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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等他自己看見了,她這輩子都不會有勇氣再見他,“那、那個,我把你衣服蹭臟了……你說,是賠你一件新的,還是回頭我幫你洗幹凈?”惶急之下她非但說得結結巴巴,額角更滲出瀑布汗,薅住紀小鄢胳臂的手亦在下意識用力,恨不得立時找個地縫兒鉆進去。

紀小鄢聞言看了看自己衣服襟,果然一片亮晶晶啊亮晶晶,這樣他眼底就含了笑,再擡頭那笑意一點一點蕩漾開,如一泓碧水映晴日,融融暖暖籠著沈一一。被他如此凝望著,沈一一耳朵根兒都紅透了,期期艾艾問,“到底怎辦啊?你倒是說話啊~”偏此時鼻子不爭氣,又出溜下來一串清鼻涕,而還未等她吸溜回去,紀小鄢猛一把摟住她頭摁在自己胸口上,喉間隨即婉轉起低笑,“嗯,這下更臟了。”

沈一一呆了呆,爪子撐在他胸口推開他,紀小鄢這次倒沒使勁圈縛她。“你幹嗎啊你?”沈一一埋怨地嘀咕道,“你這是故意的,可不賴我……”

紀小鄢愈笑,不可否認年紀的差距橫亙在他們之間,她在他眼中無疑還是個孩子:經歷過一些事情,疼痛並且掙紮過,敏感又脆弱,暴烈又決絕,固執起來像頭小蠻獸,全然無計較……而或許,這就是年輕與年長的區別,她的日子如蝶,她的發角盈香,她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即便受再大打擊依然奉純粹為根本。由此他寧願像一個男人追一個女孩那樣,使點小心計,耍點小手腕,也不想用商戰叢林中總結出的故有法則去說服她,比如跟她說天籟谷和海產養殖池全年所耗藥品量抵得上三個小型發電廠,又比如跟她說在商言商利益至上……“丫頭,”笑過紀小鄢一本正經道,“不管怎麽說,這衣服已經被你弄臟了。讓你賠呢,鄉裏鄉親的住著,明顯不合適。讓你洗呢,你又生著病……所以還是等下回去我們把合同簽了,往後合作過程中節省下的運費和你親自上門調試的工時,姑且算是你給我的補償,你看怎麽樣?”

沈一一黑線,她再沒想到看上去挺端莊穩重一大叔也有腹黑的一面,而他這樣,到底是設套給她鉆還是找個臺階讓她下她已然不想去分辨。她能確定的是之前即有的動搖到這一刻她再也不想推開他,即便是無關私情的純客戶她也不想推開他。這世間繁盛荒涼,能夠撫慰我們的是那麽少,與堅持有關的一切到最後更往往被證明是荒誕,既如此她又何必非得拒絕一個人的好意呢?況且這整件事裏的糾結,原本與他無關……

微微點點頭,沈一一對紀小鄢道,“那就謝謝紀少惠顧啰!希望我們的產品和服務能讓紀少滿意。希望我們能夠合作愉快。”邊說她邊綻起一個豁然開朗的笑,又細又齊的小白牙一閃一閃,毫不掩飾的得瑟勁兒那麽天真,又主動伸出小爪子跟他握了握。

紀小鄢靜靜看著她,亦回以一笑,“會愉快的。”他輕聲道。只是到他好不容易達成心願、到她主動握住他手了他卻很快放開她。因為無論他有多喜歡她多想靠近她,都不能忘記作為一名商人、在這一刻,要給予合作夥伴必要的尊重。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我終於回來了。

卡文經久,這次不是糾結於是否在抄襲自己,而是糾結於對人物心態的把握與塑造。比如沈一一再次見到紀小鄢該有怎樣的態度才恰切?比如紀小鄢又會如何攻破她的固執?

說起來真的好慚愧啊,後面的情節明明已擬好,可就是這樣一個過渡章卻卡得我數日抓狂。

不過,沈一一說到底就是個未經世事的天真妞兒,既軟弱又單純,紀小鄢作為二毛子和Aquila的前總裁當然也有其強勢腹黑的一面,勒麽這樣的安排或許狗血,但我自覺還算是合理的。

嗯,先這麽著!大家若覺得不妥的話敬請踴躍提出!

接下來,我想我不會再卡這麽久了。

啊啊,劇情君,請你自由地,爆發吧~~

☆、你怎麽也叫我Хорошая/девочка?

再回到鎮醫院,沈一一花十二塊錢在內科開了一張床位。嗯,像這種一級小醫院是這樣的,鎮上居民頂多來看個頭疼腦熱或腹瀉,稍大一點需要手術住院的病倒找錢都不來。所以各科病室長年空置,只須跟大夫說一聲坐著掛吊瓶難受想躺著,不用辦住院手續花點錢就能開床位。

當然沈一一不是真的坐著難受想躺著,她小心眼兒裏想的是:一年來這麽多次,註射大廳內幾枚護士早都認得她,剛剛落跑一遭,身後還跟一蠻惹眼大叔,再回去她們肯定會笑話她,她才不幹呢。

交完錢進了內科1病室,六張床位不出意料都空著,沈一一挑了張靠窗的坐下來,指了指剩下五張床請紀小鄢隨便坐。

紀小鄢一面四下打量著一面在她鄰床坐下來,“怎麽早沒到這兒來輸液?”

沈一一滯了滯,給出的解釋是註射大廳人太多,不好讓他陪她一起受那份吵。紀小鄢哦一聲,似笑非笑望著她。本來她就底氣不足,給他這一望,臉又紅上了。

恰此時病房護士推著輸液車走進來,她趕緊又打招呼又挽衣袖以期岔開紀小鄢的註意力。未曾想病房護士一開口就是,“怎麽又回來了?”說時笑瞇瞇的,一臉不掩飾的深意。

沈一一大囧,難不成剛剛這病房護士也在註射大廳?

似是看出她疑惑,似是不忍她疑惑,病房護士主動答了她的疑解了她的惑,“我一上午都在註射大廳看電視呢。要不是你回來,我還繼續看呢。哦呵呵呵……”

沈一一扶額。病房護士卻輕巧捉住她扶額的手,麻溜兒穿好針頭定好針柄松開止血帶粘好輸液膠帶,轉頭笑瞇瞇叮囑紀小鄢,“吶,這次不用全輸完。呃,輸一多半就成。你留心看著點,好了叫我。”叮囑完又是哦呵呵呵的一路謔笑著推車出去。沈一一覺得自己、快暈了。想發誓以後再也不來這家醫院了,可是發誓再也不吃肉再也不看電視再也不買新衣服可以,再也不來這家醫院……那現實麽?這樣她突然就有一點黯然,抿唇看著緩慢滴下的藥液,神情中又流露出倦怠與蕭索,原本紅透的面色亦漸漸蒼白。

紀小鄢望著她,“別介意,護士小姐只是跟你開玩笑。”

沈一一微微牽了牽嘴角,“我沒介意。”空著的手伸進大衣口袋掏出一包面巾紙,還未打開封口紀小鄢已遞過手帕,“用這個吧。總用紙擦,容易把鼻子擦破。”

沈一一搖搖頭,“沒事。我習慣了。”或許她的存在,就是為了各種習慣,習慣生而缺失,習慣遭受白眼與恥笑,習慣不斷平衡與安慰自己,習慣得而覆失……

紀小鄢卻搶下她手裏的面巾紙,將手帕按在她鼻子上,她倒也不再犟,就著他手大力擤一回鼻涕,呵,便連這就著人手擤鼻涕,她也習慣了。她習慣的還有,病中之人的無尊嚴。

真的,總要真正大病過才會知道,病人是沒什麽尊嚴好講的,比如不管她願意不願意,都要躺在那裏露出最隱秘的部位做術前的備皮和灌/腸,術後還要赤/裸著下/身插導尿管,導尿管拔掉後若是尿道口感染還要塗抹消炎藥;並遵醫囑努力盡快排氣與排便,否則就要做擴/肛術……

術後厭食癥術後抑郁癥,她也不曉得她是怎麽得的術後厭食癥與術後抑郁癥,她只曉得那術前術後毫無尊嚴地被擺布被折騰,生而為人或生而為女孩兒的羞澀矜持,在醫護人員職業化的見慣不怪中全系多餘;他們才不管你內心的驚懼或屈辱,他們要的只是你的順從與配合,稍有滯拗即會遭到簡單粗暴地大力扳劈與固定,如置在刀俎間的魚肉不可以有反抗不可以說NO;繼爾冰冷器械或刮或插或摁在私/處,而你的身體將持續以那種不可容忍的姿勢袒/露。

壽多則辱。她外公去世前如是道。其時她不解其意,待到她自身輾轉病榻她方明白,所謂“壽”或許就意味著活著,以及為了活著所不得不承擔面對的一切。而就是那些經歷,連同裴炯的決然離去連同刀口的連綿劇痛一起逼她至絕境,讓她只想徹底放棄這肉身——它之消亡即是解脫,BIU地一聲整個世界都將清靜,再也沒有被拋棄再也沒有被搬擺,不管是被命運還是被陌生人的手……

鼻涕擤完沈一一接過手帕,下意識翻轉到另一面想藏起那團汙穢,觸目卻是上午她拔掉針頭後滲出的斑斑血跡,“洗不凈了。”默然片刻她低聲道,“別要了吧。”語氣不覆在車裏發現紀小鄢衣服被她蹭臟後的小抓狂,而是整個意志的頹索,不想再掙紮的廢然。有一首歌怎麽唱的來著,“記憶很討厭,黏在我心中,不肯走,多少年。思念生了一場重病之後能值幾個錢,我用幾個昨天,換你一句隨便。”不是她多愁善感不是她不想遺忘,是落在身體上的疤,讓她深覺泅渡的虛妄。

默默坐在她身邊,紀小鄢問,“真的洗不凈了麽?紅葉生物的小東家,再好好想一想。”神色溫和似誘導孩子解一道化學題,微微帶著幾許鼓勵的笑。

沈一一果真就好好想了想,“用10%的氨水或3%的雙氧水,或者10-15%的草酸溶液,應該能洗掉。”

“所以,幹嗎這麽輕易就說不要?”輕輕拍拍她肩頭,紀小鄢道,“我好不容易才把它用成我想要的樣子,才不舍得隨便扔掉。”

沈一一細看那手帕,果然半新不舊模樣,未沾上血跡的地方柔白潔凈,泛著舊織物特有的溫潤之光。“呵,”她微笑,“在心理學上,你這叫戀舊癖。”

“呵,不錯。”紀小鄢亦微笑,“既然這世上有那麽多人擅長丟棄,那麽總要有幾個人來戀舊,方不致所有地方所有東西都新嶄嶄、硬邦邦,你說是不是?Хорошая/девочка。”摸小寵似的摸摸她頭頂,沈一一頭一偏躲開來,亮晶晶黑黝黝的眼睛像只真的小狐貍,活脫脫詮釋出何謂狐疑,“你怎麽也叫我Хорошая/девочка?”她問他。

“你外公難道沒告訴過你麽?”紀小鄢淺淺一笑,“老派俄羅斯男人習慣稱小女孩兒為好姑娘,就像他們喜歡叫心上人為Прекрасный/березка。”

“什麽意思呢?”沈一一問,“肯定不是就叫‘心上人’吧?”

“嗯,”紀小鄢笑了笑,“Прекрасный/березка的意思是,‘可愛的小白樺’。”

“真浪漫~”沈一一慨嘆,“嗳你說,帕斯捷爾納克和老曼會不會也叫奧爾嘉和娜傑日達作、作Прек……”她笨拙學舌,卻在第一個卷舌音前笑著做罷,“我外公教我練過卷舌音,可我始終沒學會。尤其在你面前,更不能班門弄斧了……”

極專註地紀小鄢望著她,綠眸深處波光瀲灩,既璀璨又靜邃,“Прекрасный/березка。”他猶似俄文老師般緩而清晰地重覆,旋即笑笑,“不過這個你倒不必學,因為‘Прекрасный/березка’,本該留給別人叫你才對……”

……

合同簽完的第二天,紀小鄢去了印度。走前他告訴沈一一,送貨聯系居居即可,並將居居的電話號用短信息發到她手機上,又叮囑她不要任性要記得去鎮醫院打點滴。其時沈一一正捧著新簽的合同書,在她母親的辦公室樂得直轉圈兒,眉開眼笑的他說什麽都應,恨不得親那合同書幾口。坐在老板臺對面的沙發裏紀小鄢望著她,究是沒有告訴她,他此行是與裴炯一起去。

是,紀小鄢知道裴炯給紅葉生物結完了賬,因為來過後的當天晚上裴炯就當著殷朵兒的面,電告萬康的財務總監次日轉賬;他還知道裴炯之所以這麽做不是因為他開出的優渥條件,但還是再次問裴炯,要不要入股他的鐵礦石加工廠,且提議合作收購印度兩家小礦山,為保萬康的鐵礦石供貨不再受掣肘。

裴炯沒有馬上表態,而是用了一晚上的時間考慮,次日早晨臨離開天籟谷前,他找到紀小鄢說,“我同意。”於是接下來這些天,他按捺住再去紅葉找沈一一的沖動,回公司召開董事會,對紀小鄢給他的資料做可行性研究,落實投資計劃與控制指標經濟分析,確定工程建設條件並與紀小鄢做初步談判……不是不抑郁惱火的,尤其看到紀小鄢好整以暇的從容淡笑。曾經澳洲大陸初見紀小鄢時,他以為那就是他將來要成為的模樣,很長一段時間裏他簡直奉他為榜樣,如今他覺得他像一只胸有成竹的捕獵者,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沈一一,都料定他們跑不掉。

的確,至少他是跑不掉,若他可以他真想拒絕可他不可以——年前引發鋼鐵業巨震的礦石間諜案,不僅國內鋼企對礦石原材料價格的承受能力被透了底,生產技術參數、具體經濟指標乃至國家政策發展動向等機密亦統統被出賣。這直接導致了鐵礦石價格的一路飆升,亦導致新年度鐵礦石談判中中方的徹底被動與喪失話語權。尤為不要臉的是三大礦商趁機聯手暫停現貨礦出貨,以期逼迫中方接受新的首發價;就這樣中鋼協還命令中小民營私營鋼廠不要通過其它途徑購買現貨礦,怕由此擾亂了鐵礦石談判。這且不算,初六晚上就在他猶豫不決時,紀小鄢原先所在的Aquila發來通知,倒是沒停止對萬康供貨只是進一步擡價……

有人說自由的含義是可以說“不”,有人說意志的含義是“堅持”,但雪上加霜的現在他拿什麽對紀小鄢說不、說堅持?他肩上擔負著萬康幾千號人的命運,他亦不覆當年唯情至上的少年,他還想讓自己變得更強更壯,因為只有足夠強足夠壯,才能保護心中所愛不在萬不得已時分,妥協折墮……

不過在機場大廳、將登機前,裴炯還是給沈一一發了一條短信息,“我們的貨,還繼續送,好麽?”他的手機通訊錄裏沒有沈一一的記錄,因為他沒想到她的手機號還是五年前那個號——是在紅葉生物遇到陸沛涵後,陸沛涵一把扯了他到一旁怒極說漏的嘴,“你又來幹什麽?你還嫌她不夠慘麽?她傻了吧嘰等你五年,連手機號都沒換。沒想到你電話不知道打一個,倒能帶著漂亮新女友來現。裴炯,你真行!你是我所見最極品的渣男!滾!你給我滾!滾滾滾!”

是啊,他好渣。而她現在,不會再等他了是不是?指尖輕輕摩挲著鍵盤,他又加多一句,“鴕鴕,我是裴炯。”旋即輸入記憶裏那串永不可能忘懷的數字,摁下發送鍵。

不多一會,信息提示音響,竟然是沈一一發回來的短信息,裴炯又驚又喜,沈一一的性子他是了解的,他沒想到她會回他信息,趕忙摁開去看,她回的是,“好。我們可以繼續給萬康送貨。但請你以後不要再以任何形式找我了。沈一一。”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昨天就可以更的,可是大前天我一個同事去世了。很突然很突然,就是感冒引起的高燒,他也沒當一回事,吃了兩片藥就繼續忙工作了。然後高燒持續一天後突然昏迷,送到醫院燒也不退且轉成了重度昏迷,最後醫生說燒成了腦膜炎。最後,是腦積水——腦死亡。從他開始發燒到昨天早上出殯,不過十二天。。於是昨天一天我和我的同事們都很難過很感慨,覺得生命不僅無常而且脆弱。誰能想到一場感冒引發的發燒會要了人命。。於是前天寫了一多半的這一章就沒法收尾了。。

由此可見,任何一點看似不起眼的小病都不能忽視啊,尤其是持續低燒和高燒。

同時還要好好愛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以及我們,自己。。

PS:那啥,JJ居然不識別空格。比如這個Хорошая/девочка,兩個單詞間是沒有“/”的,但若不加“/”,兩個單詞就連一起了,沒辦法只好加上“/”了。。。

☆、你跟我一起坐後面

讓裴炯沒有想到的是,明明沈一一答應了給萬康送貨,卻一直沒有送。

到印度後的第三天,他給助理丁珂兒打電話問及,丁珂兒答曰前一天供應口負責人還跟她說,之前儲備的脫錳劑和脫磷劑馬上就沒有了,下屬發電廠也幾次催著問阻垢劑和殺菌滅藻劑什麽時候能到貨……不待丁珂兒說完裴炯已蹙眉。沈一一從小到大一向說話算話,答應給他帶的東西答應時就記在一個小本本兒上,沒有一次忘記過;便連約會時間若定作十點整,她亦鮮有十點零一分到的時候。

電話裏丁珂兒還在絮叨,說紅葉生物不能保證供貨的話,裴少您看是不是考慮換別家……裴炯冷冷打斷她,“我們跟紅葉合作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合作過程中對方一直沒有出過任何差錯,便是這次也是我們拖欠貨款在先……現在我們雖然把貨款補上了,難保人家顧慮未消。所以妳應該主動打電話去問一下,問清楚是什麽原因使她們不能及時供貨。而不是等我打電話問妳妳才說。到底妳是我助理還是我是妳助理?!”

丁珂兒嚇得再不敢言語。裴炯收線後又疑惑又焦慮。誠然五年未見那天乍見沈一一變了很多,不覆昔日那個一臉稚氣的小女生,眉目間沈沈的滄桑倦意讓他看了好心疼,但他相信一個人縱令再變骨子裏的東西不會變,既然她肯回信息說“好”,就不可能順嘴隨便一說。

而恰是午餐時間,紀小鄢帶他來的這家英式餐館環境很是優雅,人不多,有輕快的圓舞曲繾綣流動。收好手機裴炯走出衛生間卻沒有即刻轉返座位,站在大廳一角的花架下,靜靜聽了一會,聽出是柴科夫斯基的《花之圓舞曲》。呵,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影響到底會有多深遠?一如所有飛揚跳脫的少年人,裴炯曾經亦喜動不喜靜,偶爾讀課外書只看武俠和《兵器知識》雜志,聽音樂只聽R&B。是從沈一一那兒他知道很多啰哩吧嗦稀奇古怪的外國名字,更稀奇古怪的是她還在很小時候就能那麽安靜。

那時她住她外公家,是殖民地時期的老式洋房,有種滿花樹的院子,離他家只隔一條小馬路。夏天的傍晚他每每跟一群男孩子呼嘯而過,總能看見她坐在大簇紫薇或玉簪樹下,膝上攤一本厚厚的書,或架一張堪比她肩高的手風琴,小小白白一張臉,映著餘暉秀氣嫵媚。

作為同學他跟她打招呼,大聲喊她,“沈~一~一~”話音未落男孩子裏已有人更大聲嗤笑,“她是私生子、野孩子,裴炯你喊她幹嗎呀?”那時他尚不夠勇敢,怕那些小夥伴不跟他玩聽了也只作聽不見。然後餘光瞥見院子裏她迅速低埋的頭,又愧疚又抱歉。

但當終有一天他用力駁斥“你們說誰?你們才是私生子、野孩子!”時,他已然有勇氣對抗,並有勇氣摁響她外公家的門鈴,問來開門的她,“妳家有冰棍兒沒?給我一根兒!沒冰棍兒汽水也行!我渴了!”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不再宥於同學定義進入她的世界,窺得她的孤獨與畏縮,及對有同齡人陪伴的渴望。

沈一一。一個又敏感又脆弱又安靜又單純的小女孩兒。他只要一根冰棍兒她卻端出了一小盆兒,胳肢窩兒下還夾著倆汽水。他喜歡上她那一年,尚不知喜歡為何物。他只知道聽她跟他說這個斯基那個娃時既寧定且愜意。他這一生亦早已遍布她的印記再也逃不掉。亦是那個時候她跟他說,柴科夫斯基,我外公最喜歡的音樂家,長大了我也要像他那樣,不過他死於自殺,我不要學他……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來電顯示是丁珂兒,因裴炯前一個電話的呵責,這次丁珂兒語氣很是小心,“裴少”,丁珂兒唯唯諾諾道,而下一刻裴炯方知她的小心不僅僅因為他上一個電話的呵責,還有——“那個,我剛給紅葉生物打過電話,接電話的是他們負責生產的一位姓蔡的師傅,那個……蔡師傅說,紅葉昨天被封了。他們的負責人被抓了。”

“什麽?”裴炯問,聲音大得他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妳再說一遍!”

丁珂兒趕緊重覆一遍。裴炯努力平穩心緒,問,“那個蔡師傅有沒有說,他們負責人叫什麽?”

丁珂兒嘀咕,“沒、那倒沒說,就說是負責人……”

“馬上去問!”裴炯嘶吼,“問他們負責人叫什麽!問完馬上來電話告訴我!”

掛斷電話裴炯臉色鐵青,心裏某處似開了一個空洞,洞深不見底卻有涼氣四溢,轉頭見紀小鄢隔著幾張桌子望過來,神色是似有所覺的凝重。裴炯站著沒動,直到丁珂兒很快第三次打來電話,怯怯然道,“裴少,蔡師傅說,他們負責人姓沈……”

裴炯怒極,“我知道姓沈!沈什麽?!妳是牙膏嗎?妳沒腦子嗎?!難道妳只能我問一點妳再去問一點嗎?妳就不會一次都問痛快嗎?!”他相貌英俊,平時對下屬又極親善,公司女員工雖明知他已有女友,亦大多對他有花癡念頭,丁珂兒也不例外,此刻卻被他連番呵斥,電話那頭聲音已帶了哭腔,“裴少,您別急,我、我問了……”

裴炯咬牙切齒,神馬風度教養全不顧了,餐廳侍應和食客頻頻側目亦不顧了,只狠狠道,“問到了就快說!”

“叫、叫沈一一……”

不由自主裴炯向後靠了靠花架,有一瞬間不確定此身何在,然聽到“沈一一”三個字切實從丁珂兒嘴裏道出他反而靜下來,一言不發摁下結束通話鍵。回到座位同席兩個印度礦主聽了他適才怒吼紛紛用英語問他怎麽了。他沒回答只望定紀小鄢,用中文道,“沈一一出事了。我得回國。”

終究紀小鄢比他老練太多,先對兩個印度礦主簡短致歉並客氣一番,旋即交待作陪的礦石加工廠廠長代為妥善招待,又吩咐他在印度的私人助理給他們訂回程機票,然後才對裴炯說去機場。而他們所在的克勒格布爾沒有機場,須先開車到加爾各答,走出餐館紀小鄢制止了要親自駕車的裴炯,淡淡道,“你跟我一起坐後面。”

裴炯沈著臉不說話,紀小鄢這個司機開車之慢一如印度的生活節奏,從克勒格布爾到加爾各答三百七十五公裏,來的時候這個司機用了差不多五小時,但若他開的話,至多三小時。況且自啟程到印度,無論搭機還是乘車,他都有意識與紀小鄢分開坐,公事以外亦跟紀小鄢沒有任何私人交流,甚至能不看他就不看他。

僵持中紀小鄢率先坐進車裏,卻在門僮關上車門一刻直言不諱道,“那個丫頭是我喜歡的人。若說急我跟你一樣急。可是這個時候我們需要的是探明事情始末厘清應對策略,著急頂不了任何事。”門僮隨後打開另一側車門,裴炯咬牙坐進去,紀小鄢瞥他一眼,用英語告訴司機能開多快開多快。車啟動,真意外,這印度司機居然也能很速度,將商務車開得堪比跑車一樣快。

慢慢拉下領帶,紀小鄢始問裴炯,“一一出什麽事了?”

裴炯強自按捺心緒,轉述了丁珂兒的話。紀小鄢暗嘆一聲,剛剛在餐館,他是有聽到裴炯手機鈴聲再再響起的,沒想到打聽到的也不過是一些最粗略的信息。調出居居手機號碼,紀小鄢讓居居即刻去紅葉落實情況。而事實證明,便連助理居居也比丁珂兒老練太多。

很快居居來電回覆,將事情原委報給紀小鄢,原來從前天上午開始,一直到昨天中午,紅葉接連來了三組稽查人員:一組是稅務稽查,一組是環境執法稽查,一組是針對消防安全、食堂安全、電器設備安全與電力用電情況的綜合稽查大隊。前兩組都沒查出什麽問題,卻被第三組查出了電表異樣,當即綜合稽查大隊人員向落英鎮供電所匯報了情況,在供電所派專業技術人員來仔細檢測、校驗後,證實紅葉生物的S9-630KVA用電計量表被重新編過程,不僅日期被做了修改,原電量凍結時間亦由每月22日零點改為無此項設置,原無尖峰電量變為有少量尖峰電量,且電能表的編程閉鎖開關封鉛與原封鉛有明顯異常,初步認定為,紅葉涉嫌竊電。

隨後,綜合稽查大隊向落英鎮派出所報案,隨後,沈一一作為紅葉生物的法人與現行負責人,被帶到了落英鎮派出所。與此同時紅葉被電力部門查封。時間是昨天下午五點五十分。

聽居居說完,紀小鄢亦面色微變,如此說來沈一一在派出所已呆了一夜半日,他不知道國內警署對涉案嫌疑人待遇怎麽樣,他只知道沈一一那個僅剩五分之二的胃根本經不起折騰,何況他走時,她還生著病……“妳馬上聯系我的律師。”紀小鄢對居居道,“帶他去落英鎮派出所,無論如何要先把沈一一保釋出來。還有,準備些吃的和藥。吃的要軟而易消化。藥是感冒和治上呼吸道感染的消炎藥。”

掛斷電話紀小鄢將拉下的領帶緊緊團在手裏,與紅葉涉嫌竊電相比沈一一的現狀更令他憂慮,如果藥品和食物不能及時供給,這麽長的時間他不敢想象沈一一那小身板兒是否扛得住。一旁裴炯聽不到他與居居的通話內容,卻聽到了他對居居地囑咐,“一一病了麽?”裴炯急問,事到如今他哪裏還顧得上與紀小鄢別扭。

紀小鄢點點頭,將紅葉被查封始末簡短說了一遍,略沈吟又撥出一串號碼,電話接通他對那頭的人道,“解放,我有事求你和你夫人,請你們務必幫忙。”

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歡迎丁珂兒童鞋出場。

然後敬請解放和海末賢伉儷出場。哈哈哈。

☆、Спасибо……

在國內待了四年,紀小鄢早知很多事情辦起來,有關系要比沒關系簡單得多,比如當初天籟谷在建築施工前期,他跑了N次電力部門都沒解決的電網鋪設問題,他招標的施工單位負責人在得悉情況後,不過幾個電話打出去,利利索索就給辦好了。偏世上事就有這麽巧,是在天籟谷正式開工之際,這家施工單位負責人的老公從歐洲回來,紀小鄢方發現竟然是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萍水之交,其後又於兩載施工過程中經不斷接觸成為莫逆,這個人,就是解放。

現在他找解放目的無它,是想求其夫人海末找人疏通一下,一是盡快解除紅葉生物的電力查封,二是他聽說國內有一個說法,叫刑事案件有限私了,意思是只要一方拿出一定數額的賠償金,與另一方經自願協商達成和解協議,就可以繞過司法機關的訟訴程序,即是俗話說的民不舉官不究——沒錯,他是商人,這一點毋庸置疑,多年從商經驗使他自有一套經已定型的概念與法則,他希望這件事能夠以最快速度被擺平,用錢,多少他都在所不惜。

言簡意賅說完自己的想法,紀小鄢辭意變得十分懇切,“解放,”他道,“你知道我跟你一樣,在國內待的時日並不久,除了生意上必要的往來,再沒什麽人脈和關系,所以這件事我想來想去只有末末能幫上忙。而且,要盡快。”說時他眼前不斷浮閃沈一一那天捧著合同書喜笑顏開的臉,那臉上有著全然未被世事濁染的光彩,即使歷過摧折磨難依然明澈清透,如果可以他真希望那光彩永不消散。

微微一喟,紀小鄢聲音轉低,“紅葉生物現在被警察帶走的是一個小姑娘,一點社會經驗都沒有,得過抑郁癥,身體很不好……”言及此紀小鄢驀然頓住,作為斯大林執政期間受害者遺孤的後代,他太明白苦難實是別人分擔不得的私有,他尤其不想用沈一一的病弱博同情,一時脫口而出他只是真的,真的,很焦急。

男人一般不依賴直覺,作為一名商人紀小鄢更信賴精準分析與判斷,可就紅葉生物兩天來了三組稽查人員看,如此密集實在透著詭異與蹊蹺。而隨著其後解放與居居的紛至回覆,果然漸至證實了他的直覺——

先是居居說,派出所拒絕讓紀小鄢的律師會見犯罪嫌疑人,更拒絕讓他的律師代理本案,理由是,在犯罪嫌疑人自己沒提出聘請律師的情況下,只有犯罪嫌疑人的親屬與律師事務所先建立委托關系,受聘的律師才能持有關的授權委托書、專用介紹信等文件到偵查機關去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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