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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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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田曉雲吃過晚餐後,韓非原本可以直接回家,但他還是返回醫院,來到方楚楚住的病房。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就是牽掛著她,她發燒了,他擔心會惡化成肺炎,雖然可能性並不高。

無論如何,她是他的病人,他有責任照顧她。他如是告訴自己。

他來到病房,沒想到方啟達也恰巧在房內,他來不及退出,只好認分地打招呼,做足一個下屬該有的禮貌。

「院長。」

「你來了啊!」方啟達看見他,眉峰一挑。

「聽說你今天休假不是嗎?怎麽又回來醫院了?」

他默然不語。

方啟達忽而微微一笑,「你放心不下楚楚,對吧?」

他聞言,心跳乍停,表面仍一派淡漠。

「我是她的主治醫生。」

「只是這樣嗎?」方啟達似笑非笑,頓了頓,神色稍稍嚴厲,「旣然你知道自己是她的主治醫生,就不該答應帶她外出,你明知她的身體狀況不好。」

「是,我承認是我的疏忽。」他不想與院長爭辯責任歸屬。

他的不爭反倒令方啟達神色一霽,嘆口氣,「其實我也不是怪你,我知道一定是楚楚強迫你的,對吧?今天是她媽的忌日,她是不是用眼淚攻勢讓你心軟?」

他靜定地搖頭,「你女兒不是那種會用眼淚攻勢博取同情的女人。」

「說的也是,她的確不是那種會故作可憐的女孩。」方啟達同意,這也正是令他這個父親最心疼的地方。

「這丫頭!不曉得還要讓我擔心到什麽地步?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出現適合她的心臟呢?我真怕她熬不到那時候。」

說著,方啟達望向躺在病床上的女兒,眼神滿是憐愛。

韓非默默打量他,腦海思緒起伏。

看樣子方啟達的確很疼愛這個女兒,但他是否有想過,別人也是有兒有女,當他在手術臺上因為輕忽殺死一個人,摧毀的可能是一整個家庭?

思及此,韓非不禁咬牙,插在白袍口袋裏的雙手悄悄捏緊。

可惜他找不到確切的證據,那晚他潛入院長辦公室被方楚楚發現後,某個深夜他又乘機溜進去,但連換了好幾組號碼,就是打不開保險箱。

一天猜不出那關鍵的密碼,他就一天無法為自己的父親伸張正義,當然他很明白就算找到證據,這件醫療疏失案也早過了法律追溯期,但至少他可以藉此追究方啟達的責任,他要這男人跪在他父親墳前認錯。

「我等下還有事,楚楚就麻煩你照料了。」方啟達低聲叮囑他。

他斂眸,掩去眼底的恨意,「是,我知道了。」

待方啟達離開後,韓非方允許自己的面容肌肉扭曲,他試著深呼吸,壓抑胸臆翻騰的情緒。

原本以為這會是件困難的工作,他恨那男人己經恨了二十多年,但奇異地,當他望著方楚楚蒼白的容顏時,立刻便平靜了。

她仍在發燒中,體溫雖不到危險的臨界點,也夠她難受了,在夢裏忽冷忽熱,鬢邊細汗涔涔。

他看著她逐日瘦削的臉龐,倏地醒悟生命力的確一點一滴從她身上消失,就像愈燒愈短的蟥炬,總有一天淚滴盡了便成灰。

她需要動心臟移植手術,愈快愈好……

「韓非。」有人在喊他。

他怔了怔,好半響才搞清楚是方楚楚的夢囈。

「韓非……」她又咕噥地喚了一聲,「你這人……真壞。」

就連在夢裏,她也惦記著他嗎?

如果能在死前掏心掏肺地愛一個人,好像也不錯。

耳畔忽地響起她對那個學長說的話,韓非僵立原地,頓時感到口幹舌燥,他舔舔嘴唇,從口袋裏掏出一支圓頭棒棒糖,拆開包裝紙,將糖果塞進嘴裏。

方楚楚是被一陣說話聲吵醒的。

聲音很低、很細微,但不知怎地,還是犀利地鉆進她裩沌的意識裏,喚回她疲憊的神魂。

她睜開眼,看見韓非正和一個護士交談,「那位太太說想見韓醫生跟大小姐一面。」

「跟她說我沒空,不見。」

「可是她說見不到人她就不走,會一直在醫院等下去。」

「她不會是來鬧事的吧?」

「我也不確定耶,看起來不像。」

「這種事不能用猜的,她要等就讓她等,反正我們不見……」

「是誰要見我?」方楚楚努力提振精神,輕輕地揚嗓。

兩人一震,同時望向她。

「大小姐,你醒了啊!」護士有些慌張,「是我吵醒你的嗎?」

她搖頭,撐坐起上半身,護士趕過來抉她,替她調整靠背的枕頭。

「你說誰想見我?」她問護士。

「就上次大小姐不是在頂樓救下一個孩子嗎?那孩子的媽說想見你。」

「是嗎?那請她進來……」

「方楚楚!」韓非厲聲打斷她,「你現在不適合見客。」

「怎麽不適合?我現在感覺好多了,不信你量我的體溫,我燒都退了。」

他知道她燒退了,睡了超過十二個小時,她確實該恢覆了一些體力,只是——

「也不知道那女人是不是來找碴的。」

「你這人怎麽比我還憤世嫉俗呢?就不能看點光明面?」她橫瞋他一眼,接著又望向護士。

「你去請那位太太進來吧。」

「是。」護士領命告退。

方楚楚凝望韓非,他正不悅地瞪著她,她自嘲地勾勾唇,怎麽她又惹他生氣了呢?

「我好渴,想喝水。」索性端出大小姐架子。

他沒好氣地睨她一眼,但還是很順從地替她調了杯添加葡萄糖的溫開水。

她接過杯子,一口一口慢慢啜著。

「餓嗎?我叫他們送早餐過來。」他問。

她搖頭,「不用,我還不餓,打點滴都打飽了。」

她開著不高明的玩笑,他又是兩道眸刀砍過來。

幹麽這麽兇啊?她斂眸,躲開他過分銳利的註視。

幾分鐘後,護士領著一位婦人走進來。

「這位是高太太,高太太,這位就是那天救了你兒子的方小姐。」簡單介紹過後,護士很識相地退下。

「謝謝你,方小姐,之前我一直沒機會親自向你道謝。」高太太穿著一件撲素的洋裝,形容透出幾分樵悴。

「那沒什麽,你不用這麽客氣。」方楚楚微笑。

「我今天來是想告訴方小姐和韓醫生……」高太太停頓,閉了閉眸,良久,好不容易從唇間逼出嗓音。「我兒子昨天去世了。」

「什麽?」方楚楚震住,韓非也一臉驚愕。

「所以……你是要來怪韓醫生沒有答應為他開刀嗎?那不是他的錯!」甫回過神,方楚楚便急著替韓非辯解。

韓非一震,眼神覆雜地望向她。

「我知道,我不是來罵人的。」說著,高太太對著韓非和方楚楚分別一鞠躬。

「我是來謝謝你們兩位的。」

方楚楚眨眨眼,「謝我們?」

高太太點頭,從皮包裏取出一片光盤給她。

「這是我兒子生前拍的最後一段影片,他要我拿來給韓醫生跟方小姐看,他說謝謝方小姐那天在頂樓安慰他,也謝謝韓醫生幫他說服我,讓他回家度過剩下的日子,他在迪斯尼樂園玩得很開心,他說……他這輩子沒有遺憾了。」

方楚楚捏著光盤片,一時不知所措。

高太太心酸地含淚,「拜托你們,請你們一定要看這段影片!看看我兒子生前最後的笑容,請記得世界上曾經有他這麽一個孩子,他確確實實地活過。」

這是來自一個母親最哀傷也最卑微的請求。

方楚楚震撼了,韓非同樣無語,高太太離去後,兩人將光盤放進放映機裏,嵌在墻上的液晶屏幕顯現出小男孩的形影。

他嘰嘰喳喳地說著話,不停地說著,在迪斯尼樂園裏快樂地穿梭,每一樣事物看在他眼裏都是驚奇。

「媽,你到底有沒有錄進去?」

「有,我有在錄。」

「好,那我要說嘍!」

「嗯,你說吧。」

於是,小男孩對著鏡頭,正經八百地訴說。

「醫生叔叔、方姊姊,你們看到了嗎?是我在迪斯尼樂園喔!東京的迪斯尼樂園,很棒吧?方姊姊,我除了旋轉木馬,還坐了摩天輪,是不是比你還厲害?你很羨慕吧,嘿嘿。醫生叔叔,謝謝你幫我跟我媽說我想來迪斯尼樂園玩,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這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一天了!我永遠永遠不會忘記,死了以後也不忘記……媽,你幹麽?你別又哭了啦,很掃興耶!」

「好,媽……不哭。你剛不是說想吃冰淇淋嗎?我們一起去買。」

「喔耶!」

小男孩在鏡頭裏蹦蹦跳跳,在鏡頭裏散播歡樂散播愛。

方楚楚哽咽,喉間噙著酸楚,淚眼朦朧。

韓非看到一半,便從口袋裏掏出棒棒糖,死命地咬著。

影片並不長,二十分鐘後畫面便恢覆一片靜寂,病房內無聲的沈默蔓延。

方楚楚擦拭眼淚,悄悄窺探韓非,見他依然倚墻,動也不動地站著,唇間銜著根棒棒糖,驀地恍然大悟。

「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麽開刀前要吃棒棒糖了。」

突如其來的言語令韓非一怔,不明所以地望向方楚楚。

「因為你想鎮定你的心情,對吧?」她低聲道,一字一句剖析他的心境。

「你提醒自己面對的是一個生命的去留,必須慎重以對……你是有點慌才想吃棒棒糖吧!就像你現在看這段影片的心情一樣。」

韓非全身僵凝,就連喉嚨也似乎被某種硬物卡住,良久,他才拿下棒棒糖,嘶啞地揚嗓。

「你想太多了!我為什麽要慌?」

明明就是慌啊!方楚楚強忍住唇畔幾乎要浮出的笑意。

「可是為什麽是棒棒糖呢?這習慣真的很萌,該不會你小時候覺得緊張時,你爸媽就會給你吃棒棒糖安撫你吧?」

這女人以為她是誰?專業心理咨商師?

韓非暗暗磨牙。

「只是單純為了補充能量而己。你不曉得人體所有的器官,尤其是大腦,都是很消耗糖分的嗎?」

「所以你看個影片也需要補充能量就是了。」這分明是調侃了。

韓非郁惱,眸光狼狠朝那自以為是的女人射去,接著毅然轉身。

「我該去上班了。」

「韓非!」她清脆的聲嗓從身後追上他。

他不耐煩地回頭,「大小姐還有什麽事?」

她嫣然一笑,明陣晶燦,「你是個好醫生。」

他楞住,沒想到她會稱讚自己。

「我很高興你把那孩子的話聽進去了,選擇了對他最好的治療方法。」她語調溫柔。

太溫柔了,不像她!

他懊惱,「你在胡說什麽?我根本沒收他當病人。」

「但你的確「治療」了他,你讓他在僅剩的生命裏,活得幸福快樂。」她「溫柔」地堅持。

可惡!

韓非袍袖一拂,大踏步離去,一邊走,胸口一邊燒起一把火。

他想了想,忽然在電梯門前駐足,掏出手機上網Google,輸入關鍵詞,不一會兒,便跳出維基百科的頁面。

他在心裏默念查詢結果——

「萌」本來是指「草木初生之芽」等義,但後來日本禦宅族和其他的動漫喜好者用這個詞來形容極端喜好的事物,不論對女性、男性甚至非生物(通常以二次元為主)因此萌現在也可以用來形容可愛的女生……

「fuck!」

默讀至此,韓非再也壓不住心海漫天洶誦的波濤,低聲迸出臟話。所以她的意思是他像個可愛的女生?!

「fuck!」

歡愛的氣息黏膩地朝散於室內。

他在她身上縱欲,汗水從他額前的濕發滴落,更添性感。

田曉雲嬌喘著,透過氤氳的眼眸,她看到的男人比平常更帥、更迷人,俊美猶如希臘神祇。

他霸道地占有她……

「我愛你,愛你……」她在一波波高-潮的顫栗中嘶喊著愛意。

她愛他,好愛好愛他!

他是她心目中的男神,她從念初中時就愛著他了,當時她還只是個發育不全的少女,而他己是風靡校園的王子,她只能遠遠地傾慕著他,但去年,當兩人再度重逢時,她己長成身材火辣的美女,終於夠資格與他比肩而立了。

再一次,她陷入對他無可自拔的愛戀裏,而這次他響應了她,他們約會、親吻、做愛,對彼此rou體的沈迷不輸給任何一對相愛的戀人,雖然內心深處她明白,自己並不真正了解他……

她其實很樂意生他的孩子,但他堅持不肯播種。

他的自制力怎會那麽強?一個男人在yu/望沸騰到極點時,還能保有清晰的理智,她有時不得不懷疑,他真的愛著她嗎?

她沒有把握,因為他總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似乎毫不猶豫。

他熱愛自由,也對她坦承在感情路上受過傷所以不輕易再付出,他不喜歡善妒的女人,欣賞落落大方的女子。

這些她都知道,所以在他面前她永遠假裝獨立堅強,笑著迎接他來,也笑著送他離開。

但日覆一日,漸漸地,她有些熬不住了,嫉妒和懷疑的種子在心田發芽,狠狠折磨著她……

十分鐘後,當她還癱軟在他懷裏品味著高-潮的餘韻時,他己平順了呼吸的頻率,伸手推開她。

「我該走了,等下還有事。」

「什麽事?」她支肘弓起身子,凝望他迅速起身穿衣的身影,感覺心受了傷。

「就有點事。」他回答得含糊不清。

「你就不能留下來陪我睡一會兒嗎?」

「別鬧了。」

他冷淡地制止她,而她驀地憶起前幾天在醫院偶然瞥見的畫面,心口頓時糾結,沖口而出。

「你要去醫院嗎?」

「什麽?」他襯衫穿到一半,聽到她問話,動作乍停。

她瞪著他半裸的胸膛,又愛又恨。

「那天我在醫院看見你了,你捧著一束紅玫瑰和一籃蘋果,一邊還吹口哨,好像心急著想去跟誰見面。」

他瞇眼不語,繼續扣上襯衫鈕扣。

「你去醫院看誰?你有家人或朋友生病住院了嗎?為什麽都不跟我說?」她追問。

他皺眉,「只是一個朋友。」

「男的女的?」

「……」

「是女的嗎?」

「是女的又怎樣?」

她知道她惹惱他了,他討厭碟喋不休的女人,他說過嫉妒的女人是最難看的,但她……無法不吃醋。

「是女的,對吧?你要去看的是一個女人,還買了紅玫瑰給她,紅玫瑰代表熱情,你喜歡她嗎?在追求她嗎?」

「夠了!」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了?我們交往到現在,你也只有剛開始約會那時候送過我紅玫瑰……」

「我走了!」他著裝完畢,轉身就走,擺明了懶得跟她多說。

她隨手抓起一件薄如蟬翼的睡袍裹住自己,匆匆追上他,抓住他臂膀。

「今天你不跟我說清楚,我就不讓你走,那女人到底是誰?跟你什麽關系?」

「田曉雲,你放開我!」

「我不放!」

兩人拉拉扯扯,他很快便失去耐性,一把將她用力甩開,絲毫不憐香惜玉。

她踉蹌地倒落沙發,只能眼睜睜地望著他,淚光瑩瑩。

「我看我們最好冷靜一下,這陣子我不會再來了,你也不要來找我!」他無情地撂話。

她倏地痛哭失聲。

——哥,你可以來陪我嗎?我好難過。

韓非讀罷簡訊,眉峰收攏。

大概又跟那個男人吵架了吧?最近愈來愈常接到田曉雲這樣的召喚,但她到底明不明白?他是個醫生,對病人有責任,不可能對她隨時待命。

——今天我比較忙。

——該不會又是那個院長千金的事吧?

——不是,我等下要幫病人開刀。

——晚一點也行,我想見你。

——我再打電話給你。

結束簡訊對話後,韓非關閉手機,繼續閱讀手術資料,當他下意識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支棒棒糖拆開包裝紙時,忽地想起某人曾說過的話——

為什麽是棒棒糖呢?這習慣真的很萌。

萌!

他瞪著拆了一半的棒棒糖,猶豫著是否要丟掉,過了好片刻,他不悅地低咆一聲,還是決定將糖果咬進嘴裏。

管他萌不萌,他就是喜歡吃這個,那女人管不著!

他才不在乎她怎麽想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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