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大哥，你們來的正好，我們正要看姚先生送給爺爺奶奶的畫呢……”

葉鈴笑得歡暢，仿佛她這麽賣力不是為了奚落而是為了搞活家庭氣氛一樣。

葉振興仍是往常的嚴肅臉，看了葉鈴一眼，什麽也沒說。

葉楚卻是帶笑著看了看葉鈴，又看了看彭朋，眼中的興味一點也沒遮掩。

葉鈴就特別討厭葉楚這種眼神：我不說話，就風清雲淡地著看你蹦噠……

“大哥，你怎麽一個人過來了，你那位女朋友呢？”

葉楚的性向在葉家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但葉老兩口都是老輩傳統人，雖然知道反對無效，但也不可能接受，要不怎麽公開表示先生孫子的有重獎呢……

葉楚聳了聳肩，毫無壓力地走到老兩口坐的沙發邊上，在扶手處坐下，從他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老爺子手上的動作，語氣輕松，“當然是回自己家去了，你想找她？要我給你聯系號碼嗎？”

那位女性友人，家裏就在海城附近的小城市，這戲份演完了，當然要回自己家去了，葉楚說著話，眉稍微挑地看著葉鈴，葉鈴心中微微惡寒，翻了個白眼，“我要她的聯系號碼做啥？”

葉振興看起來很不愉快，在客廳的沙發裏找了個位置坐下，離所有人的距離都有些遠，完全沒有過去看字畫的意思。

葉鈴就覺得，二叔肯定是滿心地討厭姚王良這個準女婿來著，心中一陣興災樂禍，把被葉楚噎了下的不快也給瞬間忘記了，反而起勁地湊了過去，看老爺子手上的畫。

“喲，還真是水墨啊……”

葉鈴都已經準備好了不少嘲諷，然而在看到一點點被老爺子小心打開的畫卷之時，還是楞了下。

雖然只有墨色，但畫卷上筆法非常細膩，可以說兼俱寫意的靈動和白描的工整，這技能……

半俯視視角下，古典園林秀美清雅，打開著的軒窗內，古裝女子持筆而坐，目光遠望，似乎在構思著什麽錦繡篇章，神情閑適而優雅。

窗下卻是立著位男子，男子長袍大袖，一手負在身後，另一手卻是探出去欲折不遠處的一枝杏花。

視角再延伸開去，一對仙鶴在庭院的上空翩翩飛過，層雲疏淡，卷舒自如，遠處的松林與遠山合成一色，雖然滿紙盡墨，卻好似分出了五彩，熠熠生輝。

這就是水墨的妙處所在。

葉鈴雖然不學無術，也不是學國畫的，但好歹見得多了，也知道好壞水平，這下滿肚子的嘲諷都憋在舌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媽蛋！這幅畫，好像還真的挺牛的，而且……葉理這個又醜又呆的丫頭，什麽時候也學會了討好爺爺奶奶了？

這簡直就是作弊！

這畫上的一男一女，明顯是爺爺奶奶年輕時的模樣嘛！

再高明的畫作，遇到不欣賞的人，也是枉然。

就算是專業的鑒賞大師，也會在心裏有個偏好喜惡，可極少有人會討厭自己的模樣的……不然那些西洋洲的皇室貴族為什麽那麽熱衷於請油畫大師來給自家畫像？就是那些巡城的小兵們，還要湊錢來幅集體像呢！好多有名的油畫大師的主要收入和名氣來源，可不就是靠著這個！特別是在沒有相機的時代！

華國的國畫和西洋油畫是兩種不同的藝術體系，古典油畫重寫實，古典國畫重寫意，這就導致古代國畫作品裏，人物比例失調，五官過於平面，人物像認真論起來，能有個五六分像模特就不錯了，而且文人作畫，自有一套程式，比如說，主人一定是高大闊偉，占據中心，仆人矮小畏瑣，位置只能是邊邊角角，二千年前的女人都是豐滿白皙，一千年前的女人又成了平胸縮肩神情恭順賢德的模板……有這些主觀改造在裏面，畫像能跟原主肖上三分，那真是創作者的良心大作了。

姚瑯在這幅畫裏也沒用多高明的技法，無它，就是用心而已。

在網上看過老兩口年輕時的留洋照，外形俊秀，神情充滿著睿智之光的少年男女，讓人感慨那時候就有了夫妻相……

面部上半身仔細刻畫，衣袖衣擺用寫意虛筆，仿佛人物躍然紙上，飄然欲飛……

簡直是現實與想像的完美結合！

葉老爺子和葉老太太當年都是理科僧，雖然葉家家底豐厚，但不像其它的富豪之家對於文玩字畫特別熱衷的收藏，老一輩留下的古董字畫，特別有文物價值的就捐出去了，留下來的少數也是冷門而且受葉家主人偏好的……

沒錯，那些寶貝一直留著確實能升值，而且還價值連城，但葉家人就那麽幾個，哪有時間欣賞得過來？還不如讓它們發揮更大的價值呢。

拿去拍賣？

葉家雖然流動資金不算多，比不上那些首富什麽的，但有基金會戳在那兒，只要不是故意作死，幾輩子都富貴無憂，所以葉家老兩口對字畫的態度就從容淡定，純以個人喜好來看的……比不上兒媳婦的專業，眼光卻是不俗。

“隨園松鶴圖……畫得好……景好，意也好……”

葉老爺子捏著畫軸的力度都不由得放輕了點。

沒想到啊！

葉玲這個大嘴巴，可是早就特意找了機會宣傳葉理的新男友是個不學無術的富二代，網上流傳的那些黑料，葉玲早就給爺爺奶奶扒了個遍，可是那些正面的優點，比如說竹山雅居和宴會親自演奏古曲的事兒，就全都忽略不提，葉老爺子和葉老太太也是糾結了好久，才決定不插手孫女的戀情的。

“老頭子，你手可別抖啊，要不放在那邊的桌上看？”

萬一沒拿穩，跌壞了呢？

葉老太太的目光在那畫上折花枝的年輕人身上流連，沒錯啊，老頭子年輕那會兒就是這個模樣！

在西洋洲留學的那會兒，他們是同學，談戀愛的時候就是這麽地閑情逸志，如果換成古裝，可不就是這個樣子？

隨園這個典故，她可是記得。

那隨園主人和妻子，可是史上出了名的神仙眷侶，什麽折梅待妝，詩畫唱和，一世善終，都是後世人羨慕不已的佳話。

從善如流的葉老爺子，把畫卷在客廳另外一張空著的長桌上鋪開，兩個老輩，旁若無人地看著畫，不時還喁喁私語幾句，好似切換到了小年輕秀恩愛的模式。

“你看，這個斜向下低了十五度角下巴的動作，活脫脫就是你年輕時候的模樣啊，誒，你說那會兒，咱們怎麽沒想到要穿套華國古裝拍照呢！”

西洋裝的照片倒是拍了不少。

“咳，那個時候不是覺得西洋洲的什麽都先進，就有點文化自卑麽，等後來明白過來的時候，都當媽了，每天忙著，哪還能想那麽多呀……”

這兩年潮流變了，年輕姑娘和媽媽都流行穿正統唐服，曝照哂在微博和主頁上，她這個老婆婆看著也很喜歡呀……

這老兩口旁若無人地回憶舊時光，就是傻子也看得出老爺子和老太太對這禮物的喜歡和看重好麽？

這個時候，兒孫輩們都有眼色地沒有湊上去破壞氣氛。

葉鈴心中那份失落啊！

說好的不學無術富二代呢！

就算能開個餐館，能彈一首曲子，特麽的誰告訴本小姐，這突然冒出來個國畫技能是怎麽回事？

忽然她腦中靈光一現。

葉鈴收回了不甘的視線，轉向葉理，似笑非笑，“堂妹，你和你男朋友可真是有心了，從哪找的畫家啊？我舅媽肯定沒少出力吧？”

她這會才想明白過來，這種明顯是行家裏手的技能，一般的業餘愛好可達不到這種水準，除了是冒名還能是啥？

舅媽龔華如在海城藝術圈裏認識的頂級畫家能少了？

一個電話就有人上趕著來幫忙吧？

也真是，為了葉理能嫁出去，舅媽也是操碎了心，哼，當年自己畢業的時候，怎麽不見她這麽幫襯？

當初她可是想用龔華如的人脈辦個人作品展來著，反正她的作品都是現代先鋒派的，幾條線一堆鋼絲也有不同凡響的內涵啊，好多知名的青藝家不都是這麽炒作來的嗎？可這位好舅媽楞是不同意，害得自己被打擊了自信，從此不再混藝術圈……

葉理笑瞇瞇地仿佛看著她表演，“葉鈴你管我爸叫二叔，管我媽叫舅媽……算了，不用解釋，怎麽想隨你高興就好。”

對於葉理來說，姓龔還是姓葉都沒什麽關系，反正她有專業在那兒，怎麽都餓不死。

葉鈴大概唯一自信的就是姓葉了吧？可姓葉就姓葉，一直在搞這些小動作，真是太無聊了。

葉鈴的笑容僵在了半空，雖然葉理沒說什麽，可話裏話外的意思，是說她在這家裏名不正言不順？

她正醞釀著反擊，一直當壁花的彭朋又跳出來打圓場。

“姚哥是吧？我聽我堂哥說起過你，你們都是一塊玩的好兄弟，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本事呢……”

說著朝老爺子和老太太的方向看了看，“畫得真不錯，什麽時候能給我也畫一張吧？”

他從一開始就沒把這個富二代放在眼裏，聽了老爺子放出去的那番話，他就覺得這真是難得的好機會。

葉楚是彎的沒孩子估計要出局，葉理找的姚少檔次低未必能得老頭老太太歡心，那自己這個顏正的國民小男神可不就有大好的前途啦～沒想到姚王良那個銼的，居然還有這本事？

他其實也跟葉鈴一樣，懷疑這畫是冒名來的，不過嘛，不能像葉鈴這麽明目張膽的說，人家葉理親爸還在這兒呢好吧？還是得講究說話的藝術的嘛？

葉理噗哧一笑。

“行啊，一張畫五百萬，給你親友價。”

彭朋臉上那能迷倒千萬少女粉絲的俊朗笑容瞬間呆滯。

五百萬！

葉鈴撇嘴冷笑，“五百萬！搶錢啊！”

開價這麽高還不是怕被揭穿？

“如今的當代名家畫作也就十來萬了，葉理你就敢開價五百萬？你從中間過道手，就賺四百多萬，想什麽好事呢！”

看葉理這開的天價，葉鈴當然更加認定這不可能是姚王良的畫作了。

“小姚他家裏賣紅薯掙的錢都上億了，還在乎這五百萬？又不是專業賣畫的，不稀罕掙這份錢，要不是彭先生是熟人，小姚還不樂意自己的筆墨流傳出去呢！是吧，小姚！”

葉理從老阿姨端過來的點心盤裏挑了一塊橙色梅花凍，用小銀叉遞給姚瑯，誒，可憐的小良良，明明一身才藝，卻還要受葉鈴這蛇精女的質疑，葉理覺得等回去，一定要加倍對小良良好……

從認識葉理以來，姚瑯還是頭一回見葉理炫富，還是炫的姚家的富，看著葉理下巴微揚的模樣，反正是怎麽看怎麽生動可愛，姚瑯接過小點心，順著葉理的話往下說，“小理說的是，這只是業餘愛好，畫著玩的，我的正業還是開餐館……這個梅花凍真清甜，應該是用梅花，桃花，橙汁混和些許的檸檬，又加了點薄荷，最後調的是荊花蜜，費時費工，阿姨的手藝真的不一般哦……”

這一個點心，用的配料也不貴重，可食材卻跨越了四季，這要放在過去，那絕對是只有特別富貴的人家才吃得起的。

老阿姨被誇得心花怒放，咧開了一嘴白牙，“小姚先生老厲害，一吃就吃出來喲，一會兒還有個熱的鹹點心要出爐，小姚先生再嘗嘗看哦。”

顛顛地一扭身，就飛快往廚房跑了。

誇人就要誇到點上，對於專業人才，一個外行，哪怕再說一百個好字，也不頂內行幾個有份量的字來得讓人興奮啊……

什麽叫慧眼識珠，什麽叫一語中的？

林楚從沙發扶手上站起來，目光閃了閃，這位老阿姨在葉家的時間有幾十年了，平時可是挺個性的，話也不多，偏偏就是對葉理高看一眼，得，這回又多了個葉理的男朋友。

林楚走到葉理和姚瑯的旁邊坐下，摸摸鼻子，“彭先生的親友價是五百萬，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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