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供？呵， 陳渝融不知自己是該笑， 還是該哭，面前這個看似急躁的“腦殘”女孩，心理素質真不是一般的好。

在情緒波動如此大的情況下， 在被抓住痛點打擊， 已經氣憤失控到臨界崩潰點的情況下， 還能控制自己鎮定， 甚至悠悠反將警方一軍。

這樣的冷靜， 或者可以說是有點可怕了！

這個時候， 沈默是大忌，退縮更是被動的開始。

“王海洋和你真是偶遇的？”陳渝融亦沒有半分波動，不慌不忙跟她擺證據， “我怎麽聽他說， 他是專程來找你的。”

“他撒謊，我根本沒和他聯系過。”

“沒直接聯系，不代表他不能找到你。我問過王海洋，他說他是看到你朋友圈知道你在那裏，才專程來和你‘偶遇’的，至於那家牛排館，我猜也是你提的吧。”陳渝融笑了笑， “你知道王海洋喜歡你，所以你肯定他會來，也肯定他會帶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證據呢？你不能只聽他一個人說。”

“當然需要證據。”陳渝融將李安安手機放到桌子上，故作疑惑的皺了下眉， “比如我翻了你的手機，上面並沒有他說的那條朋友圈。”

他指尖輕敲屏幕，將手機推到李安安面前，唇角微翹，“所以我驗證了一下，問了一些人。”

李安安眼尾驀的一跳，她看到她最新一條朋友圈消息，赫然寫著：“我就想看看誰最關心我，能大致覆述我上一條朋友圈內容的人，每人一個小紅包，完全覆述一字不差者，發520摯愛紅包，限時一小時！我有截圖為證！”

紅包誘惑下，回覆很激烈，很快就還原了被李安安刪除的那條消息，赫然是：在萬華小區門口，好無聊，等人請吃飯。

李安安胸口起伏，她看著陳渝融，眼中有說不清的冷意。

陳渝融說：“別覺得自己被侵犯隱私，你現在是嫌疑人，也別在意這個稱呼，如果侯寧的死與你無關，你為什麽要撒謊？”他一直跟李安安對視，眼神談不上多犀利，卻也嚴肅的不容許她回避，“我只是找了個相對簡單的方法，如果你不服氣，我們局的技術人員會給你更直觀的證據。”

他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想要嗎？”

李安安陡然變的安靜，她的唇被她咬破，血跡鮮紅，淚珠漫過眼眶，悄無聲息的掉落，一滴，兩滴，連接成線。

陳渝融不是沒有動容，他想起李安安心理診斷書上的結果，和治療經歷，心理默默嘆息，從某種方面將，她和侯寧應該是同類人。

太像的人在一起，總是會更容易受到傷害。

“我不妨告訴你，我們還查到什麽！你就看你能不能找說辭賴掉。你之前說是你今晚八點多發現侯寧死了，就嚇得報了警？但小區電梯監控有拍到，你昨晚十一點半左右出現在電梯，你是從第五層進的電梯，在三十五層，也就是侯寧家樓下三層出去，我們已經問過那幾家，你可能去的住戶，他們都說不認識你，你不會告訴我你是去找人，或者觀光吧？就算是這兩個情況，為什麽你上樓後，一直沒看到你下樓？可是為什麽你今晚八點多會從外面進去，我就問你，你跳樓出去的？

侯寧家的外賣盒被人特意洗過，又重新倒了油進去，你想的挺周到的，但是忽略一點，那些油是生的，而且侯寧不在家做飯，廚房根本沒那些東西，我問過小區外的小賣部，你下午倒是去買了一小袋，你拿去幹什麽？洗頭嗎？”

李安安手指用力扒緊桌沿，額頭已經明顯冒汗，陳渝融不給她停歇的機會，斬釘截鐵的結論：“你是蓄謀殺死侯寧後，怕被查到，才故意搞出這些事情的？對嗎？”

“不是！我沒有！我不知道他怎麽死的。”

“那你解釋我的問題。”

“我，我只是……”

“只是什麽？”

“我只是想拿一些東西，我就放了安眠藥，我不知道他怎麽會死。”李安安失控的撲到桌上，去抓陳渝融的手，”不是我殺的，真的不是我殺的，你相信我！我……我不是故意，我只放了一點點，就一點點，我吃過的，只是會睡覺。”

李安安崩潰之下，語無倫次：“一定是他自己，他去泡澡，睡著了，才淹死的……一定是這樣，你相信我！”

陳渝融沒有回答相信或不相信，他壓迫性的看著她的眼睛，直白問：“李安安，你是真的很喜歡侯寧的，對嗎？”

“我……”

李安安語塞，整個人開始顫抖，不是害怕，不是緊張，是暴發前的壓抑。

“我喜歡他有什麽用？他又不喜歡我，他就是利用我，就是因為我有一點點他喜歡的影子，他才願意靠近我！他還打我……”李安安冷寂的臉上寫滿落寞茫然，“為什麽啊？他們為什麽都這樣，我明明那麽喜歡他們，他們都不願意喜歡我？為什麽？為什麽？”

眼睛被淚水糊住，李安安眼前只有白熾燈白得耀眼的模糊，她死死盯著陳渝融，似非要要到一個答案。

“是他們不對！”陳渝融收起適才所有散漫不認真，肉眼可見的嚴厲，誠心說，“但就算他們不對，你也不該用他們的錯懲罰你自己。”

李安安嘴角抽動，眼內閃過希冀，陳渝融繼續說：“在我們的生活裏，理想總是比現實先一步填滿我們的想象，我們總以為努力過後就能有回報，但實際努力和回報從來不對等。就比如我，我手裏有許多積壓了幾年十幾年的陳年舊案，我們沒有努力想查清真相嗎？明顯不是，我們做了很多工作，排除一個又一個困難，許多案子明明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卻永遠被隔離在真相之外。沮喪肯定是有的，但能怎麽辦？除了接受，就只有繼續找證據。”

“聽起來可能扯得有的遠，但道理一樣，你喜歡你的父母，喜歡侯寧，希望他們像你喜歡他們一樣喜歡你，這是理想，現實是他們或許也喜歡你，但他們還有另外無法割舍的喜歡。李安安，你能怎麽辦？因為他們的不喜歡懲罰自己？為了不喜歡自己的人懲罰自己？你覺得這買賣合算嗎？”

李安安沒回答，她沈默著看著陳渝融，臉上的表情接近茫然，陳渝融沒有給她過多思考時間，幫她下結論：“不合算！尤其侯寧，他用那樣的方式對待你，你恨他都來不及，為什麽還要想著他？”

“他其實對我不算差。”李安安打斷他，自我安慰般回憶，“他幫我補習，給我買我喜歡的東西，講故事給我聽，還送我去上學……”她頓了頓，落寞之下，又顯出猙獰，“如果沒有那個女人，他一定會很喜歡我的！”

“哪個女人？”

“一個很漂亮的女人，我不知道她是誰，侯寧把她藏得很深，把關於她的一切都藏在那個保險箱裏，他不準我碰，也不準我提，我有幾次說了那個女人的壞話，他就打我。但是我知道，她在博林藝術館。”

“所以你因愛生恨，殺了侯寧？”

“不是，我只是想讓他睡覺，我只是想知道保險箱裏裝的是什麽。”

“你知道保險箱的密碼？”

“不知道，但是侯寧家裏的門鎖，還有他所有的信用卡都共用一個密碼，那串數字我猜是那個女人的生日，我就試了，是真的。”

“木盒你也打開了？”

“沒有。”李安安低頭沈默一會兒，似在猶豫，也似在權衡，最後她吐口氣，緩緩道，“我就拿了裏面的一個硬盤。”

“硬盤？在哪兒？”

“在我包裏，我本來是想拷貝完放回去，誰知道……”

“誰知道你發現侯寧死了，你闖了大禍，嚇到跑了，把這事忘了？”

“……是。”

“硬盤裏的東西，你看了嗎？”

“看了一點，我拷貝好，怕侯寧發現，就趕緊收起來了。”

“裏面是什麽？”

“照片，一個女人的照片，很多很多。”李安安說到這裏又開始哽咽，眼淚一顆顆往下砸，“你們也打開保險箱了吧？是不是很驚奇，像侯寧那樣的人，原來也有那樣溫柔細膩的一面。那個姐姐確實比我好，好很多，也難怪他喜歡她。”

陳渝融註意到李安安語氣用詞的轉變，問：“你認識那個女人？”

“不認識，但是我以前見過她。”李安安臉上表情難得柔和，“她是很好的人，有一次我從藝術館看展回去，路上下了大雨，我沒打到車淋得一身狼狽，那個姐姐的車正好經過，她搖下車窗送了我一把傘。”

就這樣就認定別人是很好的好人？陳渝融心裏嘆氣，在這一刻他無比認同關楠說的，李安安真挺可憐。

“如果你想洗刷罪名，就老老實實告訴我，今天到底發生什麽？”

李安安答應了聲好，低頭沈默一陣，很意外的問：“警官，你願意聽我講個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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