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願喊他“大哥”, 聽起來很恭敬的樣子, 但是這恭敬之中，又夾帶著幾分恐慌和畏懼。

他在怕他。

莫尊維看著他，目光深沈, 帶著一股類似審視、幾乎要看透林願的專註。

林願被他盯得後背都冒出冷汗來了。

他尋思著自己也沒有做什麽太出格的事情, 除了今天早上的事情，莫尊維是懷疑了嗎？

林願想到這裏, 忽然冷靜了下來，他沒必要這麽慌張, 就算他懷疑，也不可能直接上來問他, 別人還是什麽都沒幹呢, 自己就這麽慌, 不是自亂陣腳嗎？

林願鎮靜下來，看著莫尊維，壯著點膽子，說：“大哥，你有事嗎？”

莫尊維表情終於動了, “你來莫家多久了？”

他這個話, 聽不出情緒，林願仔細想了想，說：“有快兩個月了。”

“兩個月。”莫尊維當然知道他來了多久, 但是他的目的也不是這個, 他目光落到林願的肚子上, 問：“醫生怎麽說？”

林願註意到他的目光，吶吶地說：“醫生說挺好的。”

莫尊維沒有說話。

林願略帶著幾分探究地看著他，他覺得自己也不太看得懂莫寧宸這個哥哥，說關系好吧，兩個人就從來沒有好好說過話，莫尊維也不待見莫寧宸，不然也不會視他為空氣了。

但是說關系不好吧，也不見莫尊維對莫寧宸使壞，壓根不見原著的陰狠下作，林願剛來的時候，還總覺得對方要害他流個產呢，但這麽久了，也沒有動靜，連兩個小姑娘都乖乖的……

說好的反派一家，怎麽不按套路來呢？

不過有些事情，也不能全信小說裏的，沒準人家反派是因為一些什麽事情，才會徹底變壞呢，總不會生來就那麽多心思吧？

林願這麽一通細想下來，也不敢確定人家對他是不是真的有壞心，也不大願意用最大的惡意揣測對方，所以他又小心翼翼地說：“其實醫生說，我身體有點弱，還是得需要好好保胎，不然很容易就會流產。”

這話一出，莫尊維的表情就不太對勁了。

林願卻沒註意到。

這種話，一般小女孩都是羞於出口的，和自屋人說說是沒有關系的，但是，林願和莫尊維的關系，並不是親密的夫妻，而是大伯和弟媳的關系。

林願是個貨真價實的男生，這方面著實沒有女孩子的那種羞意，完全沒有避諱，就這麽說出來了，他自己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歸根究底，他壓根就不是女孩子，某些方面也真的不是沒情商，女孩子在意的事情，男生未必會在意。

莫尊維盯著他看了許久，看得林願都有些頭皮發麻，滿頭問號了，才開口說：“莫寧宸不懂這些，他讓你做什麽，你都推了。”

林願聽了，有些詫異，忍不住看了莫尊維一眼，他臉上依然是沒有什麽表情的，只是好像只是隨口一句。

林願看著，沒看出什麽東西來，便“嗯”了一聲。

莫尊維又淡淡地開口，說：“你過來莫家，我爸有沒有和你說什麽？”

林願楞了一下，這個時候他已經放松了下來，對這個名義上的大哥，倒是沒有那麽畏懼了，“沒有，他沒有說什麽。”

莫尊維似乎思索起來，過了一會兒，他低頭看了林願一眼，嗓音低沈道：“莫寧宸會好起來的。”

林願嘴唇動了動，“……好起來是什麽意思？”

莫尊維伸手解了幾顆扣子，剛才的大雨，將他的衣服都淋濕了，他沒有解釋剛才對林願說的話，只是很隨意地又看了他一眼，說：“你隨意。”

說完，便擡腿進了客廳的拐角的浴室，洗澡去了。

林願看著他離開，滿頭問號。

不過這麽簡單就過關了，還是讓林願松了一口氣。

本來還以為他有了懷疑，來興師問罪的，沒想到就這麽簡單地問了幾句。

不過莫尊維對莫寧宸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態度啊，真是讓人好奇起來了。

莫尊維對莫寧宸的態度是什麽樣子的，應該也只有他一個人清楚了。

莫尊維還記得當初來莫家的場景。

莫尊維是莫梁的私生子，瞞著莫寧宸媽媽和被他養在外頭的程秋雪生的。

程秋雪來歷就不幹凈，會所的小姐，長得美艷動人，又會哄人，將莫梁哄得五迷三道的，當即就把程秋雪包了，這期間，程秋雪又故意紮破了套子，順利懷上了莫尊維。

起初還怕莫梁生氣，但那時候莫梁就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了，知道了程秋雪懷孕的事情，居然沒有生氣，還幹脆將她養在了外頭。

那時候，莫梁是有未婚妻的，他的未婚妻 ，就是莫寧宸的媽媽，宋家的千金名、媛宋心恬，和莫梁門當戶對，再登對不過的金童玉女，那時候年紀還都不是很大，剛出頭二十歲，也沒著急結婚，所以程秋雪的事情也瞞到了最後。

到宋心恬生病去世，估計都不知道莫梁那一副深情的臉孔之下藏著怎樣一副腌臜玩意兒。

莫尊維生的早，到今年22歲，這二十年來的事情，他都看在眼裏，心裏門清，別人看不透莫梁，他看得清。

莫梁對莫寧宸，也並不是父愛在作祟。

那天，莫尊維還記得。

宋心恬去世，葬禮的時候，莫梁就讓程秋雪在一幹親戚裏露了面，算是過了明路，又公然帶著宋心恬墓上祭拜，氣得宋心恬父母差點進醫院，在墓園裏就和莫梁掰扯起來。

莫尊維和兩個妹妹都是在場的，他們是莫梁婚前就出軌的證據，他壓根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如何，就那麽公然地帶到了別人面前，那時候臉上的表情，莫尊維記憶深刻。

帶著不屑、輕蔑、愉悅又加上無比的痛快。

自那過了許多年，莫尊維慢慢琢磨過來，莫梁對宋心恬一家，竟是帶著恨意的。

這恨意從何而來，莫尊維懶得去深究，但是，這股恨意，又有沒有莫寧宸的一席之地？

莫尊維知道，是有的。

葬禮過後，莫梁就帶著他們去了莫家，那時候莫寧宸12歲，已經長得挺高，是個半大少年，莫尊維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其實並不陌生，莫梁經常在程秋雪那兒吹噓這個兒子的天、賦、異、稟，說他十分聰慧，智商極高等等，引得程秋雪十分嫉妒，反過來逼著他抱了不少班，強行學了不少他並不擅長的東西。

程秋雪雖然是他母親，他也覺得她十分醜陋，無論是莫梁也好，還是她也好，都好像是一團爛肉，在燥熱的空氣中能蒸出腐爛的臭味。

那時候，莫寧宸年紀雖小，但已經有了強烈的是非觀，很多道理都是懂的，當時就和莫梁吵了起來，後來，也就發生了那件事。

莫寧宸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心智退化到了五六歲的時候，很多的常識竟也都忘記了，說是心智五六歲，但是常識方面，就跟剛出生的嬰兒一樣懵懂無知。

莫梁對莫寧宸之前是怎樣的，莫尊維從莫家傭人嘴裏也聽說過，不管不問，關系如同陌路，莫寧宸傻了之後，這人倒是做出了一副慈愛父親的模樣。

太諷刺了，單單一個宋心恬，還不夠，莫寧宸也是莫梁手裏的玩偶。

莫尊維問過主治醫師關於莫寧宸的情況，那位主治醫師說了，莫寧宸這種情況，國外也有過恢覆的例子，只要送他出國治療，也不是沒有痊愈的可能，但莫梁不提這件事，他不提，他巴不得莫寧宸永遠保持這幅傻子模樣。

這個家，真心對莫寧宸的，能有幾個？

莫尊維任由水流流進他眼睛裏，眼角一片淡淡的紅色。

這個家，對他莫尊維真心的，能有幾個？

都是一群蛆蟲而已。

程秋雪問他對莫氏集團的想法，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莫氏應該是屬於他的，他真想揪著他這個媽媽問問她，她程秋雪跟了莫梁這麽久，了解莫梁嗎？

當了幾年富家太太，連看人眼色都不會了嗎？

莫梁把莫家給誰都可以，給莫寧宸？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當初莫梁帶他們去宋心恬墓上祭拜的時候，就應該明白的事情，程秋雪竟是這麽多年都沒有看透，她還真的以為莫梁對莫寧宸有什麽父愛？

這幾年，和莫梁感情越來越不好，也看不出門道，若是她不端著一副慈母的模樣，私底下對莫寧宸苛待，沒準還能得莫梁幾分青眼……

……

惡心。

他身體裏流著這種男人的血。

林願在心裏問的，莫尊維對莫寧宸到底什麽態度，莫尊維也在無數次問自己，對莫寧宸應該怎麽辦。

他從小在程秋雪的苛責下長大，要說對莫寧宸有什麽好感，不至於，若是對莫寧宸不好，又順了莫梁的意，他也絕不樂意當莫梁手底下的玩偶，所以到最後，也慢慢演變成了現在這種無時不刻不冷眼旁觀的習慣。

直到林願出現……

林願有問題，莫尊維無法言說自己看到他的那種違和感，也許正是因為是莫梁首肯的人，所以莫尊維才會下意識地覺得他有問題，但是那種違和感又時刻在作祟，讓他無法不在意。

偏偏莫寧宸和他關系越發融洽，已經是一副完全信任他的樣子。

莫尊維伸手擦了擦眼角，關掉了水，靜靜地看了一眼天花板，突然扯起唇角，笑了一下，他們怎麽樣，說實話，不關他的事情。

他對莫寧宸，也從來沒有什麽兄弟之情。

莫寧宸以後如何，也都不關他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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