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半  嘉陵市西裏區某建築工地

淺黃色月光下， 一棟棟剛竣工不久的高樓鱗次櫛比， 在沒有光亮的夜色中拉出陰森的影子。

關楠在其中一棟樓下駐足，他擡頭望著上面某個窗口處隱約的橘黃色光點，在黑色幕布上劃出自己想象的形狀， 緊繃了一路的心情， 終於有了片刻松弛。

“來了多久了？”爬上去後， 他問。

“半小時前。”李廣川轉身看他， 聲音比之前任何時候都隨意， “我沒想到， 你會晚到這麽久？”

這是一語雙關的意思，關楠嘴角挑出幅度：“張老師教我的，人的命只有一條， 所以做人做事都要小心。”

“這句話， 我似乎也聽老頭說過。”

光線太暗，關楠看不到李廣川的表情，但他相信對面的他，應該也是笑著的。

時間容不得兩人有過多寒暄，關楠直接問：“先說說你現在的情況吧，不會真的靠開日料店發家致富吧？”

“我當然想，可惜命不太好。”李廣川撇嘴道， “我現在幫劉述輝做事。”

關楠有一絲驚訝：“現在金三角最大的勢力？”

“最大談不上，有李家在，頂多算是平分秋色。”

“你說的李家，是李昀深的李家？”

“現在應該說是夏少城， 李家發展到現在，早就想洗白上岸，是夏少城一直野心勃勃。”

關楠之前已經查到夏少城，對於這個答案，倒是不算意外：“李家這樣相信夏少城，難道傳聞是真，夏少城是李宰廷的私生子？”

“這個不清楚，但我認為不會。”李廣川肯定說，“李家的發跡靠得是李昀深的外祖勢力，李宰廷之前對此頗有顧忌，應該不敢這樣堂而皇之。我跟夏少城接觸過，此人能力很強，做事果斷練達，鐵血手腕也不是你我可以想象。”

“你在劉述輝手下做了多久？”

“三年。”

“三年？那你之前在京都？”

“當時我是給劉家做事，也就是劉述輝的父親劉能。”李廣川眉頭微皺，“但是自劉能死後，有些事我一直沒有想清楚。”

“什麽事？”

“我之前沒有直接跟著劉能，而是跟著他的管家劉盛，當時劉盛對我不算信任，我一直接觸不到核心信息，平時基本連劉能的面都見不著。劉能多疑，除了劉盛，唯一信任的是他視若義子的歐陽詢。”

“我翻過之前的卷宗，上面關於歐陽詢的記載只有寥寥幾筆，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有。”

“的確如此，歐陽詢為人相當低調，也十分收斂，風頭最盛的時候聲望直逼劉能，但他偏偏不驕不躁，以最尊敬的姿態站在劉能身側，但是論殺伐決斷和鐵血手腕，歐陽詢比夏少城更甚，所以才能才短短幾年內從一個來路不明的逃犯，成長為劉能的左右手。”

“他是逃犯？”

“據說最初是在內地英誤殺了人，畏罪逃去的金三角。這事劉盛後來專門派人查過，就是十年前發生蘇倫街的那場聲勢浩大的毆鬥，當時死了三個人，其中兩個載在歐陽詢手裏。”

“還有一個是歐陽詢的發小，名叫沈林，當時是沈林先生事，歐陽詢去救場，結果釀成大禍。”

“你知道？”

“上次你提到蘇倫街，我特意查了一下，不過當時的新聞對於這件事寫的很籠統，對於潛逃者的身份說的很隱晦。”

李廣川讚許的揚起眉：“難怪張老頭當時選擇你，心思確實比一般人細。”

“我是笨鳥先飛，真細膩也不會拖到現在才來找你。“關楠微嘆氣，“互相吹捧的話留著以後說，歐陽詢後來如何？”

“到金三角後，歐陽詢先是在劉能名下一家酒吧做事，後來機緣巧合救過劉能兩次，每一次都是豁出命幫劉能擋槍，據說第二次尤為兇險，醫生都快要放棄，是劉能拿槍抵著醫生的頭，硬是把歐陽詢救活了，從此劉能對他格外信任，依賴程度甚至超過跟了他近二十年的劉盛。”

“這麽說來，這個歐陽詢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誰說不是，所謂富貴險中求，大抵也是這個意思。”李廣川摸出一支煙，想了想將打火機放回去，只放到鼻端輕嗅，“五年前，劉能準備從金三角往國內運送一筆重達五噸的毒品，本以為百密一疏，沒想風聲走漏，所有毒品被中國警方查獲，劉能身死，歐陽詢失蹤，金三角由之前的一家獨大，變成三分天下。”

“歐陽詢失蹤？”關楠追問，“我查到資料是他跟劉能一起死了。”

“但是誰也沒有見著他的屍體。”李廣川說，“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所有人也都相信歐陽詢已經死了。”

“這些事跟你不明白的事情有關？”

“嗯，我懷疑……劉盛背後有人，但是這個人的目標不是金三角的毒品市場。”

“劉述輝背後的人？”這個頭銜實在有些難於想象，關楠問：“什麽意思？”

“不是劉述輝，是劉盛，表面上兩個人是新主老將的關系，但這麽多年下來，他們兩個給我的感覺很詭異。”

“怎麽說？”

“劉能死後，一直在美國求學的劉述輝趕回國，收拾殘局，那也是個頗有手腕的人，不出一年就將從前的勢力收回大半。三年多前，劉盛突然跟我說劉述輝身邊差個做事的人，讓我去幫他，我起初以為劉盛作為劉能曾經的左右手，要輔佐新主是理所應當，但後來才發現，劉盛讓我過去是安排個聽話的眼線在劉述輝身邊以便監視。”

“劉盛派你監視劉述輝？你不是說劉盛一直不算特別信任你，他難道不怕時間久了，你會抱劉述輝大腿？”

“這也正是我懷疑的地方，劉述輝不是傻瓜，劉盛一派我過去，他就猜到了用意。但是他完全沒有拒絕，這幾年對我也很優待，除了不跟我談私人感情，該讓劉盛知道的事情有時候甚至不需要劉盛問，他就會先一步讓我通知劉盛。”

關楠若有所思，李廣川繼續說：“我起初以為他是陽奉陰違，後來發現他的每一次消息都是真的，而且怎麽說呢？他對劉盛與其說是傳遞消息，不如說是一種匯報，顯得誠意十足，而劉盛除了偶爾對他的某些做法有些微詞，基本不會阻止。”

“意思劉盛偶爾會阻止劉述輝。”

“是，而且對比劉述輝的逆來順受，劉盛的態度更顯強硬，但是上次劉述輝要對付烏卡，劉盛認為劉述輝心太大，兩人爭執起來，劉述輝一時氣憤說漏嘴讓劉盛問問上頭意思，別以為自己是宰相，就忘了上頭坐著的才是皇帝。”

“這麽聽起來劉述輝跟劉盛都是在幫同一個人做事。”

“我也這樣覺得，但是後來我旁敲側擊問過劉述輝跟劉盛兩次，兩個人都三緘其口。”

“但是這從邏輯上有點說不通，以劉述輝現在的勢力，我想不出他有什麽理由屈於人下，除非……”關楠斂容，神情凝重，“他有什麽致命的把柄在那個人手裏。”

“能同時控制劉述輝和劉盛，還能讓他們站在對立面的把柄？”李廣川神情亦沈重，“這個想法好像比事件本身更匪夷所思。”

“你有沒有聽劉述輝提起過一個叫釋迦摩的人？”

“沒有，他基本不會跟我提公事之外的事。”

“釋迦摩是專做假幣生意的，王雅馨被捕前，曾和劉述輝一起見過他，這個人不僅背景神秘，為人也十分狡猾，警方查了這麽久，也沒抓到他半點蛛絲馬跡，甚至連他究竟長什麽樣都不確定。”

“劉述輝這個人唯利是圖，他帶王雅馨去見他，想必是想以她為餌得到更多。”

“劉述輝跟王雅馨不是情人關系，他以她為餌？”

“他這個人為了錢，基本沒有底線，王雅馨死的時候已經懷孕，也沒見他留半分情面。”李光川想了想又說，“不過這好像也說不通，劉述輝應該沒有假幣需求，如果不是買賣關系，是合作，能有什麽事可以讓販毒和制假實現共贏？”

“如果不是共贏呢，只是讓一方利益最大化。”

“什麽意思？”

“如果你的猜測是真，劉述輝背後真的有人，他會不會因為想脫離他背後那個人而跟釋迦摩合作？”

“如果是這樣，他現在應該不會這樣著急的擴張勢力，畢竟解決掉烏卡，他自己的損失也不小。”李廣川皺眉，“不過我可以順著這條線往下查一查，你手裏還有沒有這個釋迦摩其他資料？”

“有一些，我後面發給你。”

兩人有一陣沒有說話，靠在墻角吸完一支煙後，關楠問：“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李昀深的音樂會，張老頭的票是我給他的。”

“你當時看到我，就沒有懷疑，我是害他的人？”

“沒有。”李廣川咬牙吐出兩字，將手裏的眼扔到地上狠狠踩滅，再開口，從情緒到聲音都滿是憤怒：“我知道殺他的人是誰。”他指著對面墻體雪白的高樓，悲慟不已，“我是看著他從那裏落下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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