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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這樣吧裴炯。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你既已開始了你想開始的,我自也該了斷我該了斷的。”自裴炯臂彎裏掙離,這次裴炯倒沒固執圈縛她,只是瞬也不瞬望住她,問,“寶寶,還記得你跟我說過的勃洛克麽?”

聞言,沈一一頹然一笑,嘴裏湧起一股澀苦,那麽苦那麽苦仿似五臟六腑都化了苦水,苦中又有腥,激得她幾欲幹嘔,生之酸餿與無奈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她想,神情卻一絲也不露,淡淡只道,“以你現在的年紀,就算是在真的孤兒院,也該出去獨立生活了。何況,你又哪裏有資格和立場,來跟我說這些?”

裴炯面色陡變,定定逼視她良久,終也頹然一笑,不作一語,轉身離去。廳外近午時分,日色明麗流金,沈一一瞇眼看著他頎長身影漸行漸遠,他身畔有自小徑此端一路栽至彼端的花樹,因了地氣臘梅是開得已近荼蘼了,另有幾株剛剛綻起豆大花苞,也不知是桃還是櫻,又或者是杏或梨,細枝細莖如小手小腳十分調皮地挨拂過裴炯肩,她就這樣看著他,想起曾念給他聽的那句勃洛克——“在遙遠的地方你是孤兒院,沒有你我怎麽生活和痛哭”;劇烈的疼痛如有形質覆頂而沒,黏稠且滯重,壓得她喘不過氣;又糊住她眼目,令她不再能看、看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令她亦不再能哭,因為命運乖戾歲月深長,於成長過程中他們既各自失去了彼此,自此素衣風塵無論她有怎樣的流離顛沛,也都將摒絕再為他哭泣。

☆、答應他嗎,沈一一?

依著沈一一的性子,一朝解決了與裴炯的往昔牽絆,接下來就該是紀小鄢這個近日相識了。不然怎麽辦?是這麽沒名沒目地住在天籟谷一直住到開庭宣判,還是有名有目地住在天籟谷一直住到開庭宣判?而不論有無名目,紅葉這次定脫不了幹系,這是筆錄作完後負責監管她的小警員或是出於憐憫或是出於同情不算隱晦地告訴她的,大概亦是覺得反正翻不了案,透露一點沒關系吧。如此,你讓她哪裏敢翻供?如此,她還扯著紀小鄢幹嗎?人世多離散,她只想心無掛礙獨行那吉兇未料的騫途,又或者一如胡蘭成所言,“把自己還給天地,像個無事人,順以受命”。是以紀小鄢回來後,她第一句話就是,“紀總,我要回家。”說時疊手端坐在客廳沙發裏,語氣不是商量是通知,且白蒼蒼一張小臉滿是肅然,帶著孩子的蠻氣,毋庸置疑。

紀小鄢瞟了她一眼,一時沒言語,將手裏兩只塞得鼓鼓囊囊的旅行袋放在她身側。旅行袋沒有LOGO款式也很普通,但一望即知質感極好,拉開來裏面裝的俱是她的衣物,包括她從小到大每晚必摟的小花抱枕也帶了來,還有她這陣子看的書,整齊碼在小花抱枕旁。

沈一一呆了,介介介、介是幹神馬?而尚未等她問,紀小鄢已然道,“妳哪兒也不許去,就住在我這裏。至於紅葉那邊,老蔡和阿雕都說,有他們在,妳盡可以放心。”

沈一一搖頭,“我媽媽要回來了。我要回家!”

屋子裏有些熱,紀小鄢脫掉外套隨手搭在沙發背上,又解開襯衫一粒鈕扣,語氣散散淡淡地道,“陶陶還沒出ICU。妳媽媽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沈一一驀地跳起來,太關切以致她一根筋只有一個思維一個反應,“你怎麽知道的?派出所找她了嗎?”“嗎”字拖到後來聲兒都岔了,眼裏不受控制地湧起惶恐。

紀小鄢靠近她,展臂欲抱撫她寧定,“陸小姐打電話時我就在旁邊。她跟妳母親說完後,我又跟妳母親說了幾句話……”

沈一一打斷他,“你跟她說什麽了?要她去派出所自首嗎?還是讓她回來承擔責任?”一把推開他,她尖聲道,“不可以!這件事跟她沒關系!而且就算她回來,也不可能摘得出我!紅葉的法人是我!是我!是我沈一一不是她沈沁柔!”邊說邊找手機,找不到就滿客廳團團轉,手卻仍維持著推拒紀小鄢靠近的姿勢,神情既狂暴又焦亂,“我媽媽不能坐牢的!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坐牢的!我還年輕我坐幾年牢沒關系,她已經四十五歲了她若坐牢她這輩子就真的毀了!為了生我她什麽都豁出去了,大半生過去從沒真正幸福過;單位呆不下去又只能辭職自己幹……一個女人在外面打拼有多不容易你們知道嗎?你們卻一天到晚說為了她我不值得這樣或那樣……什麽叫值得什麽叫不值得?我這條命都是她給我的有什麽值得不值得?”

手機還是沒找到,手機還是沒找到她不由急得一下下跺腳,光著的小腳丫跺在地上pia~pia的,跺到後來跺出滿頭滿身的汗。

紀小鄢始終不動不解釋,任由她歇斯底裏地發洩,直到她再也跺不動腳亦再說不出話,方走過去握住她肩,道,“我沒有讓妳母親回來,小丫頭。”

擡起臉沈一一看著他,黑眼睛瘋人一樣又靜又暗,且目光深處晃動著不敢對人言的恐懼——怕、她當然怕,不僅怕她媽媽去坐牢,更怕自己要坐牢。坐牢啊那是坐牢啊換誰誰不怕?甚至不必坐牢僅在派出所被關的兩日兩夜已令她怕得肝膽俱裂。望著審訊室高高窄窄加了鐵檻的窗口,辦案人員一臉冰冷的審視,500W的白熾燈烈烈灼灼幾要晃瞎她眼目,好幾次她都想和盤托出一切。尤其口供錄完她看著自己按下的紅手印,那麽清晰那麽刺目一瞬間她不由自主抓住那名小警員的手,雙唇翕動心裏電光石火閃過反正她小嘛她少不經事嘛即使說也算不得背叛,何況母性的偉大定會令她媽媽予她以原宥……

趨利避害本是天性。天性使然她動過所有壞念頭。所以裴炯質疑她這麽做值不值得時她會那麽憤怒,如被扯掉遮羞布般將好壞好自私的那個自己赤/裸於人前。是的她沒有她表現得那麽鎮定。是的她亦非不曾動搖與退縮。是的適才所言她更多是說給自己,說給好的尚算有良心的那個自己,以打敗壞的好自私的那個自己。而既然這番自我征伐已堅持到如此地步,她就必須竭力承擔下去,用信與堅越過驚惶與懦弱,捍衛良心清白以渡過惘惘日子……

自褲袋裏掏出手帕,紀小鄢輕輕拭凈她臉上的汗,“我答應妳、小丫頭,妳想保護的我一定會幫妳保護。但妳也答應我一件事,好麽?”

沈一一未置可否,搶過手帕胡亂抹了把頸窩裏的汗,又順勢後退離他遠一些,這才道,“裴炯剛才來過。如果你要我答應的事情跟他一樣,那麽不說也罷。”

紀小鄢笑笑,“他要妳答應他什麽了?”

沈一一一時沒答,想起與裴炯的一番爭執與訣別,想起他離開時花樹掩映下的落寞,想起她跟他說的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可是生在哪裏她可還有生之念想?心裏一陣搐痛,胃亦跟著翻江倒海地湊趣兒,忽啦一下又出了一身汗,語氣卻極硬的簡短道,“改口供。”

微微頷首,紀小鄢按下對裴炯此行的臧否,望一眼沈一一大汗淋漓的臉那分明是虛汗或冷汗,攥起她手他拉她到沙發裏坐好,轉身搬了張軟凳坐在她對面,“小丫頭,妳的確要跟我去重錄一下口供,但我要妳答應我的卻不是這件事。”探身略近他拈住她下巴,不讓她有任何插嘴、打岔、否定、搖頭的可能,“我要妳答應我的是——絕對信任我。而我必不會辜負妳的信任。可以麽?”

放開她紀小鄢坐正身子,眉宇凜冽綠眸幽邃,靜靜望定她的目光是昔年澳洲大陸可與力拓與必和必拓抗衡的Aquila前總裁的目光,泠泠泛著他不自知的冷峻,“紅葉因計電表修改少繳的電費,我已讓居居補齊了,同時繳納的還有供電所開的罰金。而臨去繳費前,供電所那邊已將涉案物資重新評估了一下,由最初報的六萬八千五改成了六萬整;雖然看似不多,量刑標準卻有了更大的商榷餘地。”

“可是,劉律有沒有告訴你?第一口供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在沒有其它有效證據的基礎上,檢|察院有權支持第一口供,否定其後的翻供。”將手帕展在膝上抻平對折成一個三角形,沈一一淡淡笑了笑,“這是口供錄完交上去後,看管我的那個小警察告訴我的。”

一瞬間紀小鄢說不出是心疼還是酸楚,默默看她埋頭好用心在疊手帕,長發自頰側披拂是那樣流暢明麗的黑,愈襯得白蒼蒼一張小臉滿是孩子氣的專註,唯鼻尖與額頭不斷沁出的汗暴露她此刻竭力掩蔽的關切甚或還有期待,遂放慢語速將這一上午的進展逐一告之。

呵,真是上下左右齊動員,能發動的力量都發動了:供電所之能重做涉案物資評估,是海末哥哥出面找的省電力局;電監會則由解放家人斡旋,同意只要執法機關秉公辦理,他們也將不再苛求從重發落;媒體那邊,電視臺與平媒還是由海末哥哥負責關照,對這件事不再進一步跟蹤報道;傅賀捷因為做的是IT,與幾大網站都混得蠻熟,遂主動請纓由他想辦法撤掉前日頭條。

至於他、紀小鄢,他在國內所識有限,唯能有錢出錢——首先是落英鎮派出所,早八點那邊剛上班他即讓阿雕趕了去,並直接找到一把所長說,為答謝多年來派出所一眾警員對鎮上居民的愛護,紅葉將無限期無償借給派出所兩輛奇瑞精英版手動SUV權充警車以表心意,不過請千萬表誤會親愛的所長同志,表這心意絕對與本案無關!車嘛也不是神馬好車就是相對省油,又是借用遂談不上行賄受賄。因此萬望親愛的所長同志看在警民共建的情份予以笑納,紅葉全體員工作為落英鎮受惠百姓將不勝榮幸!一番情辭懇切的軟語相求後,所長同志果然就笑納了,且答應對本案的偵查就此打住,盡管已報上去的是沒辦法撤回了,但對紅葉沈總的法人責任不予追究是可以的,沈小姐要是又想起什麽再來補充也是可以的。

其次是供電所。根據電力法規定,竊電罰金一般在三到五倍不等,供電所礙於海末哥哥面子原本定的最底線,紀小鄢卻讓居居按追補電費的五倍繳納,繳納完將繳費單據交由劉律師第一時間送至派出所,作為犯罪嫌疑人“認罪態度積極良好”的證據入檔存底。

除此,他還給劉律師提了現金若幹,扣在公文包裏四處游說,游說對象是落英鎮其他企業主:他不信孔方兄開道砸不出一個證人;他尤其不信誆紅葉的騙子僅僅鎖定紅葉一家!而不論是否有企業主願意出面,他都將為紅葉出一份證詞,證明在去年下半年也曾有人找到他,說有高科技產品優惠出售,不僅可為天籟谷和水產養殖基地節省電費,還能為國家節能減耗。不過因為他在大學裏輔修過電子和電子工程學,於這方面多少知道一點,故而沒有受騙上當……

說這些時他並未刻意回避,比如一眾人的奔波以及自己一上午的大致花費,掩不住的事情沒必要回避,太幼稚,他不屑。當然他亦沒覺得這有什麽好誇耀,輕描淡寫的敘述口吻就只是說給沈一一聽。

沈一一也一直在默默聆聽,聽到這裏卻倏然擡頭,“你這是作偽證,瓦洛佳!”

漫然一笑,紀小鄢反問,“妳不是麽?”

沈一一啞然,覆埋頭疊手帕,這裏抻抻那裏拽拽,轉眼變出一只好可愛的小耗子。耗子疊完她手裏再沒了營生,呆呆看著耗子,繼續沈默。

“一會兒吃完飯,跟我去重錄口供吧。”靜靜凝望著她,紀小鄢道,“不管檢|察院最終支持的是哪一份口供,我們該盡的努力都應盡到!妳可以堅持紅葉除了妳再沒有第二個知情者,但必須推翻妳是在網上找的軟件、然後自己修改的計電表編程這個供詞——事實上也如此,不是麽?陸小姐已經什麽都說了。”

眼見沈一一乍然僵聳起肩膀,紀小鄢很快續道,“不會扯出陸小姐,相信我,跟紅葉有關的人都不必去作證。而在電話裏我跟妳母親也說了:劉律會為她出具一份有法律效應的不知情證言;為免變故她也暫時先留在海南,最好等檢察院對妳提出公訴再回來。或者,至少等到二審結束。”

“她同意了麽?”沈一一急問,削薄雙肩愈僵聳,手亦緊緊攥住小耗子。

微喟一聲紀小鄢答,“她同意了……”是的沈沁柔同意了,甚至沒有過多猶疑亦沒有驚惶哭泣,在這件事上頭她的起跑點不在感情線上,她表現的驚人冷靜亦完全出乎該時刻所有在場者的意料,包括陸沛涵,本擬好一大篇說辭結果一句也沒用到。

聞言,沈一一肩膀即刻懈下來,提溜的心一旦穩妥歸位,仿佛一口真氣失了去。紀小鄢挪坐到她身旁,抱她她也不再躲,瘦伶伶小身板萎頓在他懷裏,喃喃似耳語般問,“什麽時候才能公訴,瓦洛佳?”

下巴輕輕摩挲著她頭頂心,紀小鄢用同樣輕的音量答,“劉律師說,頂多一個月。”

沈一一嘆口氣,一個月麽?一個月,還是太久了啊。她多希望這是一場夢魘,睜眼天明即可結束,而即便這不是一場夢魘,她也希望快刀亂麻直抵終點。嘴裏卻什麽也沒說。她怕她一說紀小鄢又會想辦法爭取盡快公訴。

他對她太好了。好得讓她感動以外更多的是怯意。

這世間最欠不得的就是人情債。這道理她自小即知道。亦無所謂家訓不家訓,就只是她外公和她媽媽一向如此行事。是以與裴炯在一起時,裴炯予她以盛愛她便還以盛愛,裴炯若送她什麽禮物表達愛意,她亦必得送還等價的什麽表達愛意。然而如今,紀小鄢已做的這些她都還不起,是無論如何不能要再多了。

稍側身她將臉埋進他胸口,他身上澈冷清醒的味道讓她一時好軟弱,呵,這枚大叔,這枚長一雙綠眼睛的大叔,這枚會唱俄羅斯民歌看中英對照漢賦用荷馬史詩解讀傾城的大叔,這枚眉宇凜冽肅起一張臉跟她說話很有一點嚇人然一旦笑起來即眉綻半朵桃花的大叔,一如簡?奧斯汀筆下的有錢單身漢,甫一到來即成為小鎮居民的熱議,男人譬如老蔡之流談論起他必提他那輛好騷包的車,女人則對他的身家|情|事各種猜測,她老早以前就知道他,卻再沒想到會認識他。這情節多YY多小言啊。可惜她既不是灰姑娘亦不是達西先生的伊麗莎白?班納特。

如是,悄悄用力嗅了嗅他胸口衣衫的味道,她像遠行之人酣暢痛飲最後一杯長亭酒,爾後擡起頭,道,“瓦洛佳,我還是要回家。”

“如果我還是不許呢?”紀小鄢好整以暇又是漫然一笑。

沈一一神情一滯,頗有些氣惱地問,“為什麽?”

緩緩收起笑,紀小鄢眼裏浮起片刻猶豫,片刻猶豫後他還是慢慢道,“劉律師說,即便我們做了這麽多,也並不能讓妳的盜竊罪名不成立。妳可能還是會被判處三年以上有期徒刑,還是會坐牢……不過我會用中國人的方法,疏通獄警讓妳不受苦;然後盡快把妳辦成保外就醫,至多一年,妳就會監外執行——如果那時妳願意,可以嫁給我。”

“為什麽?”沈一一再次問,鼻音好明顯,眼眶裏有淚水轉來又轉去,“你並不了解我。我們才剛認識。我甚至談不上喜歡你,當然我很感激你。可感激代替不了喜歡,看不到你我不會想你,也沒有像從前喜歡裴炯那樣——想要遇見他,即使花光我所有運氣;想只要還有氣力,就去追隨去陪伴去守護……”深深吸口氣,她進一步把話說得不留餘地,“從小到大我只喜歡過裴炯一個人,他走後五年我一直在等他,等來等去盡管已知等不到,上午見到他我還是會難過。而多可恥他前腳走我後腳就跟你這樣、這樣親密,我且不能確定對你到底是因軟弱而依賴,還是因缺失而渴望……”自嘲一笑,她低聲道,“這樣的我,沒有一副好身體也就罷了,連等同的感情也不能給你,還沒有學歷和特長,一無是處又即將坐牢,你要來幹什麽?添堵麽?”

小爪子撐在他胸口,她又要推開他,可紀小鄢哪裏會容得她得逞?也不見他使力,手臂已如鋼箍般收緊,另一手固定住她下巴,他是連她想轉開眼神也不許。呵,這枚大叔,閱歷賦予他沈穩,溫良卻無非假相,他其實又霸道又專|制,二毛子秉性稍不經意即顯露無遺。“值不值得,要我說了算。了不了解,要相處了才談得上。至於為什麽?中國人有一句古語,好像出自《牡丹亭》的題記,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如果妳嫌這麽說太肉麻,我就換個說法,換一句俄羅斯民諺,是我外祖母告訴我的——‘可愛的小白樺會跑,看見了一定要抓牢,否則不僅會錯過她春時的嬌妍,還會錯過她的冬之清肅’。我不會放妳走的,Прекрасный/березка。我要牢牢抓住妳,留妳在身邊。”

指腹輕撫過她臉頰,他望住她的綠色眼眸既靜邃且專註,和緩低沈語聲一如靜水流波,縱令表白亦不激昂慷慨,“我只是一介商人,慣於談條件與交易。妳可以斥我落井下石但我還是要說——就當我是誘惑妳吧,用妳的自由換我的心願——我不在乎妳是不是坐過牢,也不在乎妳在乎的那些事,我只希望每天醒來都像今晨一樣,睜開眼睛就能看見妳。”略略逼近她,他高挺削薄的鼻尖挨蹭上她的,語聲愈沈緩、竟然真帶了盅惑意味,“好好考慮下。這個條件、妳不算太吃虧。而且做我的女人即便不是最幸福,也不會太委屈。”微微頓了頓,他眼裏一閃而過一抹悵然,“何況,我並不要妳跟我簽什麽協議或契約,只是口頭允諾、只有妳知我知,等事情結束後,若妳還是不願意,我不會勉強妳嫁我。妳盡可以離開。”

輕輕吻了吻她鼻尖兒,他抿唇淡淡道,“改完口供給我答覆。現在先吃飯。”放開她他轉身拿起電話叫餐廳送午飯,留一個峭拔側面給沈一一。

沈一一看著他,至此已徹底淩亂,恍然間唯覺周遭有一把回旋嗓音似命神詰問——答應他嗎,沈一一?答應他嗎,沈一一?

答應他嗎,沈一一……

作者有話要說: 一,怕有親忘了,再次標註下:Прекрасный/березка=可愛的小白樺。

二,借車給派出所,據我所聞確有其事。至於紀小鄢種種作為算不算幹預司法公正,呃,這不在他考慮的範圍內,只是很多犯罪嫌疑人親屬在案發後很自然也很有效的一應舉措,抑或是他入鄉隨俗的另一種表現。

三,沈一一要答應他嗎?親~~~ O(∩_∩)O

☆、說妳願意,小丫頭

並未等到改口供,沈一一就已經做了決定,且將那決定毫不隱諱遲疑地告訴了紀小鄢:對不起,她不能答應,即使他開出的條件很誘人,即使他的誠意令她很感動。然而剎那感動不足以成全,她尤其不想因愛得卑微以致心生怯懦與疲憊。她配不上他,無論從哪方面講,那麽何不在愛未萌生時即主動撤退?他既不必再無妄付出,她亦不必虧欠更多。

而就算她在乎的他都不在乎,也改變不了她的在乎。這才是重點。

說時她一雙眼睛亦未躲閃紀小鄢,就那樣青醒白醒地望定他,一手拖著一只旅行袋,姿勢決絕而冰靜。紀小鄢沈默,良久方道,“改完口供我送妳回紅葉。”沈一一搖頭,“我自己去就好。至於取保候審保證金和今天上午你花的那些錢,等我媽媽回來,一並還給你。”略頓頓,她補充,“要不,就做價在貨款裏頭吧?”

紀小鄢蹙眉,他簡直拿這個倔強又固執的小丫頭無可奈何,而多難得她竟也知道釘是釘鉚是鉚的算錢會有尷尬,那麽她可看得到他的郁悶?還有挫敗!嘴裏卻什麽也沒說,拎起沙發背上外套穿好,又夾手接過旅行袋,仍維持著好風度他對她道,“我們一起去。劉律師也在派出所。”

沈一一遂也不再犟,見好就收啊差不多就得,這大叔分明不高興了可別再火上澆油,乖乖跟在他後頭,一路無話到派出所。

進了派出所,劉律師早已恭候多時。與劉律師一起恭候的還有案發那天親自審過沈一一的李所。再次見面李所如同換了個人,滿面堆歡一口一個沈小姐,且將他們請進了所長辦公室而不是審訊室,又著人沏了茶給他們。一番寒暄客套後李所這才道,“聽劉律師說沈小姐想補充一下案情。這樣,沈小姐先喝茶潤潤喉,晚點兒再說沒關系。”轉臉向紀小鄢李所面帶征詢,“紀總您說呢?”

淺淺啜了口茶紀小鄢笑笑,神情一掃陰霾是場面上進退有度的風儀,視線漫不經意掃過李所辦公桌上的電腦,他沒接李所話茬兒只是問,“怎麽李所長還用這麽老的電腦麽?”

李所一聲長嘆,“經費有限!”再一嘆就差沒拍大腿了,“就這還是分局淘汰下來的!沒辦法,基層單位都這樣,何況咱這還是郊區所!”

微微一笑紀小鄢道,“郊區所怎麽了?郊區所的警員一樣要為人民服務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啊。”餘光掠過沈一一掩也掩不住的驚詫,他神色不變仍是望定李所,“整好我們天籟谷前陣子訂了一批電腦,統計的時候把數目算重了,居總管一直要退一直沒工夫去,現在也不用退了,明天我就讓她送來,給貴所同志們辦公用。”

李所惶恐,“那怎麽行?那我們成什麽了?”搓了搓手,李所又道,“而且我們的電腦為保密,進出一向有管制,呵呵,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

指間悠然轉著茶杯紀小鄢道,“那就把顯示器換換吧。顯示器總不會涉密和洩密吧。——你看看你們的顯示器,15吋,球面屏,這麽笨重的一大坨,簡直好送去作古董了!何況又不是給你們。等你們什麽時候經費不緊張、換了新電腦,再還回來就是。反正也沒幾個錢。”不卑不亢的語氣,他的神情亦絕無睥睨,然而眉目間隱約的卓絕氣度,烙印一樣難以磨去,不動聲色亦能讓人無從拒絕,李所不由訥訥一笑,正要說點什麽表示感謝,紀小鄢一瞥間見沈一一拈起茶杯也要喝茶,忙放下手裏茶杯按住她手,“這茶太釅,妳胃不好,不能喝。”

極迅速地瞟了瞟李所,沈一一果然撞上對方瞬間轉換的暧昧淺笑,尚未來得及害羞她小臉已“刷—”地變得慘白,派出所呆的兩日兩夜,於人民警察的“威嚴”她是深有體會,此刻即便李所好言好語好聲氣,她亦難免心有餘悸。向外掙了掙手,她看向紀小鄢的目光裏滿是哀懇畏縮:拜托大叔這是在派出所,又是在警察頭子眼皮底下,您別這麽著成嗎大叔?大叔!

迎著她的目光,紀小鄢非但沒放手,反倒用指腹柔柔摩挲著她手背,綠眼睛望著她話卻是說給李所,“小孩子不懂事,明明身體不好也不懂得照顧自己——真操心。”言罷搖頭嘆笑,溺寵與無奈並蓄。

李所這回真拍大腿了,“哎喲,我不知道沈小姐喝不了濃茶,我這就讓他們沏一杯不濃的!”

紀小鄢揮手制止,“小孩子,哪裏好一趟一趟麻煩你們這些國家公務人員?李所長可別跟我一樣慣著她。”揮過的手落下攬住沈一一肩,似是有意突顯他的“慣”,他語氣神情愈像跟自家寶貝打商量的家長,望著沈一一柔聲哄勸,“這茶太釅,妳真的喝不了。等下回天籟谷,我帶你去摘草莓,再去牛舍擠點新鮮牛奶,給妳做不加冰的草莓奶昔喝。所以渴也忍一忍、嗯?”

這於人前毫不避忌的流露如此囂艷,看得李所和劉律師是齊齊噤聲,沈一一卻內牛滿面外加一額頭黑線——大叔,差不多行了啊!我是犯罪嫌疑人好不好我是來改口供的!不是來派出所串門子的更不是來派出所讓你標榜所有權的!被他握著的手一時掙不脫,被他攬住的肩又不敢一甩甩開,遂悄悄翻過小爪子用爪子尖兒狠狠掐了下他手心。

紀小鄢抿唇輕笑,凜冽眉宇又綻半朵桃花,綠眸深處卻寥落而黯淡,望著這雙眼眸,沈一一不由想起昨夜他睡在客廳沙發裏,想來真是累得狠了,隔著房門前一秒他還與她遙遙道晚安,後一秒已再無聲無息,而她一時不困,更荒荒然想與人、與他說說話,半晌叫他他不應,遂躡手躡腳起身去客廳,廳外月色柔撫他臉頰,那樣冷峻峭拔的一張臉,竟是連睡夢中亦唇線緊抿眉頭微蹙,似是有憂慮;又想起他說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顆心剎那間綿綿軟下去,剛剛還掐他的小爪子忽而出了汗,原本慘白面色亦漸染暈紅,旋即緩緩埋了頭。

見她臉紅了,紀小鄢攬住她肩的指尖稍用力,既似安撫又似告訴她——沒關系。而一場眉目官司的結果就是,片刻後李所打著哈哈對劉律師道,“那個啥,既然您已取得了代理本案權,沈小姐想補充什麽,不如就由劉律師您代述吧!”

紀小鄢這時慵然接口,“也幫我做一份證詞。”斂盡目中情緒他轉頭看著李所,“我雖然不是中國公民,貌似也有這個權利吧,李所?”

“有!怎麽沒有?太有了!”李所喯兒都不打地道,他雖不過一介小小所長,到底公安口混了這許多年,見慣世態人情老油條一個,又最會見風使舵賣乖討好,當下也毋須紀小鄢再多說什麽,比如為什麽要作證又作什麽證,已扼腕連連又氣又嘆,“說實話我們也是沒辦法,跟沈總一個鎮上呆了這麽久,平日擡頭不見低頭見,不說很熟也都認識——落英鎮才多大點兒地方啊,紀總您說是吧?所以原本我就想著請沈小姐來,簡單走個過場糊弄糊弄綜合稽查大隊那幫人,供電所那邊再花幾個錢,這事兒就算摞下了。卻不知怎麽給上頭知道了,這邊案子還沒審完,那邊已電話通知我報案卷,然後就是檢|察院和電監會的電話,一個一個追命似的,整得我一點轍都沒有……其實那幫騙子在系統內都是掛了號的,明白人一看就曉得咋回事,紅葉這次就是點兒背,趕上有人使壞下絆子……不過紀總您既肯出面作證,法院定罪時或許改變不了什麽,量刑上卻對沈小姐大大有利。唉唉,這事兒鬧得,等沈總回來,我非親自登門謝罪不可……”

一番表白,李所說到後來幾要聲淚俱下,沈一一卻聽得極是疲憊。她自小敏感,人家說什麽不說什麽,話裏話外帶出的或隱含的意思,她不過幾歲,已都能省覺。明白人。她就是李所說的明白人。她明白案發那日,李所是一早就得了指示,立意要將紅葉逼至退無可退之境,否則他不會拿500W的白熾燈近不盈尺地照她,還把手銬嘩啦嘩啦晃在她眼前恫嚇她;不會幾次駁回她要去廁所的請求,直到她憋得眼看就要尿褲子以致哭出來才勉強冷笑著同意;不會居居把食物和藥品都送進來了,他還授意其時監管她的小警員遠遠拿開不給她吃;更不會在案件審理過程中不顧原則公然威脅她,“不是你就是你媽,自己選一個”……

如果這也叫簡單走個過場,那不簡單的是不是會把人審死?

只是明白人既是明白人,就是盡管她明白這一切,卻既不能拆穿也不能戳破,因為拆穿與戳破並不能改變什麽,反倒會令紀小鄢假紅葉之名送出的那兩輛奇瑞精英版手動SUV和適才允諾的電腦顯示器白白打了水漂——被逼急眼的狗是很可怕的,她見過。是以她唯有在緘口沈默的同時,再拗一絲狀似感激的笑,配合李所將這出滑稽戲唱下去。呵,人生如戲,原來她也有做戲子的天分。

然而紀小鄢卻不樂意,不樂意陪李所唱這一出戲。誠然,沈一一並未跟他說過她在派出所裏的遭遇,但商海征伐十幾載他早修煉得一副火眼金睛,而若說有錢人有什麽好,大概某時某刻能夠任性也算得一種,故而攬住沈一一肩的手松開、另一手仍握著她小爪子,紀小鄢淡淡截住李所話頭道,“丫頭年紀小、不擔事,雖承蒙所長您照顧沒受大委屈,到底也是在審訊室呆了兩日夜。沒什麽事的話,我這就帶她回去了。在這兒待太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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