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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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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茫茫,長久的奔波混淆了時間。

宣明被綁在馬背上,寒風吹得她頭昏眼花,身子隨著山路的顛簸而起伏,由此引發的疼痛令向來養尊處優的她有如遭受酷刑,策馬騎士是寰王手下的士兵,正專心趕路,沒發現她悄悄的拔出了他佩帶的短刀。

眾人冒著風雪前進,半途經過一座山峰時,另一批人馬趕來會合。

趴在馬背上的宣明將短刀藏於袖中,擡頭一看,新來的隊伍裏有幾人十分眼熟,竟是太後的親屬。

「寰王,你真不客氣,怎麽把陛下綁成這樣?」

這群人瞧著宣明,輕蔑的笑著。

宣明顧不得計較,情況徹底失控,已非她能掌握。她很沮喪,只是想帶上,心腹,找個適當的地方,抓住玉海濤而已,沒想到她的心腹一個個不見了,倒是一群別有企圖的人聚到她身邊。

她很後悔,卻己來不及了,不知玉海濤如何怎樣?這些人會對他不利嗎?萬一他們發現她並非男子,她又該如何應對?

她焦慮得心神不寧,一路上寰王硬塞給她的幹糧,她沒吃上半口,連水也不敢喝,就怕人有三急,萬一想「方便」,沒人掩護……她死定了!

「王爺……」後方趕來一騎,騎士焦急的上報,「玉海濤快追上來了。」

「快!」寰王手忙腳亂,指揮手下,「你們幾個去攔,你們幾個帶著皇帝先走,只要越過前面的山坡,自有人接應。」

狂風大作,寰王緊張的語調在風中仍顯得高亢。

宣明益發恐慌,緊盯著被白雪覆蓋的山路,馬速飛快,越是往前,她越是害怕,絕不能失去自主的權利。

她取出短刀,隱蔽的割斷了手腕上的繩子,身前與她同騎的士兵並無察覺。

宣明左右環顧,見周圍的騎士一心狂奔,又割斷了腰身與馬背緊系在一起的繩子,隨即翻身投向雪地,賭著摔成爛泥的危險掉下馬,絕不允許自己被帶出國境之外。

她不知死活的舉動引起隊伍一陣混亂,後方的騎士避免踩踏,紛紛停滯下來。

寰王怒氣沖天的下馬,揪起宣明,怒聲質問,「陛下……不要命了嗎?」他擡起腳,將宣明踢遠了,然後又走過去,踩了她幾腳。

一生不曾遭受如此對待的宣明痛呼不已,細嫩的肌膚早己在滾動中擦傷,柔軟的胸腹頻頻挨打,她忍著痛,剛想起身,寰王又是一腳狠狠的踩上她的背,將她踩在雪地上動彈不得。

「再不老實,你別想保住你的手腳!」

宣明緊咬著牙,外露的手指和臉龐幾乎讓冰冷的雪地凍僵,說不出話,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壓抑身體上的疼痛。

寰王看著她狼狽的模樣,冷笑一聲,正想將這不成器的「侄子」拉起來,便聽見後方傳來驚呼聲「王爺,他來了!」

寰王心悸,來不及打量仔細,就見一柄長槍破空而來,在他的抽氣聲中,不偏不倚的刺向他。

一眨眼,長槍沒入他的肩膀。

宣明擡起頭,看到方才還耀武揚威的皇叔尖叫著倒地。

「保護王爺!」

霎時,寰王的隊伍亂成一團。

宣明艱難的站起來,轉過身子,在零零碎碎的雪花中,瞧見了玉海濤逐漸接近的身影。

「快走!」

寰王的人馬帶起負傷的主人,落荒而逃。

在大雪天,那麽遠的距離,人未到,卻一槍擲中目標,如此強悍的武力,即使只出自一人之手,也足夠震儡寰王的人馬。

至於另一幫人,見寰王的隊伍群龍無首,心也慌了,又畏懼著玉海濤的威信,一看同謀撤離,忙不遠的跟著跑了。

「太傅?」無人再管宣明,得到自由的她向前走了兩步,忽地腳軟摔倒。

她始終擡頭看著前方,直到玉海濤關於馬背上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玉海濤飛速追來,俯身一探,將宣明帶上馬背。

「太傅……」貼近他懷抱的瞬間,宣明的眼眶紅了,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把臉緊靠在他的胸膛上。

雖然有玉海濤帶兵營救,但是她知道自己仍不算安全,只有回到皇宮,她的安全才有保障,不過只要玉海濤在她身邊,她便不再恐懼。

玉海濤的親隨陸續趕到,繞過兩人,追擊寰王的兵馬。

寰王重傷昏迷,他的手下只顧逃命,被玉海濤的人追上了,不忘護著主子且戰且退。

「你受傷了嗎?」玉海濤停下坐騎,拉開宣明,低下頭,細細的打量她。

他的氣息一點點沾染上她的肌膚,包圍住她的身體,使她置身風雪中,還感覺到絲絲暖意。

「沒有,我沒事,太傅,對不起,我惹麻煩了。」宣明揪著他的衣裳不放。

「你惹了大麻煩。」玉海濤沈下臉。「為何與寰王聯手對付我?」

「不是的,我不是想害你,皇叔說會幫我得到你……」宣明的聲音漸小,淚如雨下。「別生我的氣……太傅……」

他不懷疑宣明對自己的感情,相信這一路上針對他的暗殺,宣明並不知情,她只是遭人利用了。

可是,他無法原諒她莽撞離京的行為。

「陛下,你讓我太失望了。」

他沈重的語調壓得宣明喘不過氣,她像是墜入無底洞,心裏湧起濃濃的絕望。

「我愛你呀……我不是想害你的……」她淚流滿面。

「我也是。」

宣明楞住,含淚看著他。

玉海濤面無表情,唯有目光洩漏抑郁的情緒。「可是有些事,我能為你做,而有些事,我不能對你做,你總是不明白,我不再期望你能明白。」

宣明搖頭。她要明白什麽啊?

「護送陛下回去。」玉海濤喊住不遠處的親信,向他們下了命令。

她趕緊抱住他,「你不和我一起走嗎?」

「我得去追寰王。」

「萬一皇叔的兵馬在前方設有埋伏,怎麽辦?」

寰王己逃離,宣明不曉得皇叔是否有人接應,只看玉海濤的人手顯然不夠充足,她不想他太冒險。

眼下情況特殊,玉海濤知道輕重,最好的解決方式並非深入雪山追擊,而是先送宣明回宮,之後再派大軍進行血腥鎮壓,然而理智敵不過情緒,要他眼睜睜的看著傷害宣明的人消失,心裏實在不痛快。

「別追了,別去下我,太傅……我們回去吧!」宣明冰冷的手掌攀附上他的肩膀,充滿哀求的嗓音教人不忍拒絕。

玉海濤,心軟了,不由得擡手輕撫她臉上的傷痕,盡管一道道痕跡顯得輕微而細碎,卻仍令他心疼不己。

「回去之後,一定要狠狠的教訓你一頓。」貼近宣明的耳朵,說出旁人聽不見的話,感覺她的身體在他的懷裏輕顫,他暗暗一嘆,理不清的思緒難解難分。

忽然,四周的風雪起了變化,使人疑慮,也讓玉海濤放下心事。

「太傅?」宣明一直註意他的表情,見他神色有異,不禁感到困惑,靜心一想,她發現不止他停滯不動,周圍的一切仿佛靜止了,毫無聲息。

雪未停,風雪聲卻不在了。

本來應該存在於世間的聲響似乎突然消失,所有的人都感到不安,楞著不動,只剩馬匹狂躁的嘶鳴聲在耳邊回蕩。

「走!」玉海濤猛地喝令,摟緊宣明,策馬狂奔。

「出什麽事了?」宣明驚惶埋了。

眾人往回跑,尋著離開雪山的路,跑了一會兒,莫名的響聲從遠處逼近。

宣明從玉海濤的臂膀中探出頭,白茫茫的天地連成一片,她依然能夠清楚的看見遠方的雪花匯集而起,如洶湧的海水激出滔天巨浪,朝他們鋪蓋而來。

「那是什麽?」她的神智幾乎讓眼前驚人的場面奪走,所有的人馬都在逃,逃避著不停追擊他們的雪海。

他們逃離過的地面,如遭蠶食鯨吞,眨眼間便被雪海淹沒。

雪崩……只在奏折上見過的字眼,浮現宣明的腦海,她知道大雪造成的災難有多可怕,但只限於聽說,從未親身去面臨危險。

如今見此情景,她嚇得不敢說話,纏在玉海濤腰身的雙臂將他勒得更加緊密,甚至不敢呼吸。

巍峨的雪山離他們並不近,可是她隨意望去,總能見到層層積雪飛速滑落,化為無數巨大的銀龍,向四周無情的吞噬著。

驚叫聲在後方一閃而過,宣明瞧見落後的人馬在剎那間被雪海掩蓋。

玉海濤手上的長鞭一甩,拼盡力氣救下一人,再甩手,那人已落到前方奔跑的駿馬上,馬上的騎士趕緊接住對方。

他看向宣明,「我送你到前面。」

眾人全力逃命,偏偏他還有餘力救助落後的人,宣明怕他遭人拖累,喊道:「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有她在,玉海濤不敢冒險,只有把她送到最前端,讓她離危險遠遠的,他才敢放開手腳,保護他的人馬。

「我有一群人在追寰王,不能遺棄他們!」

「現下逃都來不及了,你難道想返回去找人?不!」宣明頻頻搖頭,不管玉海濤有什麽決定,她寧可與他一起葬身雪地,也不願與他分開。

「我會等風雪停息再去找他們,但是我不能放棄落後的人。」在身邊所有的人逃離之前,他不能先走,他有能力留下來斷後,就必須盡責。

「我能幫你,留下我吧!」

「聽話!」玉海濤一手提起她的衣領,要將她送到逃在最前方的坐騎上。

「我不要!」宣明在被他拋擲的瞬間,使勁一撲,順著風勢又撲向他,然而她的力量不足,未能回到他的懷裏,反而向著雪地撲去。

「你……蠢貨!」玉海濤又氣又急,探身撈住她。

宣明抓住他的手,歡喜一笑,哪知雙腳不慎踢中了馬腹,驚得他的坐騎揚蹄嘶鳴。

「太傅?」她尖叫,感到天旋地轉。

若沒有她礙手礙腳,玉海濤能駕取住自己的馬,但是一邊逃亡一邊又要保護她,他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為了保護她,他只能將她抱進懷裏,順勢滾落雪地。

「大人?」

眾人見此情形,慌亂不已。

「別管我!」玉海濤怒吼,制止跑遠的手下再回來,一手抱起宣明,奮力一擲,再度將她去到前方。「帶上陛下!」

前方一名騎士接住宣明,在玉海濤不容置疑的命令下,抱著宣明離開。

「太傅!」宣明伸出手,不論是回到玉海濤的身邊,或是帶他一起走,她都無能為力。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風雪中,萬物迷蒙一片。

宣明睜大的雙眸似乎捕捉到了玉海濤送別她的目光,那一眼包含著彼此數年的情感。

過去,關於對方的點點滴滴,霎時如走馬燈般在各自的腦海中重演……

她剛出世,他抱過她柔軟的小身子,那麽脆弱、惹人憐。

他高大的身影,在年幼的她心裏宛如高貴的天神,威嚴,可靠,她想依賴一輩子。

失去雙親的她,有他的陪伴才能歡笑。征戰在外,惦記著為她守護家園,他會更有力量。

珍藏心底那一幕幕回憶,纏繞,堅固,不可分解,最後沈澱下了難以消磨的,逾越了男女、君臣、親族、師生的情愛,比一切都珍貴的牽絆。

哪怕兩人爭執一生,理念永不相容,也不會改變深愛對方的心。

「太傅,快過來呀!」宣明哭喊不休。

玉海濤起身,護著後方的人馬全數離開了,自己最後上馬。

「走!」他聽見宣明的哭聲,己見不到她的人,只能朝著她離去的方向喊,讓她知道,他會回到她身邊。

如果有什麽存在對他而言比江山社稷更重要,他知道答案一定是宣明。他不能定義自己對她的感情,只知道自己希望她過得好,比誰都好。

遠處,宣明也看不見玉海濤的人影。

「回去!太傅……」她焦慮的對著護送她的騎士們喊道:「快回去!」

沒人聽她的話,眾人一直策馬奔跑,直到雪崩停止了也未停下。

冰冷的寒風凍結了宣明臉上的熱淚,她喃喃的念著:「回去找太傅……」

一聲聲,聲響越來越輕,卻不停止,而玉海濤的身影早己消失於冰雪中,難以尋覓。

數日後,風雪停息,保護宣明的士兵帶她逃出災難,住進了離雪山最近的一個小村莊裏,等待前來會合的士兵,等待玉海濤。

又過了數日,等不到任何人,宣明主張再次進山。皇命難逞,眾人只能跟她冒險回去,尋找失蹤的人馬。

他們不知道平靜的風雪會否再次爆發,宣明派人傳旨回京搬救兵,打定了主意,不見玉海濤不離開。

她深入雪地,連續幾日少吃少睡,在寒風中陪著士兵奔波,走過了當時寰王劫持她的路程,一直走到了玉海濤營救她的位置才停下。

「陛下,再往前去已無路可走,雪積得太厚。」

「陛下,國師大人當時帶著我們走過這段路了。」

一路上沒見到半個活人,眾人無法欺騙自己那些消失的人還活著。

玉海濤徹底失蹤了,無人曉得他是脫險還是遇難了。

「再往前找一找,再找一找……」宣明心急如焚,對她而言,玉海濤是無所不能的,她不信一場雪崩能要他的命。

士兵們再往前探尋了一段路,反而發現了寰王的人馬,以及當時追擊他們的同伴,這些人無一幸兔,全葬身在雪災裏。

宣明怕極了,返回原路,重新搜尋,仍然一無所獲。

最後,她站在玉海濤消失前的雪地上,也許並非當時的位置,只是她固執的認為站在這裏,等得到他。

「陛下,天色不早了,該離開了。」

士兵們湊過來,勸她回去休息。

長時間的搜索,使得在場的士兵們深感疲憊,他們是玉海濤的親信,比誰都希望玉海濤還活著,然而一路找來,過尋不獲,眾人不得不懷疑,玉海濤是不是遇難了?

「他應該在附近的……再找找……」宣明哪裏也不想去,早出晚歸好幾天,辛苦的搜索,所有的人都累了,只有她不疲憊。

她的身體只剩下滿滿的恐懼和悔恨,甚至覺得自己並沒有逃出來,而是在當時和玉海濤一起陷入雪海。

「繼續找,沒理由找到了寰王的人馬,找不到國師。」

「陛下,天候難測,眼看風雪又要來襲,還是先撒了吧!」

「不,必須找下去……」災難不可預測,再來一次雪崩,她可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但是玉海濤沒回來,她寧可死在這裏。

她一直天真的相信,這片天地在自己的掌握中,一直相信擺脫了玉海濤的控制,她就能擁有一切,任性的選擇與他背道而馳,甚至聯合外人設計他……

結果,不僅害自己受到危害,更令自己最重要的人遇到危險。

宣明悔恨不己,使她在短短幾日之內憔悴得如同即將離世之人。

此時,朝廷無君王坐鎮,早己亂成了一團,再接到玉海濤失蹤的消息,更如火上澆油,將京城內暗潮洶湧的不安定局勢攪得益發混亂。

幸好玉海濤留給宣明的臣子不是泛泛之輩,快速出擊,以強硬之勢,穩住人心,隨後又立即趕到宣明的身邊,勸說她回京主持大局。

臣子們陪著固執的君王在雪地一次次搜索,一次次失望,宣明始終不肯回京,直到玉家的長輩們來到她的面前。

在萬裏冰封的雪地上,士兵們守在遠處,聽不見玉家人和宣明說了什麽,只見皇帝掩面痛哭,悲傷得猶如失去依靠的孩子。

當夜,皇帝終於決定回京,只是隔天臨走之前,又回到當初和玉海濤分開的那片雪地。

士兵們守在遠處,見到皇帝跪於雪地上,久久不起。

寒風凍傷了宣明的手腳,一顆顆淚水在她的臉上凝結成珠,她一遍遍喊著:「太傅,你快回來。」

她的呼喚全讓風聲掩蓋。

當風雪完全停息之時,皇帝終於返回京城。

尋找玉海濤的行動並末在宣明離開後結束,相反的,她一回京,立刻派遣更多人,花費更多物力,繼續搜索玉海濤的蹤跡。

可惜,消失的國師再無消息。

沒了玉海濤,無能的皇帝又能做什麽?玉家會否失勢?這次發生在雪地裏的危機,牽扯出寰王和太後,還有哪些人?

整個京城,人心惶惶,仿佛有濃厚的疑雲覆蓋住天際,人人感受到動蕩即將來臨。

金蘭不是最惶恐的人,卻也非常擔憂,她清楚玉海濤對宣明的意義,所以能夠想象失去玉海濤的宣明會如何瘋狂。

匆匆數日,深宮之中,金蘭等到宣明歸來,她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不能讓任性的皇帝在失去玉海濤之後更加瘋狂,孰料出現在眼前的宣明十分冷靜。

「陛下……」所有朝臣,整個後宮,全部侍從,跪於皇宮大殿外,迎接他們歷劫歸來的皇帝。

「起來。」冷漠的語調從眾人的耳邊飄過。

當他們擡起頭時,見到的是向來驕氣的宣明有如去失了七情六欲,一身死氣,而年輕的皇帝那頭花白的發絲,觸目驚心,如冰山上的積雪,寒意刺人。

桂魄初生秋露微,輕羅己薄未更衣。

又一年秋季到來,而國師消失了整整五年。

在眾人以為國家就此大亂,玉海濤留下的幕僚支撐不了多久之際,出人意料的,宣明站了起來。

人們以為她會胡作非為,她沒有,反而廢寢忘食的治理政務。

人們以為她會乘機扳倒玉家,她也沒有,甚至加倍重用玉家的人馬。

用了五年時間,白了鳥發,擺脫紈褲的面貌,像一個重生的人,她拿出驚人的毅力,彌補了過柱的錯失,慢慢的平定了她的江山。

她的改變如同神話,那麽不可思議,教人驚奇,人們無法判斷,到底過去的她是偽裝的?抑或如今的她更符合本性?

「陛下,該休息了。」午夜,宮裏大多數的人已入睡,金蘭忍著睡意,端上熱過的點,心,來到宣明的面前。

「先放著。」宣明端坐在桌旁,桌上堆滿了奏折。

她每天只休息三個時辰,剩餘的時間全用來處理國家大事,不用人強迫,主動成為一個勤政的君王,只是當初希望宣明成長的玉海濤,己看不見她的變化了。

金蘭低下頭,輕嘆一聲。這麽久了,人們對於玉海濤的存活不抱任何希望,只有宣明仍未放棄,加派人手在當初那麽點地方,挖地一尺又一尺,反覆尋找。

「你去睡吧!不用伺候。」宣明喝了口熱茶,並不休息,手不停的取來未批好的奏折,仔細的查看。

金蘭偷靚女也梳理整齊卻花白一片的長發,想著玉海濤若是見到她變成這樣,會不會心疼?

當年,寰王叛變,太後的家族參與其中,勾結外族,企圖劫持宣明,不料一場突如其來的雪災,葬送了性命。

宣明回京後,寬大的處置了寰王的餘黨和太後的家人,只追究主諜,沒有趕盡殺絕,手軟得引人疑實。至於和寰王有私交的異國人士,她交由玉海濤的心腹去拔除,不再抗拒玉海濤留給她的強大幕僚。

有一個自律的君王,一幫忠誠的臣子,哪怕國家百孔千瘡,經過時間的修覆,她的江山終究安定了下來,達到玉海濤曾經預想的目標。

「陛下。」大殿外,宦官尖細的嗓音傳來。

金蘭走出去,低聲詢問,「何事?」

看著金蘭,宦官氣喘籲籲,臉上有著掩不住的驚喜,「北方有急報,說是找到國師大人了。」

金蘭驚得說不出話,忙不遠的跑回宣明身旁,結結巴巴的說:「陛……陛下!」

「你休息你的去,別煩我。」

「不是的……」金蘭焦急無比,偏偏腦子空空,不知如何告訴宣明好消息?

突兀的飲泣聲在耳邊響起,宣明終於擡起頭,正視金蘭。「你怎麽了?」

金蘭盯著她好半晌,哽咽的開口,「有消息……消息……國師大人……找到了。」

宣明倏地起身,手上的東西掉了一地,直瞪著金蘭,不能言話,怕自己聽錯了,等到金蘭遞上手絹,示意她擦拭眼角,她才發覺自己的淚己流滿整張臉。

一個月後,前往北方雪山尋找國師的人馬全數返回,其中一輛龐大的馬車裏,承載了眾多人的祈望,平穩的駛進了京城,直入深宮。

「他在裏面?」宣明下朝時,聽說玉海濤己送到她的寢宮。

「陛下。」金蘭眼眶泛紅,迎接宣明進入內室。

宣明遣退了外人,走到龍床邊,跪坐下來,鋪著明黃色被梅的床鋪上,英俊的男子正在沈睡。

「太傅……」她撩起衣柚,手指輕觸他的臉頰。

玉海濤劍眉舒展,睫毛於眼睛周圍落下淡淡的陰影,高挺的鼻梁,紋絲不動的嘴,以及冰封數年而顯得慘白的膚色,這熟悉又有點陌生的模樣教宣明心酸且心醉。

這五年,他的身體深埋在雪山之下,以一種徹底昏迷的方式,離奇的存活著,無論是民間的大夫抑或宮廷禦醫,都診斷不出他的情況。

從未有人被冰雪掩埋後還能活下來,但他也只是活下來,大夫們說,他可能永遠醒不過來。

可是至少找到他了,盡管過程十分艱難,他整個人冰封在雪地深處,挖出來時必須小心的砸開冰層,在他身上的冰融化前,沒人敢斷定他是死是活。

宣明遠在京城,聽著關於他的消息不斷傳來,那麽多無法確定的說法,每一句都是對她的折磨。

此時,終於見到玉海濤,頭發未長,胡須未長,容顏沒有半點變化,一切屬於他的時間和生命,全在五年前冰封而起。

宣明握著他的手,抵住額頭,淚水慢慢的溢出眼眶。

多年來逞心的生活,必須當個男人,甚至娶妻,每天重覆著她厭煩的事務,她抗拒過,卻敗在他的強迫下,她其實不怨他,只要兩人的關系密切,只要他也喜歡她,不管做什麽,她都願意為他去嘗試。

「對不起,太傅……」

因為喜歡,想獨占,所以她做了許多傻事,害他如今失去意識,躺在床上動也不能動。

「你能聽見我說的話嗎?」她哭著問,而他毫無反應。「我不會再做錯了,我會改的,你可不可以醒過來?」

深秋的斜陽在宮殿外,映紅了半邊天,冷風吹過,落葉無數。

宣明凝視玉海濤如在沈睡的臉,淚水凝固於眼眶。

「您不能進去……」金蘭的阻攔聲從遠處傳來。

宣明擦去臉上的熱淚,輕輕放下他的手,走出去。

宮殿外的侍從見她出現,紛紛跪落於地。

「陛下。」金蘭看了看宣明,又看向獨自闖入的千羽公主。

「你來做什麽?」宣明佇立臺階上,俯視她的妃子。

她曾經派人看守千羽,防止千羽有機會見玉海濤,在玉海濤失蹤後,看守千羽變得毫無意義,她便放松了對千羽的監視。

這次玉海濤歸來,宣明太過激動,忘了重新提防那些對玉海濤「虎視耽耽」的人,不管是覬覦他的千羽公主,還是盼望他成家的玉家人,全都是她嚴加防範的對象。

「國師在裏面,我要見他。」千羽撇開攔截她的宮人,走上臺階。

「這些年來,公主把後宮婦人的德行學到哪去了?」大庭廣眾之下,又是有夫之婦,如此明目張膽的跑來見夫君以外的男人,即使她們之間的關系只是作戲,在外人面前也該把戲演到底。

宣明不悅,南疆來的公主卻無所畏懼,千羽知道這五年來宣明變了許多,可是再怎麽變,宣明永遠無法成為玉海濤那樣強悍的男子。

「陛下自己是怎麽做的?」千羽嘲笑,「不管在哪個國家,我都沒說過君王的龍床上能睡著另一個男人,這種事難道就符合中土的風俗?」

宣明抿起唇,吩咐一旁的侍從,「送公主回去。」

千羽猛地向前沖,想越過宣明,進入室內。

「放肆!」宣明攔住她,用力一推,將她推向追來的侍衛。

侍衛們抓住千羽,惶恐的看著宣明。

這幾年來,她專心於國務,憂心玉海濤的情況,因而松懈了對後宮的管制,加上同情後宮的女人們嫁給她這個假男人,於是盡可能的給予她們自由和優厚的待遇,彌補她們得不到夫君寵愛的損失。

這一縱容,使得千羽益發不規矩,偶爾在宮裏遇見,她還會不客氣的對宣明冷嘲熱諷。

宣明不怪她,相反的,在失去玉海濤的日子裏,宣明渴望得到懲罰,甚至希望全天下的人一起咒罵她。

她有罪,害得玉海濤性命垂危,為此,她不怪任何人對她不敬,然而這一切只成立在失去玉海濤的期間。

現在他回來了,她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向他贖罪,毋需再縱容別人。

「放開我……我要見國師……」被強行拖走的千羽不停的怒吼。

宣明下令,不準她再擅自離開後宮。

眾人面面相覷,明顯的感覺到國師一回來,皇帝就開始對妃子不耐煩了,這算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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