈,長須似雪,雙目微闔,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此人正是大明的主人,嘉靖皇帝。

此時,他正漫不經心的聽著宮人關於選秀之事的匯報,搖了搖手上的拂塵——他面上很是不待見兩個兒子,就算是逢年過節要見面也多是隔著一層珠簾,但真論起來,他膝下只剩下兩個兒子,自是不可能真丟下不管。

大太監黃錦雖是常年跟著皇帝住在西苑,可如今娓娓道來,那平平無奇的聲調竟是把殿中幾位嬪妃的對話都模仿的惟妙惟肖,讓人如同親臨現場。

皇帝半闔著眼,聽到最後,那握著拂塵玉柄的手掌輕輕摩挲了一下,玉柄久握早已光滑如鏡,十分順手。他伸手一擺拂塵,灑然挑眉笑道:“貴妃性子太軟,偏靖妃又是個急性子,若是能相合一二就好了。”話是如此,皇帝心裏卻也明白,自己喜歡的就是軟性子的沈貴妃和急性子的靖妃——對於他來說,女人不過是個解悶的玩意而已,與其費心琢磨那些聰明女人的千回百轉的心思倒不如尋個柔順聽話的或是愚蠢好掌控的。前者如沈貴妃,後者如靖妃。

黃錦躬身賠笑道:“只是此事事關重大,沈貴妃也不敢自作主張,特意遣了人來問問陛下的意思。”

“不過小事,她們自做主便是。”皇帝站起身來,往後殿走去,隨口道,“只是那李銘乃是錦衣衛出身,倒是有些不妥……”

黃錦心知是煉丹開爐的時候到了,不敢耽擱,小跑著跟上皇帝的步子,口上倒是不疾不徐的笑應了一句:“陛下若是有意,不若喚了陸大人來,問一句?”

皇帝聞言一笑,拿拂塵敲了一下黃錦的腦袋,半笑半罵的道:“你這老狗,李銘不過是個小小百戶,陸炳怕是連面都沒見過呢,哪裏知道?”話聲落下,心頭那點兒原本的懷疑也散了——也對,就算是錦衣衛出身,可到底不過是個小小百戶,自是牽扯不到陸炳。

黃錦無聲無息的解了皇帝心頭那點猜疑,面上倒是擺出愁眉苦臉的模樣,聳拉著腦袋道:“奴才年紀漸長,腦子竟是越發蠢笨起來,倒是叫陛下見笑了。不過,要不怎麽都說,聖明無過聖上。”

這話卻是恰好投了帝心,皇帝被哄得越發高興,哈哈一笑,道:“朕久服仙丹,神清體健,你自然比不上。”說著又用拂塵敲敲黃錦的腦袋,“行了,這回開爐,朕也賜你一顆仙丹醒醒腦。”

黃錦心中如何想的姑且不論,面上卻是喜不自勝、感恩不盡的笑開來,擡手行了個禮:“那奴才就先謝陛下隆恩了。”

皇帝這裏既是無了異意,宮裏頭很快便有了旨意,其餘秀女皆被遣回,只餘下李清漪和江念柔在宮中學習宮禮,只能來年成禮嫁入王府。

李清漪為著這事特意病了一場又在殿上裝了半天的病弱美人,哪裏知道最後竟然還是輪到了她。乍一聽這消息,好似九天玄雷打在大陽穴上,渾身焦麻,整個人都有些呆了,好半天才醒過神來,忙拿了香囊遞給傳旨的太監:“有勞公公特意來一趟了。”

這種傳旨的都是好活兒,少不得要得些賞賜。太監難得來一趟,暗自掂了掂香囊裏的銀錢重量,心中很是受用,笑得跟菊花開了似的:“哎呦,姑娘也客氣了。是姑娘您福氣來了才對,奴才我還盼著以後能沾您的光呢。”

李清漪勉強擺出笑臉和他說了幾句話,待到送人走了,她才緩緩松開握成拳的手掌——細嫩白皙的掌心已經被指甲扣出三道血印來。

她從未有過入宮的念頭,只盼著能與家人和樂相依,如今意外入宮,既是氣惱又是暗恨,便是對那素未蒙面的裕王都添了幾分遷怒。

不過,既然左右都是要嫁,那些打算都要重新來過,好好再做一番計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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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李清漪肚子裏罵的多了,裕王這頭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這會兒正捂著鼻子,白著一張俊臉和先生說話:“高師傅,宮裏消息說,杜娘娘病得越發厲害了,可父皇又不許本王進宮,這可如何是好?”因有個指望不上反倒喜歡折騰人的奇葩爹,裕王自來更和生母親近些,頗有些母子相依為命的意味。如今杜康妃病了,裕王又進不了宮,自然是急的團團轉。

他口中的“高師傅”指的是裕王府講官高拱高大人。此人“五歲善對偶,八歲誦千言”算是罕見的天才人物,學問精深、見識甚廣,性子上亦是有些高傲。他自三十歲考中進士後,已是在翰林院熬了八年,如今也不過是個翰林編修,但他卻不比翰林院中那些迂腐清高之徒,心中自有一番天地。

因有嘉靖皇帝在上頭對比著,他見著這麽一個性子溫和淳厚、重情重義的裕王,反倒頗有些欣慰歡喜。在他看來:聖人垂拱而治,上頭的主君還是安穩些的好。比起自私自負、自以為聰明絕頂的嘉靖皇帝,反倒是裕王這般的更顯可貴。是以,他一直視裕王為大明未來的希望,悉心教導,只盼著能教出一個未來的聖君。高拱這般上心回護,裕王自也是感念於心。雖然今年入府講學的講官不止高拱一個,但裕王卻有著小動物一般的直覺,最是親近敬愛他,事事都來詢問於他。

只是,高拱看著豪氣直爽,能在修羅道一般的官場走到如今實是粗中有細。他心裏很是清楚,皇帝最是喜怒無常,裕王若是不求入宮見母,他要疑心裕王毫無孝心,可如今這般三番四次下來,但若是繼續怕也是要惹怒皇帝。帝心莫測,由不得人不多加小心。

故而,他此時輕輕咳了一下,想了想,道:“殿下一片純孝,當真是難能可貴。想來,無論是陛下還是娘娘向來都是看在眼裏,欣慰不已的。只是,為人子者,孝順的方式也有很多,未必一定要陪侍左右。”他恰如其分的轉開了話題,“聽說宮中已是選好了王妃,只待明年成禮。殿下這回若能搶在景王前生下皇長孫,無論是陛下還是娘娘,心中自是要寬慰喜悅的。”

正所謂“知好色則慕少艾”,裕王到底年輕,還未經過那些事兒,聽得這話,俊美的面龐不由紅了紅,口上吶吶道:“高師傅……”

高拱只作不知裕王羞態,口上仍舊道:“殿下不必擔心,臣特意替殿下打聽了。未來王妃生得極是貌美又是武將人家出身,想來身子也是康健。”

裕王自小長在有父如無父的境況下,很是知道人情冷暖,故而內心深處實是盼著自己有個正常的家,若能有個恩愛的妻子再生個可愛的兒子,自是再好不過。所以,此時的他雖是一心憂慮杜康妃的病,滿心陰雲,聞得此言卻仍舊覺得好似有一縷陽光照在冰冷的心頭,雖不能驅散陰雲卻也讓人隱約瞧見未來的光明,不禁生出幾分少有的希冀和盼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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