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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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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杏陽給安琪打來電話,提醒她第二天是她們相識三周年。安琪一陣愧疚,趕緊表示自己隨叫隨到毫無怨言。於杏陽又和方翹楚電話協商一番後,三人最終把聚會地點定在了一間茶座裏。

第二天中午,安琪匆忙趕去時,方翹楚和於杏陽已經在茶座裏定好一間靜室。榻榻米的小幾上,一壺水果茶煮得滿室都是甜香。

看到安琪到了,於杏陽開始從包裏往外掏東西。一個小小的黃銅香爐,一包白檀線香。方翹楚倒出六杯果茶,排在香爐前,安琪拿出兩個紙碟,裝上帶來的水果,並把果茶壺下的蠟燭移出來。

室內一片寂然,三人默默做好這一切後,於杏陽點燃三枝線香,跪坐幾前,祝禱道:“願逝者安息,願生者安樂。”說罷拜一拜,將線香插進了香爐裏。

安琪和翹楚也依著於杏陽的樣子,一一祭拜完畢。三個人沈默著,一時都無話。

這是那場車禍發生的第三個年頭,安琪有時想起,覺得世事真是難以預料。比如她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很多年也並沒有什麽朋友,因為一場車禍,卻結識了方翹楚和於杏陽,並在日後的聯系中意外成了朋友。

如今回想起來,除了這兩位老友,很多人和那慘烈現場都一道模糊了,甚至她親手幫著擡下來的那姑娘,印象裏也只餘下她滿頭順滑的黑發,和順著發絲往下流淌的鮮血。

她至今都不知道姑娘叫什麽,是哪裏人,死的那一年有多大,埋在了哪裏。雖然每年的這一天,她們都會為這些和自己同乘過一車的陌生人祭奠。然而,那更多是為了她自己。

一場車禍,一些人永遠消失了,也改變了她們這些活著的人。因為這場血淋淋的刺激,安琪離了婚,翹楚不再當財經記者,改行跑了民生新聞;全職主婦於杏陽不再一心撲在家庭上,開始去學中西糕點制作、瑜珈,因為,再不學也許就來不及了。

活著的人把自己的一部分丟在了那裏,卻又從原來的身體裏,催生出新的枝幹和樹葉。就象網絡小說裏的重生,世界還是原來的世界,但他們對待世界的視角和態度,卻再也無法和以前一樣了。

片刻後,安琪說,“要是服務員突然開門進來,以為我們在這裏搞封建迷信,會不會趕我們出去?”

三個人都笑了,凝重的氣氛不覺松動下來。方翹楚說,“古人祭拜時要提前三日齋戒更衣,我們每年都這麽隨便找個地方,會不會不夠虔誠?”

安琪說:“林妹妹說了,天下的水總歸一源,不拘哪裏的水舀一碗看著哭去,盡情了也就是了。”

於杏陽也點頭:“就是這樣,我們的心意盡到就是了。”

窗外的城市,剛下完一場小雨,盛夏雨後,空氣濕潤幹凈,清涼怡人。氤氳茶香不適合追憶傷感,於杏陽轉而道:“告訴你們一件高興事兒,小米的高考成績出來了,考得不錯,能進她心儀的那所大學了。”

“真好!你終於可以松一口氣了。”安琪和翹楚都替她高興。三年的陪讀生涯,中國式父母會為高考付出多少時間和精力,她們都了解得很清楚。

幾個人聊了會兒考大學的事兒,安琪也說,“我也有件高興事,前幾天我兼職的那間工作室的編輯說,去年我配圖的一本童書獲獎了。”她笑,“看來我的稿費要漲了!”

另兩個家夥趕緊嚷嚷著要讓她放血,並顯露出吃貨本色,迅速討論起吃什麽,到哪兒吃。等吃的話題告一段落後,論到方翹楚,她癡呆了一會兒,開了個詭異的話題,“今天我要跟你們談談愛情,你們愛過嗎?”

安琪和於杏陽相視一笑,都調侃起來,“這是要走桃花運了嗎?快說,發生了什麽事?”

“你今天都沒有自稱老娘哎,其實我忍你好久了,這麽好的姑娘,為什麽愛扮女漢子,自稱一聲本姑娘不好嗎?”

“去你的,老……姑娘我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安琪撫額嘆氣,“算了你還是稱老娘吧,好孬比老姑娘強。”

“好了別鬧了,”於杏陽笑著看向安琪,“安琪,你還沒跟我們說過呢,你和你前夫是怎麽認識的?算是一見鐘情嗎?”

“不是,”安琪低頭喝茶,認真回憶了一下,“我不記得了,相親認識的。覺得那個人還不錯,彬彬有理,十分紳士,原以為當丈夫大概是不錯的,沒想到滿不是那麽回事。”

那時她迫切地想要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有個合適的人選,就跟抓著救命稻草似的。當然她沒想到有一天會和他徹底無話可說,結婚不到一年,他便去了另一座城市。幾年的異地生活中,那些深夜裏的絕望、沮喪,慢慢將人咬嚙得千瘡百孔。以致於她終於跳出三界外,成了一個單親母親時,竟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我和小米她爸是細水長流,沒什麽感天動地的愛情提供給你。”看到方翹楚的目光掃過來,於杏陽趕緊主動表白。

在安琪和於杏陽期待的目光中,方翹楚用一種夢游般的狀態,開始講述她最近的獨特遭遇,“我找了這麽久,跋山涉水,千辛萬苦,歷經九九八十一難,這一回好象終於遇到了正確的人了。”

口氣竟是聞所未聞的輕軟。

張翹楚所說的這個Mr Right,是她這次的采訪對象。半月以前她接到了一個任務,要到幾百裏外一個貧困山區的小學采訪一位從美國來支教的年輕人。這本是工作中的尋常事,但在和這個人通過電話後情況急轉直下:他不願接受采訪。屢遭拒絕後,張翹楚體內潛伏的那種叫牛脾氣的病發作了。她只身前往學校,希望逮個活的,然後以命相脅,強行將生米做成熟飯。但她沒料到,千辛萬苦趕過去,卻撲了個空。

去學校的那條路真的很難走。二十多裏的羊腸小道,根本沒通車,雇個摩托一路顛進去,張翹楚覺得,就是個變形金剛也會給抖松幾顆螺絲。大概是太累,在被校長告知木以墨到山外去了並且還有兩天才能回的重大打擊下,她竟然無任何不良反應。是了,木以墨就是那個老美的中文名字,聽起來比中國人還中國。

既然來了,既然天也這麽晚了,那就住一夜吧,明天再想辦法。張翹楚當時是這麽想的。

山裏人住得散,孩子們大都寄宿在學校,每晚都有老師值班。為了給張翹楚騰地方,老校長把自己的宿舍收拾出來,自個兒跑去男生宿舍湊合了一晚上。

晚飯是紅薯飯,菜是臘肉炒紅薯梗。吃飯時張翹楚和大家聊了起來,算是前期采訪。老校長和孩子們起初都很羞澀,可翹楚是誰呢?報社深度報道組最厲害的記者之一啊,十幾分鐘後他們便與她無話不談了。

夜色漸漸濃了,山裏的夏天還帶著涼意。張翹楚回到房裏時,在隔壁房間的窗前站了一會兒。窗玻璃破了一扇,用一塊硬紙板擋著。隱約可見裏面的陳設:床,書桌,桌上有洗漱用品,一口大木箱子。幾年來,美國人木以墨就住在這裏。

難道這世上真有這麽一個人,他的精神世界已經豐足到獨自呆在這貧瘠而閉塞的大山中都能怡然自樂安然自處的地步了嗎?

第二天,木以墨還是沒回來。

第三天上午,孩子們在上課,張翹楚在學校裏走了走,學校很小,幾排平房,最當頭一間教室辟出來當成了圖書館。一面山墻上隱約可以看見“人民公社好”的字樣。操場前面就是那條通往山外的路,她在眺望時,忽然看到遠處走來的身影,心中竟湧上一股從未有過的緊張。

那是個淡黃頭發、淡藍眼睛的男子,很高,很瘦,身上T恤和長褲一定是十塊錢三件那種,可是被廉價衣服包裹的人,因沈靜而顯得優雅高貴。他看到不請自來的她,幾乎立刻明白了她是誰,卻沒有吃驚,沒有生氣,也沒有高興的表示。

他說“你好”時,聲音極輕,極溫和,還帶著與年齡不相符的靦腆和羞澀。

那一刻,張翹楚的心裏,有一個很硬的東西突然破開了,春風吹拂過大地,萬物從沈睡中醒來,湧動著的溪流沖刷著冬日最後的殘雪,一切看似溫柔,世間卻再無力可阻這一片勃勃生機。

很久以後,當安琪親眼見到木以墨時,立刻就明白,為什麽會是這個人吸引住了翹楚。

她從未見過這麽平和的、毫無侵略性的人。溫吞清淺得象水一樣,讓人忍不住想要保護他。

這也許就是翹楚會立刻愛上他的原因,每個男人身體裏都住著一個孩子,而每個女人身體裏都有一個母親。

不過那時安琪並沒有想過,水是世界上最溫柔而又最危險的東西之一,你能征服一個人,卻永遠無法征服一片水,如果大意,你甚至能溺死在一只浴缸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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