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來了，陸漫雲也沒打算藏著掖著，將手裏現有的證據簡而言之地告訴陳錦蘇。

因為證據過多，涉及到人證和物證，陸漫雲用了近半小時才梳理完畢，“如我所說，現在我們的證據已經全了，如果陳總執迷不悟，我也不打算再繼續勸您，您是一個成年人，應該知道，凡事需要付出代價。”

陳錦蘇端起茶杯，笑了一聲，“你們為了我，真是煞費苦心。”

陸漫雲聳肩，溫婉地笑了笑，“說是為了您，倒是太誇張，不如說為了我們心中那桿秤。”陸漫雲指尖撫摸茶杯微熱的杯身，淡聲道：“事到如今，我想，您一定也知道，即便您就此收手，您的結局也不會太好，生活不是小說，不是幾行文字就能改寫人生，您曾經做過的事，您比誰都清楚，您給多少人帶來傷害，我不知道您現在是否真的意識到了，沈青訸，沈俊豪和陸之遙，他們三個是你生命裏非常重要的角色，他們本該擁有更好的生活，而您也不必淪落至此。”

陳錦蘇哼笑一聲，並未反駁。

“最可憐的是誰？”陸漫雲像是在自言自語，“每個人眼裏或許都有不同的看法，或許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最不幸吧。”

陳錦蘇啜飲一口茶，泡的時間太久，味道過分濃郁。

最可憐的？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可憐蟲了，她不同情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同情有什麽用？弱者的慰藉，強者的施舍。

“在陳總眼裏，現在的我們大概是人生贏家了吧？”陸漫苦笑一聲，“但我一點都不會因此而快樂。”陸漫雲最初沒想過會走到今天，更沒想過結果會如此慘烈，但一步步選擇還是走到了今天，“陳總即便入獄了，我遭受過的車禍，我女兒從高樓跳下來險些喪生，陸之遙對您的痛心，沈青訸……”陸漫雲提到沈青訸，話語頓了頓，她深呼吸後，緩緩道：“青訸這孩子，真的是個好孩子，我最初其實根本不同意她和小年在一起，我一個大學教授，盡管思想開明，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是同性戀，和一個女人在一起過一輩子。”

可是人生由得誰選擇嗎？由不得。

性取向，不是一種選擇，可以選擇的話，沒有人願意選擇與世界相悖。

逆水行舟，其中的艱辛，只有走過的人才知道。

“所以我想的都是如何分開她們，我明裏暗裏向她們施壓，兩個孩子都被逼得夠嗆，尤其是沈青訸，我這個當媽的，自然還是向著自己的女兒，我也了解自己的女兒，我是沒辦法讓她放棄的，但我可以讓沈青訸放棄。”陸漫雲曾經和沈青訸的約定，沈青訸一直在艱難地履行，盡管她們多次打了擦邊球，但始終不敢越界。其實作為一個成年人，陸漫雲和沈青訸都很清楚，即便越界，她也是沒有辦法的，既定發生的事實不會因為任何而改變，“但沈青訸就是能守著最後一條線，我就想這姑娘有點性格。”

陳錦蘇低頭把玩著杯子，靜靜聽著陸漫雲講故事。

“可有性格跟我也沒關系，我分開她們的心思沒有變過，直到什麽時候呢？”陸漫雲自我回憶道，“就是我的幹閨女黎淺給我U盤時，我才知道沈青訸到底經歷了什麽。”陸漫雲擡手比劃，“文檔的內容大概是得有幾萬字吧，那裏面不僅寫了沈青訸成長經歷，也寫了她將要對您實施報覆的所有計劃。”

陳錦蘇把玩杯子的動作頓了頓，陸漫雲註意到了，笑道：“你猜不到，沈青訸第一次在U盤裏寫下內容的時間。”陸漫雲盯著陳錦蘇纖細的指尖，她用力握緊杯子沒做聲，陸漫雲沒指望她會回答，“她在她母親死去的一周年忌日寫下了第一行字，很簡單，也很直白，她寫的是：我要殺了沈恩泰和陳錦蘇。”

一個年紀尚淺的孩子，能寫出如此狠毒的話來，內心得藏著多少仇恨。沈青訸的文字，一點都不華麗，她用最簡單的文字，反而寫出了最真實刻骨的情緒。

陸漫雲至今記得，她讀完U盤裏內容內心的震撼，她實在難以想象陳錦蘇對待沈青訸的方式，那不過是一個孩子，根本不用趕盡殺絕啊。沈青訸的母親去世那一年，沈青訸那時候還不知恨為何物，大概還是懵懂的，只是後續的遭遇讓沈青訸內心種下仇恨的種子。

沈青訸曾經的不安、恐懼、痛苦、無助……陸漫雲作為母親的角度去看是真的心疼，而同為人母，陳錦蘇卻能輕易地做出虐待的行徑，陸漫雲幾次搖頭，“我真不知道您到底遭遇過什麽，能讓您害怕沈青訸怕到監.禁她，您不知道監.禁是違法的嗎？您把一個孩子鎖在籠子裏……”陸漫雲哽咽，“您可真是太狠心了，所以我真的很理解沈青訸的感受，您這是把她逼到無路可走了，如果不是她後來自暴自棄，我覺得您可能活不到現在。”如果不是自暴自棄，沈青訸大概早就覆仇，如果計謀不成，那就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直接殺死陳錦蘇。

是啊，為什麽就那麽怕沈青訸呢？

陳錦蘇也曾經問過自己的，她對沈青訸的懼怕藏得很深，或許別人看不出，但她自己很清楚。

第一次覺得這個小孩子可怕，是在忌日上，那雙黑漆漆的眸子裏流露出來的殺意，她左手裏握著一把很小的匕首，右手是一塊小小的磨刀石，她總是在磨刀，刀刃很亮，在夜裏都能反射出光亮來。那時候陳錦蘇就覺得，那把刀子早晚會有一天紮在她的身上，陳錦蘇有隱隱的擔憂。

很快，小孩子就付諸於實踐了，不過不是沖著她，而是沖著沈恩泰，陳錦蘇記得很清楚。夜裏，沈青訸潛入到房裏想要殺死沈恩泰，但畢竟是小孩子，或許也有緊張，她紮偏了位置，紮到了沈恩泰的的手臂。陳錦蘇當時就想報警的，但沈恩泰卻沒同意，那之後沈恩泰總是讓人看著沈青訸。其實也不是她想要監.禁沈青訸，而是這是唯一能讓她安心的方式，沈青訸的性子太野了，打小就看得出來。

再後來，是陸之遙結婚時，沈青訸大鬧婚禮現場，差點毀了她的計劃，她把沈青訸鎖在暗黑的房間裏，這次她狠了心，如果沈青訸不屈服，她不會讓步。沈青訸最後能出來，並不是因為她的保證，也不是那1萬塊，而是陸之遙跟她差點鬧翻，“如果你現在不放了她，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陸之遙哭得聲嘶力竭，她最終還是心軟。

沈青訸離開後，陳錦蘇一度覺得安心，但很快沈青訸的新聞就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出現，每次都離不開一個主題：女人。沈青訸廝混於女人圈裏，總有人來問她，沈青訸是你的女兒嗎？也有人說你不管管她，她總有一天會給你惹禍；更有人提醒她，你的名譽決定了公司的前途，你要是連一個人都管不好，華洋國際很難成為行業的領頭羊……陳錦蘇是想親自去管的，當然她若去管，必定下狠手，陸之遙說：“我來管，她的一切我善後。”她再一次心軟，放行了。

陳錦蘇不知道自己因為陸之遙心軟了多少次，外人都說她心狠，呵，她若真的心狠，又怎麽會走到今天？

她若心狠，沈青訸早就死了。

後悔嗎？陳錦蘇現在也不知道了。

她一時手軟，沈青訸活到了現在，而因為沈青訸的心軟，她也活到了現在。

她們相殺到今天，卻也因為不同的人心軟，一再地放過彼此。

陸之遙是她的軟肋；而沈絳年是沈青訸的軟肋。

最可憐的是誰？非要有那麽一個人，那就是她的女兒遙遙吧。

遙遙是個好姑娘，她總是說失望了，放棄了，但到如今，她還是給自己留了機會。

陸之遙檢舉陳錦蘇，也只檢舉了最輕的，陳錦蘇知道，她在等自己去自首。

曾經最不能接受的同性之情，陳錦蘇如今也接受了。

陳錦蘇不願承認這世間還有斬不斷的情，她昔日對孫鐸付出百般最後還是勞燕分飛，她為華洋國際獻出畢生心血，最後沈恩泰卻將所有的一切都給了沈青訸。

這世上哪有道理啊？這世上哪有公平啊？這世上有的只是強者生存而已。

所以，陳錦蘇一直靠著這個念頭走下去，可走到了最後，她發覺，她似乎又錯了。

陸之遙至今無法忘記沈青訸，沈絳年即便拼命也要護著沈青訸，朗思銳願意拿命來換一份根本不曾得到的愛情……知天命的年齡，陳錦蘇突然糊塗了，她活不明白了，人這一世，到底什麽最重要？

真的是她錯待了沈青訸嗎？為什麽那麽多人願意無償地幫助她？陳錦蘇知道，今天的一切，僅憑沈青訸一人是做不到的。

圍繞在沈青訸身邊的人那群人，陳錦蘇每個都調查過了，明明每個人的資料都調查的很清楚，她卻無法理解，到底是什麽利益驅使她們如此？

陳錦蘇問陸漫雲，“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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