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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就挖的坑。滄隅發音同“蒼鸆”,鬼車別稱之一。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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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裏,分明是透著憂思。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恰似一缸黑泥澆滿頭。

這一切長琴看在眼中卻從不點破,他本是多情之人,最明白“情”之一字終究如人飲水,冷暖唯有自知。他所做的不過是在夙滄第二次前來告辭時,伴著弦上清音閑閑送出了一句:

“何必急著道別?左右我也是無事,滄隅這次歸鄉,我便隨你同行。”

“…………”

夙滄瞬間化作一幅“目瞪口呆.jpg”的簡筆畫,怔神好久才木楞楞地道:“先生,你不自閉啦!?”

“……滄隅不樂意?”

“哪裏哪裏,我好開心,這說明療效到了啊!你等等我再去切只雞慶祝一下——”

“不必了。”

夙滄不大介意長琴與她同行的理由,她怕靜怕冷怕寂寞,有人搭伴就是天大的喜事。既然長琴主動提出,她很快便將註意力移到了具體操作上:

“先生你既然要出門,沒有名字總不是個事兒,總不能跟人介紹說你是太子長琴吧?我這胳膊已經很引人註目了,你再沒個正經名頭,只怕別人要以為我們一個身體有問題,一個腦袋有問題。”

長琴深以為然,便提起筆來道:“‘少恭’很好。”

“啊?”夙滄又是一怔,“琴姐說的那個?她說你換過那名就沒然後了,你不怕晦氣啊。”

“此名於我不祥,我自是知曉。”

長琴手底動作不停,筆墨流轉間工工整整地勾出了“歐陽少恭”四字,擡起頭來從容笑道:

“——但換而言之,若能活過這一世,我豈不就破了天定的讖言?便是兇象再甚,我也不自禁地想要闖上一闖,看看此世盡頭是何種模樣。”

他看夙滄仍有顧慮,便又將筆尖伸向硯臺上蘸了一蘸:“況且少恭此名,我本是喜愛。滄隅可知‘少宮’之音?”他心下斷定小學生是不知道的,很快又把這兩字也寫了出來,“琴之六弦為少宮,文聲,取柔以應剛之意。再合‘恭’字,‘溫良恭儉’你總該明白……”

“可我不大明白——”

夙滄傾身向前,一根纖細食指正點著那個“宮”字,不可思議地擡頭看他。

“‘少宮’這兩個字究竟是什麽意思?少時被宮?取這名的人小時候被閹過?”

“……”

長琴臉上刷地就白了,手顫巍巍的想去抄硯臺,“滄隅。”

“好的少宮,我不說了。”

“…………”

怎麽覺得……有點疼…………

而夙滄自歸自地思前顧後,末了仍想再勸他一勸:“琴姐說將來的少恭瘋狂喪病,不是好人。這不適合現在的先生吧?”

“呵……”

長琴闔了目輕輕一哂,“難道滄隅以為,我便算得上好人?渡魂奪命,傷人自保,憑此殘軀茍且偷生……也許我與你所知的歐陽少恭,並無太多不同。”

“可能吧,”夙滄老老實實點了下頭,“良心半死和全死,也就是重癥監護室和太平間的區別。但是先生,重癥監護室的病人是有可能康覆的。”

“心性或還能改,渡魂之事又做何解?滄隅仁善,雖也不忌我,但想來該是不容。”

長琴眼裏仍是昏暗,明滅閃爍搖曳著萬語千言。此事他最是不願提起,但此刻挑明,總也好過來日壽盡時與夙滄心念相左,再鬧起知交反目那一出。

“這個當然。只要有我在,就不會再讓你去渡魂。”

夙滄便啪地一掌落在自己胸口,隨後意氣飛揚地單手撐上桌子,那副昂揚姿態讓她看上去整個人都像在閃著白光。

“治病嘛,當然得吃藥配手術雙管齊下。——我一定、一定會把太子長琴的命魂找回來,讓先生再也不需要渡魂。”

“……”

長琴不由地舉起了袖子遮在眼前。一方面是因為夙滄大放厥詞的模樣過分耀眼,另一方面是他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此刻的表情。

不是沒有想過,或許這漫無盡期的蹉跎苦難中能得一人,讓他甘願順應那人心意,為了他或她放棄生機,去迎接自己遲來太久的萬劫不覆。但如今當真是在乎了,求生的渴望反而加倍狂熱——不夠,這須臾一世相較於過往的孤寂飄零來說太短了,實在太短了。夙滄有那樣綿長的壽命,是個長相陪伴的最好人選,只要她還在,只要她不走,他便覺得活不夠。

即便轉世輪回物是人非,即便不再記得自己是誰,總要活下去才有再會的指望。

這時她向他說:我不會讓你死。

——不想死。

——那就活啊。

一言交換,如此簡單,因為簡單所以牢固,是不可破更不可轉的莫逆於心。

萬事就此底定,長夜有了終點,再放眼只見地闊天晴。

那之後長琴便向人以“歐陽少恭”自稱,夙滄也嘗試著叫了一聲,隨即捂住腮幫子開始晃悠悠地打轉:

“少……誒喲不行不行,我總感覺有一點點的肉麻。”

“滄隅自可稱呼隨意。”

長琴搶著把這句話說了出來。倒不是嫌夙滄直呼人名不禮貌,只是她脆生生喊起“少宮”時總讓他腦仁裏抽絲似的疼。

夙滄看出點端倪,於是平日裏乖乖叫他先生,玩笑找茬時就故意把“宮”字念得特別大聲,長琴這時只能專心一意去看他的琴,告訴自己宮只是個音。

——這是條很好的世界線,夙滄想。世上還有少恭,但不會再有琴姐知道的那個少恭了。

和長琴相處的日子久了,有時候她也會覺得,這樣才算是健康的人際關系。她氣他惹他,他也可以諷她笑她,彼此知根知底不往心裏去,就算三觀不合也能坐下來攤開了說,交朋友本來就該是這麽一回事。

相比之下,玄霄的存在真是極大拉低了她的底線。

可那能怪他嗎?他品性方正,心高氣傲卻猶能自制守禮,天資聰穎卻不曾有絲毫懈怠。他目標明確,剛毅果決,認定之事絕不言改,縱有千難萬險也要逆流而上。他懂得自省,能斷是非……雖然他的反省,總會有那麽一點兒的滯後。

其實他真不是個脾氣很壞的人,但他脾氣壞起來不是人。

我之前是不是忒慣著他了?夙滄郁郁地想。

而被她慣壞的那位玄霄此時正在禁地之中,思緒煩雜零落,眼前歷歷皆是山下景象。思慮過甚雜念纏心,冷不防地就一口真氣走了岔道:

“……咳!”

“玄霄師兄?!”

夙玉本與他各居禁地一端,聞聲急忙走近前來,“你可還好?莫要激動,我助你調理氣息。”

“咳……無妨。”

玄霄倒還鎮定,只是看見夙玉近前,不自覺地便想起她前日作為,一句悶了許久的問話沖口而出:“夙玉,我始終不明。當日你為何要放她走?”

“……”

夙玉心思靈巧,一聽即知他所指何人。她無意與玄霄沖突,便仔細拈著字眼道:“滄妹妹是個好孩子。關於此事,玄霄師兄原該比我清楚。”

孩子?玄霄無聲冷笑,她的年歲只怕比你我加在一起還要大上八輪,忽悠起我們來可不跟玩兒似的。

但他到底也不願再和夙玉生分——夙滄一走,他身邊越發的沈寂無聲了,很需要一點人氣。於是話臨到嘴邊就變成了:

“我知你顧念舊情,但妖物狡詐,不可不防。若她果真居心叵測,夙玉,你可會為當日縱虎歸山而後悔?”

“不悔。”這次夙玉未做沈思,想也不想就答,“縱然重來百次,我也仍會放她。其實師兄又豈是真正不明?若真能絕情,自然心如止水,本不必向我來問。人非草木,師兄勿要將自己逼得緊了。”

言罷她將身一躬,也不再去看玄霄反應,轉身施施然去了。

——人非草木。草木尚有靈性,人又豈能全不留情。

這其中道理,玄霄自以為悟性極高,本輪不著夙玉出口點化。但如今,他卻真是想不透徹了。

瓊華大業高於一切,這是個原則問題。何為“瓊華大業”?日常是降妖除魔,最終目標是得道飛升。夙滄一是妖類,二來有心阻撓雙劍飛升,論罪狀真是萬死也不為過。他身為掌門弟子,合該身先士卒,為師門拔除這一心腹大患。

因為不肯承認原則有錯,所以他從知情那一日開始痛恨夙滄。恨不了,也要逼自己恨。

玄霄當然明白,歷數過去種種,夙滄實在沒有半點對不住他的地方。若不將那一切都當做虛言假相,他便無法再遵照自己選定的路走下去。修煉羲和已有所成,卻也引得他經絡逆轉、五內如焚,時刻須有望舒在旁壓制,他不能回頭,除了前進他沒別的路可以走。

夙玉說她不悔,信了夙滄她不後悔……那他呢,若來日終有生死之決,他又能否真正不後悔?

這個答案,他想他是永遠都找不到了。

……

而夙滄壓根兒就沒想著去找。

琴姐講的故事她斷斷續續記得一些,心下很偏愛百裏屠蘇,堅信人生雖有遺憾,卻用不著去後悔。與玄霄決裂是她平生憾事,憾也就憾吧,她的餘生太長了,總不能老吊著一束黑長直把自己絞死。

手斷了,逼撕了,日子還是得照過。

離她生辰還有些時日,她又有心帶著長琴覆歸社會,幹脆就一人一鳥一路吃吃走走玩回了家去。長琴覺得自己跟她搭上夥之後逼格跌出新高度,連月光下的瓜田都鉆過了,幸好沒挨著鋼叉,但也沒見著夙滄信誓旦旦說起的猹。

而夙滄雖然偶有消沈,一路上大抵還是開心的。玄霄把他們的相識當做一場戲,她則是漸漸覺得往事都遠了,像站在岸上回望一個波瀾壯闊的故事,悲喜都很鮮明,浪頭卻再不能拍到她身上。她惦記著許多人,玄霄是她記憶中的一部分,雖然分量可觀,終究也只是一部分。

有時她會想,也許因為她媽是個喪心病狂的boss,所以人生合該從一個boss走向另一個boss,接連不斷,永無休止。接下來她可能會遇到一個頭上戴著小龍蝦的魔君,也可能是一個眉毛分叉的憂郁大祭司。一切都只是過程,一切都會過去。

但不管怎麽說,玄霄是真實的,目下做少恭做得風生水起的長琴也是真實的。遇上了就放不下,無論背後有怎樣無情的天命主宰,她都想看著他們走到那個結局。

夙滄沒有多少野心,她只盼望這個結局能和今日一樣,日頭很好,靜靜傳信說山上也一切都好,盯著夙琴的眼睛少了,她漸漸可以出門走動。玄霄跟夙瑤關系依舊緊張,又在為了屁大點事兒吵架。因為就屁大點事兒,所以吵也吵不出什麽名堂。她和長琴途經過一片杉林,長琴和和氣氣叫她閉了嘴,他要聽風吹過頭頂的聲音,找一棵好樹來斫他的新琴。

市井之間還是那個舊模樣,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太陽底下真的沒有新鮮事,小孩兒在穿著開襠褲滿大街地跑,小販操著把破鑼嗓子叫賣特產和假貨,小情侶碰著頭絮絮說些古言文裏用爛了的蜜語甜言。有個清麗苗條的紅衣女孩兒擦著夙滄肩膀跑過去,夙滄一雙眼睛就在她身上生了根,百合酥的秉性收也收不住。

她徹底不再去想修仙的事了。不能上天入地有何妨?盡鳥事待天命,她良心清白俯仰無愧,心中安逸又富足。

“少恭你看,”她去拉長琴袖口,故意用了揶揄的語氣,“你不許再說我眼光不好了,我覺得那姑娘真好看!你肯定也覺得好看!”

紅衣少女像是有所感應一般轉頭看過來,正和苦笑擡頭的長琴打了個照面。她確實極美,不是瓊華那般孤冷出塵的白,她美得可比這萬丈紅塵,那樣的溫暖和明艷,像是初春陽光下一枝灼灼盛放的桃花。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巽芳。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卷完,讓我們鼓掌恭喜精神病患出院。有少恭又無少恭,有韓雲溪而無屠蘇,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團圓結局吧。仙四主角是肯定有的,番外也許有機會寫到萬事太平的琴川和烏蒙靈谷?巽芳正式出場在後面,正篇戲不太多,大家根據萌點決定要不要看後傳番外吧。

下卷應該就有瓊華全面撕逼第一戰了……霄哥真是要被凍了才知道誰會顧他生死【鄧搖

PS:來安利一發我的古劍入坑MV!沒看過的記得上了電腦要來看口牙(揍)老板同人曲逆天狂人,畫面和臺詞都選的非常好XDDD紀念一下本文不會再出現的那個深井冰……【被滄海龍吟

☆、心悅君兮

“早上好靜靜師兄,你瞧見前頭那束斜照下來的陽光了嗎?很明亮對不對,能看見清楚的通路對不對?在我的世界,我們管那叫做丁達爾效應。”

“我知道了夙琴師妹,我相信你是來自異界的人。拜托你,說些我能聽懂的字眼好嗎?”

——人道是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而玄靖與夙琴一日的行程,通常就由“求求你說人話”開始。

“話說回來,你們老家還真挺遠啊……”

兩人正在山下一片靜謐的銀杏林中小憩,接下來他們還要飛越三重山兩條河,趕赴某座地理意義上十分普通、精神意義卻極為不凡的村莊。

那裏名叫烏頭村,因盛產肥壯烏雞而得名,正是夙琴與夙滄的“故鄉”。

確切來說,是她們記憶開始的地方。

琴滄二人離鄉多年,期間雖也隔三差五地寄回過不少家書,但以往礙於路途遙遠,學會禦劍後礙於瑣事連連,到底是不曾回去探望。一別經年重游故地,夙琴追憶前塵,難免就生出了幾分淡薄的感傷。

“……是啊,真的好遠。我和滄滄,我們倆……走了這麽遠的路啊。”

想當年她穿入這具軀體後坐立不寧,沒過多久就風風火火地撇下了村子出門闖蕩。之所以拐上夙滄同去,一來是看她親切可愛,二來,則是出於初臨異界的恐懼與私心。

一路同甘共苦走來,夙滄的天生神力無數次救她脫險,她也把白紙般的夙滄調|教成了今日這個陽光燦爛的小2B。本該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可如今她卻越來越難以克制心頭的疑念:

自己帶夙滄離開烏頭村,是不是做錯了?

“夙琴?別發楞啦,該動身了。雖說村裏頭也沒出什麽大事,咱們還是快些趕到為好,免得夜長夢多。”

“哦、好。靜靜師兄,我記得這林子對面有條小溪,我過去洗把臉先。”

夙琴揉了把眼睛,踩著松軟的草氈搖搖晃晃邁開腳步。

——我是不是做錯了?

——是不是只要我不穿越,不認識滄滄,她就不會去修仙也不用斷手,能夠沒病沒災做一輩子的快樂村姑?

就在夙琴沈溺於自責海底無法自拔的時候,她忽然感覺眼前一花,仿佛在滿樹林的丁達爾效應中發現了什麽東西。

然後她意識到那是個人,是個寬袍瘦骨烏發如瀑的男人。那人似乎正倚著樹身淺眠,被迎面而來的腳步聲驚醒,便將細長的眼睜開了一線向她看來。

“這位姑娘……可是有事?”

比尋常女子都要黑亮幾分的長發垂落下來遮住了他半邊臉孔,夙琴看不清那人形貌,卻無端在他擡目一瞥的風華面前顫栗起來,只覺得滿心滿臉都灼燙發脹,像是有誰點了把火在燒。

“是是是你你你好,”她慌忙開口,可舌頭像是打了結一般轉不利索,聲音也被拉成了一縷隨時可能崩斷的游絲,“我我我叫夙琴琴你口以叫我琴琴——”

“琴?那卻與在下有緣。姑娘不必慌張,有話慢慢說就是。”

青年溫文一笑,神態誠懇禮數周到,半點也無奚落她語無倫次之意。

然而他的下一句話,卻以無與倫比的速度與精度粉碎了夙琴雙膝。

“在下歐陽少恭,途經此地稍作歇息,可曾沖撞了夙琴姑娘?”

“…………………………”

夙琴沒有說話,因為她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她只是把兩顆眼睛一張嘴都大開到了極限,如木雕泥塑一般無聲地僵立在原地,然後“咕咚”倒了下去。

“……姑娘?!”

……

“少宮,你要是把我家琴姐嚇死了,我就讓你變成青宮,我說到做到。”

“……若非滄隅有意隱瞞,想將我留作見面時的‘驚喜’送她,恐怕也不會惹出此番事端。無論如何,待我為夙琴姑娘診治要緊。”

“夙滄莫急,夙琴她氣息平穩,並無大礙。話說你倆嘴邊的怪詞兒可越來越多了,青宮是什麽?”

“哦,就是青年被——”

“滄隅。”

“好了我不說了,反正先生目前還是少宮。”

(滄滄……?)

夙琴正滿眼金星亂冒地犯著迷糊,隱約聽見小姊妹那副尖亮嗓門炮仗似的在耳邊響,忍不住就強打精神將眼皮撐開了半寸。

最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大坨軟綿綿、白花花,看著像是冰淇淋或者棉花糖之類的東西,正如秤砣一般沈甸甸地壓在她胸口上。

(……什麽……我被一堆棉花糖非禮了?)

夙琴還沒來得及出手自衛,只見棉花糖滾下地去劇烈抖動了一陣子,接著猛然炸開,撲地從裏面探出個神采奕奕的雞頭來:

“琴姐?!你醒啦!!”

“————————滄、滄?”

通身潔白光滑沒一根雜毛,一副鴿血似的鮮紅尖嘴,兩粒亮晶晶滴溜圓的小黑眼珠。

在三月不知肉味的夙琴眼裏,無論用什麽姿勢來看,這都是一只膘肥體壯、滋補養顏的……上好烏雞。

“…………”

夙琴同身上這團長著雞頭的毛球兒互瞪半晌,然後再一次兩眼翻白,直挺挺地仰天倒了下去。

“琴琴琴姐?!!我是滄滄啊,你睜開眼看我一眼啊!我們不是說好了,我再醜再矬你都會不離不棄,會像屠蘇愛阿翔一般愛我萬年嗎?!”

毛球兒見狀心急火燎地就要朝上撲,卻被玄靖嘆著氣從身後一把揪住:“以你眼下這副尊容,還是別去添亂為好。冷不丁看見昔日舊友變成了……鳥,她總需要些時間適應。”

“可她早就知道我是只鳥!”烏雞夙滄眼中含淚,撲棱著翅膀憤慨控訴,“當初我都想不起來自己是鳥,還是琴姐告訴我的呢!!”

“這……她可能只是沒有想到,你是頭如此……”肥美的鳥…………

就在夙琴整理情緒、接受現實以及克制食欲的當口兒,夙滄與玄靖交換起了他們這些日子的經歷。昆侖山上靜如死水,雙劍飛升之事沒有走漏半點風聲,勤懇刻苦的瓊華弟子們依舊該修煉修煉,該打鐵打鐵,靜靜因為與夙琴交好之事越發地不受人待見了,所以他就繼續一個人靜靜。

盡管包括瓊華在內的各大修仙門派勢頭生猛,大江南北的各方妖獸卻也不遑多讓,近日來活動更顯猖獗,頗有點“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意思。夙琴聽聞烏頭村附近也有妖物出沒,又想起夙滄即將前往,莫名的心緒煩亂,死活都要親自跑上一趟才能安心;然而雲天青有事不在派中,夙玉又修煉繁忙,最後便由玄靖陪了她前來查看情況。

夙滄聽罷幾乎歡喜垂淚:琴姐和靜靜的戰鬥力加一塊兒都不到五,幸好在路上同自己會了師,否則遇上高級怪可怎麽辦唷!

至於夙滄自己——她在開展一段時間的縱火演習之後,忽然間無師自通,領略了幻化鳥形的本事。她原身本是白鳳,時隔多年做起鳥來依然得心應手,無奈還在人形時就被撕去了一邊翅膀,以至於整個鳥都晃晃顛顛的飛不起來,只能跟母雞孵蛋一樣蜷成個大團子匍匐前進,三根修長飄逸的尾羽也就成了拖把。

總而言之,夙滄認為自己振翅而飛的模樣定然是很美貌的,之所以眼下看來分外像只烏雞,那都是姿勢不對,皂滑弄人啊。

這時夙琴也從九天之外悠悠地回過了神,虛弱目光在白鳥和長琴身上來回飄蕩,口鼻間氣若游絲,掙紮幾次才吐出了她最關切的兩個問題:

“……滄滄,你真變成烏雞啦?這位帥比,他,他真的是歐陽老板?”

玄靖急忙攙她起身,搶在夙滄前頭解釋道:“這是夙滄原形不錯,據說真正的尺寸還要更大些,她正學著控制體型。這位先生自稱歐陽少恭,不過未必是你認識的那個……”

“嗯,這一個還沒開始賣假藥玩手辦,你可以放心讓他幫你把脈。”

夙滄截斷他話頭,倏地變回了人形站到長琴身邊,笑得很是賊眉鼠眼,“他的魂魄和性格都出了一點~點的問題,但仍然自認為是太子長琴;我想只要大力治療別停藥,他說不定真能做回太子長琴。所以琴姐,為了你的男神你快告訴我,焚寂放哪————琴姐?!”

她眼看著夙琴又要向後倒去,當即搶上前去一把撐住了她。正要稱讚自己眼疾手快,擡頭只見對面的玄靖臉色鐵青,揮舞著兩手一疊聲驚叫道:

“血,鼻、鼻血!!夙滄你快抱住她,給她擦擦!!……唉,我方才不都提醒你了,女孩子家見心上人要慢慢來,別一口氣跟她說太多啊……”

“誰,誰說的,我的心上人明明……呃……反正不是一回事!”

夙琴整張臉都塗上了胭脂一樣的酡紅,前言不搭後語地強辯道,“靜靜師兄懂什麽!人生裏除了朱砂痣還有白月光,女孩子除了男票還得有個男神啊!!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捂在腦子裏驚艷時光溫柔歲月的那種!!”

“非要君不知嘛?”夙滄忍不住插嘴:“可先生已經知道了呀。”

“正是如此。在下與夙琴姑娘既已相逢,承蒙擡愛,如何能夠不知?若有機緣,必定相報此情。”

長琴幾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忠實的粉,心有觸動,情發於中,這一句話竟道得極是真誠。

“————”

而夙琴面對他那副驚艷溫柔到令人窒息的容顏,腦神經都被電冒了煙,徹底的說不出話來了。

唯有鼻血長流,如百川歸海,生生不息。

“…………靜靜師兄,琴姐失血這麽多沒事兒吧,我好方。”

“…………晚上買副豬肝給她補補吧。”

……

那一日之後的大半行程都耗費在了安撫夙琴上,可見女人長多大心裏都藏了個寶寶,正如男人心裏有個熊孩子。

當然,這句話是夙琴隨口亂講的。

夙琴好不容易從男神吃藥和滄滄變鳥的雙重雷擊中緩過勁兒來,這時她方才想起了自己蓄力已久的正事——罵娘。

她戰鬥力只有2,要打是誰都打不過的,夙滄受了委屈也用不著她來出氣;但她還可以罵,古今中外旁征博引花樣百出地罵。

從太清真人開始,上到瓊華二十四代祖宗,下到玄霄有眼無珠不學好樣,就連已經作了古投了胎的綠蘿小姐也被她刨出來,硬生生又罵了個挫骨揚灰。若非玄靖在場,這把火可能還要燒到夙瑤頭上。

夙琴自覺要對夙滄負責,並不意味著她就認為這些人沒有責任。

下山時好好一個女孩子,變烏雞就算了,怎麽就過兒了呢?!她太心疼了,她一心疼就不講道理,她就覺得玄霄該罵,惡鬼該殺,掌門活該中道崩殂死不瞑目。

於是眾人餘下的小半行程,依然是花在了安撫夙琴上。

“滄隅。”

長琴始終有句話含在嘴邊,心平氣和候過一路,直到落地後夙滄又變了鳥趴在他頭上做窩,方才輕啟薄唇,向她吐出幾不可聞的低語:

“這位夙琴姑娘是你此生摯友,可對?”

“不是此生,是生生世世。”

夙滄昨個夜裏沒睡飽,上下眼皮都快粘一起去了,這句話答得卻是清楚爽快。

長琴於是嘆息,與夙滄相識以來他日均要嘆不下十次,往時多是無奈,這一回卻有了貨真價實的感傷。

“……那你可知,夙琴並非單純體虛?眼下她體內靈力衰盡,將近燈枯,正呈回光返照之像。若不設法化解,莫說等你來生,只怕她已來不及陪你度過生辰。”

“?!!”

夙滄驚駭得險些掉下地去,只聽他幽幽地又是一嘆,如絲如縷話意深長:

“我本是鳳來化靈,見到靈體怎會不知。靈體有靈,冥冥中她或許察覺了自己大限將至,這才千裏迢迢趕來見你。……得友如此,滄隅果真有幸。”

“……靈、體……?”

夙滄整顆心從裏到外的冷,喉頭發硬,幾乎認不得自己嗓音:

“那琴姐——我以為她不會——她從來沒什麽奇怪的地方!所以她夢裏那個幾百年前的‘阿琴’,真的就是……琴姐究竟,是什麽?”

“這……”

長琴略一沈吟,終於還是坦誠,“我從她身上感覺到的靈氣,與你的靈火十分相似。若無意外,她應是聚九鳳靈力而成的‘傀儡’,生來無知無覺、不能言語,巧合得了生人魂魄,如此方能充作生靈。”

無知無覺、不能言語,然而悲喜相從,從不離棄。

夙滄忽地視野迷離,只看見夙琴窈窕身影霧一樣飄忽,花間彩蝶似的穿梭不住。她一會兒抱怨迎面而來的村人都認不得自己,一會兒又指著遠處大呼這裏怎麽新蓋了水渠,哈哈哈哈莫非這條世界線還有謝衣。

或許已是具臨近殘年的軀體,但裏面分明裝了個年輕熱切的靈魂。就算只是傀儡又如何?人間歡好未必美過一出牽絲戲,既承她千載追隨,豈能任她枯朽毀去。

“我不在意過去發生了什麽,但我必須找回記憶,那裏一定有修補靈體的方法。”

而後夙滄開口,字字輕聲字字如鐵堅決。

“——我要救琴姐。我要救她!”

與此同時夙琴回頭,娟秀的眉頭不安緊蹙,口中納悶道:

“滄滄,我覺得不大對勁。剛才經過那人是‘思琴’的小舅舅,可他也壓根不認得我了……而且他說,他們家根本沒有名裏帶琴的孩子,隔壁顧家也沒有女兒叫滄隅。”

“………………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你肯定猜不到標題的心悅君兮是誰對誰!(x)琴始皇最近一年的桃花運比過去一百年都多……

四卷卷標【業火焚天】,回鄉後全盤收線神展開,我已經準備好收刀片啦。

琴姐的情況,打過古二可以參照阿阮,我本來想說充氣娃……估計要被打死,就聯想一下氣球吧,很多年前有人吹了個氣球玩兒,現在快癟了。大家還記得寂破嘛?他當初說滄滄修仙犯忌快把琴姐克死,滄滄不該上山是真,琴姐快死也是真,不過兩件事沒有相關性,文字游戲罷了。

話說琴姐作為穿越者真的很夠本,最蘇的都見到了,而且男神承情必報,讓滄滄知道了真相,也是間接救她。至於為什麽只有琴始皇看出,一來他原身是靈,二來他逼格高啊!(x)就好像仙四也只有玄霄看出夢璃有問題一樣,這,就是boss的逼格。

☆、舊山河(真相前篇)

“夙琴師姐和玄靖師兄去了烏頭村?”

方從山下回轉的雲天青一身風塵,攤手伸腿不成體統地癱坐在門前臺階上。聞言他停下了手頭揉搓小腿的動作,輕快地將頭一歪:

“那沒事,他們用不了多久就能回來了。”

“師兄這是何意?”

夙玉剛向雲天青解釋了夙琴去向,原以為他會牽掛擔心,見狀不免疑惑。

“哦,我之前路過那兒,村裏人說有妖怪侵擾是真,但前些日子來了位法力高強的大仙,已經把妖怪都趕跑了。”

見夙玉猶有疑慮,雲天青又笑著補充道:“我知道你在擔憂什麽。不過師妹放心,我特意去那‘大仙’的住處瞧過了,如假包換是個地仙,還真有幾分本事。有他坐鎮,烏頭村鐵定出不了差錯。”

夙玉點點頭:“但願如此。”說話間她擡眼一瞥日頭,面色隨之沈肅,指尖無意識地撫上了腰間望舒,“時辰不早,我該去禁地與玄霄師兄修煉。天青師兄,我們晚些時候再會吧。”

“哦,好啊。”

雲天青口中爽快答應著,一面卻忍不住地盯牢了夙玉仔細打量。

夙玉之美本可比雪裏寒梅,纖細不盈一握卻風骨錚錚。可近日來她消瘦得有些不成樣子了,精氣神一分分削下去,骨頭一根根陡峭地挑出來,潔白臉孔上更時時籠罩著一層青氣,看上去煞是驚心。她仿佛一枝日漸枯萎的梅花,雪也似的花瓣兒都雕零了,只剩下嶙峋的枝影橫斜。

夙玉不願修煉望舒。但她越是抗拒,越是消極,便越是抵擋不了望舒蝕骨的寒氣。

“師妹,你別太勉強……”

雲天青想開解她兩句,話到嘴邊卻不知從何說起。他也好,夙玉也好,他們都尚未鑄定與整個師門對抗的決心。既然不忍相背,那便唯有順從一途。

順從……可若夙琴預言為真,這樣的知恩求報、忠心順從,算不算是助紂為虐?

“我沒事,勞師兄費心了。”

夙玉恬淡傾身,她的臉色雪白如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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