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高文博就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發現小屁孩的存在之後，幾乎是二話不說就狠狠捏住了他的耳朵。

原來小屁孩喜歡玩這個調調的啊，難怪對我的懷柔政策愛理不理了。

“筱筱，一會兒再跟你解釋。” 高文博一邊滿懷歉意地對我說，一邊拎起小屁孩的上衣領子就往外走。

我好笑地看著兩人上演的這一出“捉奸在床”的戲碼，沒有忽略他們之間的默契和親密。

“沒事，慢慢來。小孩子是需要好好教育一下，以後才會乖的。”我火上焦油般又加了一句，果然聽見小屁孩越發淒厲的叫喊聲。

一直目送他們離開食堂，小屁孩還用極為哀怨的眼神瞅了瞅無動於衷的我。

結果，這個“一會兒”讓我整整等了三天。

高文博一臉愧疚地站在我面前，我反而不好再沖他發火了。

我示意一起去體育場走走，順便我要給韓曼曼買點吃的。

最近宿舍的氣氛還是很詭異，本來這種跑腿的事都是韓曼曼和黃丹兩個人做的。現在居然落到我的頭上，可以想象她們的關系有多麽水深火熱了。

進了小賣部，高文博隨手拿了幾瓶酒。不顧我犀利的眼神，他執意要把這些黃湯打包帶走。

夜晚的體育場沒有什麽人，只有幾個稀稀拉拉在跑步的同學。

路燈昏黃的光柔和地照在我和他的身上，淡淡的傷感從他的身上蔓延開來，一時間我竟然也有了那麽些許心疼的感覺。

我們在高高的觀眾席上坐下，高文博立即打開了酒。他先是遞到我的面前，回憶起上次醉酒的情景，我下意識地搖搖頭。

他笑了一下，仰頭自己獨飲起來。

“你今天似乎心情不大好？”看著他在燈光下落寞的側臉，我試探地問。

“還好吧，剛剛才送了阿綠上飛機，” 高文博頓了頓，“就是上次來找你的那個小屁孩。”

我的腦中立刻可以想象出小屁孩氣急敗壞的樣子。

“他還好吧？”

“鬧了好久，最後氣呼呼地上得飛機。走之前一個勁地說我沒良心，一個勁地掉眼淚。”

確實像小變態會做的事，不過他的口氣裏還是帶著難過和不舍。

“你知道他喜歡你？”

高文博苦笑了一下，“怎麽會不知道，連你這個才見過他一面的人都可以發現，更何況我在美國和他一起生活了三年。”

原來是日久生情啊，怪不得他的離開會那麽傷小屁孩的心了。

不知道應該回答什麽，我幹脆等他自己往下說。

“他是我媽以前一個閨蜜的孩子，在美國的時候我就是住在他們的家裏。”

這還是高文博第一次向我提起有關他父母的事情，雖然只是一語帶過，但我還是莫名地緊張起來。

“阿綠其實是個很單純的小孩，只是從小到大給周圍的人慣壞了而已。”

想想也是，如果我有個那麽漂亮的孩子，估計也會把他寵上了天吧。

“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對我的感情變了質，我一直都把他當成我的親弟弟一樣照顧。”

只可惜小屁孩不是這麽想的，這種裹著糖衣的誘惑怕是知道了也會心甘情願地吞下去吧。

“後來，我就回國了。以為沒有我在旁邊，他就會逐漸忘了我。誰知道他竟然跑到中國來，竟然……”

竟然還跑到我面前質問我是不是？他沒有說出口，只是默默地又喝了一大口酒。

其實高文博未嘗對阿綠沒有感情，可是大概還不足以深到讓他由直變彎吧。不然阿綠走了他也不會這麽難過，也不會來這裏喝悶酒了。

“你是不是和他說起過我？”

高文博點點頭，眼睛裏有一絲迷茫。“筱筱，我只是告訴他我要會國去找我喜歡的女孩子了。我根本沒有想過他會追來找你，還對你那麽不客氣。”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回國後才……”才喜歡我的？我驚愕地說不下去。

“對啊，你以為呢？我喜歡你的時間遠遠超出你的想象了，甚至連我自己也……也……”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全身散發出哀傷的氣息。

我的大腦似乎給刺激到了，很久以前一直憋著的問題終於脫口而出：“可是為什麽啊？你為什麽會喜歡我的？我既沒臉蛋也沒身材，到底是……”是什麽讓你如此癡迷，是什麽讓你千裏迢迢地回到中國找我？是什麽讓你在知道我明明喜歡葉家謙的情況下還一直不離不棄地陪在我身邊？

“你真的不知道嗎？”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我的心猛地收縮了一下，有什麽是我該知道的，有什麽是我沒知道的嗎？

高文博突然別過臉去，聲音一下子低沈了許多。

“你應該也有聽說過我父母的事情吧？”不等我回答，他仿佛自言自語般繼續往下說：“我的媽媽上一秒還笑瞇瞇地和我說晚安，下一秒就變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我的爸爸昨天還興致勃勃地說要帶一家人一起去動物園，今天就若無其事地在郊外的房子裏和我的老師幽會。我不知道大人都是這麽喜歡說謊的，為什麽他們統統都要騙我？”

他的口氣平靜地就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起伏。卻讓我的心狠狠地揪緊了。

不知道是今晚的氣氛太傷感，還是酒精的作用，高文博一點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我每天就在外面胡作非為，希望能引起爸爸的註意。因為沒有了媽媽，我想至少我還有個爸爸，至少我還有個家。可是爸爸根本沒有心思管我，他每天只知道和那個女人鬼混。其實他只要多勸我幾句，我就不會再到外面玩了。我會好好念書，好好做回原來的乖孩子。誰知道，他一點也不在乎我，完全已經……已經放棄了我。”

我的喉嚨像是被什麽異物堵住了，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那時候我們打群架，你站出來替葉家謙他們說話，把錯全部推到外面身上。雖然我很生氣，但同時也很羨慕你的同學。因為我也希望能有一個人不管什麽時候都願意站在我的身邊，不管我是對是錯她都不會放棄我。”

高文博的聲音沙啞中帶點期待，我覺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澀澀的。

“後來，我開始留心你。發現你看葉家謙的眼神很溫柔，很信任。我也想要有個人這樣對我，這樣至少讓我能感覺到活著是有意義的。接著，我就去求我爸爸，求他幫我找學校繼續上課。你不知道，我在外地的時候有多想你，想你想的我的心都揪成一團了……”

“行了，阿文，我們不說了好不好，嗯？”我再也忍受不了他如此冷漠地講述自己的過去，好像那些事情從來不曾給他帶來過傷害和痛苦。

他歪著頭看我，口氣裏滿是自嘲：“可是，我不能一輩子總做一個混混對不對？如果那樣，你就永遠都不會用正眼看我了。”

手腳像是有自我意識一般，在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緊緊地抱住了他。

他在我懷裏輕輕掙紮了一下就不再動彈了，然後伸手回抱住了我。

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哄道：“阿文，你看你現在早就不是一個人了。有很多人愛你，很多人關心你，很多人站在你的旁邊。你永遠都不用擔心會有人拋棄你，相信我好不好？”

“那時候，我也很相信我的媽媽。她睡覺前還對我說第二天要記得提醒她買爸爸最喜歡吃的魚。可是，她依舊毫不猶豫地拋下我就走了。你說，她站在酒店頂樓往下跳的時候會不會想起我，會不會想起其實她還有個兒子在家裏等她，等她一起買爸爸最愛吃的魚？”

我的眼淚嘩嘩落下，只得更加用力地抱著他，希望能給他一點力量，一點溫暖，讓他不要再給我一種抱著冰雕的錯覺。

“筱筱，你說媽媽為什麽不要我？從她死的那天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如果是我不夠乖，我可以保證每天放學都準時回家，不再去操場踢足球。如果是我成績不夠好，我可以保證每天多學幾個小時，考試絕對不低於95分。只要她願意要我，我可以做任何事情讓她開心。可是，為什麽她連說都不說一聲，直接就不要我了呢？電腦刪除文件前還會提示你是否確定操作，而她連這樣的機會也吝嗇得不肯給我。”

“阿文，不是你不夠好。是因為你太好了，所以你的媽媽怕自己和你說了就會舍不得離開你。但是，你的媽媽必須要用這種方法來和你爸爸做一個了斷。因此，你千萬不要覺得這是你的錯。你一點錯都沒有，一定要記住，知道嗎？”

“如果說我沒有錯，那為什麽你也不肯要我？”

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問，我頓時答不上來。要是在平時，我絕對會笑他像個小孩子一樣蠻不講理。可是現在，他的脆弱和無助讓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思量再三，我斟酌著準備開口，卻意外地被他打斷了。

“別說話，筱筱，我現在又不想知道答案了。”他的聲音滿是緊張和不安，“其實，我知道你已經對我很好了，我不應該那麽貪心的。如果我不貪心，說不定老天會願意讓你在我的身邊多停留一會兒。”

我的大腦停下了運作，只有雙手仍然機械地抱著他。聽著他小聲地在我耳邊低喃：“筱筱，筱筱……”，我終於明白了心如刀絞是什麽滋味。

許久，我感覺有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我的脖子流進身體裏，流進我幹涸得已經哭不出一滴眼淚的眼睛裏。除了裝作什麽都沒發現，我不知道能用什麽更好的方法來安慰他。

畢竟同情不是愛情，好感不等同於喜歡。他失去的親情我沒有辦法用一段摻雜了太多其他因素的愛情來補償。

這樣子，且不說我做不做得到，那麽追求純粹的他也一定不會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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