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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紙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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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昂淵知曉葉勉這才剛剛轉過彎兒來, 還需要一段時日來磨化,因而並未與他講太多, 其實他隨著年歲漸長, 又何曾沒迷惘過,只是他們這樣的人家,都是這般罷了, 兄弟友恭,手足情深自然是要的,卻是不能太過。

自立自立,立的又何止是你一人,長大後再往身後一瞧, 哪個身後都站著萬般皆系於你的一大家子,你要護著他們, 卻也不能去“冒犯”別人的。

葉勉與魏昂淵兩兄弟聊了半宿的各自心事才閉眼睡下, 旬假葉勉也沒回府悶在書房裏讀書,趁著外頭還不凍人,與魏昂淵約上幾個好友,騎著馬出去京郊可著意地盡情耍鬧了兩天。

葉勉心思敏感卻也豁達, 想過之後便也不將此事梗在心頭,只如往常一般每日早起上學,晚上回來用功溫書,往碧華閣跑的次數卻少了許多, 更不再萬事都跑去尋他哥,借著瑣事與他歪纏撒癡。

上輩子的遺憾有了便有了, 也不能吃大戶一般可這這一世的父兄找補不是?

他哥和他大嫂自是待他如往常,只他哥隨著聖人委以他的重任愈來愈多,越發忙碌起來,一個月倒是要有十天不著家,他大嫂身子又一天比一天重,葉璟每日公中府裏忙得焦頭爛額,人都消瘦了兩圈,別說葉勉了,就連葉侍郎想念長子了,都不敢如往日一般隨意召來書房說話。

他大嫂人在孕中,府裏中饋全交回邱氏管著,身邊下人俱不敢拿府中瑣事煩擾與她,只每日尋那趣事與她講,她卻也不知怎麽知曉了碧華閣與瑤輝軒的這番官司,姜南初平日裏雖和善,治下卻不如葉勉一般軟和,當即就拿了幾個人,連著身邊陪嫁來的一個大丫鬟都沒留著情面,俱都悄悄地給打發了出去。

這一番動作沒傳到葉勉耳朵裏,一直冷眼瞧著的邱氏卻是當晚便知曉了,也是暗暗地松了口氣,心裏也更執意了些,也定要從那高門裏給他家勉哥兒尋個大家教導出來的才行。

葉勉如今一心只在學業,日子倒覺過得飛快,轉眼間這京城就又覆天寒地凍起來,而莊珝也終於在嶺南穩了下來,葉勉每日睡前都會寫一封信給他,也會拆一封他寄來的“情書”,兩人問問答答的都隔著時間,卻不覺無味。

兩人每日寫信不拘內容,拉拉雜雜的日常瑣事也要與對方說上一回,有分享,有炫耀,亦有抱怨,每回都是一疊子紙,六皇子剛開始時嗤笑不已,只日子久後,他捏著兩張唯二從他八弟得來的請安函,眼紅不已。

而瑤輝軒隔壁的院子隔三差五就要大開正門,一車一車地往裏搬東西,禮單子卻都悄悄地送去了葉勉這裏,葉勉一眼就相中了那裏頭莊珝從外域淘來的石墨鉛筆,再寫信時便用鉛筆畫個四副的漫畫小像過去,依舊是日常瑣事,線條簡單,卻極生動有趣,莊珝每每都要拉著滿臉不耐的六皇子炫耀一回。

沒過幾日便是年關,葉勉也終於放了春假,這是他第二回 在這大文過年,心境與去歲卻大不相同,看著滿府都布置的紅彤彤的喜氣洋洋,他也十分高興,各式的金銀裸子和一大筐的銅錢兒早早地就讓人換了來,準備厚厚地打賞他院子裏的下人。

葉府因著即將添丁加口,這一年的除夕宴辦的是極為熱鬧,葉璟在年關時也終於得松口氣,好好地在府裏歇上幾天,陪一陪這頭胎懷的十分辛苦的姜氏。

葉勉還未成家,自是又從各處刮來了厚厚的一層壓歲錢來,樂得嘴都合不攏,十分大方地給比他年歲小的庶弟庶妹包了大紅封,碧華閣的小侄兒雖未出生,他卻不敢怠慢,年前就親手畫了各式新奇的樣子,從外頭尋了手藝巧的金匠打了十來副的金鐲長命鎖,雖也不是什麽珍稀的奇物,卻勝在花紋精巧罕見,姜南初拿在手裏很是稀罕了一番。

這一年的冬日竟是比去歲還冷些,葉勉寫去嶺南的信裏抱怨不已,漫畫裏的小人兒裹著厚厚的絨被,坐在床上打著擺子,心疼地莊珝連寫了好幾封信回去,直說明年要帶葉勉回去金陵過年。

這一日午後,葉勉與阮雲笙從藏書閣看書回來,因著雪下得繁頻,學裏只沿著墻根的甬路清理得幹凈些,兩人怕濕了靴,只能繞著遠路往院子回走,只走到東墻處時,聽見墻外有人說話,嘰嘰喳喳地嬌柔脆麗,倒是幾位年輕的姑娘。

葉勉與阮雲笙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墻邊的老枯槐枝杈掛著的一只彩色燕形紙鳶,那紙鳶鴛尾在樹枝上繞纏著,風線卻拉在墻那頭。

“快快快,再用些力氣。”

“不可不可,風線若是斷了,可再撿不回來了。”

“這可怎麽辦啊......”

阮雲笙附耳與他輕聲道:“這東墻之外就是隔壁女學了。”

葉勉撓了撓腦袋,哪有大冬天出來放紙鳶的,這些小姐們可真是奇怪,心裏腹誹,眼睛卻四處找尋著,吭哧吭哧地搬來不遠處的幾塊石頭墊在墻根兒下,手攀上去輕巧一躍就上了墻。

那頭顯然是被墻頭突然躍上來一人嚇得不輕,幾聲嬌脆的輕呼前後響起,倒退幾步再輕捂著嘴向那裏看去,卻見是一披著雪貂裘的矜貴少年,少年利落地踩著墻頭爬上那棵高槐,將纏緊了的鴛尾細細地從枝丫上解了下來,又一把扔給她們,蹙著眉在手上哈氣,口裏抱怨道:“我這手指都要凍得斷了,再沒下回的。”

少年怕是冷得很了,眉目間三分淩傲,三分不耐,墻下的小姐們卻只仰頭看著他,無人不悅而斥他無禮,淡薄的冬日陽光照在少年殊色以極的精致五官上,淡淡暈出一層華色,看得人移不開眼去,這可不就是戲本裏才有的濁世佳公子麽。

紙鳶被一披著火狐裘的少女撿了起來,那少女明目皓齒,在一眾相貌姣好少女中亦是明艷出眾,膽子也大得很,咬唇看向葉勉脆聲問道:“你叫什麽?我回頭叫人謝你。”

“葉勉,不必言謝。”

葉勉回完便跳下墻去,阮雲笙趕緊把袖筒裏的手爐掏給他暖著,卻聽到墻那頭的一陣聲音挑眉而笑。

“啊-原道是他......”

“......端華公子......”

聲音輕悄斷續,剛剛問葉勉名字的少女卻突然清晰出聲,“我識得他母親,葉夫人前兒個在我家府上與我娘吃茶。”

那頭霎時沒了動靜,好半晌就聽一聲嬌嗤,“夫人們一起吃個茶不是常有?”

阮雲笙把葉勉拉得遠了些,笑著打諢道:“這可不得了,怕是回去就要與她娘鬧著非你不可了。”

葉勉愁得眉頭皺成波浪,口裏抱怨道:“我娘不知怎麽,左一個宴右一個宴的,見天兒得在外頭給我相看,也不知她急得什麽。”

幸而有長公主在暗裏攔著,不然年前就能給他定下人了。

阮雲笙笑道:“都是這般的,我們府上若不是因著我爹被貶了官,我娘也早早替我相看起來了。”

葉勉聽他提起這個,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三年後春闈下場,我等你金榜題名奪個探花回來!”

葉勉和阮雲笙俱都與府裏商議好要科考出仕,因而在學裏要比魏昂淵李兆他們辛苦許多,而且修南院因著莊珝去了嶺南“群龍無首”,遇事只來尋葉勉,葉勉無奈只能把那屋子的事也攬了下來,如今兩個學屋同在一處院子,幾個月下來,關系倒是十分融洽,修南院也三三兩兩的隨著修瑞院出去交酬著,倒不似初來之時那般拘謹,學裏的官長們看著亦是高興得很。

時間過得飛快,暮春後,莊珝終於來了信要啟程回京,葉勉看到信時,楞楞地在書案後頭端坐了許久才捏著信去了書架前,架子上有兩只漆木匣子,葉勉拿出荷包裏的鑰匙打開一只,將幾張紙放在裏頭,那匣子裏已有幾掌厚的紙函,俱都是莊珝在嶺南期間寫與他的,另一只裝的則是他每回先行寄回來的禮單,如今也有兩指厚了,他偶爾聽下人們磕牙,都在猜隔壁那院子的主人是哪個,那麽大一處宅院不來住,倒使成棧庫了。

葉勉那天晚上心裏酸酸脹脹的,一直到後半夜才閉眼睡下。

兩人無法再通信,葉勉便仿著九九寒梅消寒圖,畫了幾枝桃花掛在書房的墻上,五瓣一十二朵,每晚睡前都塗上一瓣粉,都塗滿了,便也到日子了。

墻上幾枝桃花快要開滿之時,碧華閣的姜氏倒是發動了,因是頭胎,很是遭了一回罪,足足折騰了兩個白日又一宿才將他那小侄兒給生出來,葉勉急急地跟著去看了一回,是他哥親給抱出來的,葉侍郎皺著眉“嘖”了一聲,與葉璟醒著“抱孫不抱子”的道理,他哥卻頭一回沒順著葉侍郎,只一臉溫柔地抱著他的長子給他們看,連邱氏都搶不來,佯裝惱意卻又忍不住笑往他背上捶了一下。

他這小侄兒因著他大哥十分受聖人喜愛器重,剛出生就被聖人賜了名字,這可是滿朝文武的頭一份兒,下旨那天,別說是葉府,就連永威侯府上的下人出門都恨不得橫著走。滿月酒還在籌辦,那出生禮卻流水一般往碧華閣去了,幾日下來,門檻兒都換上了一條新的。

葉勉也跟著熱鬧了幾日便覆又靜下心來讀書,這日他正在學屋裏上律令課,窗子外頭卻有幾聲規律的彈響,這暗號是修南院的人,葉勉擡眼覷了一眼前頭並未往這裏看的先生,小心地推開了窗扇,隨即卻是楞在當場。

窗外那人風塵仆仆的模樣,卻颯颯玉立,盛華無雙,看著他的眼裏俱是溫柔的笑意,與初夏明媚又刺目的陽光一齊耀得人眼有些模糊。

葉勉眨了眨眼睛,隨即薄唇輕啟,無聲地吐出一個字。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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