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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就挖的坑。滄隅發音同“蒼鸆”,鬼車別稱之一。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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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一個個樂得跟什麽似的,還問我‘能不能招待師叔’,果真沒盤算好事……可你怎麽也不帶腦子,誰大清早組團擼串啊?也不怕膩得慌。”

——是啊!我剛才也是這麽槽的!!

——但鑒於師姐做事從來不帶腦子,我想你多半幹得出來。

玄霄情知這次理虧在己,硬是將險些沖口而出的辯白給吞了回去,一動也不動靜候夙滄整理衣裝。那廂夙滄平靜之後反倒沒了顧忌,邊慢悠悠自水中起身邊噗哧笑道:

“行了,做個樣子意思一下得了,忸怩什麽。當年我不止裸體,連拔毛剝皮剔肉後的雞骨架子都被你看光了,也沒見你不好意思。”

“……當日與此不同。”

玄霄眼觀鼻鼻觀心,鐵了心不去接她那些插科打諢的胡話。

神思飄蕩間,他忽又想起另一樁怪事來:如果這裏不是烤串現場,那方才他聞見的調料香味又是從何而來?

這疑問很快有了解答,只聽衣衫窸窣聲響,夙滄在他身後咂著嘴沒好氣地笑:

“轉身來罷師弟。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我有這麽看不得,瞧把你唬成什麽樣子?老大個人,還怕長針眼不成。”

玄霄只略一遲疑,黑衣曳地的夙滄已似陣妖風般繞了過來,兩手間捧著個托盤,不由分說便湊到他鼻尖底下:

“其實串也是有的,不過就是些茄子蘑菇,我原想沖過涼帶了去找你約個早餐,現在你自己過來也好。喏,別拿辟谷做幌子,有本事你藥也別磕自個兒光合作用去啊。”

“這……既是滄隅心意。”

玄霄本還有心推辭,怎奈眼下剛給人落了話柄,嘴和手都軟到沒處說,瞬息遲疑之後便也伸手接過。

盤中素食不知是添了什麽作料,色澤金黃質感松脆不說,香氣更是如百花初開般勾人欲醉。上頭零星鋪一層細細的白色粉末,又不似鹽粒胡椒,像是以什麽植物研磨所成,瞧著卻有幾分眼熟。

眼熟歸眼熟,這一刻玄霄不疑有他——夙滄那滿懷溫情期許的視線也不容他懷疑——三指拈起竹簽,一低頭便將那串在簽上的金色蘑菇送入了口中。

“——————?!!”

下一刻,就如久遠前的回憶在一瞬間覆蘇那般,玄霄只覺得如雷轟頂,味覺爆炸,五官都歪斜成了熟悉的形狀。

“……這……是…………”

不會有錯,他記得這味道。

即便頭腦忘卻、肌骨成灰,昔時那只此一回令人五內如焚的感觸,也還跨過歲月川流深深銘刻於他的魂魄之上。

簡單說來就是——這種難吃到炸裂的東西我竟然一輩子吃了兩次!!!

“……噗。噗哈哈哈哈哈何厚鏵恍恍惚惚紅紅火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為什麽又上當了你這麽天真我都快不忍心欺負你!!”

——而夙滄杠鈴般的高亢笑聲也與記憶交融,恍然又令他回想起當日少女埋頭裝睡,驢得他滿心傷懷之下一口吞了她精心準備的白花。那酸爽簡直難以言喻,就如同在舌尖上擠爆黃連,生悶鯡魚罐頭,再佐以嶗山蛇草水沖服下咽。

“師……姐,你這是……”

“哦,也沒什麽,試驗新作罷了。這味調料是用白花擠了汁再磨成幹粉,聞起來難免有些苦味,所以只好多加些旁的香料掩蓋……若連你都能騙過,那也可算是大功告成,下回我就拿去用在夙瑤和那些個榆木腦袋的長老頭上。”

夙滄如數家珍般炫耀起她封存多年的整蠱伎倆,雙目還如年少時一般熠熠閃光,那光芒似有種引人心折的魄力,晃得玄霄一時間又忘了要先罵個娘。

“其實……我知道姑娘們為何要搞這一出。”

夙滄自顧自興致盎然說罷,忽然嘆了口氣道。

“多半是聽琴姐講多了什麽仙古套路,什麽蘇雪相逢,才想著有樣學樣,給我也制造個趁熱打鐵的機會。可她們也不想想,像我這般筋骨清奇、遺世獨立,套路怎好與別人相同?你我之間,果然該是這樣。”

——不,其實沒什麽區別,畢竟挨整的都是我。

這話連玄霄都有些聽不下去,然而他舌根還如通了電流般僵直麻木,只能任夙滄在那一個勁兒地大放厥詞。

……或許,也不全然是厥詞。

直至親眼目睹他才懂得,其實他從未對夙滄寄予過什麽“願望”。

對往事他不求她原諒,對前路他也不奢望她能冰釋前嫌陪伴在旁,更沒想過要夙滄為他畫一道天河送他扶搖萬裏。她所給的,早就已經遠遠超出了他最貪婪的渴望與野心。

這些年他始終不能將她放下,對她所懷的唯一一點希冀,不過就是如今這一刻——

這一刻,從他指縫間無聲消逝的光陰能夠重回,如流水般彌平那些傷痕與溝壑,他還能再看見她當年的樣子。

還能看見她天真無慮,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笑得像個傻子。

“……為何,直到如今我才……”

為何只知仰觀雲霄之上,心系孤冷風光,卻不屑一顧眼前溫熱紅塵。

為何直至回首方才驚覺,此生其實早已完滿,孜孜以求的物事早已握在掌中。

他少年求仙,豈不就是為了與天意一爭短長,好教珍重之人不再如螻蟻般失了性命?

豈不就是……為了能讓他們重現歡顏,笑容常在?

究竟從何時起,蹣跚行路間偏了方向,自此便與那懵懂樸素的初衷漸行漸遠,竟至背道而馳。

“不過師弟你果真意志堅強,小青天頭一次試吃,之後可是差點空口喝幹了清風澗——”

夙滄揚揚得意說到中途,忽覺玄霄神情有異,連忙俯下身去查看他無語低垂的面容。不看不打緊,這一看才發覺他目光深邃沈痛得令人心驚,像是有團水汽裹在其間將墜而不肯墜,又像迷途的小孩好不容易尋著了歸路,悲喜交集之下忘了該作何表情。

“師、師弟,你還好吧?莫非真有那麽苦,苦到你都快哭了……那個,要不我去找琴姐要點糖……”

“……不,沒什麽。我沒事。”

玄霄按下她憂心忡忡就欲向自己頰邊伸來的手,眉睫仍似沾露般深垂,唇齒開合之間,聲調已然恢覆了最初波瀾不興的沈靜。

仿佛在寬慰夙滄,又仿佛要迫使自己揮去心頭雲霾那般,他以平緩而深長的聲音慢慢重覆了一遍。

“我沒事……”

作者有話要說: 搞完期末論文回來啦!暫時不存新坑了先全力完結這邊!預計下章起飛,正文不爆字數的話三到四章內完結,感謝大家長久以來的陪伴(蹲坑)啦啦啦啦啦

瓊華飛升這個事到最後真的是騎虎難下,投入了那麽多沒一個結果這些年真不甘心,哪怕明知道飛上去沒好下場只要有一線希望……玄霄最後對天河說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是啦仙四整個行程比你的人生interesting多了),我相信他是真心的,他現在也真心很舍不得和夙滄在地上這麽interesting的日子,人啊就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

PS:我記得我當初寫過白花梗之後白花蛇草水才變成網紅,所以大家不妨當成那個白花就是這個白花,滄滄無意中發明了一味神水【。】另外我喝過之後覺得其實沒啥味道,基友說有股餿味……

☆、君自多情(上)

二度飛升前夜,不只玄霄,瓊華派無人入眠。

玄霄失眠倒也罷了,他本就是瞪著眼熬上一夜也不會向人吐半滴苦水的倔脾氣,其他人卻不然,尤其靜瀟失眠之後一刻都躺不住,頭一個就要呼朋喝友出門跑圈。夙滄看不過這些年輕人一個個提心吊膽又無事可幹,索性就把他們都聚來劍舞坪,點了堆篝火圍坐著,一面仰望星空,一面天南地北絮說些無關緊要的閑話。

後來玄霄也起身,披了衣剛一出門便只見火光通明,勢頭並不很大,純度與亮度卻極高,像是有一整個盛夏的陽光傾註其中,直將那空曠庭園都映得煌煌有如白晝。

“……”

——會以鳳凰靈火來點木柴的鳥,這世上他僅認得一只,而且不止一次目睹她大搖大擺地暴殄天物。

事到如今,就算她當場架起以羲和劍制成的鐵叉、再用靈火烤串,他也沒什麽可驚訝的了。

“正巧師叔生了火,不如咱們來放孔明燈吧!今夜月明如水,想來定是好看。”

有個少女提議道。嗓音清甜柔脆,悅人耳鼓,赫然正是前日將他誆入仙劍套路的熊孩子之一。

“好啊好啊!”

不知名的少年爽朗應答。

聞聽這聲音,玄霄足下驀地一滯,無端想起昔時,自己也曾有過那樣不摻一絲雜質的昂揚聲調。

半大孩子行動力最是可觀,眾人當下各自忙忙地回房取了材料來,七手八腳倒騰一陣,那少年遂又半開玩笑道:

“依我看,大家不妨都把心願寫了貼在燈上,放上天給神仙報個信兒。說不準便感動蒼天,明日對咱們網開一面。”

“也好,這有趣。”

夙滄接過話頭,話聲裏一如既往帶了三分跳脫,似能將人心中郁結都浸得松軟,“這樣說來,我卻還不知你們修仙,都是為了什麽?”

“啊,我嘛……”

“…………”

心間忽然有道無形的障壁升起,玄霄停步不再上前,只在微寒的夜風中拉緊了衣襟,屏息凝目,從遠處無聲地眺望著這幅溫情景象。

身為妖獸卻以“神仙”之名受人香火,如今也與凡人毗鄰而居、全無隔閡的九鳳。

以及,明知她妖類身份也絲毫不起猜疑,心思純白如紙,百鳥一般欣然簇擁著她的人族少年。

不知為何,眼前人妖一堂、各得其樂的祥和光景仿佛距離玄霄十分遙遠,雖然美好到無懈可擊,其中卻沒有他涉足的餘地。

——或許,因為那是他曾一度舍棄的祥和。

而僅在數丈開外,與他無法再邁開一寸的步伐相反,少年清朗的語聲仍在繼續:

“我麽?我想做神仙,就是為了讓鄉裏的人過得好些。”

“我瞧大家日子一苦就愛對神仙許願,可神仙也許太忙,總有些人的悲聲傳達不到,總有些時日格外艱辛。所以我想,若我成為鄉親們盼望的那種救苦救難的‘神仙’,一定能讓大家都過得更好,更加平安快活。”

“我知道這話聽著愚笨,對還是錯我也不曉得。但我覺得,若能讓身邊的人破涕為笑,那一定是件好事。”

“…………!!”

氣息一瞬凝固。

似曾相識的青稚言辭,猝不及防便在玄霄心門叩出了沈重的回響。

同是瓊華,同是這樣徐緩微涼的風,同樣是水一般的大好月華。

彼時各自天真,他與夙滄命中註定般在此相逢,夙滄也曾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笑吟吟向他談起如出一轍的願望。

她說,也許神仙從來都不會憐恤凡人。

她說,可是我憐恤。我想讓許多人都過得好些,一點也好,我想多看看他們滿足的笑臉。

——如今想來,那又何嘗不是他的願景,他的期望。

誰曾想造化弄人,陰差陽錯之下,一段錚然鐵骨竟成魔障,萬般虔誠憧憬都作了執迷。因為深知後悔也無法再從頭來過,所以只能頭也不回地一意前行。

說來諷刺。

夙滄視若珍寶、而玄霄未曾留戀的那份初心,直至今日,直至箭已在弦回頭無路的今日,玄霄才真正領悟到它的可貴。

“好啦,我寫完了!”

代替他已逝的往昔,現今仍有著純粹容顏的少年放聲笑道。

然後接二連三便有歡聲響起,這個說求仙是為了自己年邁的母親,那個羞答答說想要讓韶華永駐。有些願望聽來十分崇高,有些古怪離奇,有些又自私渺小得引人發笑,不似清修道者,反倒徹頭徹尾像是個紅塵間煙火沾身的俗人。

僅有一點,是此間人皆有之,心照不宣的默契。

對於自己的願望——或者說欲念,他們從無跪拜祈求,而是決意憑自己的雙手去爭取。

只此一點,便也足以為傲。

……

這邊玄霄佇立無言,那廂少年們的許願箋很快書寫停當,每一盞孔明燈上都像補丁般密密貼了幾層,所幸還留了些微空隙,不至於阻斷其中跳躍的火光。

眾人你推我擠著聚攏一處,正待放時,玄霄聽見有個年幼的小女孩子怯生生發問:

“師叔,咱們這般把心願寫了放上天去,神仙真會看到麽?”

“嗯?這個呀,我想多半是不會的。”

一語驚人,提問那小姑娘不由詫異地瞪了雙目,夙滄卻只將眼波淡淡橫掃,語氣還是清風明月般磊落而又溫和:

“我教你們放這燈,不是為了讓誰看見,求誰垂憐,只是盼你們記著——自己甘願來吃這寂寞清修的苦,最初是懷了怎樣心思。”

“將來你們碰了坎,走錯了路,只要心裏記得那一點初衷,縱使偏離再遠,總還能尋著歸途。”

說著她便揚手向天一指,正迎上頭頂那潑墨似的夜空,以及璀璨到令人目眩神迷的萬頃星河。

“你們可瞧見這滿天繁星?在我們看來不過砂礫大小,其實每一顆星上又何止千萬裏山川……川可能沒有吧,人也是同樣。天神高高在上,看我們便如芥子蜉蝣,但我們自己總該記得——”

仿佛為她的話語所點醒一般,玄霄擡起視線。

那是他久已聽慣的聲音,在這片浩瀚無垠的星空之下越發沁人肺腑,字字句句都朗闊,就如他年少時愛不釋手、如今依然回蕩於胸中的詩篇。

“我們總該記得。”

“不向誰懇求,不靠誰施舍恩賜,能為了一點牽念而拼盡全力的自己,比諸天神佛加起來還要偉大。”

雖然有些草率唐突,不過,這就是九鳳滄隅在人間最後的口信了。

除此之外,對玄霄也好、對那些尚且懵懂迷茫的年輕修道者也好,她再沒什麽要煮要灌的雞湯。

不可背棄自己。

不可遺忘本心。

還有,為一己私心而拼命或許平庸,但也決不是可恥的事情。

“這樣啊……雖然不太明白,不過聽起來很厲害……”

或許是體會到她笑語中的莊嚴含意,無論那直爽少年還是惴惴不安的少女都沒再發問,只是一齊仰起面龐,靜靜目送著那些承寄心念的光點上升、遠去,最終溶入似能包羅一切的寬廣天幕,化為一顆顆遙不可攀卻又永恒照徹長夜的星辰。

……

如此,快樂而短暫的修仙青春物語(?)迎來了結束。

九鳳以“夙滄”之名在瓊華派度過的最後一夜,仍然如之前許多夜那般沒個正形,只是煙花爆竹變成了靜謐的篝火與孔明燈,風景人物都因此渲染上柔光特效,投映出了不同於以往的朦朧鏡頭。

也許是托了鏡頭的福,玄霄頭一次意識到夙滄笑起來極美。

不比花嬌,不比璞玉高潔,那美就像是夏夜裏一陣攜著青草與泥土氣味的風,無所不在,無人能阻,無論你去往何方、流連何處,永遠在你耳邊輕盈篤定地盤旋,聲聲喚人歸去。

……

……

……

……不過,夙瑤的偏頭疼還遠遠沒有結束。

“瓊華舉派飛離昆侖山巔,如此緊要關頭,本門弟子都專心於運功護體,為何你……還在這裏聚眾堆雪人?!!”

“呃,這個……不就是因為我筋骨壯健,內息充盈,不必費心抵禦飛升途中的寒氣嗎?跟尖子生在考場睡覺畫漫畫一個道理,我理解師姐你瞧著不痛快,不過你不痛快也沒用,反正你不敢來咬我。”

“你……!!”

時值次日晌午,風和景明,艷陽滿天,能見度是一目千裏的良好,瓊華號航班準時起飛。

起初一程名副其實是段和平之旅,玄霄與夙玉仍如往常,持雙劍坐鎮卷雲臺,派中其餘人馬則按心態端正程度分為兩撥:一方與夙滄交好,多半在首飛失敗之後上山,對瓊華夙願乃至飛升有幾好都傻傻沒個概念,懷著成仙OK墜機也罷、總之能走這趟就很exciting的開明心理,不似求仙,倒似郊游;另一方則以大戰幸存者為主,一致團結在太清接班人夙瑤的旗幟下,思想堅定,覺悟極高,對待夙滄更是出奇地同仇敵愾,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無情。

若依夙瑤之意,原是連這趟航班都不肯讓夙滄搭乘,唯恐她過海關時拖累了團隊。

但凡事總有通融,在夙滄“我真不算計你,正面肛你比剁個胖頭魚還容易你哪來的自信認為自己值得算計”的真情辯解之下,夙瑤便不再固執己見,嚶嚶哭著跑走……不,怒沖沖地摔門而去,表示這事兒老娘管不了了。

因此,夙滄又一次理所當然般現身在卷雲臺,這回卻不是搶親,而是癡漢似的盯著玄霄和夙玉嘿嘿地笑。

——無論背景如何,如此少年便能將雙劍運使自如者,萬中也未必有一。憑這兩人本事,進可騰雲駕機開高達,若退,又何嘗不能笑傲天下?

所以夙滄很驕傲,驕傲且樂觀,深信玄霄這次即使遭了拒簽,也絕不會黯然消沈到想去報覆社會。

……沒錯,她是以拒簽為前提盤算後話。

夙滄最先想到,倘若天不成全,上升途中氣候驟變、大雪封關是免不了的(事實也的確如此)。在她奔走呼告之下,修為最淺薄的一批弟子皆已遣散,玄靖也由離開瓊華的玄震護送著回到了韓家村。若還有些年幼力微的,便由夙滄分出少許靈力為他們護住心脈,總也聊勝於無。

雲天青打算最是周全,事先為夙琴和靜瀟她們置備了一整套羽絨服,夙滄大為讚賞,少不得也要幫著填些羽毛——順便一提,由於羽絨服是他們二人手制的,所以醜到可以上頭條。

夙琴:“對於這份好意……我內心是十分感動,並且很想拒絕的。”

靜瀟:“我拒絕。”

其次,為免偷渡不成時殃及山腳村鎮,夙滄早早便拉了小夥伴下山游說,胡謅鬼扯說有天災將至,哄著村民們暫往附近綠洲遷移。夙瑤瞧在眼中一百個不開心,覺得夙滄是空口白牙觸瓊華黴頭,但畢竟拗不過未雨綢繆、有備無患的道理,也未曾著意反對。

最後,就是該如何對付那油鹽不進的九天玄女。

關於這一點夙滄也沒個周詳主意,九鳳和玄女系出同源,誰也不比誰牛逼;思想上更是八百年前就分道揚鑣,溝通嚴重不良,彼此都把對方當二逼。總而言之,九天玄女之於夙滄,就是戰又戰不贏,噴又沒鳥用,從嗷嗷待哺一路撕到兩鬢斑白也沒個結果的宿命對手,如同鳴人與佐助。

你說佐助多難搞?

沒個七百章都拿不下啊。

對這位本該耗上七百章消化的老友,夙滄絲毫不敢怠慢,數日來殫精竭慮,嘔心瀝血,連夜編撰了好幾卷的……《霸道天神你走開》,以及《當我遇上公務員我應該怎樣嘴炮》,自用順便造福後人。

正因為幕後這厚積薄發的思想沈澱,待到瓊華起飛之際,夙滄已是成竹(稿)在胸,鬥志高昂,縱無十分把握,起碼也有自信能與玄女寸步不讓地對噴上八百回合,為人員疏散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如此一來,面對海關,她自然再沒什麽緊張慌亂的理由。既然萬事都已安置妥當,利用這最後的閑暇堆上個把雪人,對她而言,也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但對夙瑤則不然——成敗在此一舉,她雖已較當年沈著持重許多,真要扛起這番陣仗,仍是在掌心暗暗地捏了一把冷汗。

“夙瑤師姐你瞧!這雪人是不是有些像你?”

“……你若閑來無事,不如去助玄霄一臂之力。”

“他自有分寸,何須我去添足。倒是師姐你臉色比雪人還白,我借個火與你可好?”

“不必!!”

目送過多少愛恨糾纏,夙瑤與夙滄的思維終究是兩道平行公路,各自回環曲折,唯獨永無交集一事經年而不變,歷久而彌新,這樣說來,倒也有幾分像是玄女和九鳳。

“……”

夙玉將她們小學生吵架一般的互動看在眼中,一面感慨兩位師姐終歸相性不合,只怕今生和解無望;一面卻又覺得,這兩人最好的相性也就是如此,世上總有些人不必勉強結伴,該當嬉笑怒罵地度過一生。

況且,夙瑤每逢與夙滄拌嘴之際,表情都比平日鮮活許多,越發有些常人模樣。夙玉不禁便想,若玄靖醒來,見她還保得一縷單純的少年意氣,多半也會開心。

(說到玄靖師兄……也不知天下之大,可有機緣能令他恢覆如初……)

不經意又回想起那張平凡的面孔。

沒半點陰翳機心,歡喜悲愁都像正午的日頭一般直截了當,不是最耀眼,也說不上有多熱烈,但就是誰也代替不了,有著無可比擬的穩妥與安心。

(……其實,又何止師兄一人。瓊華飛升犧牲太多,恐難有善報……)

也就是這麽一瞬的迷惘失神,夙玉再擡眸時,剎那間眉眼凍結,恍如渾身血液裏的熱度都在這一瞬蒸幹,唯餘一線凜冽的寒意,冰錐般刺透心底。

“怎會、如此……?”

饒是她性情平淡,這一刻也不由自主地失了顏色,怔怔呼喚出聲。

——消失了。

無論是好整以暇的夙滄,氣急敗壞的夙瑤,還是高臺上臨風而立、石像一般面色肅然的玄霄,都在方才這一彈指的功夫間消隱無蹤,沒留下半點痕跡。

空茫天地之間,竟似只剩下了呼嘯的風雪,於冰封樓閣間肆虐來去,撕扯出哭號般淒厲的餘音。

唯她一人孤立石臺,如盈盈月色,在邊緣蓮花雕刻的映襯之下,看來是片塵不染的清凈與蒼白。

……

與此同時,其他人也正分別面對匪夷所思的景象,如墜九裏迷霧,一時間難以分辨虛實。

夙瑤看見玄靖,看見十六歲青裙玉面,柳眉纖纖的自己。

玄霄看見滔天洪水,在那之中有人呼救掙紮,容顏熟悉到驚心,是他此生不可能再見的面影。

雲天青看見太平村,他從小生長的故裏卻容他不下,村長橫眉怒目,痛斥他墮了雲家祖業聲名。

以及——青鸞峰雲水深處,他直至離村也沒能捉到的那頭山豬。

至於夙滄,她回過頭只見雪融冰消,自己竟已距昆侖山千裏萬裏,腳下泥土與落葉松軟潮濕,踏上去有細碎的回響。

“???不是吧,這個……”

她一邊擡手遮擋樹冠間漏下的陽光,一邊就瞇了雙眼,帶著難以掩飾的不快吐露苦笑。

“琴姐,這和說好的劇本……不一樣啊?”

任憑她如何靈活機變,也想不到會在穿越雲層那瞬間甫一睜眼,就看見了自己今生都不願再重溫的景象。

“——鴻漓!!”

白衣高冠的青年步履匆匆,腰上長劍低垂,舉止間透著迅敏輕快,連冰雕雪琢一般的臉容看來都比平常舒緩。

“鴻漓,你聽我說!”他高聲道,像是等不及與相約之人碰面,“掌門師尊答應了,他答應同你見面了!你可歡喜?不必待我繼任,你的願景便可實現……”

“……唉……”

在他身後,夙滄搖頭長送出一聲無人得以聽聞的嘆息。

不會有錯。

此處便是篁山,是她始終壓抑卻也無法根除,噩夢般如影隨形的回憶。

就在那一天,鴻漓大膽接受了顧長別捎來的邀約,致使篁山塗炭,夙滄千年來漫長無望的輪回也由此而生。

逝者已矣,往事不可追還。她會在雲端之上、天門之前看見這番早已葬入心底的光景,自然不是出於傷懷,也不是因為從天而降的時光機。

“原來如此,這一定就是琴姐所說的面試。竟然設下內心迷障這一手,玄鳥你很能嘛,這麽能怎麽不上……哦對,你百八年前就上天了。”

喃喃念著面試官也未必能懂的臺詞,夙滄片刻不敢停留,當即緊追著顧長別輕捷的腳步而去。

她必須盡快破除這幻境,趕去援助其他或許會在心魔中迷失自我的人。

……

如此這般,在場諸人各自面對內心最大的恐懼、煩惱、妄執,何等悚然不必多言。

然而最驚訝莫名的,卻還不是他們。

“……”

“…………”

“………………嗯?”

黃昏,似血般淒艷的殘陽之下,夙琴睡眼惺忪從電腦桌上擡起頭來。

桌上筆記本電腦打開,繞梁不絕的《回夢游仙》BGM之中,“仙劍奇俠傳四”幾個大字筆觸柔和,配上標題界面雲蒸霞蔚的底色,看來飄飄然頗不真實,猶如一場方自清醒的驚夢。

一目了然,這是她原本的世界。

沒有雲天青、沒有玄霄、沒有夙玉,當然也沒有夙滄的世界。

他們活在遠古,活在一幕幕蕩氣回腸的瑰麗傳說裏。

而那終究——是戲外人所不能觸碰的傳說。即使有幸置身其中,也不過是太奢侈的黃粱一夢,醒來萬事成空。

“……我……不對,那不是夢,我確實經歷過——”

夙琴猛地站起身來,雙手緊握,像個孩子似的拼命搖頭。

“天青是存在的!滄滄也是,就算是二次元,我也從來沒把他們當紙片人看待……”

不知何時,淚水已順著面頰流下。

然而會以明朗笑容為她拭去淚水的人,卻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不可能涉入她的生活,過去未來都不會與她相遇。

所謂次元墻,實在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

同時,也是穿越者夙琴心中最大的恐懼。是她若有必要,唯一會對神傾訴的懇求。

——我喜歡這些人。我真想和他們在一起,直到最後。

——所以,請不要將我趕出這個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 賀·彈丸論破·新TV開播!

終於擺脫了月更的詛咒!

·

最後一關如果純嘴炮太無聊了,所以慣例:最大的敵人是自己

你猜瓊華這次會以什麽姿勢墜機呢(

本文夙玉是真的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善良但沒有執著,所以只有她什麽也沒看見

琴姐的恐懼……我覺得我們應該都能懂吧,想象下你穿越泡到了男神剛要HE結果就被踢回三次元,從此帶著回憶過上普通的人生默默終老,這種樸素的虐感(。

☆、君自多情(下)

——這處夢境,夙滄不是第一次看見。

密林間晦暗幽深,每向那不能稱之為道路的道路踏出一步,四周便會浸染上愈發濃重的黑暗色澤。茂盛枝葉自頭頂層層壓下,枝杈如爪牙伸展,山風掠過樹梢所帶出的呼嘯聲綿延不絕,似有猛獸在前相候。

愈往前道路愈是狹窄,視野隨之收束,最終再無法捕捉到顧長別那一抹孤冷如霜的背影。取而代之的,是間或有些立體投影/走馬燈一般縹緲模糊的影像,自林間昏暗處搖曳著閃現。

這些畫面,夙滄都曾經識得。

似她而又非她,那是以“鴻漓”之名自稱的異鳥,曾在這片土地上擁有的牽絆與溫情。

時而像孩子般雀躍歡喜,時而以看透世情的冷眼睥睨四方。時而行走於農田茅舍之間噓寒問暖,時而又會以守護神一般威風凜凜的莊嚴姿態,在山林上空振翅盤旋。

春日裏花開遍野,她會帶上村裏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前呼後擁往山麓踏青。那名喚晚兒的少女一向跑在最前,一步也不肯與她裙角隔開,每每被父母笑話說是神仙娘娘的閨女投錯了胎,倒讓他們得個天大的便宜。

夏夜靜謐,村中素來清幽涼爽,又無泉水池塘,便免去蟬鳴與蛙聲聒噪。她常邀了顧長別在空曠處閑坐,頭頂是潑天之水般燦爛的銀河,山風來去間,點點流螢輕盈飛舞,有如自天際灑落的星光。

秋是一貫的天高氣爽,雲朵似絲絮輕柔,比平日更為斑斕多彩的山野歡慶豐收。這是她私心裏最愛的時節,村人總有甜棗與其他許多蔬果供奉,是為感激她庇佑村子風調雨順、旱澇不侵,她收得安心,吃得也很知足。

冬日雪景清明,銀白一色將天地都沖洗得分外澄澈,遠看還真有幾分世外仙境般的空靈。孩子們按例要去外頭堆雪人、打雪仗,鬧得不亦樂乎,個個像被面粉袋套過頭。至於勞碌一年的大人們,自是要在室內借著溫暖的靈火,享受一番“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從容情調。

說句題外話。

那些孩子們堆起的雪人,雖是千奇百怪,偏生每一個都能依稀看出些鴻漓的面影——再要不然,就是直接堆成了雪白的蘆花雞。

……

那真是……非常、非常美好,非常令人懷戀的日子。

夙滄每向前一步,便越發刻骨銘心地體會到這點。

同時她也知曉,每向前一步,“鴻漓”所留下的痕跡就越鮮明強烈,而與之相反,“滄隅”的存在就越稀薄。

滄隅,滄隅……

世上本無滄隅。

如今行走此間以九鳳自居的她,是依照鴻漓仿造,更是鳩占鳳巢的贗品。承繼了鴻漓一切卻也背棄她一切,這片土地,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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