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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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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安琪還是去了公司。朱迪的事並未在公司引起軒然大波,知道的人少而又少,可見保密工作做得相當到位。當天上午,莫總裁嚴肅著一張臉,在公司裏接待了兩位身著便衣的警察,那警察看到安琪,還沖她和氣地笑了笑。

之後的某天上午,安琪被叫到了曾少聯總裁的辦公室裏。

曾總裁十分和氣地在旁邊的會客區接待了安琪,還問她是喝茶還是咖啡,頓時讓安琪將心中的戒備提升了兩個級別。

老板團中她習慣了鄭東耘的冷峻和莫小波的粗豪,對曾總裁的和風細雨心裏十分沒譜。但她沒想到曾少聯只是和她隨意聊了聊,問了些辟如她何時進公司做過些什麽,現在大致的工作內容以及是否順手等問題,後來又問起裁員後同事間有無不良情緒。這不是什麽秘密,安琪便老老實實一一說了。

等她從辦公室裏出來後,才覺得這事又有些不妥,曾少聯為什麽要越過莫總裁,來找她一個嘍羅了解情況?她左思右想,也只好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

八月底,古冬的管理層整個被梳理了一遍,部分職權設置存在交叉沖突的情況不覆存在。員工們分期分批參加心理輔導和各種培訓,進行裁員後的首次情緒疏導。往日莫總裁富有江湖氣的管理模式,逐漸被新來的管理人員細膩嚴謹的風格所取代。

對此安琪成了最直接的受益者,她終於擺脫了打雜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做回UI設計師了。這一回,設計部進行了幾乎是傷筋動骨的改造,原本一個完整的產品開發團隊需要項目經理、產品經理、UI設計師、產品研究員、市場研究員、工程師等人,現在在開發階段被精簡到了只有設計師和工程師。這樣一來,溝通的成本大為減少,除技術上的內容外,設計師幾乎包攬了一切,在設計上也有了更多發揮的機會。

安琪立刻就適應了這種簡潔明快的工作方式。

在和熟悉的工程師搭檔做了一個產品後,安琪在UI設計上終於得到認可,她的設計簡潔明快,同時不乏視角上的沖擊力。在產品設計上,考慮到用戶刷新頁面需要時間來緩沖,她做了一組可愛的動態視頻,以分散用戶等待時的焦灼感,這個小設計讓新來的設計總監很欣賞,於是提撥她為所在的設計小組組長,隨之而來的,是更加忙碌的工作。

只是偶爾看到朱迪用過的電腦時,安琪心裏還會湧上難言的惆悵。她會時常想,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一個風華正茂的姑娘對生活這樣絕望,以至於要放棄自己的性命。她會想得滿心傷悲。

除此之外,日子也就這樣一天天過了。

有一天,忙於工作的安琪翻開日歷,發現已經是八月底,不由大吃一驚,想起一件大事。此事一出,縱然天上下刀子,她都要立刻著手去辦,那就是,她必須騰出時間來,徹底打掃衛生,采買必備裝置,然後回去將她家祖宗陳躍然請回來。

一路舟車勞頓不提,回到老家時,安琪父親已經牽著陳躍然,在巷子口等候多時。乍一看到陳躍然,安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娃穿著背心短褲,挺胸凸肚,露出一身小白膘,至少比兩月前長胖了五斤,問題是這是個才五歲的小孩啊,她娘到底給他吃了什麽?豬飼料嗎?

安琪抱著兒子又親又摸,好一陣折騰後,才和父親帶著孩子回家,進了屋,直接沖進廚房跟她娘興師問罪,“怎麽我孩子胖成這樣了?”

“胖了也心疼,瘦了也心疼,這些人真是難得伺候!”安琪媽一邊舀了老母雞燉山藥的湯嘗味道,一邊假裝惱怒。

陳躍然在旁邊聞香而動,伸長脖子說:“婆婆,拿我來嘗嘗!”

安琪媽盛了一大碗雞肉外加湯水放到桌上,指使陳躍然,“去,叫你媽給你吹吹涼。”

“走吧小胖子,要是餓就先去吃點水果!”安琪哄騙起緊盯著雞湯的小饞貓。

陳躍然立刻掉頭而去,“婆婆!她不讓我吃!”他拖著哭腔到廚房告狀。

“別聽她的,誰不讓我乖寶吃?婆婆打她!”安琪媽威風凜凜地給陳躍然撐腰。

不一會兒,安琪媽親自到飯桌前,給她的乖寶吹湯。小混蛋有奶便是娘,很快便一心撲到雞湯上面。被冷落的安琪只好轉悠到院子裏,她嘆了口氣,看來,回去後要將小胖子打回原形,勢必要鬥智鬥勇,經過一場較量。

她在院子裏賞了會兒花草,便看到父親抱著一堆舊報紙出來,趕緊過去接著了,幫他拿到院墻角一個小雜物間去。在陳家向來是物盡其用,訂一份報紙,看完了還要供陳父練毛筆字,練完字還要搜集起來賣給收破爛的老頭。不過這次雜物間很幹凈,只有幾個舊鞋盒,看來母親剛賣過一批破爛。

安琪把報紙放下後,順手拿起一張,看父親臨的漢隸,只見蠶頭雁尾,筆力越發虬勁了,不由心生羨慕,於是蹲下來一張張細看,不料翻報紙時,把旁邊一只鞋盒帶翻了,安琪掃了一眼,看到鞋盒裏漏出幾只信封的一角來。

正看著報紙,安琪媽急匆匆地從屋裏出來了,奪了報紙把她往外轟,“有什麽好看的?蹲這兒兜一頭灰,去!趕緊洗了手準備吃飯。”

安琪站起身往屋裏走,又想起來那些信,便問母親:“那是誰的信?怎麽扔了?”

“你弟弟不要了,我當破爛賣。”她媽如是回答。因為安琪走在前面,所以她沒有看到母親臉上一瞬間的不自在。

安琪進了屋,只瞄了一眼餐桌,就深刻理解了兒子為何會體重猛增。除了一大鍋老母雞,還有粉蒸肉,冬瓜魚丸湯,紅燒小排,醋溜魚塊,桌上簡直看不到綠色。對於肉食動物陳躍然來說,這不就是天天狂歡麽?

但不管怎麽說,這頓飯還是充滿了團聚的歡樂。安琪的弟弟安樂也回了家。安樂是本地一所高中的老師,這幾天正是剛考上大學的畢業生們辦謝師宴的高峰期,但也辭了早早回家,一家子人圍著飯桌,吃得其樂融融。

飯後安樂提議大家出去到湖邊散步,陳躍然立刻化身活猴,撲到舅舅身上要背,安樂把他扛上了肩,舅甥倆笑得咯咯地走了,父親和母親跟在後面,且走且嘀咕,“別舉高了,看摔著孩子!”一家子熱熱鬧鬧地出了門。

這些年家鄉的變化很大,因為不常回來,且回來了也不大出門,安琪走在小城裏,常會有滄海桑田之感。陳家所在的居民區,是建在一座山上,據說很早以前這裏是城墻,坡下是護城河,現在已經被擴大成了一座狹長的湖泊,岸邊遍植柳樹,是散步的絕好去處。一家人抄近路下了坡,到達湖岸邊,邊走邊聊,走至一處,安樂忽然指著一條平直馬路說:“姐,順這條路走兩百米,就是咱以前的小學,校門改到這邊來了。”

“呀,離我們家這麽近了啊,記得我們上小學時要繞一大圈的。”

然後安琪媽回憶起姐弟倆上小學時的一些趣事。有一天放學時下起了雪,路上安琪怕凍著安樂,把罩衫脫下來逼安樂穿上,又用自己的圍巾把弟弟包裹得嚴嚴實實地回了家,一到家安樂就大哭了一場,說他姐都把他打扮成女人了,他再也沒臉去上學了。

安樂小時候一直吃天齋,所謂天齋,就是天生不能吃葷,連豬油都不吃,一吃就吐,因此一直瘦小體弱。因為這,一度大家對他的身高都很悲觀,誰也沒想到他到了初三後會突然開葷,變得什麽都吃了,不上幾年功夫就長成了個頎長俊秀的小夥子。

大家繼續往前走,安琪卻決定獨自前去母校看看。

新修的小學大門是電動伸縮門,一條寬闊大道直通進去,教學樓卻還是原來的那一幢。安琪順著圍墻往前走,到了某個僻靜處,四處打量了一番,退後幾步助跑,使一把力,從圍墻上翻了進去。

裏面是黑魆魆的一小片樹林,闃無人聲。安琪順著遠處路燈的幽明,辯認著方位,一直摸索到了林深處一棵臘梅樹下,她撫摸著樹幹,感觸著樹幹上那些凸凹不平的刻痕。

那上面刻著兩個名字:陳安琪,馮子思。兩個名字之間有一顆心。

那年的寒假,“姓馮的小子”坐了很久的車,迢遞千裏地到小城來看她,她是那麽地歡喜,帶他去爬雲峰山,去逛附近的寺廟,去看她讀過書的學校。那也是一個晚上,他們從墻外翻進這個小樹林,馮子思用小刀在繁花盛放的臘梅樹上刻下了這幾個字,他們在樹下接吻。

後來想起來,那仿佛是一場夢境。冬天第一場雪悄然從夜空中墜落,在一樹盛放的黃色花苞下,他的嘴唇輕觸過來,帶著初雪的涼,帶著臘梅的香,帶著人世間所有關乎初戀的美好。

後來變成初戀的傷。

那時他們以為,這便是世上最重的承諾了。後來才發現,彼此的人生就象兩根線,不過是在此時此地交叉於一點。這點之後,便註定沒有了交集,彼此只能沓沓遠去,而他,連揮手送別的機會都沒有留給她。

第二天安琪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家裏靜悄悄的,安樂去了學校,父親帶著陳躍然出門去了游樂園。安琪媽熱了飯,端上桌來。

因為飽睡了一場,安琪神清氣爽,連帶食欲都好了很多。飯後,娘兒倆清點著安琪帶回來的禮物,安琪媽不免嘮叨兩句,抱怨安琪不懂省錢過日子,一面又打點著要帶走的東西。一番忙亂後,安琪媽忽然神秘兮兮地說:“我前幾天到城東的王先生那裏,給你算了個命。”

安琪哭笑不得,“你錢很多嗎?借幾個我來用用好嗎?”

“王先生算命是頂有名的!”質疑王先生就等於質疑安琪媽的眼光,所以她對安琪的不以為然很生氣,“好多人從外地趕過來請他測八字,我排了一上午的隊才給你算上!隔壁你李幺姑的姑娘,不是三十歲了還不結婚麽?李幺姑急得要死!去年請王先生算的,說是今年能成,真正人家今年八月份就結婚了!”

很顯然,自從城市裏的剩女剩男們日漸泛濫,留守老家的父母們,不能在兒女的姻緣上有實質性動作,便只好轉而向算命大師們投誠,大師的財運就此滾滾而來。安琪聽了算命的盛況,一邊盤算要不要改行,一邊勉為其難地問:“那他有沒有說我什麽時候發大財?”

“財你是別想了,”安琪媽嘆氣,“王先生說了,你上個班也就是中等財運,要發財就得自己做生意!”

大師還是很與時俱進啊!安琪繼續打聽:“那他有沒有說我做什麽生意會發財?”

安琪媽掰著指頭數給她聽,“大師說,第一個,開餐館很賺錢;第二個,開理發店也賺錢;實在本錢不足,開家麻將館也將就。”

安琪撲哧一聲笑了,安琪媽忍不住翻了她一眼。不過,鑒於對自己親生女兒的了解,她也覺得大師的創業推薦不是那麽靠譜。但是關於婚姻這方面的測算她總算能扳回幾成面子,“先生說你二十歲到二十六歲命裏招小人,說得不是準準的?我還說呢,你一般也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怎麽就沒碰上個好男人!”她已經非常自覺地把女兒的前夫和前男友統統歸入“小人”一欄,並且準備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那我過了二十六就不招小人了?”

“先生說,你今年下半年就會翻運,這回一定能成。給我把眼睛睜大點,過年好孬帶個人回來!要是帶不回來,你年夜飯站到門外去吃!”

如果知道王先生的住處,安琪真恨不得打上門去。先生!您隨便吐嚕一句話,讓別人壓力很大啊知道嗎?這一時半刻的我上哪兒找個男人帶回來?

這個令人憂心又痛心的難題,在她腦海裏橫亙著,到了最後,竟然神奇地浮現出了一只刺猬!

安琪簡直要厥倒。真是見鬼了!一定是最近受到的刺激太多又睡眠不足才導致思維不受控制,怎麽會想到鄭東耘!她和鄭東耘一直是友好的上下級關系好嗎?過去如此,回到W城後,一定也是如此!一定!

不過她這時萬萬想不到,在W城裏,迎接她的,會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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