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師從二年級開始就隱隱感到了班上的危機，上學期的期末總結終於讓李老師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已經有著遠超二十年教齡的李老師突然發現在學校評選的優秀班級和優秀教師裏再一次沒有出現自己的名字。這一不容爭辯的事實狠狠刺傷了李老師作為一個盡心盡責的祖國園丁的心。一向人前人後都十分要強的李老師更是將此視為奇恥大辱，於是一洗前恥的計劃很快被提上了班級的重大日程。

謹慎細心的李老師經過深深的思索，認為問題的癥結所在是我們班“奇臭無比”的學習成績。對於有著豐富經驗的一線骨幹教師來說，李老師照樣不能免俗地想到了“先進帶後進”這一流傳已久的方法。

就這樣，我以班級第一名女生的身份榮幸地坐到了班級倒數的葉家謙的身邊。

換位子時，女生們壓低的驚叫聲和羨慕聲極大地滿足了我所剩無幾的虛榮心，當然我也自動忽略了那群男生不懷好意的倒喝彩聲。

李老師充滿信任和鼓勵的眼神望向作為她的得意門生的我，似乎在說：“去吧，我的孩子。”來自老師的支持給了我極大的勇氣和力量，一鼓作氣的我抓著自己的東西快速地坐到了葉家謙的旁邊。

讓我戰戰兢兢的原因不是那些人八卦的聲音，而是葉家謙極少出現的千年寒冰臉。對於老師的安排，他似乎敢怒不敢言。所以在看到我討好的笑臉時，葉家謙基本是本能地惡狠狠瞪了我一眼。

心地善良的我選擇自動忽視他的敵意，美滋滋地開始期待我和葉家謙“同桌的你”的日子。

後來才知道，班裏的女生倒是最讚成我和葉家謙坐在一起。看來所有人都覺得我和葉家謙是不可能的，只有傻傻的我還在渴望與他的接觸。甚至當我們最後在一起時，葉家謙也不是那麽情願和我一同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無論如何，我花癡的歷史終於結束一個人的獨角戲，華麗麗地開始另一段故事了。

在和葉家謙同桌的日子裏，我的世界一片燦爛。不過貌似葉家謙過得並不愜意。雖然他依舊和其他女生打情罵俏，卻始終對我這個強加給他的“先進工作者”沒有一絲好臉色。我們之間的三八線從一開始就存在，就算他沒有明確地告訴我越界的後果是什麽，我照樣可以從他陰沈的臉色中推斷出該後果不是我負擔得起的。

對於這個不屑與我說話的同桌，我很是無奈。總是對著一個大冰塊，我再火熱的心也有熄滅的可能性。我自然是不會讓這種可悲的事情發生。我幾乎耗盡了所有的腦汁，找遍了所有的哪怕微小的機會去與葉家謙搞好關系。

就在我覺得自己已經諂媚地像一只搖尾乞憐的小狗時，在我馬上要對這種無言的僵持關系絕望的時候，葉家謙竟然主動開口了：

“餵，數學作業借我抄一下。”聲音很鎮定，很有葉氏風範。

我轉頭看著一臉平靜的葉家謙，內心無比激動。心臟跳得那麽快，我甚至擔心他都會聽見了。

被喜悅沖昏腦袋的我完全沒有聽清葉家謙說的是什麽，下意識地反問道：“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

葉家謙不耐煩地白了我一眼，將他的問題重覆了一遍。我立刻就低頭翻書包找作業，模糊聽見葉家謙似乎在嘟囔著什麽。

我虔誠地把作業本遞給葉家謙，他則是一把搶了過去，甚至沒說一聲謝謝。很明顯，我又自動地忽略了他這一不禮貌的舉動。

只是因為他的一句話，我想也不想就放棄了自己不借作業給他人抄襲的原則。不過，我的“忠心付出”還是收到了一定的回報。葉家謙開始與我交談了，雖然每一次都和借作業有關；雖然沒有一次帶著好臉色，雖然仍是沒有說謝謝，我卻依舊覺得是莫大的欣喜。

有一回，葉家謙居然和我多說了一句額外的話：“你今天穿了新衣服？”

我的臉頓時紅了，心裏莫名升起一股緊張，甚至比我參加演講比賽更要強烈。

我羞澀地點點頭，一臉期待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這麽醜你也敢穿出來？”葉家謙鄙視的聲音響起，他說完後就忙他的去了，留下驚呆了的我。

我只知道心裏很難過，不是沒有人說過我穿某套衣服不好看。媽媽為我買衣服時就常說我穿得醜死了，卻根本不像這句話一樣傷我的心。或許因為說的人是葉家謙，或許因為我異常相信他的眼光，或許因為這是件家人見了都說我穿得好看的衣服。

可惜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是葉大少爺無聊時的戲語，只是執拗地拒絕再穿這套衣服。不論爸爸媽媽怎樣勸說，我一心一意地將它鎖在了衣櫃的最底處。哪怕這是我最喜歡的新衣服，只是葉家謙的一句話，我就讓它從此不見天日。

我們的關系就這樣和平地發展了一段時期。葉家謙甚至不再叫我“餵”，而是轉稱我為“小李子”。我只會傻呵呵地接受，再一次自我忽視了他語氣中的鄙夷和戲謔。

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就是這樣了，誰料後來發生的事徹底顛覆了我的天真。

某一個和往常一樣的課間，葉家謙還是照舊和他的兄弟們玩鬧，而我則和林晨她們說著話。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裏，我們的友情突飛猛進，開始變成我、林晨、郭茵和陳玲玲四人穩定的小圈子。

出人意料的是，一個同學神色緊張地告訴我李老師讓我去辦公室一趟。我以為是普通的囑咐，誰料王君——帶信的那個同學一臉凝重地叫我小心。由於他平日裏老實誠懇，於是我也開始擔心這一趟似乎會有不太妙的事情發生。

來到辦公室的時候，裏面只坐著李老師一個人。她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凝重，這讓我不禁在心裏打了個冷戰。我輕輕敲了敲門，不安地感到可能真的有事要發生了。

李老師聽到敲門聲，點頭示意我進去，神情並沒有因為看到我的出現而有所緩和。

“你來了，坐吧。”她的語氣淡淡的，沒有了往日的溫暖和親切。

我遲疑地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註意到我們之間的桌子上擺放著上交的數學作業，最上面的一本赫然寫著我的大名。

心怦怦地忽然加快跳動，我開始有些明白她叫我來的原因了。

李老師一直在觀察我的表情，註意到我的視線的轉移，她嘆了口氣，開口道：

“說說你和他們的數學作業是怎麽回事？沒想到身為班長的你竟然帶頭抄襲。”李老師的語氣有著難以掩飾的失望和不解。

他們？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我不是只借給葉家謙一個人嗎？

看我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沈默地在思考著什麽，李老師更是肯定了我的心虛。

“我發現這個問題有一段時間了，剛開始我以為是一時湊巧，可是後來雷同的作業越來越多。李筱，幫助同學不能用這樣的方法。或許你的本意是好的，可是你要知道這麽做只會害了他們。我一直覺得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所以我讓你做班長，就是給全班起個表率作用。可是，你竟然不能做到以身作則，這讓老師很失望。”

我擡眼看著李老師，心裏對她說的話一片茫然。一時間，我還沒從葉家謙背叛我的刺激中平覆過來。他明知道我的作業從來不外借的——這是全班人都清楚的一件事——卻仍然把我的作業與他的兄弟們分享。

心裏陣陣發酸，我當他是好朋友，我甚至那麽喜歡他，他怎麽可以這樣子對我？

“老師希望你這次只是……”李老師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一樣，我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嘴巴一張一合，卻怎麽也聽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麽？

很久之後，李老師終於停止了說教。我無助的神情大概讓她覺得我已經深切認識到了錯誤，是可以離開回去上課了。

我神情恍惚地向教室走去。上課鈴聲忽地響起，震得我一個激靈。看著周圍笑著回班的同學們，我的意識開始恢覆了工作。

渾渾噩噩地上完一節課，我大部分時間在神游天外，小部分時間在思考要怎樣和葉家謙談談這件事。

原先打算向他大聲質疑這種做法，卻因為上課而只能作罷。上課時，我偷偷瞄了好幾眼葉家謙，發現他一臉平常地聽課。我想，他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或許，我得心平氣和地和他說說以後不要這樣做了。

從來沒覺得45分鐘這麽難熬，下課鈴聲敲響的那一刻，我簡直要歡呼地跳起來了。好不容易等到老師離開，趁葉家謙還在，我趕緊開口：

“你是不是把我的作業借給別人抄了？”很好，語氣很平靜，我在心裏讚自己一個。

“對啊！”回答我的是葉家謙滿不在乎的聲音。

我頓時楞住了，我以為他至少會稍加掩飾地推脫一下，我以為他會對我的詢問有一絲愧疚。

但那都只是我以為。

葉家謙的坦白讓我亂了方寸，原本計劃的懷柔政策一下無了用武之地。我結結巴巴地質問他：“你……你怎麽可以這樣做呢？我只是借給你一個人的。”

“有什麽關系，借誰不都是抄。”葉家謙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覺得回答我的問題是件很白癡的事。

我很想說其實是有關系的，只是因為你是葉家謙我才借給你，只是因為想和你搞好關系我才背棄了自己的原則。我不想你把作業借給你的兄弟，不是我怕給老師罵，只是你這樣做了會讓我感覺遭到了背叛，會讓我感覺這不再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會讓我感覺……你一直只是在利用我。

我的沈默讓葉家謙決定不再和我繼續浪費時間，他瞥了我一眼，留下一個“你有病”的神情，起身離開了。

即使我再遲鈍再怎麽自欺欺人，這一刻我也終於明白了葉家謙對我發自內心的不屑。他根本就不曾真心當我是朋友，如果不是我的成績好，如果不是我對他的要求言聽計從，或許他到現在都不會願意和我說話。

原來，獨角戲始終還是獨角戲，哪怕增加了另一個人的對白，只要他不是真心加入，一切依舊是可笑的自我表演。我的努力和爭取在他們看來也許就像小醜的表演一般吧，是免費的正確作業的來源，是課間談笑的最好話題，唯獨不是成為朋友的通行證。

我開始有些明白我和葉家謙之間的不平等了，不過當時的我怎麽可能知道葉家謙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王子，而我卻不是那個有資格站在王子身邊的灰姑娘。一時的親近只是仙女無聊的游戲，沒有魔法支持的我不到12點就被打回了原型，更不用說會有遺忘的水晶鞋來帶回我丟失的愛情。

我沒有再和葉家謙提起這件事，他更是忘了我們之間曾有過的這場給我巨大打擊的談話。

兩天後，葉家謙再次開口向我借數學作業，我面無表情地拒絕了他。葉家謙的臉色很難看，似乎沒有想到我居然會說不。也是，他何曾被女生拒絕過，何況還是我這樣一個平凡的女生？沒準他已經在兄弟間誇下了海口，這回看他怎麽收場！想到這裏，我的心裏隱約感覺到了報覆的快意。

葉家謙見我是真的毫無反應，他楞了幾秒鐘，隨即狠狠地把他的課本摔在桌上。我的眼角瞥見他氣得有些發白的臉，心裏不禁有點後悔。其實我也不是真想和他鬧翻的，只要他肯好言說兩句話，只要他肯表現出不是為了我的作業才和我說話的誠意，我還是會立馬雙手奉上我的作業的，哪怕冒著惹怒李老師的風險。

不過葉家謙怎麽可能會如我的願呢？如果他會，也許也就不是我所喜歡的那個葉家謙了。

我的同桌氣呼呼地起身去了林晨的座位。我聽見他很大聲地和林晨借作業，就像有意喊給我聽似的。我甚至看到他借來作業後向我這兒瞄了一眼，眼裏是說不盡的嘲笑和譏諷。

我開始真的感覺到後悔藥難買的滋味了。我怎麽會忘了班上有那麽多女生排隊等著借作業給他抄呢？還傻傻地拿這個去威脅他。如果不是我坐得近，如果不是我的作業準確率高，或許他還不屑借我的作業呢！現在我算是生生斬斷了我們之間原本就脆弱無比的聯系，心目中一直念念不忘的他終是要離我越來越遠了。

後來想想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了葉家謙的，不然怎麽會讓我不到十歲就嘗到了愛情的患得患失。

從我拒絕葉家謙的那天開始，他就不再和我說話了。一切就又回到了我們剛做同桌的那一陣，中間曾有過的和諧好像只是我一個人的臆想，我甚至懷疑葉家謙是不是真的和我說過話，沒準那都是我自己做的一個美麗無比的夢。

我不是沒有試著去改善我們之間的僵硬，但對於我主動的搭訕他從來是采取忽視的態度。有時候煩了，吃幾個惡狠狠的白眼也是在所難免。在葉家謙的心裏，我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隱形人”。

有幾次，哪怕我低聲下氣地遞過我的作業，他也是一臉的愛理不理，對我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探究神情。當我終於從中讀出了鄙夷和取笑時，我不再試圖努力修覆我們之間的裂痕了。

他愛咋地就咋地吧，我又不是沒有其他朋友。

就這樣的，我們之間的冷戰整整持續到了四年級。

在將近兩年的時間裏，除了無法避免的接觸，我和葉家謙算是徹底的陌生人了。他再也沒有叫過我有著淡淡親昵的“小李子”，而是一律以“餵”代替。我也一直避免直接喊他的名字，畢竟以前就叫的很少，又不能像其他人那樣親密地呼喚他“家謙”。

葉家謙和我都長大了不少，他的眉目開始清晰起來，嘴角邊總是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臉上的嬰兒肥雖然還在，卻也沒有人敢像小時候那樣隨意地捏和掐了。由於個子長高了，葉家謙開始了在籃球場“討生活”的日子。他有了越來越多的擁護者，甚至高年級的女生也在打聽他的名字，更不用說年紀尚小的學妹們了。

有一次，我還聽見有人稱呼他為“葉哥”，混混一般的名字。不知道他對兄弟是不是像陳浩南那樣肝膽相照，至少我是從來沒有忘記過他曾經“背叛”過我的事實。

不要怪我小心眼，小女生有哪一個是不喜歡記仇的，更何況是一個自己那麽傾慕的人。

這兩年磨礪下來，我越發像老師心目中的好學生了，幹練和負責是李老師最常誇我用的詞。我良好的成績和表現使得她很是在新來的班主任鄭老師面前誇獎了我一番。於是，即使換了老師，我班長的地位依舊無可動搖。和葉家謙一樣，我也發展了屬於自己的小團體，我們就像黑白兩道一樣占據著四年二班的江山。

最值得說的是我和那三個人的關系。在分享了一系列秘密和某些隱私話題（比如說你的未來男朋友的條件等）後我們的友情正式升到為死黨級的高度。中間肯定免不了談論我的同桌葉家謙同學。她們三人和其他女生一樣對我羨慕得要死，一直喋喋不休地向我詢問有關他的一切細節。難道她們沒有發現我和葉家謙可以凍死人的相處方式嗎？為了不損害我們的友情，為了不傷害懷春少女的芳心，我連蒙帶猜地杜撰了葉家謙的若幹喜好。

其實我也弄不清楚自己對葉家謙抱有怎樣的看法，年幼時的迷戀早已淡去了許多。畢竟隨著人的成長，審美觀也在不斷地發生變化。我發現世上並不是只有一個葉家謙有著那樣好看的皮相的，更何況他對我曠日持久的不理不睬讓我的心想熱也熱不起來。不過我必須承認的是，我對葉家謙還是很喜歡，誰讓他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男生，誰讓他是我比較唾手可得的犯花癡對象呢？

但我選擇把這份感情埋在心裏，甚至連林晨我都不曾告訴過。因為我一直以為我和葉家謙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了，就會平平淡淡地畢業然後各奔東西。我還想象過若幹年後再與他相遇，我一定會很坦然地向他訴說我曾經的那份愛戀。

不過有句話說得好，“人算不如天算”。事實證明，我和葉家謙的緣分還是不一般的深。

我們的第二次轉折來自與四年級下學期的那次打群架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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