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絳年像是睡著了，只不過身上插滿了管子，腳下還有數不清的線，說明她的生命還沒有脫離危險。

“漫雲，你是小年心中的一片天，現在你醒了，她也有支柱了，你不能再哭了，要讓小年知道你醒了。”沈萬誠強忍淚水顫聲安慰。

陸漫雲掩唇，極力克制，淚水還是止不住。

道理，陸漫雲都懂的，沈絳年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們母女連著心呢，所以沈絳年受傷時，她才會醒過來，會因此噩夢連連。

“我陪小年坐會，你出去等我吧。”陸漫雲讓沈萬誠先出去，黎淺早就被秦舒帶出去，窩在她懷裏哭成淚人。

病房裏，機器運作的輕微聲響，還有不時傳來的滴滴聲，床上的人微弱的呼吸早已聽不見。

陸漫雲擡手捋順沾染了血跡的發絲，她抽出一張濕巾，像是洗頭發一樣，一點一點的搓揉清洗。

“小年啊，想媽媽不？”

“媽睡了那麽久，都醒過來了。”

“媽媽相信你很快就會醒來。”

“媽媽醒了，你就有天了，沒人能欺負你了。”

“所以，不要怕，就大膽地醒過來，到媽媽懷裏來，媽媽會保護你的。”

“媽媽一直都告訴你，做你想做的，做讓你開心的，媽知道你做夢都想娶青訸。”

“可你得醒來，才能娶她，不是嗎？”

“媽媽很強大，但是再強大，也不能在你睡覺時，替你們舉辦婚禮。”

“媽一直沒告訴你，我給你們早就準備驚喜了，你還記得你小姨有段時間消失了嗎？”

“陸之遙是你的小姨，我知道你不愛叫，但是血濃於水，她沒有親人了，我們不能放棄她。”

“話說回來，我剛才說的驚喜，我讓你小姨去在國外選址，讓你們在國外結婚，連生寶寶的事，媽媽都想好了。”

“你說，你們兩個誰來生寶寶呢？”

“青訸的顏值，媽也喜歡，但是她年紀比你大，恢覆能力不知怎麽樣，看她鍛煉身體，應該還不錯。”

“可是，媽覺得你不會同意她來生的，你想生，青訸能同意嗎？”

“唉，媽媽很犯愁啊，要不然，你們兩人，各生一個？”

“媽真的是好多事要跟你們商量，你可不能睡太久。”

“知道怎麽才能醒過來嗎？”陸漫雲的淚水已經模糊視線，看不見任何了。

陸漫雲擡手抿去眼角的淚水，挑起一綹發絲繼續擦拭，“媽作為曾經昏迷不醒的人很有心得，想要醒過來，就要心中懷有強烈的情緒，可以是你想要達到的目標，比如說你想和青訸結婚一輩子，又或是你想要保護的人，比如說，你想要保護青訸，而青訸現在來說，也確實需要你的保護，所以，無論如何，這都不是該睡覺的時候。”

“保護青訸，和青訸結婚。”陸漫雲念叨最多的是這兩句，因為提到青訸時，機器上的波浪線起伏很大。

陸漫雲將每一根發絲都擦幹凈，她已經無力再說話，緩緩起身，捧著沈絳年微涼的臉頰，吻了她的眉心，“我的好寶貝，快點醒過來，媽媽想你，青訸想你，爸爸想你，姥姥想你，淺淺想你……太多人等著你醒來，所以別讓媽媽失望，媽媽相信你明早一定會醒來的。”陸漫雲的話，說給沈絳年聽，也說給自己聽。

沈青訸一圈朋友過來換崗，蔣維爾和Kelly終於能稍微松口氣回家了，她們一晚上沒洗澡，早上也只在醫院的洗手間匆忙洗臉而已。從陸漫雲的醫院到沈青訸的醫院，再到沈絳年的醫院，兩人也是沒少折騰。

“你就去我那休息吧，晚上咱們一起過來也方便。”Kelly提議，蔣維爾閉著眼睛恩了聲，沒有力氣再說話。

蔣維爾的身體比不得堅持鍛煉的沈青訸，也比不得原本就強壯的Kelly，再加之沈青訸的昏睡不醒，更讓蔣維爾遭受重創……隨之而來是沈絳年的昏迷，蔣維爾只覺得暈乎乎，坐在副駕駛很快就迷糊過去了。

到了家，Kelly叫了兩聲，蔣維爾都沒動靜。

Kelly抱著蔣維爾上樓，連日折騰，Kelly體力也不支，到了樓上累得氣喘籲籲，差點摔著蔣維爾。

蔣維爾因此被嚇醒，不客氣地蹬了一腳Kelly，“死K，你想毀掉老娘的絕世美顏。”Kelly現在是反應遲鈍，閃躲不及，被踹得坐在了地上，她蹙眉沒說話。

“你林黛玉啊……”蔣維爾自覺沒用力。

“你試試一天一夜不睡不吃不喝，再抱著一個大活人上樓。”Kelly輕喘了一聲。

“呶。”蔣維爾伸手，Kelly搭把手站起來，“你去洗澡。”

“你不準偷看老娘洗澡。”

“謝謝你提醒，我會去看的。”

Duang，蔣維爾又賞了Kelly一腳，這次用力很輕。

Kelly洗澡前，燒水煮粥，等她端著粥碗出來，蔣維爾早已和周公約會去了。

Kelly端望半晌，抿抿唇，俯身落下一吻，替蔣維爾蓋好被子出去了。

沈悅沒比黎淺好到哪裏去，她最心愛的師姐那邊剛哭了一波，到了沈絳年這，一看她傷勢慘重，又哭了一波。

喬笙心疼卻又勸不住她，只能忍淚陪著，她不能哭，怕病房裏和樓道裏都是哭聲。

陸漫雲的轉院手術通過關系順利辦完，朋友提醒，“別以為轉院就能任性，蘇醫生，請您看好她。”

大醫院的知名專家之間，基本上都是認識的，有時候還一起開醫學研討會。

阿嵐和若楓的幫忙下，沈青訸的病房轉移到了陸漫雲旁邊。

“現在就等小年了，她能轉出時，拜托醫生安排在我隔壁。”陸漫雲早有打算，左邊閨女，右邊媳婦，娘三一起住院。

如果不是怕關之媛承受不住壓力，陸漫雲倒真想把親媽接過來，她還能多探望。

沈萬誠幾次催促，陸漫雲才拖著沈重的步伐回到病房，頭痛到難以入睡。

“陸教授，下次不能睡這麽晚，也不能情緒波動。”蘇裏專門過來探望，“盡量靠自我調節，減少對藥物的依賴。”醫院，醫生最大，陸漫雲也得乖乖聽話，沈萬誠更是謹遵醫囑，重癥監護室有沈青訸的朋友們守著，他寸步不離照顧陸漫雲。

沈萬誠是連日來受到打擊最多的人，人消瘦不少，之前在醫院照顧陸漫雲沒心思打理，頭發長了不少。原本沈萬誠短發明朗帥氣，現在渾身散發著藝術家的憂郁氣質，“沈先生，你在我睡眠期間，越來越帥是怎樣？”陸漫雲睡不著，盯著床邊的人。

沈萬誠心酸地差點落淚，陸漫雲連連叫了兩聲，“誒誒？男兒有淚不輕彈，不能哭。”

“你可終於是醒了。”沈萬誠無法忘記，最初見到不省人事的陸漫雲，他是怎樣的膽戰心驚，那份不安一直伴隨著他，現在也沒有完全心安。

“我要是死了，有人追你，你要不要娶？”陸漫雲笑著問。

沈萬誠臉色一沈，無奈而又寵溺，“想什麽呢？有我在，你們娘兩都不會有事。”

“你知道就好，所以不能哭哦，你哭了，你閨女要心疼的。”

“你不心疼啊？”沈萬誠故作失望。

“凈問廢話。”陸漫雲嗔了一句，臉頰浮起淡淡的紅潤，“這輩子，最愛的就是沈先生了，從最初到現在，都帥得深得我心。”

“你也一樣。”沈萬誠起身，輕輕吻了吻陸漫雲的臉頰，“我的女神，一直都這麽漂亮。”

“女神都禿了。”陸漫雲調侃自己。

“要不然明天我剃光頭？”沈萬誠煞有介事。

“你可別，剃了光頭走南闖北，人家以為是社會大哥呢。”

“呵~那你可是有面子，大哥的女人。”

“恩，可把你厲害壞了。”

……

兩人刻意避開敏感話題，談天說地，陸漫雲倦了，沈萬誠將床頭的燈熄滅。

沈萬誠去隔壁探望沈青訸，沈悅和喬笙守在床邊，“感覺她睡得不踏實，一直在翻身，剛才還哭了。”沈悅眼角的淚痕還是新的，沈青訸睡夢中落淚，她也跟著哭了。

“或許也是好征兆，沒準馬上就要醒了。”沈萬誠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重癥監護室門口阿嵐和若楓依偎坐在椅子上，見了沈萬誠都起身，“一切正常，您早點是休息吧。”

“麻煩你們了。”沈萬誠說得最多的是，“謝謝了。”

警方全面介入，找到沈絳年之後，搜索工作並沒有停止。

警方根據沈絳年留下的一路血跡，查到了一處獨棟別墅，矗立在山林間，清幽雅致。

警方沒有強入，正核實別墅的主人，再進一步調查。

清晨，陸漫雲一睜眼就問，“醒了嗎？”

“還沒呢，別急。”沈萬誠安慰道，“現在兩人都在恢覆，努力蘇醒呢。”

陸漫雲黯了黯，嗯了一聲。

“我覺得，咱們都別聊了，青訸對咱們都沒感覺，要是有絳年的錄音刺激一下，我估計有可能醒過來。”喬笙提議，換來一批人讚同，問題是錄音哪裏來？

“沈青訸的平板有，但我建議，你們給她帶上耳機聽，要不然她醒了，會把你們滅口。“Kelly一本正經的樣子讓病房裏爆出久違的笑聲。

平板有密碼，不過難不倒懂技術的喬笙。

“就挨個播放吧。”喬笙點擊播放。

“這麽多豪車。”

“沈絳年。”

“啊~你們這裏住的肯定都是萬惡的資本家。”

“何以見得？”

“沒看都是名貴跑車嗎？真是可憐了這些跑車，被收押在車裏不見天日。”

“你想解救她們？”

“我怕我解救了她們，我自己會被關在這裏，這裏住著幾個人啊？”

“就我一個萬惡的資本家。”

……

安靜的病房內，沈青訸沈睡著，夢裏，她漫無目的地走，她走進了漫天迷霧的森林，耳邊隱隱傳來沈絳年的聲音。沈青訸停下來，想要聽清心愛的小家夥在說什麽，她努力傾聽，她漸漸聽清，不止有沈絳年，還有她自己。

“恩，怎麽了~”

“嗚嗚~嗚嗚嗚~”

“乖呢~怎麽了~”

“有人欺負我~嗚嗚~”

“誰這麽大膽？”

“兩個不好看的人~嗚嗚~”

“恩，告訴我是誰。”

“給你看~”

“恩，知道她們叫什麽名字嗎？”

“不好看，不知道。”

……

人總是貪心的，聽見她的聲音都會想看見她，沈青訸想見到沈絳年，她在迷霧的世界裏奔跑尋找沈絳年。

同樣奔跑的還有沈絳年，她記不清自己跑了多久，但身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她一定跑了很久。

無盡的山林終於有了盡頭，陰郁的森林遠處有了影影綽綽的光亮，她馬上就能見到沈青訸了。

沈絳年全身充滿力量，向著光亮的世界。

光，越來越近。

眼前，越來越亮。

視線穿透薄霧的世界，沈絳年看見了沈青訸，她在笑。

美到心坎裏的人，笑得真漂亮，她一定要抱住沈青訸要親親。

沈青訸就在眼前了，沈絳年的世界，卻到了盡頭，前面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沈絳年伸出手，仿佛光亮和笑臉觸手可及。

沈絳年踮腳，用力夠向沈青訸，始終差了那麽一點點。

只要她跳起來就能夠到了，可是萬一掉進深淵怎麽辦？

會死嗎？沈絳年摸摸自己的傷口，已經痊愈了。

下面濃郁的綠色仿佛是樹林和草地，她掉下去應該不會死的。

恩，那就跳吧！

沈絳年張開右臂，向著明亮的世界，還有光亮下的沈青訸跳下去。

倏地一下，極大的失重感讓沈絳年不時，她猛地睜開眼睛。

沈絳年醒了。

是夢。

“沈青訸~”幾乎是下意識，沈絳年叫了一聲，黎淺緩緩回身，難以置信，喜極而泣嚷道：“啊啊啊！寶貝！你醒了！”

沈青訸聽見了，有人在叫她，就像是在她耳邊一般，她努力回應，發出輕微的“恩”聲來。

“你們聽見了嗎？”蔣維爾湊近沈青訸，“我剛才好像聽見她發出聲音來了。”

“沈青訸……”

“沈青訸~”

“沈~青~訸~”

醒了的沈絳年，接受醫生的檢查，人醒了卻像是還沒有回過神，一遍遍地叫沈青訸的名字。

沒人回應，沈絳年淚水滑下來，不理我不理我，混蛋，不理我。她千辛萬苦地趕回來，卻沒有抱抱和親親。

半晌，“沈青訸！”沈絳年突然哭腔吼了一嗓子，讓所有人都嚇一跳，正在檢查的蘇裏手一哆嗦，小崽子，你一個重癥病號哪裏來得那麽大勁啊！

咣！

“啊！”

沈青訸突然坐起身，與湊身過來的蔣維爾撞到一起，蔣維爾的腦袋撞得直嗡嗡，疼痛伴隨著喜悅，“你醒了！”蔣維爾猛地抱住沈青訸。

“沈絳年呢？”沈青訸啞著嗓子問。

“醒了醒了！”秦舒一頭沖進來報喜，一眼看見床上坐著的沈青訸，“你、你也醒了！”

這世上，真的存在心有靈犀吧？秦舒從醫多年，早已看淡生死，可這一刻，胸腔裏是激動的暖流。

鮮活的生命，真好。

沈青訸下床，赤腳就要往重癥病房去，蔣維爾拎著拖鞋抓住她，“穿鞋。”

沈青訸急急地蹬上鞋子，躺了太久腿有點軟，但依舊健步如飛。

沈青訸推開病房的門，看見病床上一只哭唧唧的小獅子，淚汪汪地望著她。

沈青訸的淚水傾瀉而下，沈絳年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卻張開雙臂，哭著兇道：“過來抱我啊！”

沈青訸感受到強烈的召喚，她俯身小心翼翼地抱住沈絳年，沈絳年無力卻還是松垮垮地抱著沈青訸，小舌尖舔了舔溫熱的臉頰。

一切都是真的。

她們都還活著。

“說你愛我。”沈絳年哭腔要求，“我要聽一百遍。”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

一百遍怎麽能夠呢？我餘生的每一天都要說：“我愛你，沈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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