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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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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流浪的這半年,紀已涼的心從來不曾這麽安穩過,有了遮風避雨的地方,雖然不是自己的,沒關系,最重要的是,她不再是一個人。

這房子裏有兩個人的影子,有光有熱的氣味,收拾得不算整齊的雜志刊物,擱在椅被上的衣物,一盆幹燥花,就是那麽真實。

直到這一刻,她的心才放松了下來。

臨睡前,她在客廳的角落刻了痕跡,短短的一條線,要是不註意,並不容易發現這被破壞的一條杠。

“這是什麽意思?”夏頡發現了,但沒有責罵。

“這是我住在這裏的頭一天。”

“所以今天是第一天?”

“嗯,今晚過去,到了明天就是第二天,我在想我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寫上一個正字?”

“也許你可以試試看,反正……這面墻壁不算小。”她的希望真小,一個正字也不過五天,她認為五天後他就會把她趕出去了嗎?

一開始不讓人靠近、難相處的她,即使住下來了,心裏還是不確定能住多久吧?這孩子擔心的是這個嗎?

紀已涼把夏頡的話想了一遍又一遍。

墻壁很大的意思是隨便她怎麽塗鴉都行嗎?或者是她可以一劃一豎的一直畫下去,上千、上萬……然後無數的數字,直到墻壁不夠用嗎?

她沒想到夏頡會這麽說,他是在用這方式給她保證嗎?

他其實不必的,他對她一點義務也沒有,她並不是他的什麽人。

可是,為什麽有股熱流從心裏頭翻湧出來,讓她想哭?

她呆呆的進了房間。

或許是身體的負荷早已經到了極限,一旦精神和身體雙重松懈下來,紀已涼發起了高燒,而且這燒退了又反覆升起。

“已涼,你得去醫院。”是他的聲音。

“我不要。”她說,這是他第一次喊她名字。

“你在發燒,燒退了又燒,這樣不行的。”腦袋要是燒壞了……

“我不能去……我不能……別送我去醫院。”她啞著嗓子,神智不清的,一只手卻死死的扳著床頭,生怕被帶走。

“給我一個理由。”

看著她因為高燒而不正常暈紅的臉、睜不開的眼睛,還有那麽堅持的手,他想聽聽她的理由再做決定。

“我……會被……送進實驗室…我不想被解剖……我不是白老鼠……不是妖怪……”她口中吐出來的都是熱氣,艱難的吐實。“我不需要醫生,只是小感冒,我沒那麽弱,我的免疫系統很強,很快就會痊愈的。”她對植物和醫學也都懂一些,她知道自己的身體,讓她睡就好了,很快很快就會好了。

“我不會讓誰在你身上動刀的。”他蹙眉,明明都快要昏厥去了,她卻強硬的抓著他的胳臂,要他給承諾。

實驗室?為什麽?

算了,現在那不是重點,醫生是一定要看的。

“做人……說話要算話……說話不算數是……小狗。”

“我就這麽沒信用?”實在很想打她屁股,這麽看不起他。“你給我差不多一點,生病的人要安分躺著,別當自己是只毛毛蟲。”蜷縮著就不必給醫生看了嗎?這也太鴕鳥了。

“不能叫醫生——”她堅持。

呼了好幾口重重的氣以後,大概是累極了,她慢慢的閉上倦極了的眼,眉頭卻還打著折。

他到底有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夏頡看著她眼睫下的黑影,動手把她眉頭的小折抹平。

觸手可及的她的肌膚仍燙,他指腹停留在她的眉處,然後手掌捧住她的頰,他的眼黑如凝墨。

昏睡中的她少了那種堅強姿態,更惹人心疼,明明這麽弱小,卻那麽堅強,這樣的她,讓夏頡心動不已。

心動過後,他猛然醒過來,自己居然對一個孩子心動……他缺少滋潤,已經嚴重到來者不拒的狀況了嗎?

醒悟過來了,也不管時間點對不對,他抓起手機,叫人。

迷迷糊糊中,紀已涼一直知道有人用溫熱的毛巾替她擦拭流了汗的背和胸、手腳,為她換冰枕,還有一只冰涼的手總是捂著她疼痛的喉嚨,有時是手心,有時是手背,為她緩解喉嚨的疼痛。

她看不到的,是夏頡把冰箱裏所有的冰塊倒進盆子裏,然後裝上半盆的水,只要手上的溫度轉暖,他立刻放進盆子裏,冷卻,再拿出來,擱在她額頭上,就這樣反覆,一直到他叫的人來了。

連打招呼寒暄的時間也省了,一露臉,梁凡就被夏頡拉進了紀已涼的房間。

“餵,你的手怎麽那麽冷,又紅成那樣,我先給你看看是怎麽回事?”梁凡可沒見過這麽性急的老友,穿著薄薄襯衫的胳臂被老友一握,冷氣穿透過來,害他打了個寒顫。

“我沒事,叫你來,要看的是她。”

“好可愛的洋娃娃。”梁凡雙眼發光。

“什麽不該有的心思都給我收起來,趕緊看病。”

唷,怎麽看起來像帶小雞的母雞?梁凡心裏嘀咕著,人已經被壓進了椅子。

這時,夏頡的手機響了。

“你看病,我去接個電話。”

梁凡揮揮手,已經進入身為醫者的狀態。

夏頡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最後還是離開紀已涼的房間講電話去了。

片刻,他剛把交代的事情吩咐下去,梁凡也出來了。

“她的情況怎樣?”放下手機,夏頡就問。

“看你緊張成那個樣子……欸欸……別瞪我,針打了,只是這孩子的身體有點奇怪,可是到底哪裏奇怪,一時又說不上來。”

“庸醫。”

“我是庸醫幹嘛半夜把我從床上挖起來?我好好的覺不睡,出診還沒有車馬費,我幹嘛那麽冤?”不爽了,他的病人多到從醫院大門排到恒春又繞一圈回來,這個家夥居然罵他庸醫不過也只有這家夥敢指著他的鼻子糗他,等等……“你倒是說說看,你去哪裏給人家拐的孩子?

還是在外面跟哪個女人生的?交代一下,免得我回去胡思亂想。”

交情太老的朋友,夏頡的根柢梁凡最清楚,夏頡從來都是獨善其身的人,讀書時沒聽過他跟哪個女孩走得比較近,這幾年成了機械工作狂,緋聞更是片葉不沾身,這次半夜把自己Call來,卻是為了替一個堅持不肯去醫院的孩子看病,對他這樣一個收斂了所有心思,完全不外放的人,帶一個孩子在身邊,不像他的作風。

“你愛怎麽想,是你家的事。”叫他來出診,他倒是像來敘舊的,啰唆。

“口風很緊喔?”其中必有緣故。

“信不信隨你,她是我一個遠親的孩子,暫時住我這裏。”

“夏頡啊夏頡,我們今天才認識嗎?用這種理由糊弄我?我們從你穿開襠褲到現在認識多久了?別人我不敢說,你是最討厭小孩了,把一個這種年紀的孩子放在你這裏,我覺得可能性絕對低於你請纓去突尼希亞蓋百貨大樓。”

“我叫你來不是給我沒完沒了的問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我要知道她到底哪裏出問題?”這才是重點好不好!重點重點重點!

“壓力大、感冒。”有人要翻臉了。

“壓力大?大到把身體壓垮?”感冒他能理解,但是壓力?

她之前不善的態度,小獸般防備的姿態,那種把自己逼得像是走在沒有安全網的高空鋼索一樣的她,他忽然了解了。

但是為什麽?

“你不要小看現代疾病,很多都是來自各式各樣的壓力。”

“我知道了,謝謝你跑這一趟,改天請你喝酒。”

“還有……”大醫師欲言又止,仔細斟酌。

夏頡瞅著他,等他說下去。

“她的脈搏、心跳和一般人不太一樣。”一般來說孩子的心跳要比大人快,每分鐘的心跳數健康成人心律為60至100/分,女性稍快,十幾歲的孩子心跳數大概在每分鐘110左右,她的心跳數卻遠遠超過這些……“不過也有可能我的聽診器該換了也說不定,又或者,你最好送她去我的醫院做一次徹底檢查,如何?”

他有未竟之言,就是這孩子不是正常人,但是看在夏頡維護她的樣子,他怕自己要是孟浪說了出來,下場應該不會太好。

“先暫時這樣,也許等她人健康了,我會帶她去做有系統的檢查。”

“醫院的醫生我都熟,要我先替她掛號與約門診嗎?”

“不必。”

他就知道。

“我不能問問她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不能。”

“夏頡,你這樣會更讓我往暧昧那方面去想。”

“那是你家的事,不過你要是敢在腦子裏放一些不幹不凈的,朋友就不用做了。”

梁凡以和夏頡三十年的友誼發誓,他這老朋友真的有問題了,問題看起來還很嚴重。

從小到大都是健康寶寶的紀已涼,不生病則矣,一生病,等完全擺脫病魔,已經不知道幾天過去了。

她總歸出一個結論,就是人不要小看感冒細菌病毒。

身體不聽話,苦了自己也累了別人,譬如現在坐在她的床邊,等著餵她吃藥的夏頡。

他肯定沒怎麽睡好,眼睛裏都是紅絲,紀已涼心裏十分愧疚。

她也不想表現得那麽沒用,一來就找他麻煩,是人都會不高興吧。

但是他的臉色一如往常。

“這是最後一包藥,吃完,梁醫生說就不必再去拿藥了。”他晃了晃空藥包,知道紀已涼吃藥就像要她的命一樣,不拿出證據來,很難說服她。

她不吃拐哄騙那套,很實事求是。

大人才會這樣的吧。

“我已經好了,可不可以不要吃?”她笑,小手攀著他的胳臂,帶著撒嬌神色輕輕搖晃,希望管用。

這藥苦得沒天理,他卻每一次都要親眼盯著她吃下去,沒落過一頓,還要看她喝了水,才會走開。

法官也沒這麽一板一眼好不好。

“你知道我的答案是什麽。”

顯然,她的裝嫩不管用。

她不知道對夏頡來說,退讓是有條件的,對她身體有益的,他可以有限度的讓一讓她,像吃藥這種事,完全免談。

既然裝嫩無用,紀已涼只好認命的吞了藥丸。

“又不是叫你吃毒藥,你做這表情是要給誰看啊?”

此時的她,臉色雖然不若前幾天蒼白,模樣反而顯現出一種讓人心疼的脆弱,會讓人想親親她、抱抱她,把她的小腦袋壓在自己懷裏,好好疼惜安慰。

“沒有同理心。”她嘀咕。

“那這樣呢?”看她皺成肉包的臉,夏頡傾身摸摸她的頭。

沒想到他會有這動作,她呆了一下,耳根子不知道為什麽悄悄紅了。

微微害羞的她,臉蛋難以掩飾的漾出一股只有女子會有的淡淡風情,這讓夏頡生出一股沖動,差點吻了下去。

太好了!他現在已經不只扭曲,而是整個變態了。

“我想出去透透氣,可以嗎?”看見他的眼光楞楞地看著自己,紀已涼完全不知道他在糾結什麽,一心只想出去透透氣。

夏頡不讓她下床的理由很多,最常用的就是“醫生說”三個字,不許下床、不許碰冷水、不許吹風、不許出門、不許這個、嚴禁那個,悶了好多天,他為什麽不嚴禁她不要發黴?

最可憐的是她發現自己這一病,自主的掌控權很理所當然的旁落了。

想出個門放風一下,也要牢頭點頭。

這人生,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深深看她一眼,聲音無法自制的帶點啞。“你想去哪裏?”

“哪裏都好,外面……不行對吧?”

她不敢抱太大希望,眼角餘光卻發現他的雙眼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那樣緊緊的盯著,帶著熱度,她感覺每一寸被他看過的肌膚都像是被火給吻過一樣。

紀已涼瑟縮了下,雞皮疙瘩泛起一片顫栗。

這一定是錯覺。

她不應該有這種錯覺的,他應該是覺得她不知死活,恨不得把她吞下肚子拆成七八塊吧。

她很用力的敲了敲腦袋,都怪她自己。

誰教藏在這個小身軀的她,心裏可是個熟透了的女人,他那放電的眼神會讓她的小心肝有了粉紅色想法,並不為過。

對對對,就是這樣。

男人長太帥,是一種罪惡。

“也不是不可以……”夏頡慢吞吞的說道。

“啊你是說……”

紀已涼好不容易從自己的粉紅色泡泡裏反應過來,因為太過興奮,聲音居然分岔了。

夏頡莞爾。

真是個孩子,聽到能出門居然高興成這個樣子。

他將紀已涼有些下滑的衣領往裏拉,確定不會有二度感冒的風險,又拿來綿羊玩偶外套為她穿上去,接著將她抄進懷抱,抱起來往外走。

毛茸茸的她,簡直萌到夏頡的一顆心又要被她雷倒。

“我買了正常的外套,我要穿那件……”紀已涼囧了,她不是玩具啊。

一門心思放在再也不要穿這種動物服裝出門的她,忽略了自己偎在人家懷抱的更大危機。

直到走出房門,她才慢半拍的挪動了下嬌軀。“我可以自己來……”這樣太親密了……

他眼神出奇的淡定。“別亂動。”

紀已涼不敢再動,由下看見了他堅毅的下巴,順著頸子到喉結,胸口衣服半敞,隨著仰頭和低頭的動作,脖頸和鎖骨勾勒出優美的線條,處處彰顯出力與美,這讓她意識到,這是一個純粹男人的懷抱。

“等一下、等一下,你放我下來。我不出門了,我待在家裏就好——”這副德行出去,能見人嗎?她又不是瘸了還是腰閃了。

她還要做人啦!

“身體稍微可以了,人就欠扁了。”他是這麽好差遣的人嗎?

看他露出的森森白齒,她把原來想說出口的話全部吞回去,在這之前,為什麽她會覺得他是上天下地都找不到的好男人?

她的腦子被燒壞了。

“有什麽好害羞的?”別問他為什麽會知道埋在他懷裏的小腦袋轉的是什麽念頭,兩人畢竟幾番交手,他就是知道。

“誰誰……誰害羞啦?”她擡起臉來維護自己僅剩無幾的自尊。

他笑。“就當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她傻傻的看著他,眼光被吸引住,這麽笑的他真的很迷人。

她恍惚的有些厲害了,就這樣迷迷糊糊的被載了出去。

紀已涼沒想到夏頡帶她出門,目的地卻是一個陌生地方。

那是一間美麗的房子,幽幽的矗立在花與樹中央。

鏤花鍛造鐵門打開,小徑迂回,各式各樣的陶器散置在白色小雛菊的四周,一串串的鄧伯花從花架上,宛如天然瀑布般的垂掛了下來,淡淡的芬芳,讓人神清氣爽。

再近一點,幾個男人合抱的甕裏,有幾株盛開的牡丹蓮,葉子綠油油的,花朵比紀已涼的臉還要大。

斜頂的兩樓小洋房,寂靜無聲。

一個星期中,總有那麽一天,夏頡會從市區回來看看獨居的母親,陪她吃頓飯、看看電視、聊聊天,盡量讓她開心。

紀已涼沒料到,房子裏住著的也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

栗子色的頭發中分成很多小股綰在腦後,蓬蓬的,以一把淡紫愛麗絲花簪固定,那修長的頸子、柔和的五官,一點點歲月的痕跡在眼角,卻完全無損她的風華。

紀已涼看得大眼眨也不眨。

原來,夏頡的容貌,有一大半遺傳自媽媽。

“哪來這麽漂亮的孩子?快點過來我看看!”

看見縮在夏頡背後的紀已涼探出一個綿羊頭來,綿羊頭下面的小臉有雙看起來就很聰明的大眼,因兒子回來正露出笑臉的婦人不禁出聲。

夏頡把她推出來,雙手擱在她的細肩上。“叫人啊。”

“……媽媽。”這是夏頡的媽媽吧?被蠱惑了的她連叫錯了稱呼都沒發現。

不過站在她身邊的夏頡可沒錯過,他嗆了下,一時間,心裏閃過很錯綜覆雜的情緒。

美麗婦人噗哧的笑了出來,拉過紀已涼的手放在手心,真是軟呼呼的小手,小臉也是,她又捏又摸,吃夠了嫩豆腐,才聲音柔軟輕緩的問:“你叫什麽名字?從哪來的?”

“我叫紀已涼,紀律的紀,天色已涼的後面兩個字,我媽媽都叫我小涼。”

近近的看,夏母發現這孩子的皮膚更加白皙,唇紅齒白,她沒看過哪家的孩子像這樣又白又嫩的,真是可愛得太犯規了。

“小涼啊,好名字。”她轉向兒子,有點興師問罪。“你去哪裏偷來的小人?為什麽我以前都沒見過?”

“我的朋友你都嫌吵,我哪敢帶來見你。這小鬼只是暫時住在我那裏,還有,最重要的,你兒子沒有誘拐兒童的癖好,好不好?”

一向嗜靜的母親就連鄰居都少有往來,附近鄰家也不是沒有和紀已涼同年紀的孩子,她更是多看一眼都不會,和他事業往來的人,他要是沒有提及,她也不感興趣,這次把紀已涼帶回來,看起來是蒙對了。

夏母看他一眼,全副精神又回到紀已涼身上。

“這孩子真討人喜歡,你爸媽在哪裏?我可不可以去把你討過來陪我這老人家?”

這女孩讓人沒辦法設防,到底夏頡哪來這樣一個可人兒的?

“阿姨不老,我剛剛還以為阿姨是從圖畫裏面走出來的仙女咧。”紀已涼眨眨眼,翹起嘴角,天真的嗔道。

方才進門,屋裏是黑的,窗簾遮得嚴密,夏頡的媽媽就獨自坐在黑暗裏,纖細又瘦弱的身軀帶著憔悴和一種寂寥的蒼白。

她看了很不忍,想到自己的媽媽,靠近後又發現夏母脾氣溫和,一點也不難相處。

能讓這麽寂寞的夏母看起來開心一點點,就算一下下也好,她不介意賣萌。

“好甜的小嘴,不像某個人……”夏母意有所指。

至於被唾棄的那個人,只覺得很冤。

媒人拋過墻也沒這麽勢利啊,媽……

一老一少相見歡,根本是一見鐘情,夏母拉著紀已涼的小手一直沒放,紀已涼幹脆把小身板蹭到她身上,逗得夏母笑出了魚尾紋。

這是夏頡頭一次回家被冷落,但他被冷落的很高興。

夏頡沒有見自己的母親這樣笑過,他一直知道母親是孤寂的。

他不在的日子,她會捏陶,會種花,但是更多的時候,她總是一臉神往的望著窗外無垠的天空。

他知道她在思念那個人。

那個人,他所謂的父親。

一種朦朧無法言語的感覺湧上心頭。

這麽多年了,他還是說不清自己對那個人是恨多一點,還是愛多一點。

從他有記憶起,他就和母親住在這間屋裏。

屋是父親買的,生活費是父親給的,他和母親的生活一直不虞匱乏。

但是精神上,那個父親不許他們母子越雷池一步,這一步是“夏立傑的家庭”,那個有著他正妻和兒女的家庭。

父親不曾主動來見母親,也不曾主動表示要見他這個兒子,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是透過律師而來。

他沒有辦法去問母親,為什麽要愛上這樣的男人?為什麽要守著一份沒有希望的感情?不能問、不敢問,一問,母親就會淚流成河。

十歲那年,那個他必須稱作父親的人想到他了,一通電話,他被帶到了那個不曾踏足的家裏,經過幾番測試,說要把他培植成左臂右膀,他沒有選擇的離開,母親失去了生活重心,是的,他一直知道,自己是母親活著的生活重心。

他曾經問過母親,只要她不願意,他可以不要回那個人的身邊,他也不屑繼承對方的任何事業。

母親卻搖搖頭,露出一種他一輩子都無法理解的哀傷笑容,要他好好在另外那個家庭待下去,好好學習,然後發揮自己的才能。

那些模糊到他已經記不起來的學習過程,那些加班加班再加班,一天只有幾個小時睡眠掙紮往上爬的過程,母與子,只能在同一座城市的星空下遙遙相望的無奈,刻鏤成今日的他。

這些年,他美其名是連鎖百貨購物中心的總裁了,也試著很努力抽空回來看她,可是,他心裏知道,這些遠遠不夠。

他永遠沒有辦法代替那個人在母親心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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