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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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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長鶯飛的四月,春暖花開,齊儼的後背卻生了陣陣冷汗。

常寧也是一臉的凝重,“短暫性的失明是因為血塊壓住了視神經,同時引發陣痛性的頭疼,至於頻率和發作時間,暫時無法估測,需要做進一步的檢查……”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可後面的那片空白,齊儼卻全部懂了,久久地沈默著。

“成功率多大。”他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因為事關重大,所以常寧也旁聽了昨晚緊急召開的專家會診,他無聲嘆口氣,實話實說,“不大,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齊儼依然眉目沈靜,眼神無波無瀾,唯有那發白的指尖洩露了他的一絲真實情緒。

常寧閉了閉眼,“按照目前的情況,手術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三十。”

腦部的血塊在最危險的區域,如同一顆定時炸彈,推算不出最佳的手術時間,也不排除突然昏厥、搶救無效的情況……

專家們的建議是先住院觀察,血塊位置太兇險,如果貿然開顱取出,後果將不堪設想。

“常醫生?”阮眠從樓上下來喝水,看見常寧在客廳,疑惑地問,“你怎麽過來了?”

常寧回過頭,見一個漂亮女孩站在樓梯口,第一眼差點沒認出來,這真的是他曾經認識的那個青澀靦腆的小姑娘嗎?

阮眠穿著一身嫩黃色的棉裙,更顯得膚白貌美,為了方便作畫,她把長發紮了起來,露出一截白嫩的脖子,一雙清澈的眸子流轉著笑意,美中又帶了點俏皮……

“阮……眠?”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不認得我了?”阮眠緩緩走過來,笑意盈盈,“常醫生你記性好差。”

她挨著齊儼坐下,尋到他的手牽住,拿起他的杯子喝了一口水,輕輕皺眉,水已經涼了。

她的視線又落到桌上多出來的東西上,“咦,那是什麽?”

常寧:“這、這是……”

對面一道薄涼的、帶著警告的眼神射了過來。

“這是我病人的病例。”

他一個婦產科醫生拿著病歷登門拜訪,這聽起來好像有點怪怪的,常寧又補了一句,“我是順路過來的,不小心把病歷也帶上了。”

阮眠知道他半年前就從z市聖科醫院調到a市中心醫院了,不過幾乎很少到家裏來,原因她隱約知道一些,不過從來沒有去深想罷了。

蘇蘅音也在a市定居了,兩人目前好像在……同居?

另一方面她又為他感到欣慰,畢竟多年的暗戀終於修成了正果,但對於一個曾經對自己丈夫虎視眈眈的女人,阮眠不得不承認,她還是很小氣的。

常寧怎麽會不清楚好友的顧慮?他此時心情也不好,更沒演戲的天分,為了避免繼續待下去會露餡,只好找了個理由匆匆離開了。

“咦,他病人的病例怎麽沒帶走?”

齊儼語氣淡淡,“估計是忘了,我待會打電話給他。”

“嗯。”阮眠又頗有感慨地嘆了一聲,“如果要在古代,常醫生一定是個昏君。”

不愛江山愛美人。

為了蘇蘅音,直接就義無反顧地放下了在z市的一切,不遠千裏地孤身來a市重新拼搏。

“如果是你,你會嗎?”她故作漫不經心地問。

齊儼低了眉眼看她,目光瞬間變得覆雜無比,他還能有多少時間像這樣地看著她?

不能想,也不敢去想。

他摸摸她的臉,指尖從額頭到鼻尖,最後在唇上輕點了一下,低笑道,“會。”

同樣願意為你,放棄一切。

阮眠彎起唇角,輕咬了一下他的手指,眼底滿滿的情意,怎麽都藏不住,“我得繼續去畫畫了。”

“親一口再走。”她欺近,如願親到他的唇,喜滋滋地上樓去了。

恍然不覺身後有一道灼熱的視線緊鎖著她,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那目光一下變得晦暗無比。

齊儼松開緊握的拳頭,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拿著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陳教授,能和您見一面嗎?對,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半個小時後,他開車來到約定的咖啡館,陳若明已經在等著了。

他直接把病歷推了過去。

陳若明一頁頁看完,從一開始的震驚到冷靜,足足沈默了十分鐘才開口,“我有什麽可以幫你的?”

“我需要她離開一段時間。”

這樣的噩耗,連他自己都覺得難以接受,何況是小姑娘,一點都不難想象她到時會是如何的崩潰。

而且,她在身邊會幹擾他做出決定。

他必須要在最壞的結果到來之前盡可能地做好所有安排,哪怕以後他不在她身邊了,也能在某種程度上保證她餘生安然無虞。

陳若明不讚成,“一直瞞著她,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而且她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齊儼點頭,聲音裏只有他自己聽得懂的無奈,“她太依賴我了,我需要她獨自去外面,慢慢地……”

慢慢地戒掉對他的依賴,直到有一天,哪怕生命裏沒有了他,她也能好好地繼續走下去。

他有某種不太好的預感,或許剩下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前半生身體無節制的損耗,絕望中窺見的一絲光明漸漸覆滅,最後連惟一的路也失去了方向。

這段最艱難的、或許也是最後的時光,不是不想和她一起過,而是幾乎能望得見往後的日子,能想象得到縫隙裏夾雜著的痛楚……

齊儼根本沒有想瞞著她到最後,只是想把時間往後推遲,讓她先慢慢適應一個人的生活,或許在時間的緩沖下,到真正的分別時刻,她不再茫然無措、跌跌撞撞,奔向他的步履會更從容穩重些……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對她最好的方式。

這個年輕人想得太長遠,陳若明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謝謝您。”

齊儼踏著夕陽回家,小孩也從傅時謹那兒回來了,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走過去,小孩擡頭朝他甜甜地笑了笑,指指樓上,示意姐姐在那裏。

安排好了大的,這裏還有一個小的。

該怎麽安排,還需要細細斟酌一番。

齊儼在他旁邊坐下,微微躬身,雙手交疊著放在膝蓋上,眸色深沈。

小孩不時地用餘光去瞅,心底暗想,姐夫的樣子看著有點奇怪,還有……他也喜歡看喜羊羊和大灰狼嗎,不然為什麽看得這麽入神?

暮色開始籠罩過來,客廳裏一片黑暗,小孩揉揉酸澀的眼睛,跳下沙發,“啪”一聲開了燈。

幾乎是燈亮起的那一刻,齊儼也回過神來,他和小孩說了會話,然後起身上樓,來到書房,輕輕推開門,站在門口凝視著一角暈黃的燈光下的那道清影,怎麽看都覺得不夠。

他原本還以為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去看……

輕軟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小舅,我再考慮一下。”

通話結束後,阮眠轉過身,一眼就看到了外面的男人,心事重重地走過來,習慣性地去靠著他,“剛剛小舅給我打電話說切米思國立美術學院有個交換生名額,他把我推薦上去了……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去。”

她輕聲嘟囔,“好像要去半年呢,不過,如果修滿學分就可以提前回來。”

她很猶豫。

既舍不得離開他和小孩那麽久,可又隱隱有些心動。

切米思美術學院被譽為世界最高美術學府,更是匯集了一眾知名的寫實主義大師,幾百年積澱下來的濃濃藝術氛圍是國內任何一家美院都無法比擬的,這幾乎是所有學畫的人夢寐以求的藝術殿堂。

“你覺得我應該去嗎?”她總是習慣讓他給自己拿主意。

“為什麽不去?”齊儼嘴角噙著一絲輕笑,目光卻暗含太多情緒,因而只能低垂著,不讓她看見分毫,“這麽難得的機會。”

“可是……我不想離開你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想想就覺得好可怕。

齊儼覺得自己的擔憂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眠眠,”直到這一刻,他依然能冷靜地給她分析,“這個機會不是隨時有的,而我是……”他稍微停了一下,平覆心口忽然而來的揪疼,“會一直在的,對不對?”

沈穩如他,面對這樣的不幸,自然也會心慌意亂,他此刻的心情如斯,平靜只不過是表象,一想到“將來”,這兩個字總沈甸甸地壓在心頭,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所以,他需要一點時間,在不受她幹擾的前提下,妥善地做好以後的安排。

他不能亂。哪怕想到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擁抱到這具溫暖的身體,聽到她的聲音,聞到她的氣息……

上次只是夢見他出車禍,她都哭成了個淚人,這一次……

他的小姑娘羽翼未豐,經受不住這樣的風雨,他只能盡力讓她重新飛去另一片藍空,哪怕只是暫時地躲避風雨。

如果可以,他會在原地,平安地等她歸來。

如果不可以……

晚上,兩人相擁著睡在床上,什麽都沒做,只是安靜地抱著彼此,齊儼花了大半夜時間說服她接受了陳若明的建議。

離別很是匆匆,就在一個星期後。

他和小孩一起去機場送她。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裏,齊儼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感覺心仿佛也被掏掉了一大塊,空落落的。

走出機場,紅霞滿天,清透如水洗。

一大一小的背影也漸走漸遠。

阮眠以為自己需要一段時間去適應異國生活,沒想到的是,繁重的課程壓得她幾乎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小事,不同的人文風情,濃濃的藝術氛圍,別開生面的體驗,她就像一棵小樹,拼命又貪婪地汲取著養分。

可哪怕再忙,她每天都要和齊儼通一次電話,後面實在沒有時間,就變成了發微信、語音,最疲倦的時候,聽到那熟悉的低沈聲音,又覺得全身都充滿了力量。

可奇怪的是,微信消息從每天必回,慢慢地三天回一次,她一開始沒有懷疑,因為齊儼之前說過這段時間會很忙,可當一個星期都沒有得到回覆,而且打電話都是他助理接的,幾乎每次都說在開會時,阮眠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直到這一天,她從圖書館回宿舍的路上,接到了姜楚的電話——

“楚楚姐。”

“眠眠,最近好嗎?”

“挺好的,”阮眠一邊走一邊說,“就是教授好嚴格,一周內我就被他批了三次,而且還是一點都不客氣的那種批評,不過我真的從他身上學到了好多東西。”

“很正常,外國佬都是比較直白的……”

阮眠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了異樣,“楚楚姐,你怎麽了?”

怎麽感覺她好像在哭?

阮眠沒有得到回應,把手機拿遠了一點,顯示正在通話中,她又把手機放回耳邊,聽到那端傳來低低的爭執聲,“我不管你們是怎麽想的,可這樣對她不公平……”

姜楚的聲音漸漸清晰,“眠眠,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這件事……”

阮眠的心“咯噔”一聲。

那邊又說了什麽,她卻一丁點兒都聽不清了,整個人像被忽然間抽走了魂魄,輕飄飄地軟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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