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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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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之後,宇宙第一帥握著第二帥的金食指回家,半路上鄭東耘覺得自己那根食指簡直出了汗,這才發現不對勁,覺得陳躍然手心溫度過高,蹲下來摸摸他額頭,倒也不覺得發燒,疑疑惑惑地到了家,找出溫度計,在陳躍然的指導下量了一□□溫,果然已經是38度了。

“這是……發燒了?”鄭東耘問陳躍然。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會兒,鄭東耘果斷回身去網上查詢一番,果然是發了低燒。

鄭東耘立刻給自己的一個醫生朋友打電話,那醫生見他說得十分惶急,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了解到只是孩子發燒後,才松了一口氣,逐一交代註意事項,說:“沒事兒,多半是著了涼,註意保暖,在家泡泡溫水澡,多觀察。還有常用藥沒有?燒高了就吃一袋。”

鄭東耘又請教了陳躍然,終於在書架上找到一個藥箱,在醫生的指點下,找了幾袋兒童常用藥。

最後醫生問:“對了,孩子有沒有高熱抽搐的經歷?”

鄭東耘哪兒知道?他只好轉頭問陳躍然:“你以前有高熱抽搐過嗎?”

陳躍然:“……什麽是高熱抽搐?”

鄭東耘覺得自己象個傻子,又掉過頭去問電話裏的人:“什麽是高熱抽搐?”

醫生:……

盡管醫生反覆強調應該沒什麽問題,鄭東耘還是忐忑地考慮,要不要咨詢一下安琪。最後還是決定算了,要是讓安琪知道她兒子病了,一時又回不來,那不是把她架到火上烤嗎?

等陳躍然回家睡下後,鄭東耘從安琪書櫃裏翻出本育兒百科,在燈下惡補,又隔半個小時量一□□溫。果然,到半夜裏,陳躍然呼呼地燒高了。

鄭東耘嚴格按照書中所教,到浴室裏打開浴霸,放了滿滿一盆溫熱水,因為對水溫不敢確定,恨不能拿溫度計來量。好不容易估量著放好了,才又回到房裏把陳躍然抱起來。

陳躍然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剝了睡衣放進水盆裏,當即驚醒了,再一看,屋裏不見他娘,只有一個半熟不熟的男人,立刻嘴一癟要哭,顫抖著小聲說:“我要媽媽!”

“媽媽出門了,明天就回。”鄭東耘安慰。

這安慰簡直是雪上加霜,肉團子臉燒得通紅,眨巴眨巴眼淚就下來了,抽抽噎噎再次聲明:“我要媽媽!”

鄭東耘正無計可施,天可憐見,忽地想起家中還有一個終極利器,立刻到房裏,從被窩裏抖出那只烏龜,拿過去舉到陳躍然面前說:“別哭,那個……菲菲妹妹跟你一起洗澡好不好?”

陳躍然醞釀的一場哭,在那只可笑的烏龜出現後,終於消彌無形,但見他擦了擦眼淚,假裝堅強地對烏龜說:“妹妹,哥哥沒事,你先去睡覺,可別象哥哥一樣生病了。”

說完就把鄭東耘譴責地望著。鄭東耘怔了好一會兒,才領悟過來,忙樂顛顛地拿著烏龜退出去,就手把它扔在了餐廳凳子上。

陳躍然兩眼緊盯著呢,看他如此隨意,就很生氣,“小東叔叔,你要讓妹妹睡在凳子上嗎?她會著涼的!”

鄭東耘覺得太神奇了,連忙恭敬地把毛絨烏龜請上了床,還十分呵護地蓋上了一角被子。

等陳躍然泡完澡,摟著他的菲菲妹妹重新睡了,鄭東耘松了一大口氣,覺得自己內衣都汗濕了,幹脆也去洗了個澡。

這一夜他就沒怎麽合眼,旁邊躺著個發燒的小孩,睡得拳打腳踢,他得不停給他蓋被子。再說,醫生不是讓多觀察麽?還得隔一會兒量一□□溫,判斷要不要吃藥。到快天亮時,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也就打了個盹兒的功夫,床頭的鬧鐘就響了。等他把鐘拍啞了一看,才六點多鐘,摸摸陳躍然額頭和脖子,燒已經退了。鄭東耘倒頭躺下,卻無論如何睡不著了。

熬夜之後,整個人在清醒和迷糊的邊緣游走,腦子裏走馬觀花般跑過各種念頭。鄭東耘先是想,每逢孩子生病,安琪難道就是這樣一夜無眠?後來又想,做人父母、拉扯大一個孩子,果然是最辛苦的一件事。又有一刻,忽然覺得自己變小了,變成小小的生病的孩子,躺在床上,依稀記得旁邊也有人看著,兩眼滿滿的關切。有人把微涼的手搭在他額頭上,有人湊近他,鼻息撲打在灼熱的臉上。

後來那人忽然說話了:“爸爸帶了點心回來,想不想吃?”

鄭東耘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在那人發跡以前,在他們離婚以前,在母親自殺以前,在他腦海中留存的僅有的美好記憶。

它淡得似乎從未發生過,似乎只是他的臆想,卻在這個清晨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又洶湧退去。

鄭東耘望向窗外,晨曦映在窗簾上,是一片無力、柔和而又冷浸浸的白。

在同一個夜晚來臨時,安琪終於摸索到了那所鄉村小學。她在校門外給方翹楚打了電話,又打發送她來的摩托車師傅,因為天黑,特意多給了別人二十塊錢,那師傅笑容滿面地走了,她這才回過身,瞪著匆忙趕來的方翹楚,“沒點眼力勁兒,不知道幫著提點東西?”

方翹楚張著嘴,怔怔地盯著安琪,忽然撲嗤笑了,“傻子,你怎麽來了?”

兩人一起往方翹楚的宿舍走。校園裏黑乎乎的,幾株高大的雪松靜靜矗立,學校後面一排平房間,一間小小房子裏流瀉出黃色的燈光,是寒夜裏不多的暖和光明。

屋裏雪洞一般,一床一桌一椅,靠墻擺著箱子暖瓶等家什,攏在燈泡暖黃色的光線下,有種寒素的溫馨。方翹楚拿熱得快燒水,安琪稀裏胡魯吃了一桶泡面,把湯喝幹,又泡了腳,整個人才暖和和活泛起來。

兩人上了床,鉆進被窩,在黑暗中靜靜躺了片刻。方翹楚開了口,說:“安琪,這麽簡陋的學校,你是第一次來嗎?”

其實安琪並沒有看清學校大小,山裏的夜黑得濃厚純粹,她只看到幾座有些年代的瓦房。她想了想,說:“我以前在鄉下,上的那所小學跟這個差不多,是祠堂改建的。上著課,經常會有老鼠從屋梁上失了腳,跌落下來。”

“真的?”方翹楚驚詫了。

“真的,還有一次,不知哪裏爬來一條蜈蚣,落到一個女同學的後背,咬了她一口,那蜈蚣毒性大,她第二天還被父母帶去醫院打針。”

“你那到底是學校還是別的什麽養殖場?比我們學校情況還糟糕!”

安琪輕輕笑了笑,“其實我到現在也不覺得那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無非臟一點,生活不那麽方便。相比之下,可能山裏的寂寞會更讓人難於忍受。”

方翹楚沈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其實也還好啦。”

“那,你到底是怎麽了?”

是什麽讓樂觀到強悍的方翹楚在電話裏哭成那樣?

“就是……”黑暗中方翹楚的聲音帶上了一點哽咽,“就是忽然覺得很迷茫……”

原來,方翹楚回學校後,她籌錢幫學生做手術的事在當地傳開了。真神呀,十幾萬塊錢的大事,這位城裏來的女老師,伸伸手就幫著辦妥了!陸續就有人找上門來,求她幫一把。找來的人,也都有實實在在的難處,也都是沒有了別的辦法,才會厚著臉皮求助一個陌生人。可方翹楚能怎麽辦呢?

她跑村裏,跑民政,跑縣裏,聯系各種慈善機構,為此耽擱了不少課,卻根本於事無補。前兩天,一個瘸腿的女人在學校門口堵著她的房門,跪在她面前痛哭,責備方翹楚,說她之前明明說過要幫他們,現在卻左推右推;說她的兒子比那個脊椎彎曲的孩子可憐得多,怪病得了好幾年,身上的皮膚都爛完了;說她大字不識幾個,跛著一條腿跑過多少地方,看過多少冷臉,方翹楚現在是她唯一的希望,卻象別人一樣不肯幫忙……

正是上課時間,孩子們都跑來圍觀,在老師和校長的勸解下,女人終於淌眼抹淚地走了,老校長過來,勸了方翹楚一番,又很委婉地提醒她這裏畢竟是學校,以後盡量不要影響學生上課。眾人散去後,方翹楚在宿舍裏呆呆坐了半天,忽然悲從中來。

“你知道嗎?那時候我就覺得,我做這些,是毫無意義的。”方翹楚抽泣著說。

“怎麽會沒有意義?”安琪勸她,“你想,那個患脊椎彎曲的孩子,他這一生是切切實實被你改變了呀。當他堂堂正正長大,當他結婚,當他成了父親,他會對他的家人說,早前有一個很好很好的阿姨,讓我成了一個健康壯實的人。甚至他什麽都不說,可他比以前更好地活在這世上,這不都是很有意義的事嗎?你就是太心急了,世界哪是這麽容易就會被改變?你得慢慢來。”

“可我怕來不及了。”

“……為什麽?”

方翹楚沈默了下來,兩道呼吸在黑暗裏清晰地此起彼伏,很久之後,她才語氣平淡地說:“告訴你一個很不好的消息。真的很不好。上次陪學生在做手術,我順便在醫院裏檢查了一下,發現自己得了乳腺癌。還好只是早期。”

這回換安琪沈默了,隔了好大一會兒,她才說:“你是不是腦子也有病?生病了不治,你跑回這裏來幹什麽?這裏差你一個老師地球會停下來?世界會毀滅?”

“我想代完一學期課程啊,我想有始有終。我還想好好愛一次啊,我還想,趁著自己還有完整的□□,好好地、好好地愛一次。”她哽咽著說:“我還沒有碰到過真正的愛情呢。安琪,我還沒有真正地、好好地愛過一個人呢。”

第二天,方翹楚去上課,安琪一個人呆在宿舍,趁著天晴,把被子抱出去晾曬。陽光照在墻上,是異乎厚重的金黃,安琪想,難怪有人會用“屎黃色”來形容陽光,不僅有色彩,還有質感和溫度。以前以為它只存在於塞尚和梵高的畫裏,沒想到會在這山村小學裏得以親眼見到。

在“屎黃色”的陽光中,安琪參觀了這所學校。果然很小,沒幾步就走到了盡頭,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四處回蕩,象在夢裏一般質樸與親切。

學校前面是一個大操場,一個人正帶著孩子踢足球,球很破,甚至沒有球門,泥地裏揚起的灰塵有半人高,一片雲蒸霞蔚。然而大人和孩子都投入其中,奔跑、跳躍、喝彩,讓寂靜的校園變得生動活潑起來。

安琪看到了木以墨,他高高瘦瘦,估計才理過發,鄉村剃頭匠理出了一絲不茍的小平頭,穿件空蕩蕩的運動裝,就連安琪都能看出其質量之粗劣。可是在這麽粗糙和漫不經心的裝扮中,他整個人卻象是熠熠生耀,那光並非來自外表,而是他發自內心的快樂。

與其說他在教孩子們踢足球,倒不如說他們是在一起玩耍。在這一刻,這個洋鬼子,那麽興致勃勃投入其中,奇異地成了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沒有國籍,不分你我,有的只是和孩子一樣的純真美好、無憂無懼。

安琪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方翹楚會那麽喜歡木以墨,以致一見鐘情。這種特質一定深深吸引了她,只因她一直向往的,就是這般純真美好的愛情,這般純真美好的人生。

而這純真美好,終將離她遠去。枝頭尚有青澀未開的花,冰雨已經襲來。這場冰雨,涼徹心肺。人生沒有告白,卻已經迎來了告別。

破爛溜丟的足球騰空而起,最後滾到了操場邊上。木以墨跑了過來,看到站在操場邊上的一個陌生姑娘,那人沖他微笑,淚水卻流了滿臉。

她對他說:“你好。”

“你好。”他站住,猶豫著輕輕問:“我能幫你什麽嗎?”

她臉上的淚流得更兇了,卻搖搖頭,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默默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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